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上方的这个结界,像个牢笼一样,将他们关在了无形的监狱里,而元神离体的时间不能过长,否则会连带肉身一起损毁,成为孤魂野鬼。
而现在连游封都没办法从内部将结界破开,外边的人真的可以办到吗?
白湫不由陷入了怀疑之中,经过这么一番试探,双方无话可说,各自分开。
白湫他们重新回到溪章殿整理思路。
游封沉吟片刻,“我元神离体,从外界试试看能不能破开。”
白湫不知此法是否可行,“但元神离体无法将武器带出去,徒手的话岂不是更加困难?且你将肉身留在此处也不安全。”
假如游稷打的主意便是趁游封元神离体之际,将他的肉身毁去呢?
游封也想到了这一点,为了稳妥起见,道:“明日我们还是到蓬木那去,有他们帮看着,我试试能否将结界破开。”
白湫点头,“好,若还是不能的话,便给姑姑送信吧,让她帮忙想办法,再者,黑鹰不是还在青丘……对啊,可以让黑鹰先试试看!”
游封将蜡烛吹灭,“明日再说吧,你现在先休息。”
白湫有孕在身,肯定不能让她元神出窍去冒险,所以游封打算等明日再做安排,反正他们只是出不去而已,其他的并不受到限制。
白湫今日活动了一番,躺下之后很快便觉得眼皮沉沉,抱着游封的手臂进入梦乡。
她睡着之前,闻着蓬木送的那几盆花飘来的花香,嘴角忍不住上扬。
朦朦胧胧间,似乎有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姐姐——姐姐——”
白湫睁开眼,觉得那道声音忽远忽近,周围白雾茫茫,光影扭曲,而她所睡的这种大床上只剩了她一人,游封不知去向。
“是谁,你是谁?”
有道声音一直在她的耳边叫“姐姐”,她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出来。
白湫从床榻上爬起来,在溪章殿内四处寻找那道声音的来源,找到最后,发现说话的居然是从蓬木那儿搬回来的几盆花。
她侧耳细听,发出声音的是一盆茉莉,茉莉花的花瓣一摆一摆的,说话声也从中传了出来,“姐姐,多谢你今日给我浇水。”
白湫不记得在蓬木那儿有给这茉莉花浇过水,便随口回了一句,“不用客气啦。”
“嘻嘻嘻,姐姐,你不记得我啦?”小茉莉花又开口了,是个稚嫩的姑娘的音色。
白湫歪了歪脑袋,蹲下身近距离看着地上的茉莉花,她从来没有养过花,更别说这么漂亮的茉莉了,“你是谁啊?”
茉莉花的叶子耷拉下去,似乎不怎么开心,“姐姐你当真把我给忘了啊?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不过姐姐你的记性不好,我能原谅你。”
白湫因她的话陷入沉思,自己记忆当中的确没有和什么小花仙打过交道,难不成这朵花认错人了?
正想问呢,身后忽然飘出一道青烟来,白湫扭头看去,就见一个脸色惨白的女娃娃站在她的身后,手脚修长,就是一张脸白得吓人了一些,尤其是叫头发上红色的花一衬,更显得没有什么血色。
小姑娘身上穿着的衣服有些不伦不类,像是几块破布拼接起来的,手脚都有一半露在外面,但头发却编得格外精致,尤其是将那红色的小花朵编进了发丝当中,让她瞧着活泼灵动了一些。
小姑娘朝着白湫走近几步,“姐姐,你现在想起来了吗?”
白湫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还是摇摇头。
“好吧——”小姑娘不开心的噘起了嘴巴,“那我以后能时常来找姐姐玩吗?咦,上次我送给姐姐的礼物怎么没了?”
白湫看她说得头头是道,还扯上礼物了,像是两个人真是旧相识一般,于是摊了摊手,“你送我什么了?”
小姑娘摸了摸辫子,“就是一朵花而已。”
送花?
好像没收到过这样的礼物。
白湫还想与她说些什么,就见小姑娘“哎呀”一声,语速都变快了不少,“姐姐我走啦,免得被那个人发现,有时间我再来找你玩呀。”
那个人是谁?
