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只是短暂地睁了一下眼,很快又睡了过去。等她醒来或许根本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但胤祚却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
他现在就是……如遭雷击!
胤祚愣愣地看着黛玉苍白的脸,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宁嬷嬷瞧胤祚这样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叹了口气。
也怪她,原想着姑娘睡着不知道,叫六阿哥给把把脉也没什么,哪成想事儿就是这么寸,到底叫六阿哥瞧出来了。
事已至此,便没有硬瞒着的必要了。宁嬷嬷请胤祚单独说话,把事情大致与他说了。
胤祚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缓不过神来。
一直以来黛玉在他心里是女神、是需要宠爱呵护的妹妹,他想过黛玉可能会看上贾宝玉,也幻想过她以后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夫婿,但从没想过这个人会是自己。
他从没想过黛玉会对他有这个心思!
宁嬷嬷叹气道:“姑娘知道此事不成,并没有太多奢望。若您为了姑娘好,还是只装着不知道,日后离她远着些罢。”
胤祚明白宁嬷嬷的意思,恍惚间他想起上次与黛玉在宫中相见,她低着头说男女授受不亲,叫他日后别再与她联络了,那时的她是什么心情呢?
胤祚抿抿唇问宁嬷嬷:“你知道她思虑极重,已经伤了身子吗?”
宁嬷嬷惊讶地张大了嘴:“这……这倒是不曾发觉。”
她回想道:“姑娘一开始倒是难受了一阵,后来渐渐就好了,奴婢以为姑娘想开了,怎么会……”
“你细想便知,师妹调养了这么些年,看似柔弱,实则已无大碍。不过是被子没盖好罢了,如今天儿还不冷,怎的就至于着了凉发烧不止?到底还是思虑过甚伤了身子在先的缘故!”
胤祚冷笑一声,恨铁不成钢道:“叫她交友学史、开阔眼界,她倒是好生厉害,别的没学会,竟是学会哄人了!”
宁嬷嬷默然,涉及黛玉的身子,她如今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胤祚叹气:“你只管照顾师妹,尽量开导着些罢了。此事既因我而起,我自会想法子解决。”
“六阿哥……”宁嬷嬷欲言又止,胤祚摆摆手,“你且放心,我心里有计较,即便事情不成也不会害了师妹的。”
这个宁嬷嬷倒是相信。这些年她冷眼瞧着,除了林大人,再没人比六阿哥比疼黛玉了,论起体贴六阿哥还更胜林如海,以他对黛玉的心,定会处处思虑周全的。
若是黛玉没动了那心思,有六阿哥这般上心呵护着,黛玉日后何愁没有好日子过?可惜了……
但话说回来,六阿哥如此,也难怪黛玉会动心呢。
……
胤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贾府的,精神恍惚地回了宫,就把自己关在书房想办法。然而不论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事不成亲没法收场!
胤祚:现在的心情就是非常复杂。
他倒不是不乐意,反正他没想着在这个时代找什么灵魂爱侣,和素不相识的其他闺秀相比,青梅竹马的黛玉要好的多。可是——
那可是林妹妹啊!
一开始胤祚以为能见到林妹妹已经足够幸运,后来和黛玉相知相交更是心满意足,万万没想到他们还能有谈婚论嫁的一日!
这是什么神奇的剧情?做梦也不敢这么做的!
胤祚以手扶额,皱眉凝思。德清进来奉茶,笑道:“爷遇上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胤祚,“我很高兴?”
德清:“是啊,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了!”
胤祚:“……”
什么鬼形容,这个跟班不能要了!
胤祚既下定了决心就不再拖拉,第二天就借着替黄院判送药的名义又去了趟贾家。
宁嬷嬷见他来沉默了一会儿,遣散了一众小丫鬟,只留两三个心腹伺候,给胤祚和黛玉留出说话空间。
黛玉吃了两副药倒是好了一些,虽还是没什么气色,倒是有了些精神,正捧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看,柳眉微微蹙着,显见是有心事。
见胤祚进来,黛玉愣了愣,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睛飞快蒙上一层水雾,偏过头不肯看他,只道:“你来做什么?莫以为知道了我的……就能拿我取笑了!”
“取笑你什么?”胤祚先是懵了一下,然后恍然道,“哦,昨天的事你有印象。”
他说得肯定,黛玉白皙的脸颊不由飞上一层红霞。
今早醒来忆起昨日之事,黛玉便一直羞窘难当,如今见到胤祚心里更是酸涩不已,眼泪不由扑簌簌落下:“你来招我做什么,叫我自生自灭罢了!”
