说着话胤祚发现前面铺子有卖茯苓饼的,想着黛玉爱吃,又指挥人去买。
小太监带了一大包茯苓饼回来,黛玉只吃了一小块胤祚就不叫吃了。
黛玉笑道:“我如今好多了,不用那么仔细。”
“知道知道,不过你一下子吃饱了,就吃不下其他好吃的了。”
黛玉歪头想了想:“那剩下的这些茯苓饼怎么办?你买了这么许多,浪费了总是不好。”
“拿去给育婴堂的孩子吃吧,本来也要给他们买些吃食。”
黛玉蹙眉:“他们没吃的吗?”
胤祚失笑:“那倒不至于,育婴堂有朝廷拨款,乡绅富户也会捐助,银子换成金薯,孩子们肚子填个七八成饱还是成的,只是素日吃不上什么好的,我去的时候便会给他们带些东西,眼瞧着快过年了,我给他们买些好吃的。”
黛玉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胤祚:“师兄买吃食,那我给他们买些衣裳吧?”
“那敢情好!林姑娘银子尽有的,这些孩子有福了!”胤祚给黛玉做了个揖,臊得黛玉又捶了他一拳才作罢。
二人绕去另一条街买东西,路上商铺林立、行人如织,黛玉瞧着比起她初来京城时从轿子那小小窗口看到的京城热闹许多,不由笑道:“京城越来越好了。”
说话间便有小童挥舞着纸张口中喊着“卖报、卖报”匆匆跑过,不时有人会叫住他,拿出三两文铜板买上一份报纸,然后或自己细读或者叫上亲朋好友一起边看边讨论,街头巷尾会有人拿着报纸读给其他人听,街上跑步的人也明显变多了,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胤祚笑道:“是啊,京城越来越热闹了,百姓也越来越有闲情逸致了,你瞧——”
胤祚指着路北叫黛玉看,便见那是一家两层楼高的门脸,牌匾上用遒劲的字迹写着“京城日报社”五个大字,此时这铺子周围异常热闹,有人排队买报纸,这是如那小童一般打算做生意赚点钱的;还有文人记者出入不绝,想来是为了稿子奔波;另有许多人围着管事问潇湘居士的连环画是否有整本,得到否定答案后又追问后续内容能否尽快刊印,管事只笑呵呵推脱:“不是我们不愿意,只是我们报社只有这么多画稿,都已经刊出了,我们总不能变出稿子不是?”
一青年读书人便道:“可否请潇湘居士通融一二?”
“这……当初说好了连载,潇湘居士想来也没有存稿了。”管事有些为难,“问了也无用啊!”
“你且问了一试罢,说不准就有呢!”另一人想了想道,“若你不好催促,是否能帮我们送信给潇湘居士?”
其他人听了这个建议立即齐齐附议:“正是正是,我们自己与潇湘居士说,便不为难你了。”
“若能给潇湘居士写信,稿件倒是次要的,先要向他表达我的敬仰钦佩之意才是。”
“我倒是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只是苦于没有门路,你们真能帮我们送信吗?”
管事:“……”
管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谁说要帮他们送信了啊?!
胤祚笑眯眯看着这一幕,见黛玉又有些不自在,便对她道:“你瞧,他们都为了潇湘居士而来,可见连环画确实受欢迎,只有你自己觉得不够好罢了。”
胤祚原是开解黛玉,说话声音也不大,没想到正好有几位书生路过并且听到了他的话,不由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胤祚和黛玉。
胤祚:“……”
向来在粉丝面前说偶像不好乃是大忌,好在这些粉丝都是读书人,除了用“你们不懂艺术”的目光对胤祚和黛玉表达鄙视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一位年轻书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走出一半又跑回来。
胤祚挡在黛玉面前警惕道:“你干什么?”
书生一本正经对黛玉道:“我听见你们方才说的话了,潇湘居士画技细腻写实、新颖独特,所创连环画更是风趣可爱,读之有物、老少咸宜,这位兄弟可以不喜欢潇湘居士,但请不要说他不好!”
胤祚和黛玉:“……”
胤祚连忙道:“好的好的,我们知道了。”
书生不肯罢休,只固执地看着黛玉,一定要她亲自表态。
潇湘居士本人:“……知道了,她很好。”
书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急匆匆跟上自己小伙伴。
胤祚和黛玉沉默片刻,不由面面相觑。
直到离开那里有一段路了,胤祚才笑出声来:“我还没遇见过这样的事,你说你刚才要是突然脱马甲,他会是什么反应?”