白湫被她说得云里雾里,有好多问题想问清楚,却已来不及了。
就见小姑娘化作一阵青烟飘散而去,四周的烟也越来越大,她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扭曲,继而逐渐变淡,犹如一幅画掉了颜色。
像是一场梦一样,有些东西又像潮水般退散。
“湫湫,湫湫。”
似乎耳边有人在唤她的名字,白湫睁开双眼,她还是在溪章殿,不过游封哪儿都没去,就睡在她旁边。
见她醒了,游封轻声问道:“是不是做梦了?方才一直听见你在说梦话。”
含含糊糊,听不真切。
白湫头有点儿昏沉,她揉了揉眼睛,隐隐约约记得是做了一个梦来着,但清醒过来又不太记得梦到了什么,“有吗?大概是做了个梦,好像是梦见了花了,白色的花。”
说着她视线往窗边摆放的一排花盆看去,然后慢慢愣住,“蓬木就给了我们这几盆花?”
游封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啊,就这几盆,都放在此处了。”
白湫秀气的眉毛蹙起,她好像记得,梦里出现的是一盆白色的花,但她的窗台上似乎没有。
大概是记错了?
白湫没有过多纠结,看了眼外头的天,似乎还没亮,但已经能够听到魔族说话的声音,大约是在修葺被毁的房屋。
白湫没了睡意,想要能够尽快从魔界出去,便随游封悄无声息的从后门离开,前去蓬木他们住的地方。
打开门看见屋外的白湫和游封,蓬木惊讶一瞬,而后将他们迎了进来。
只几个时辰过去,木屋内的植物又茂盛了许多,花香更为浓郁,蛛王的四只手都在忙活着修剪枝叶,好让这些绿油油的枝叶不至于把整个房间都给塞满。
白湫简单的将事情与他们说了,二人这段时日显然心思都放在花花草草上面了,并未注意魔界什么时候多了层结界。
蓬木听完陷入沉思,蛛王摸了摸下巴,“半月前,魔君才下达了重整魔界的指令,那时候黑鹰曾到我们这儿来过一次,并未有不能离开的现象,那想必就是近半个月才出现的。”
游封找到昨日后院的那处空地,撩袍坐下,“我出去探探消息,有事你们将此符咒捏碎即可。”
他说完合上双目,几息过后整个人便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感觉不到。
元神脱离身体对游封来说没有什么特别不便的地方,他飞到魔界高空,远远的向下看,没有任何不同寻常之处,他眼力极佳,甚至能够看见在施法修葺房屋的几个魔族来回走动。
如此无影无形的结界,这也难怪当时他抵达魔界的时候什么都没察觉到,就这么一脚踏了进去。
游封绕到后山处,开始一点点儿下降高度,然后细细感受周围的灵气波动,在距离地面三十米左右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道很细小的阻力,正是结界所在。
他试图用法术击打这道结界,但他的那道魔气却仿若无阻一般,直接飞向了地面,根本没有办法对结界造成任何伤害。
尝试过后,游封不再做无用的攻击。
因为他发现,这道结界的作用其实很简单,就是制造一个牢笼,将他们都关在当中而已,外人若是要将他们营救出去,难度很高。
起码他现在没有看出任何的破解之法。
将元神隐身,在魔界绕了一圈,能够大概估算出结界的位置与形状后,游封这才前往青丘。
黑鹰按游封的吩咐,一直隐匿在他们的小屋四周,他看见游封这才主动现身请罪,“黑鹰没保护好夫人,还请主人责罚。”
游封挥手,“起来,不怪你。”
游稷派出来的那些都是魔族的高手,一群人联合围攻,黑鹰有顾不过来的时候也正常。
“魔界有变,现今我们出不来,你待在仙界勿要将此事泄露,待过段时日听我命令。”游封话闭,进了小院内,让黑鹰将几样白湫平日里常用的东西装进储物袋,而后将他带往魔界上空,把结界的大概位置告知后,回神回归本体。
“咚”的一声,储物袋砸在地上,白湫抬头,看见天上站着的黑鹰,蓬木和蛛王也看见他了,黑鹰冲他们点了点头,然后便消失离开。
想来游封出去这一趟,已经将事情安排好了。
游封睁开双眼,“以后需要什么,可元神离体与黑鹰联系,他会在外界接应。”
白湫此时无心赏花,急忙询问游封,“告诉姑姑此事了吗?”