“什么死啊灭的,你说话也该当心些!”胤祚叹口气,拿了帕子给黛玉,又给她倒了杯水润嗓子,这才拉了把椅子坐到她床边坐下,“我昨儿想了一晚上,今儿咱俩就好好说一说。”
黛玉不想与胤祚说什么,只想他离得远远的,不要看到自己的狼狈。
她垂眸喃喃:“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如此罢了。”
“其他的不提也罢,但婚事总要说清楚的。”胤祚淡淡地扔下一个炸雷,不说黛玉,屋里伺候的人也都瞪大了眼,目光灼灼地看着胤祚。
“你、你的意思……”黛玉不知道他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一时又是惊讶又是紧张、又是惊喜又是害怕,心情十分复杂。
胤祚认真道:“我们现在还小,说这个早了些。但我与你保证,若过上几年你心意不变,我便请汗阿玛为我们赐婚,不叫你做什么侧室或者格格,而是堂堂正正的嫡福晋!”
黛玉愣愣看着胤祚,神色间隐隐动容,然而她最终只是撇开脸道:“你不必可怜我。”
“并非可怜,我认真考虑了的,”胤祚和她分析,“你最是明白我的,我向来不在乎什么权势地位,娶妻也只想寻一位心灵契合之人罢了,但我向来特立独行,又上哪去找这样的闺秀?想来想去,唯有你与我青梅竹马、臭味相投,竟是再合适不过,错过了怕是再难找到第二个了!再则——”
胤祚笑道:“前些日子你不理会我,我便总是发愁,想着日后修了医书,插图该怎么办呢?如今可算有了着落了!”
这话不算动听,却处处都是胤祚式的安抚,黛玉知他乃真心,嘴角便不由微微勾起。
只是她还要嘴硬:“只盼你日后莫嫌我耽误了你的好姻缘才是。”
胤祚道:“林姑娘说笑了,林姑娘莫嫌弃我才好,听说你们女儿家都是水做的,最是善变!”
黛玉白了他一眼。
胤祚却郑重道:“我这话却是真的,你日后若变了想法只管与我说,咱们的约定作废便是。我大约需要几年时间说服汗阿玛赐婚,在那之前你随时可以反悔。”
黛玉红着眼眶点点头又摇摇头,坚定道:“我不后悔!”
胤祚揉了揉她的头。
胤祚不能久留,此事议定就该离开了,走之前他期期艾艾问黛玉:“咳……我以后能给你写信吗?”
黛玉轻哼一声:“你爱写便写,不爱写便不写,倒是来问我?”
明白了!胤祚又问:“那你会给我回信吗?”
问完他顿了一下,和黛玉异口同声:“我想回便回,不想回便不回!”
黛玉:“……”
胤祚哈哈一笑,转身就溜了,独留黛玉又气又笑。
黛玉独自出了会儿神,笑着吩咐雪雁:“叫厨下准备些吃食,我饿了。”
又叫朱莺把针线筐子拿过来,继续绣葫芦荷包。
朱莺劝道:“姑娘病着,该好好歇着才是。”
“我倒是不累,”黛玉摇摇头,“我觉着好多了,什么都不做才难受呢。”
朱莺见状只能由着黛玉罢了,她坐在脚踏上替黛玉分线,就见黛玉低头认真穿针引线,唇角还带着几分笑意。许久未见黛玉如此开怀,朱莺本该替她高兴才是,可她却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有些话不能不说,朱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道:“姑娘,您真的要和六阿哥……”
黛玉歪头笑道:“怎么了?”
“奴婢只是害怕,姑娘这般不管不顾与六阿哥来往,日后若是一切顺利也就罢了。但若赐婚不成姑娘该当如何?若是指成侧室又该如何?姑娘总要替自己打算才是啊!”
“我已经替自己打算过一回了,”黛玉垂眸道,“可是不成!我总还是放不下……若师兄一直不知情也就罢了,可他既知道了,又愿意做出这般承诺,难不成我还要一直缩在壳子里做乌龟么?”
黛玉笑道:“他既愿意一试,我自当奉陪到底,成与不成都只拼这一把罢了。”
朱莺:“姑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黛玉握着朱莺的手笑道,“只是我总是相信师兄的。若是实在不成,或是他瞧上了别人,或是皇上不同意,我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罢了,到时候你若还想伺候我,便与我一起做个小尼姑吧!”
