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看不出年岁来的人,只因他容颜停留在四十左右,但却生了满头白发,穿着的衣服也很普通,既不像仙族也不像魔族,反而有些当初去凡间是看见的凡人穿着。
元伯从纱帘后走出来,看向游封的第一眼便定在原地。
游封朝他看了眼,眼中沉静如一汪掀不起风浪的潭水,波澜无惊,“我自己学的,不值一提。”
他说着,走到白湫身侧,牵住她的手。
白湫这时候才察觉,他的手有多凉,以至于还在轻轻颤抖。
元伯很快收回目光,眉间带着几分疑惑,但却并未深究,他看向小八,对湛启道:“你们去后院,先把这位小友治好,宫殿尚未开启,等等也无妨。”
湛启方才还想着该如何开口,如今元伯自己提了,还带他们去往后院,自然是感激不尽。
元伯的后院打理得很好,众人一走进去,便不由发出了小小的惊叹之声。
后院里什么都有,花草鱼虫,珍禽异兽,白湫往自己的左边看去,那里摆放了一个青花瓷模样的水缸,里面养着睡莲,粉白相间的花在水中静静开放,若是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缸中有几尾锦鲤在来回游动着。
与养着睡莲的水缸摆放在一处的另外一只水缸当中,有只乌龟静静地躺着,许久才会动动爪子划拉一下睡眠,这种乌龟与他们常见的不太一样,龟甲上面遍布的花纹相当繁杂,且层层叠叠,充满着神秘感。
阿罗此时蹲在养着乌龟的水缸旁,打算用手指轻轻戳一戳乌龟的背,乌龟的头陡然从龟甲中钻了出来,要咬她的手。
阿罗被吓了一跳,白湫也被吓了一跳。
“元伯伯,乌龟要咬我!”阿罗一扭头就和元伯告状。
元伯瞥了眼缸中看似乖巧的生物,道:“我已罚他三日不许吃东西,若是还不学乖,那就这辈子都别想吃,活活饿死好了。”
乌龟像是听懂了元伯的话,头缩回了龟甲当中,委委屈屈的把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一起。
阿罗如愿以偿地在乌龟背上戳了好几下,乌龟也不敢反抗。
“姐姐,你看这乌龟,还敢偷跑出去吃东西,不怪元伯伯要罚它。”阿罗说得义愤填膺,“它哪里像阿罗这么乖,是吧,元伯伯。”
说着,阿罗跑到了元伯伯身边,笑嘻嘻地问道。
元伯伯在她头顶的发丝上拍了拍,颔首道:“是啊。”
阿罗:“多亏元伯伯及时去把它抓了回来,不然还不知道它得吃掉多少东西呢,乌龟的胃口可大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白湫想起上回阿罗说过,吞噬兽是只大乌龟,那……不会就是眼前这只吧?
她充满怀疑地问道:“这只乌龟是吞噬兽?”
看起来怂怂的,一动都不敢动嘛。
阿罗点头,“元伯伯,它以前的名字好像是这个吧?不过吞噬兽一点儿没有大乌龟好听。”
元伯朝他们看去,目光扫过游封的时候仍旧顿了顿,“上次不小心让它跑了出去,生了不少事端,几位还请见谅。”
元伯虽看上去头发都白了,但是通身的气度给人的感觉相当舒适,就像个亲切的长辈一般,没有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梳理,更没有自视甚高瞧不起他们的模样。
即便设下了一些关卡,说到底并没有太过为难他们,倒像是一个专门被派来指印他们的人。
元伯口中的吞噬兽跑了出去,应当就是跑到秘境外的“万骨枯”去吧。
白湫忆起,当初从阵眼跳出去的时候,她余光瞥见一道人影,原来并没有看错,当时那人可能就是眼前这位元伯。
看着在缸中一动不动的乌龟,几人的表情都有些飘忽。
他们合力都没有办法对付的怪物,三界闻之色变,需要动用无数力量来压制的吞噬兽,竟是元伯后院当中的一只小小乌龟。
由此想见,元伯的实力到什么地步,他们真的不敢想。
“走吧,你们要的东西还在前头。”元伯忽略了他们脸上流露出的佩服和敬畏,淡然一笑,背着手继续往前。
在走过一个长有荷叶的池塘,里头开的全部都是洁白如雪的莲花,再仔细一看,莲花周围的湖水全部都结了层厚厚的冰,在日光下折射出别样的光彩。
眼尖的鄞尘认出来后,不由惊呼,“这全是万年雪莲?!”
在他们仙界被奉为珍品,寻常仙族连见都没有见过的万年雪莲!