游封抿唇,而后摇头,“暂且没有,我试过了,结界在外无法破除,甚至连察觉都很难,若是一个不慎进到内部,就无法出去,这种情况对我们来说很不利,就算告诉姑姑也没多大用。”
“且我试过了,外界法术对内部造成的伤害没有削减,但内部的招数却无法伤害到外界的人,如此一来,产生的后果你们有想过吗?”
白湫一点即通,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此时魔界若被围攻,将毫无反手之力?”
游封颔首,“没错,我们身在结界之中,还是暂且莫要将此事宣扬才好。”
白湫明白他的意思了,仙魔本就是宿敌,实际上谁都看不惯谁,而看近来双方频频产生冲突,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定然是会撕破脸的。
如果在这个时候让仙界知道了结界的存在,天帝会不会立刻出兵将魔族给除掉?
若天帝真的派兵,会不会为了省事,采用无差别攻击,让他们全部死在此处?
永远不能低估一个上位者的心狠手辣。
在没有想到更好的退路之前,游封不想冒险,可以说当他们进入魔界的时候,就陷入了完全被动的地步。
听完游封的分析,蓬木与蛛王也赞成他的做法,并不是不相信仙界有好人的存在,而是不想低估人性的险恶而已。
白湫黯然垂下脑袋,“那我们先想想办法,等过几日再给姑姑传消息吧。”
游封抬头看向半空中无形的结界,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涌现了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为了方便行动,他们决定将蓬木与蛛王一并带去溪章殿,至于这木屋当中的东西,便暂且放在此处,若是有空的话,随时可以过来打理。
蓬木简单带了几盆花花草草,随着游封二人前往溪章殿,只是走到一半,便看见了不远处几个白色的身影,在穿着以黑色为主的魔族当中格外显眼。
白湫诧异道:“你们怎么会过来!”
他们身前站着的正是鄞尘还有白落,除了二人之外,还另有几个仙族,几人站在一块,不知在说些什么。
看到白湫,白落也有些吃惊,“我们受魔君所邀前来议事,你们又为何会在这儿?”
白湫与游封对视一眼,“巧了,我们也是被魔君请过来的。”
鄞尘走了过来,开口询问:“我们过来已有段时间,却并未见到魔君,这是何故?”
白湫瞥了眼修葺好的主殿,殿内空无一人,游稷游赤都不知去了何处,她叹了口气,道:“不急,反正也走不了,总能见到。”
鄞尘沉下脸,“你此话是何意?”
白湫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游稷不知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不过是想请贤侄在此处住上几日,赏赏我魔族美景罢了。”
真能说……
白湫无语地看了看周围和废墟差不多的地方,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说出“赏景”二字的!
鄞尘和白落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空气中漂浮着诡异的沉默。
游稷不管他们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挥了挥手道:“魔界琐事繁杂,我便先不奉陪了,有需要和游赤说就行。”
和来时一样,游稷匆匆消失,对鄞尘他们敷衍的态度可见一斑。
白湫冲他们招了招手,“走吧,去我们那说。”
站在人家大殿门口谈事情,怪不自在的。
溪章殿内,众人在会客处坐下,白湫看着突然出现的鄞尘和白落,说实话心情很复杂。
再把魔界发生的怪事一说,表情复杂的就不止她一个了。
鄞尘露出一个苦笑,“使者说魔君对秘境中的事心存疑虑,我半道儿遇上落落,便自作主张告诉了她,她随我一同前来,谁知竟发生这档子事。”
白落也没料到会出现这事儿,她只当是魔族这里又有了什么异动,也许是与上古秘境有关的,就想着一道儿过来看看,哪曾想异动是有,却……
二人都露出懊悔的表情,鄞尘更是当即元神出窍,前往仙界将此事告知天帝。
白湫张口想阻止,被游封拉住了袖子,“罢了,既然他们都进来了,天帝知道是迟早的事,让他说去吧。”
白湫想想也是,鄞尘是天帝的儿子,天帝应当不会心狠到这种地步,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放过。
于是几人都安静的等待着,气氛一时有些沉闷,白湫顶着窗沿上的几盆花,不自觉又开始发呆,耳边像是忽然又响起一道小姑娘的说话声,但是距离太远了,她根本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正当白湫凝神细听的时候,那边忽然传来鄞尘的说话声,让她神思恍惚了一下,回到了现实当中。
“我已同父皇说了,他很快便会派人来处理此事。”
鄞尘的语言安抚到了跟着他前来的几个仙族之人,却没有安抚到白湫与游封。
他们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处理?天帝会怎么处理?