朱莺听她连这个都考虑到了,只能叹气:“奴婢无论如何都跟着姑娘。”
……
胤祚这回知道他是怎么走出贾府的了,大概就是晕晕乎乎,脚下的路不是路、而是云,走在上面脚步都有些虚浮。
胤祚也不知道这会儿是什么心情,就很复杂吧。哪怕再见到贾宝见都没从前那般厌恶了。
“小兄弟!”贾宝玉见到胤祚十分惊喜,小跑上前道,“小兄弟,没想到又见到你了,你来找林妹妹吗?”
胤祚不欲与他多说,只淡淡点头。
贾宝玉笑道:“上次分别匆忙,还没来得及问你名字呢。”
胤祚说:“萍水相逢,无需问名。”
贾宝玉咂摸了下这句话,合掌笑道:“你果真与一般凡夫俗子不同,我倒是想与你交个朋友,不若你留下名姓住址,日后便宜时我去找你玩。如此便不算萍水相逢啦!”
胤祚若有所思:“那不该是你先去我家玩过,我才把名字住址告诉你吗?”
贾宝玉想了想里面的逻辑:“你说的有理,只是我该如何先去你家玩呢?”
胤祚:“那就是你的事了。”
说完他就加快速度走了。
贾宝玉:“……”
贾宝玉一脸郁闷地回去,宝钗瞧见笑道:“你不去上学,倒在这儿做什么?”
“原是去上学的,只是半路遇到一个熟人,送了他一程,故而耽搁了。”宝玉道。
宝钗诧异道:“我刚从老祖宗处过来,竟不知家里有客到?”
“不是正经客人,是黄太医身边的小厮,来给林妹妹送药的,你方才可瞧见了?真真是好人材,我竟没见过比他还体面的人!”
宝钗回想了方才匆匆一瞥,确是好相貌。然而她只是笑道:“长得好有什么用,不过一副空皮囊罢了。你也该好生结交几位阿哥少爷才是。”
宝玉向来不爱听这些,闻言哼笑道:“宝姐姐倒是好大的架子,看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
一句话把宝钗怼了回去,宝玉抬脚就走:“林妹妹怕是又不好,我瞧瞧她去。”
宝钗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时宝钗回了梨香院,薛姨妈笑问:“这是从哪回来?”
宝钗道:“陪老太太说了会子话,回来遇到宝兄弟,我劝了两句他就又恼了,如今找林妹妹去了。”
薛姨妈倒茶的手顿了顿,笑道:“宝玉与林姑娘倒是亲近,只是你姨妈向来更喜欢端庄大方的女孩儿,否则倒也合适。”
这是说王夫人不喜欢黛玉呢,薛姨妈安抚宝钗道:“你的话总是正理,宝玉虽然不喜,但叫你姨妈知道了,对你只有夸的,万没有不好的道理。”
宝钗笑着应:“妈说的是”。
她并非为了宝玉伤怀,只是羡慕黛玉罢了。
黛玉有亲生父亲撑腰,日子过得潇洒肆意。而她明明才华品貌样样不缺,偏生家世差了些,哥哥又担不起事,如今靠着贾家才能保住家产。黛玉不喜宝玉便能不见,她也不喜宝玉,却还要为了嫁给他费尽心机。
只是这话不能与薛姨妈说,否则她又要伤心了。
宝钗脱了披风,接过薛姨妈递来的茶,略一闻便笑道:“好香的味儿,这是什么茶?”
薛姨妈道:“是南岳云雾。”
“陆羽《茶经》中说‘茶出山南者,生衡山县山谷’,可是这个南岳云雾?”宝钗惊讶道,“这可是难得的好茶,妈从哪得来的?”
“哪是我得的,是你姨妈送来的,”薛姨妈右手抚摸左手的玉镯,“说是湖广进上的贡品,只得了那么一点,皇贵妃赏了你表姐,你表姐托人给送回来了。”
宝钗打趣:“那这杯茶可值不少银子罢?”
可不是?
说起这个薛姨妈心里就不舒坦,自打月前开始,宫里要银子一回比一回厉害,言语中隐隐透露皇贵妃抬举元春,有意给她一场造化。
元春的前程自是顶顶要紧,银子流水般往宫里送也没人能说个不字。只贾家不过是个空架子,少不得亲戚们填补一二,如薛家这般有求于贾家的更是不能小气,只今日这点子茶就换了她两千两,这个月已经不知道多少回了。
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可恨王夫人拿了银子只当应该,口口声声元春得势后少不了薛家的好处,却对宝钗和宝玉的婚事却绝口不提,张嘴国舅闭嘴贵女,竟是嫌弃起宝钗来。
薛姨妈心里气闷,只是她们如今依靠贾家,除了忍耐也别无他法。
想着又怨起内务府官员:“拿了我们那么多银子,竟连个选秀的影儿都瞧不着,是好是歹总该给个说法!”