黛玉便也笑了,她也没有被当面教训“不许说潇湘居士不好”的经历,也觉得颇为稀奇。
“我能收他们的信吗?”她现在想知道他们会和她说什么了。
“能倒是能,只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有人喜欢你就会有人讨厌你,被一百个人喜欢的欢喜可能也抵不过被一个人讨厌的难过!”胤祚提醒道。
黛玉歪头问:“你不会先替我检查吗?”
胤祚:“……会!”
“你倒是懂我,既如此我回头便与报社说一声,让他们给你准备个信箱,我隔几日把筛选好的信给你送去。”胤祚笑着猜测,“我猜许多人都要催你加印连环画,这样的信你要不要看?”
“若没有旁的内容便不看了罢,总归我不会加印的。”黛玉说。
胤祚故作惊讶:“林姑娘好生坚定,能在这么多人的期盼下不为所动?”
黛玉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报纸就那么大地方,我占的版面已经不小啦。”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商量着买了许多东西,按照约定胤祚买吃食,黛玉则买衣裳,胤祚大概知道育婴堂孩子们的情况,指导着黛玉挑款式和大小。除此之外黛玉还买了许多布匹针线,日后做衣裳或者修补都方便,又买了鞋袜、帽子围脖这些过冬必备的东西,就连被子也准备了一些,只是不好拿,约定了叫店家给送过去。
即便如此马车也被塞得满满当当,胤祚和黛玉根本坐不进去,从旁边相熟的店里借了辆马车才勉强成行。
他们今天去的这个育婴堂位于京城北面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从热闹的前门大街过去,竟费了一个时辰才道。
黛玉说:“这里太过偏僻了。”
“是啊,但偏也有偏的好处,这里物价也便宜一些,同样的银子孩子们吃用能好一些。”
胤祚带着黛玉往巷子里走,这巷子没有铺青砖,路上不算平整,前两日又刚下过雪,如今半融未融,泥路便又泥泞又光滑。
胤祚出入这些地方习惯了,但看黛玉那干干净净的衣角和鞋子,只觉得让她走这样的路十分不合适,于是伏下身子道:“我背你进去。”
黛玉脸顿时就红了,低着头道:“不用……没那么娇气。”
“怎么不娇气?你便合该娇气些,何必委屈自己!”胤祚扯了一下她胳膊,“快些吧,我一直蹲着怪累的。”
黛玉:“……”
黛玉打量四周,育婴堂的门关着,巷子里没有其他人,德清和朱莺一人看天一人看地就是不看他们,知道他们都听见了,黛玉脸更红了。
胤祚还在催促,黛玉只好趴到他背上,把自己滚烫的脸埋到颈窝里。
胤祚看着文弱,其实身子不差,背着黛玉轻轻松松站了起来,他用手腕扣住黛玉的腿弯,黛玉只觉得从他手腕接触的地方开始,热意一寸寸席卷全身,以至于她脸快要冒烟,身子却僵硬地动都动不了。
偏偏胤祚还不动,黛玉轻轻拍了拍他,声若蚊呐:“怎么不走呀?”
胤祚说:“你不是还没准备好吗?”
黛玉奇道:“我准备好了。”
“你手没扶住我啊,”胤祚说,“这样你容易摔。”
黛玉:“……”
黛玉努力忽视脸上的热意,用手攀住胤祚肩膀:“这回准备好了,快些走吧。”
胤祚嘿嘿一笑,背着黛玉往巷子里走,他踩在半混着积雪的泥泞小路上,一步步走得很慢,但却极稳,黛玉看着看着便觉得脸上热意褪去了些,倒是心里越发暖和起来。
胤祚背着黛玉到了育婴堂门口才把她放下来,上下打量了一通,见她依旧干干净净,连个泥点子都没溅到便点了点头。
“多谢师兄,”黛玉微微垂下头,便看见胤祚沾满了淤泥的鞋和衣摆上大片的污泥,不由有些内疚,“师兄的衣裳和鞋脏了……”
胤祚无所谓地摆摆手:“我又不缺衣服和鞋,不用……”
黛玉:“……我给你做一套新的吧?”
胤祚:“……不过新衣裳一季只有四套,确实不够穿,那我就不与师妹客气了,多谢师妹。”
德清和朱莺:“……”
说话间德清已经叩开了门,开门的是个十来岁的姑娘,见了胤祚眼睛便是一亮:“六哥来了,快进来吧。”
说着就让开门请胤祚和黛玉进去,育婴堂建得不算精致,面积却不小,绕过照壁便是宽阔的院子,正有许多孩子在院子里活动,人数总有数百个,秩序却还不错。
年岁大些的少女都坐在廊下绣花,小些的则在院子排排坐着摆布纸盒子或是竹条子木棍子。黛玉知道贫苦人家的孩子都要帮家里做些活计,但这显然不是一般的家事,不由奇道:“他们做什么呢?”