溪章殿内,魔界常年光线不足,是以一直点着蜡烛,此时烛光无风跳动起来,就像白湫那颗烦躁的心。
她不明白,游稷难道真的这么蠢,没有发现这个结界带来的弊病,反而还大张旗鼓的将鄞尘叫来,当真是失了神志吗?
游稷到底想做什么?
白湫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边的游封同样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久久不语。
看出白湫心中的烦躁,他握住她的指尖,放在掌中,“莫怕。”
不管出什么事,他都会护着她,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听了这两个字,白湫的心奇异的平静下来。
天帝说的很快,是当真很快,没多久,溪章殿外便传来了嘈杂的声响。
众人出去,仰头一看,几个仙族脸上都有了显而易见的笑容,鄞尘看见为首的湛启,眯了眯眼睛,抿着唇,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白落同样没有说话,仰头看向半空中黑压压的人群。
“太好了!湛启师兄过来了,他肯定有办法救我们出去!”
“是啊,是啊。但,师兄他们身上怎么都穿着战袍?还有……怎么这么多人啊……”
随着鄞尘一道来的仙族们越说声音越虚,纵然选择不信,但还是觉得周身有莫名的冷意袭来。
湛启带着乌压压的仙族之人,各个手持兵器,一身戎装,他们一看就不是来救人的,而是来战斗的。
站在最前方的湛启手一挥,便有无数的箭矢朝着楼宇飞来。
“嗖——嗖——”
破空之声穿透耳膜,正下方充当活靶子的几个人连忙躲进溪章殿内。
那些箭的力道太大了,将溪章殿的顶部戳出了一个又一个窟窿,细碎的瓦砾不断往下掉落。
鄞尘顶着剑雨飞至半空中,他没有办法与湛启他们靠近,声音却能够传导出去,“湛启,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湛启稳稳的停在结界外的云层上方,看向鄞尘的眼神有一瞬间挣扎,他低声道:“你们躲好,我奉父皇之名,来铲除魔界异端。”
鄞尘一愣,“怎么铲除?”
湛启垂下眼眸,没有与他对视,只说了四个字,“一个不留。”
鄞尘心中一冷,就见结界外的仙族们的弓箭上已经带了火焰。
他们要将魔界烧了,一个不留。
湛启在下令前,对着鄞尘厉声道:“快躲起来!”
箭上是幽冥之火,杀伤力不是一星半点的大,下面魔族们居住的房屋,包括四周的密林,一个都逃不掉。
鄞尘咬牙,转身回到溪章殿内,将他与湛启的对话告知了几人,大伙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游封也没料到天帝的动作居然这么快,这就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一点儿缓冲的时间都不给。
竟然连鄞尘在此处都能立刻做出这种决定,看得出天帝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心有够狠的。
“我们先找地方躲起来。”
鄞尘提议。
在湛启出现的时候,整个魔族都看不到人了,方才游稷行色匆匆,该不会早就料到天帝会来这么一出吧?
带着火的箭矢如雨落下,几人再来不及探讨过多,急急忙忙使用法术,从溪章殿的另一个门出去。
白湫扭头,看见那些火落在房顶上、树枝上、地面上,砸出一个个黑色的坑后,火势迅速蔓延开,不论那东西是不是可燃物,都被烧了起来。
伴随着魔族的正殿被火光吞噬,继而坍塌,结界外的湛启开始寻找魔族之人。
他们将房屋烧光之后,却并没有看见任何一个魔族的身影,这让一向谨慎的湛启有片刻的犹疑。
在他来之前才知道,上一次的仙魔联合行动当中,由于魔君暗中使诈,导致死了好几个仙族,仙魔和平条例早就撕毁,只不过没有正式宣战而已。
所以这次湛启得知魔界被结界所困,天帝要他带兵前来讨伐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但是到了此处才知,鄞尘白落,还有白湫游封他们都被困在了结界当中。
“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一个不留!”