“妈怎么还想着选秀呢?”薛宝钗无奈道,“都两三年功夫了,公主还能一直不念书等咱们不成,怕当初那人只是哄咱们罢了。原也是我们想岔了,公主伴读何等前程,凭我的家世怎么可能……”
“我的儿!”薛姨妈泪道,“原是我们拖累了你,以你的能力品貌,若是出身强些,什么好前程没有,如今倒平白矮人一头。”
“妈别伤心,原是我说错话了,”宝钗见薛姨妈抹泪,忙不迭安慰。
母女俩说了会儿话,又绕回了原来的话题:“宝玉纵然年轻不懂事了些,待人的心却是好的。他不喜经济也有好处,日后……你能掌权说话,日子也不会太委屈。”
“是,”宝钗低头应了。
……
胤祚出了贾府,走出宁荣街,到了热闹的地方,便有马车正在路边等着。
德清替他搬了马扎,胤祚摇摇头:“我走走吧。”
身处人来人往的街道他比较有真实感,不会时刻怀疑自己在做梦。
胤祚在街上慢慢走着,身后还跟着辆马车,场景委实怪异,惹得来往行人纷纷注目。
胤祚全然没注意,他来大清后没怎么逛过街,猛地逛一回还挺有意思。遇到感兴趣的,不拘小摊小贩还是高楼大门脸都要瞧瞧,口中不是“这个味道不错,买些给师妹尝尝”,就是“这玩意儿有趣,师妹定然喜欢”,或者“这本书也不错,不知师妹看过没有”,活脱脱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不一会就买了许多东西,要不是带了马车,德清的两只手怕不是要折!
直到把银子花光,胤祚才神清气爽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精神了起来,指挥德清道:“东西都给林掌柜送去,然后咱们去佟府。”
来都来了,顺便瞧瞧佟国纲。
……
马车在佟府门口停下,胤祚跳下马车,迎头就撞见一个高大青年。
青年二十余岁,长得倒是英武,眉宇间却有些暴躁之色,瞧见门口的马车便皱起了眉,待瞧见胤祚,目中闪过一丝厌恶:“你怎么来了?”
胤祚瞥了这人一眼,今日心情好,他懒得与人生气,只吩咐德清去与门子说话,一边淡声问青年:“你是夸岱还是鄂伦岱?”
这俩是佟国纲的儿子。
青年冷哼:“我是隆科多。”
“哦!”胤祚恍然大悟,原来是佟国维的儿子,难怪和佟国维一般讨厌。
隆科多见他态度不咸不淡,气道:“你就是这么和长辈说话的?”
“原来你知道我是谁啊?”胤祚惊讶地看他,“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我身份却不行礼,你是不是藐视皇家?”
隆科多噎了一下,一脸憋屈地行礼。胤祚也不扶,直叫他行完了全礼。还背着手教训道:“你也别说什么长辈不长辈的,我汗阿玛那么多嫔妃,我的长辈多了去了,认都不认不过来。”
你又算哪根聪?
隆科多心说那怎么一样,他妹妹可是皇贵妃,佟佳氏更是圣宠无限,岂是其他小门小户可比的?
可他再蠢也知道这话不能说,皇贵妃虽说位同副后,到底也只是妾,同为皇上的妾室,谁能比谁高贵多少呢?
隆科多脸胀得通红。胤祚瞥了他一眼,心里冷哼。
历史上隆科多也是鼎鼎大名,最有名的事迹就是扶持雍正上位。不过后来他好像是被雍正搞死的,为此雍正还背上忘恩负义、刻薄寡恩的骂名。
以胤祚对四阿哥的了解,他性子虽有些较真,但本不该如此才是,今日见着隆科多心里却有些明白了。就隆科多这性子,如今还没怎么着呢就这般嚣张,日后有了从龙之功岂不是要以皇上恩人自称?
四哥那性子能忍得了他才奇怪呢!
胤祚心里想着有的没的,正在此时,佟府内急匆匆走出来一人,见了胤祚行礼道:“奴才夸岱给六阿哥请安。”
胤祚扶起夸岱,笑眯眯道:“舅舅请起,我来看佟大人。”
“奴才不敢当六阿哥称呼舅舅,”夸岱连忙道,“六阿哥里面请。”
胤祚随着他往佟府走,瞥了隆科多一眼,笑眯眯道:“我只论德行,不论身份。舅舅人品贵重,自是当得起的。”
隆科多:“……”什么意思,说我没有德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