“他们做些简单的手艺活,好歹能换些银钱,一则全靠旁人接济总不是长久之计,二则给他们找些事情做,也好管教些,否则这么多孩子总顾不过来,再就是教孩子们一点谋生技能,日后离了育婴堂也好过活。”
胤祚耐心给黛玉解释,“小子们七八岁上就送去义学念书,再大些教他们学一门手艺,颜如玉和日报社雇人时也会优先考虑他们,姑娘则学针线女红、纺织厨艺,待到了年纪给安排婚事嫁出去。”
黛玉听得入神,她原以为育婴堂把孩子养大已经是极大的恩德,没想到竟替他们打算这么多:“如此他们一生便算安稳了。”
胤祚点头:“是呢,育婴堂做到这一步也算尽力了。”
二人说了这会儿话,院子里干活的孩子们也瞧见了他们,黛玉他们不认识,胤祚却是常来常往的,登时欢呼声迭起,孩子们纷纷上前,不一会儿就把胤祚围住了。
黛玉被德清护着躲在人群外,就见胤祚被小孩子抱大腿的抱大腿、拉衣角的拉衣角,动一下孩子们就跟着晃。
胤祚:“……”
黛玉忍笑。
好在管事很快赶来,板着脸把小孩赶走:“去!先去干你们的活,叫到名儿了再来叫你们六哥哥把脉。”
便有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挠了挠头问:“今天喝药也有糖吃吗?”
其余小孩子也跟着叽叽喳喳起来,一个个都伸出自己的小胳膊,眼巴巴盼着被胤祚诊出病来,最好开了苦苦的药吃,如此便能吃到甜甜的糖果啦!
许是想到糖果甜蜜的滋味,小孩儿们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胤祚心里酸涩,他上回诊脉时见小孩子怕喝药,便用糖果鼓励他们,没想到他们一直记到现在。都是不到十岁的孩子罢了,胤祚哪还忍心用糖吊着他们,只笑道:“今天不用喝药也有糖吃!”
他们今日也买了不少糖果,胤祚自己无法脱身,本打算叫德清帮忙分糖,没想到一眼就瞧见黛玉正在偷笑,登时计上心头,指着黛玉对孩子们笑道:“瞧见那个俊俏小哥哥没,去找他要糖吃吧!”
黛玉:“……”
旁观看戏的黛玉登时成了戏中人,胤祚终于得以脱身,笑着对管事道:“我和这位林少爷买了点东西过来,你点几个人随德清去拿一下吧。”
管事笑道:“多亏了您了,这些日子又给送东西又给找工作,还免费帮我们看病,不仅孩子们日子好过了,就连我们都沾光呢。”
说着就叫人去搬东西,因为东西太多,搬了好几趟才搬完,胤祚找出糖果给黛玉,让她分给孩子们吃,自己则收拾了药箱开始诊脉。
对育婴堂的孩子们来说,这一天过得像在梦里一样,他们很喜欢的六哥哥来看他们,还带了另外一个漂亮哥哥林哥哥。
六哥哥好厉害哦,小花肚子疼了好几天,他给揉一揉就不疼了!虽然有时候要扎针,或者喝苦苦的药,但六哥哥会给他们糖果吃,他们觉得针也不疼,药也不苦,只有糖果甜滋滋的!
林哥哥也很好很厉害,他给他们所有人都发了糖果,还会讲故事给他们听,一边吃糖果一边听故事的感觉好好哦!
午饭他们吃到了肉诶!可惜六哥哥说他们肠胃弱,不能一次吃太多肉,否则容易拉肚子,所以他们没有吃过瘾,但好消息是他们可以多吃几天,想到之后好几天都能有肉吃,他们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半下午他们还吃到了点心,又香又软,又甜又糯,比糖还好吃!林哥哥还给他们买了衣服和被子,那衣服又干净又漂亮,被子软得像是云朵,小虎说晚上做梦都会香一些。
真好啊!好喜欢六哥哥和林哥哥啊!
而走出育婴堂的黛玉却有些沉默,方才短暂的相处叫她知道这些孩子生活不易,不由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育婴堂接受捐助是吗?”黛玉问。
“是,你想捐款?”
黛玉点点头:“我没有多少银子,只把连环画的收入都捐助了吧!”
胤祚诧异地看着黛玉:“林姑娘实在谦虚了,连环画那么受欢迎,赚的钱可真不少!”