“魔族本性邪恶,就不该留他们活路,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难道还想看着族人死去吗?!”
“湛启,这场仗你一定要赢。”
天帝当时和他部署计划一再强调,导致湛启想起天帝那张脸,手心里便全都是汗。
他真的不知道,对一个族类一网打尽究竟是对还是错。
第一波带着火的箭矢已经落下,将地上的房屋摧毁了大半,林中想起魔兽嘶哑的吼叫,湛启咬牙,开始派身后的士兵寻找魔族的踪迹。
……
躲来躲去,最终还是到了蓬木他们的的那片荒芜之地。
蓬木万万没想到,他们住的那片荒芜之地还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因为所处在魔界最偏僻位置,湛启他们打到这边还需要点儿功夫,可以暂时避一避。
蓬木不是很想让其他人到小木屋去,屋子里的东西可都是他们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人多了要是被这群人弄坏了怎么办。
但他明显想多了,因为刚到这片荒芜之地的时候,众人便察觉出有好几道魔族的气息存在。
等几人落地,游封用剑气在周围扫了一圈,几个魔族随着剑气从身上扫过应声倒地,像是被重拳击打过,捂着腹部一时半会的爬不起来。
游封看着凭空出现的五个魔族,低喝一声,“出来。”
见他又要挥出剑气,隐匿在荒芜之所的魔族们纷纷现了身,这一现身,叫刚来的几个人顿时觉得荒诞。
原本只见黄土不见人的空地上,一下子站了几十上百人,乌乌压压的一大片,看不到尽头,也不知在这儿多久了。
合着湛启找不到的魔族都在这儿了?
游稷从人群的前方现身,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鄞尘,嘲讽道:“你们仙界之人真是有情有义啊,父亲杀儿子也丝毫不手软,在下佩服得很!”
说着,他鼓起掌来,脸上讽刺意味十足。
鄞尘心中气恼,刚想上前理论,便觉得头顶上压过一片阴云,将本就不亮的天空变得更暗了。
湛启来得如此之快。
也是,魔界就这么大,绕一圈也费不了多少功夫,找到这处迟早的事。
此时,游稷再顾不得说风凉话,头顶是蓄势待发的羽箭,冰冷锋利的尖端对准了他们所在的方向,湛启根本不给人任何的准备时间,手抬起落下的瞬间,携带这火焰的羽箭便飞了过来。
有些反应慢的魔族,一下被插成了个刺猬,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瞬间被火苗吞噬,变成了一滩黑色的灰尘,灰尘堆积在地上,被风一吹就散了。
游稷咬牙抵挡着空中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的羽箭,但很奇怪的是,虽然躲避得很吃力,他却没有逃跑,在看到自己族人一个个惨死后,开口咒骂,“你们这些不要脸的仙族,有本事今儿个把我们都杀光了,但凡留下一个,我都要你们死无全尸!!”
他用力“呸”了一声,咬牙切齿。
因湛启的目标是魔族,游封这边的羽箭并不密集,但也有几根胡乱地朝着他们飞来,白湫用油纸伞打开后,听见游封道:“事情不太对劲。”
白湫分出一部分注意力来,“什么?”
游封揽着她的腰往后疾退了几步,目光紧紧锁定在游稷的脸上,另一边的白落也注意到他们的对话,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游封没有回答,在周围重新设下一道防护罩,向着游稷关注的地方看去。
“他一直盯着天上。”游封皱眉,这不是游稷的个性,“且他并未出兵,这也不对。”
在此处的魔族里面没有游稷养的那些魔兵,那么他让人聚集在此处究竟是何原因?
白湫抬眸,看见湛启带领的天兵看上去似乎朝他们更靠近了一些,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什么,“结界!是结界!”
“你没发现他们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吗?”白湫指着空中的天兵天将们,说出了自己的怀疑,“这结界看不见,从外面也摸不着,说不定——结界是会扩张,或者将人吸进来的!”
几个离得近的人一听白湫的话,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即便他们很不愿意相信,但白湫说的不无可能。
如果游稷的目的就是将湛启他们都给骗到结界里面来呢?