当初他也是因为闯了祸,将魔界的幽坵山给砍了后,天帝忍痛拿出了库房内唯一一株万年雪莲,将其送给了病弱的游封,说是要给他补补身子。
鄞尘自然知晓万年雪莲的价值有多高,当初很是不情愿,但谁让他闯了祸呢,于是三界仅有的其中一株万年雪莲就这么被送了出去。
元伯见他如此惊讶,随口道:“想要的话自己去摘好了,没什么用的玩意儿,养着好看。”
鄞尘:“???”
万年雪莲,没什么用的玩意儿?只是为了好看?
他们真的在说同一种东西吗?
再一看路边长着的珍惜灵草,就像杂草一样胡乱从石缝里钻了出来,鄞尘嘴角抽动了几下,好像是他大惊小怪了。
一路走来,数不清的奇珍异宝,看得他眼睛都花了,好东西见多了,他也慢慢变得淡定起来,将震惊全都藏在肚子里。
这处是上古秘境,被他们奉为珍宝的东西,在这儿根本就不值一提。
穿过池塘,路过一个亭台后,元伯停下了脚步,他们站到了一片说不上大的树林前。
树林面积虽不大,但里面却长了不少东西,除了高高大大的树木之外,树根处还有些灵芝一类的东西,嫩黄色的小花随处可见,挨挨挤挤,长了一丛又一丛。
鄞尘根本不敢随便踏进去,那嫩黄色的小花对受伤的仙体很有用,因仙界稀少的缘故,用它入药做出来的药丸都卖的相当贵,然而元伯一脚踩了上去,瞬间踩塌了好几丛,叫人看了都肉痛。
元伯走到中间的一棵树旁,对湛启道:“此树上的树胶你们刮下来,喂他吃了,大约一炷香左右,那位小友应该就会有好转。”
湛启连忙道谢,元伯没有在此处逗留,转身走向不远处用来休憩的小亭中,离开之前不忘道:“这里有什么你们看上的便带走吧,反正也无用了。”
众人听闻此言欣喜不已,先帮着湛启取树上的树胶,然后将他们认为需要的东西都挖到了储物袋里。
阿罗看着湛启将树胶给小八喂了下去,小八一开始挣扎着不肯吃,后来加了点水中和之后,总算肯往下咽了,树胶咽下去后不久,小八便昏睡了过去,浑身开始发烫。
湛启知道这是神魂被修补时会产生的必然现象,所以没有过于担心,让小八平躺在地上后,便在一旁守着他。
阿罗看着湛启一动不动守着小八的模样,便觉得有些无聊,转身去亭子里找元伯。
“元伯,你为什么对他们那么好啊,把那些东西都分给他们,还答应带他们进殿。”阿罗不解地问。
以前也有人进入过第一重秘境,能到元伯面前的人虽寥寥无几,但也不是没有。
而元伯和那些人玩的游戏相比今日的五子棋,就要凶残得多了。
元伯手中握着茶杯,看着某个方向陷入了沉思,他没有回答阿罗的问题,反而道:“小阿罗,你可还记得,我到此处多久了?”
秘境中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时快时慢。
以秘境中的日升日落算为一日的话,可能里面过去了百年,秘境外才过去百日而已,也可能里面过去了十日,外界已过去了百年。
阿罗掰着手指算了算,继而摇摇头道:“算不清楚,阿罗时常会睡觉,一睡就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元伯垂眸,道:“还差一日,便满两百年了。”
阿罗“啊”了一声,“都这么久啦,阿罗早都不记得自己待在这儿多久了。”
元伯笑笑,“阿罗不是想知道我为何会把那些东西都给他们吗?是因为元伯给自己的时间快要到了。这次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进殿了。”
阿罗看着元伯,跟着叹了口气,“元伯还没参透吗?”
元伯很轻地摇了摇头,“参不透,又或许是——”
阿罗问:“或许是什么?”
元伯脑海中浮现一双眼睛,心尖微微一动,“或许是有什么东西放不下。”
阿罗似懂非懂,“所以元伯你要走了吗?”
元伯放下手中的杯子,在她的头顶上又轻轻抚了抚,“是啊,元伯要走了。”
阿罗问:“去哪儿呢?”
元伯却像是被她问住了,顿了好久才说:“我也不知该去哪儿……”
这么多年过去,他错过的东西太多了,还能见到那位故人吗?
即便是转世,他也还是想去和那人见一面……
忽而,他的目光落在林中一道挺拔的身影上。
其他人都在忙活着寻找奇花异草,唯独他,笔直地站在那儿,不为所动,目光只看着身旁的女子。
看着他的侧颜,不知道为何,脑海中又浮现出拿到窈窕的身影。
元伯连忙收回视线,看着杯中晃来晃去的茶水,就和他现在晃来晃去的心一样。
自打看见那孩子,过去的事就如潮水般浮现,这已经是他第几次对着那孩子出神了?
元伯自己都记不清了,也许是要离开了,所以才会频繁想到过去的事。
在元伯低头的那瞬间,游封朝他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眼中流露出的嘲讽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