黛玉可不是卖断连环画,而是拿分成!胤祚很清楚她分了多少钱:“这么多银子……足够整个京城的育婴堂吃一年了。”
黛玉便露出一个笑来:“能帮上忙便好,日后连环画的收入我都不要,全都捐了吧!师兄你帮我处理。”
“可以倒是可以……”胤祚想到这么多银子还是有些迟疑,但接触到黛玉单纯真挚的眼神却是一愣,继而笑道,“倒是我着相了,还是师妹聪明灵慧,不为凡俗所染。这事便交给我吧。”
胤祚把黛玉送回家,回宫的时候还想着,既然要拿这么多银子做善事,不若干脆办一个慈善基金会罢了。
此事尚待斟酌,胤祚只记了一笔就暂时搁置。
与此同时,贾府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年节将至,贾家上下都在为过年做准备,洒扫收拾的、上下妆点的、采买的走礼的络绎不绝,到处张灯结彩,人人脸上都带着过年的喜气儿。
今儿天气好,贾母难得愿意动弹,在园子里逛了一遭,又被媳妇儿孙女儿簇拥着说笑,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宝贝孙子宝玉不在,贾母还抽空问了一句,得知宝玉和朋友出去吃酒便道:“那也罢了,大过年的凑个热闹也是有的,等回来再让他来见我。”
王熙凤只打趣道:“老祖宗只管想着宝玉,真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才半日不见,心肝肺都不自在,倒把咱们都抛到脑勺后头去了!也怪我笨嘴拙舌的,讨不得老祖宗欢心!”
一席话说完,众人都指着她笑,贾母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你们瞧瞧她这张嘴,她若是笨口拙舌,那天下人都成什么了?”
王熙凤也跟着笑,只是心里却有些不自在,她这话虽是玩笑,却也有几分真心,照理说琏二才是正经长房嫡孙,老祖宗却只一味宠着宝玉,倒把他们都撂到一边了,王熙凤从前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如今却越发不甘心起来。
这算什么?
只是她到底只是孙媳妇,即便不满也不能说什么,见贾母笑便也只能跟着一笑,只当自己说了个笑话罢了。
正说笑呢,便有下人匆匆忙忙来报,说是梨香院那边出事了,原是薛大爷出去吃酒被人折断了胳膊抬回来,想叫人拿了帖子请黄院判过来。
“怎的就折了胳膊,谁干的,为着什么?”贾母一边叫人拿帖子去太医院请人一边问。
“正是说这个呢,原是薛大爷喝多了和人口角几句,那人便动手折了薛大爷胳膊,”下人道,“宝二爷说那人是黄院判身边的小厮,故而请黄院判过来说一说道理。”
贾母登时皱眉:“一个小厮也敢如此嚣张,这京城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你们拿着帖子去太医院,请黄院判务必带着那小厮过来!我倒是不信,一个小厮也能欺辱我们贾家了!”
下人应声出去了,王熙凤听见旁边的惜春小声说了一句:“未必是谁的错。”
王熙凤心里一叹,惜春知道这个道理,老祖宗能不知道么?薛蟠的德行大家又不是第一回 知道了,此事多半他挑衅在先,只是没别人狠,所以被收拾了。
只是老祖宗此刻在意的不是谁对谁错,而是对方只是个小厮,却敢挑衅贾家和薛家的尊严,这才是她难以容忍的,也是她愿意替薛家出头的原因。
贵族的脸面不能丢!
不过贾母这回显然打错主意了,下人拿着帖子去了太医院,却没能请回来黄院判:“说是黄院判出诊去了,不在太医院,奴才等了半日没见黄院判回来,就先回来复命了,您看……”
贾母皱眉:“确实不在?”
“……应该是吧,”下人犹豫,“奴才没进去里面,只是问的守门太监,但他也没必要哄咱们。”
那也未必。
贾母想起上回的事,上回宝玉和王夫人失了智,黄院判救治不得,她当面说要请院使看诊,事后回想起来确实不妥当,如今瞧着黄院判只怕吃心了。
但她当初不过是忧心宝玉罢了,并没有旁的意思,黄院判未免太小心眼了!
贾母抿抿唇,到底还是追问了一句:“去哪家出诊了?”
“奴才问了,太医院只不肯说,说是涉及贵人。”
“那也罢了,”贾母叹气一声,也是到现在才发现,若黄院判不想见他们,他们也没有办法。
薛蟠的事也不能不管,贾母只吩咐人请王太医给薛蟠看诊,另找人去茶楼打听胤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