想到这儿,鄞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腾空而起,即便天帝无情,但那些仙族是无辜的,他想去告诉湛启退后一些莫要靠近,然而始终晚了一步。
在鄞尘穿过重重羽箭的时候,游稷脸上忽然出现了张狂的笑容,他看了眼天色,仰天大笑了几声,“游赤,带兵给我杀上去,他们出不去了,方才杀了多少人,我要他们双倍奉还!”
此言一出,湛启顿感不对,侧头对身边的副将道:“情况有变,往后撤退。”
然而站在最后一排的天兵施法飞了一两米,就被个无形的东西给弹了回来,他惊慌失措的转头汇报,“有、有结界……”
湛启拨开人群,亲自到了天兵身边,与游封一样,开始对结界出手,结果可想而知。
这个时候,游赤带领的隐藏在暗处的魔兵纷纷现身,向着那群还尚且不再状态的天族冲了过去。
不光有魔兵,还有不少的妖族混迹其中。
果然魔族先前便和妖族有所联络,与仙族联手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大战一触即发。
游稷亲自披挂上场,与湛启展开正面交锋,厮杀声响彻云霄。
那些手持弓箭的天族,在弄不清楚情况的前提下,被魔兵冲散,费力的抵抗着。
白湫看着近在咫尺的战局,这是她第一次离战争这么近,魔族的断臂,仙族的尸首都掉落在脚边,叫人看久了觉得毛骨悚然。
战场总是血腥而残忍的,白湫呆愣的看着一个头颅滚到脚边,手脚都不会动了。
此时游封的手掌捂住了她的眼眸,将人带离到一处安静的地方。
睁开眼,白湫发现,这处是蓬木之前建造的小木屋,在战乱当中还尚未被波及。
“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
她猜到仙魔关系不会维持太久,但现在就开战,实在是太出乎预料了。
片刻之前游稷明明处在被动状态,即便将湛启他们都关入结界,就一定能赢吗?
游封:“魔族赢的几率很大,你想想看,我们现在在哪儿?”
白湫:“魔界。”
游封点头,“正是,主战场在魔界的话,对仙族就会有一定的削弱,更别说现在仙族没有办法去叫后援,这么打下去,仙界必然会败。”
更残忍一点的话,可能一个都活不了。
战场上是没有仁慈可言的,杀红了眼的魔族还有那些早就蛰伏其中的妖族,怎么会让仙族活着呢?
这点游封没有直白地告诉白湫,怕让她本就低落的心情变得更加不好。
白湫抓着游封的衣角,有些话想说,但是说了也没有用。
帮帮仙界一族?
这儿是魔族的主战场,该怎么帮?
就算帮了,那些仙族也没有办法从结界中出去,迟早还是会被魔君想办法杀了,又有什么用?
白湫脑袋好乱,她这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本能的厌恶战争。
听着外面嘶哑的呐喊、吼叫、痛呼、惨唤,白湫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而随着时间推移,荒芜之地的战场也越扩越大,仙魔交战已经到了小木屋所在的地方。
游封见白湫难受得很,半蹲下身子,“湫湫,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白湫抬起婆娑的眼,被一声巨响吸引了视线。
木屋的门被破开。
一个仙族被魔族踹翻在地,背脊将木门压塌,碎屑满天飞,连带着屋外的黄土也一并扑了进来。
土沙飞扬当中,白湫看到,那名魔族用脚踩在仙族身上,将手中的刀用力刺进了他的胸口,魔族显然已经杀红了眼,刺了一下不够,又拔出再刺进去,直到地上的人再也没有动静,他这才停下。
仙族也是人,也会流血,被刀刺死后,那名仙族的血很快便在黄沙土地上流了一地,昭示着一个生命的死亡。
杀过人后的魔族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吐了口嘴里的血沫,抬头朝屋内的两个人看去,脚从那名死亡的仙族身上抬起,紧了紧手中的刀,便想将眼前的二人一并杀了。
但他还没能将刀举起来,身体便因背后的一道冲击力而踉跄了几下,剧痛瞬间袭来,跟着又是几下踉跄,他凸起的眼球像是要从眼睛里面滚出来,最终所有的不甘、恐惧都化为一道沉闷的响声。
魔族倒在地上,手中的刀“哐啷”一声落在他身侧。
他的后背上,插着数支羽箭,箭头上的火很快便让他烧了起来,化成黑灰。
眼前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在白湫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便都死了,那个木屋外手持弓箭的仙族并没有因此停下来,而是将箭矢对准了别的魔族。
杀戮还在继续。
或者说战争还在继续。
白湫看着地上的一滩血迹和连尸体都没留下的黑灰,木木愣愣地看着,她想,木屋外的场景一定更加可怖,还不知是怎样一种血流成河的模样。
她看着地上那滩猩红的血液,夹杂着灰尘不断流动蔓延,最后停下,整个人脑海中都是混乱的。
没办法跑,也不知道该躲哪儿去,从战争开始之际,整个魔族都变为了战场,木屋周围的木板上时不时传来身体和木板重重碰撞的声响,门口的血也越来越多。
游封不愿参与到这场混战当中,他将白湫抱在怀中,捂住她的耳朵,试图让她与外界隔绝开,“闭上眼睛,战争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有了游封双手的阻隔,外边的声音要小了不少,但利刃刺破皮肉的声响却还是源源不断的传入耳中,她没有闭上眼睛,盯着地上的血迹,许久没有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耳边像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地面上明明已经快要干涸的血液又重新流动起来,将整个黄土地的颜色给染红。
白湫诧异的看着眼前一幕,因为她发现,屋内蓬木和蛛王种的植物,刚才在打斗中虽然被破坏了一部分,但颜色始终没变。
而此时,那些植物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泛黄枯萎,最终憋缩成只有一截干枯的根部。
很快,鲜血浸染的黄土地上,干枯的植被之上,开始有绿色的嫩芽争先恐后的钻了出来。
眼前的场景有几分奇异,白湫触上游封的手背,“夫君,你看那……”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这时,坐着的白湫仰起头,看向站在她身侧的人,心中慌乱。
她连忙起身,“夫君,你怎么了?”
游封像是没有听见她说话一样,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动作,捂着她耳朵的两只手没有因为她的起身而有任何变化。
无论白湫怎么呼唤,他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一下。
白湫看向外边原本还在跑动的人,此时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甚至那名仙族刚射出去的箭都还没击中目标,就被迫停在半空当中,周围的气体被撕裂形成的波纹都清晰可见。
“姐姐……姐姐……”
梦中那道稚嫩的声音再度响起,白湫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我又在做梦了吗?”
但是大腿上的疼痛清晰的通过神经传到大脑,告诉她这不是在做梦。
白湫警惕的看着四周,“你是谁?!出来,别装神弄鬼的!”
被她呵斥过后,那道声音似乎有些委屈,“姐姐你好凶啊,到现在还没想起来吗?姐姐,我们见过的,我是阿罗啊。”
白湫喃喃自语,“阿罗?阿罗……”
这个名字好熟悉,似乎真的在哪儿听过,她扶住自己开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猝不及防手背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吓得她一个激灵。
碰她的是一朵花的花苞。
不知何时,方才从鲜血浸染的土地上长出来的嫩芽,已经疯涨到了小腿那么高,枝叶舒展的同时,顶端的花苞也初具雏形,触碰白湫的正是其中一朵刚长出来的花苞。
通往木屋后院的那扇门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开,白湫的视线落在碰她的那朵花苞上,继而被吸引向后院。
后院里,那日蛛王帮她画画的花丛已全部枯死衰败,方方整整的田里只有一根根枯枝扎在土里,娇艳的牡丹花早已消失不见,花瓣凋谢成了泥土的养分。
而在这萧条的景象当中,有一抹特殊的存在。
唯一的绿色长在之前的牡丹花圃当中,这根独苗,花苞摇摇晃晃,绿叶向四周伸展着,瞧着是惬意而逍遥。
白湫想起,这朵花苞是那日她在牡丹花丛中看见的,原先以为是水分不足所以没有开花,现在看来,它并不是牡丹花。
白湫眼中倒映着那朵花苞的影子,只见花苞轻轻动了几下,原本紧紧闭合的顶部开始有了松动的迹象,接着,花瓣一片片舒展开。
极为妍丽的红在白湫眼底绽放。
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