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飞快逃出文工团大楼， 赶在其他人追出来之前上了车。
穆冰莹捂着心脏，拿出手绢给自己擦了擦汗，又给顾长逸脑袋也擦了擦汗，“真没想到还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粉丝追逐偶像， 一向疯狂。”顾长逸摇头， 发动车子离开文工团大楼。
以前看到大规模粉丝去堵机场，去堵商场， 去追逐偶像的脚步， 跑到各个城市，他还觉得想不开， 现在才知道， 她们的父母辈看到自己喜欢的人，也是这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粉丝？”穆冰莹大概知道偶像是什么意思，就是崇拜的对象， 喜欢的人，“粉丝是什么？”
“……就是，你的书迷。”顾长逸转头看着媳妇笑，“都热出汗了，饿不饿？回家想吃什么？”
“书迷为什么叫粉丝？”穆冰莹还在想这个问题， 脑海里浮现的是细白长条的粉丝，不明白书迷和粉丝有什么关系。
“英文的转换， Fans， 我是跟别人学的。”顾长逸再次转移话题，“我们要不然去别的地方吃？再出去转一圈， 省得回去吃个饭都不安生。”
“行啊， 你想吃什么？”穆冰莹将手绢放回口袋， 拿出车上的军用水壶喝水解渴，“回去还得打电话给家里，这个童馨，还真喜欢上了穆溪村。”
“明天爸他们就过来了吧？”顾长逸突发奇想：“不然我们买点东西直接回穆溪村？”
“啊？”穆冰莹惊讶转头，“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顾长逸笑道：“不是想一出是一出，你看，她们现在这么疯狂，别说中午饭，晚饭都吃不安生，你是玫瑰的事，下午会传遍整个军区，到了晚上下班，不但家属会过去找你，就是大院干部们都会跑去咱家，你想想那个段副司令，想想那些警卫队队长，肯定要说一堆牢骚。”
只怕到后半夜，顾家的灯都熄不了。
在文工团，可是强行将大家心里的激动兴奋，硬生生摁下去的。
这一摁再反弹，还不知道得疯成什么样。
“也是啊。”
穆冰莹认真想了想，“反正我们也得通知村里文工团要去体验学习的事，我挣了钱，一直想给妈一点，刚好我爸和八叔明天要过来，后天要一起进岛。”
今天经历了这些，可以说是很光荣自豪的事，除了顾长逸和婆家人，她也很想跟娘家人分享。
顾长逸出了军区，往市里的方向拐，“那就走吧，不回大院了，你身上带着钱票吧？”
“钱包都带着呢，存折没带，身上有钱。”
回家自然是开心的，穆冰莹翻出钱包，看到厚厚一沓大团结，放心笑了，“这次回去再给我妈二百块钱，让她们平时吃好点，不用再省了。”
“我还以为你会给个一两千。”前路平坦了，顾长逸抓住媳妇的手，“先去供销社还是百货大楼？”
“先去供销社，出版社的钱还没到账呢，再说了，你知道一两千有多厚吗，我妈她们又不会放到银行，都放在家里的话，不安全。”
穆冰莹回头看了一眼消失的军区大门，心里彻底踏实下来，“我妈也不会要，两百已经是一笔大数目了，再大数目就是制造矛盾，等再看看。”
顾长逸把玩着穆冰莹的手，“媳妇最聪明，你说什么都对。”
“就你嘴甜。”穆冰莹把包放到前车台上，放松靠向椅背，“大院里的人怎么这么热情，是不是因为生活条件比较好，有时间追逐精神层面的愉悦？我们村里惊讶归惊讶，没到这地步啊。”
“有这方面原因吧，村里人每天都要干至少八九个小时体力活，力气都用在地里了，哪里还会像她们一样，又吵又闹的。”
两人一路聊着，这个点都在上班，路上没什么人，二十分钟都不到，车子就开到了供销社门口。
“这趟回去给我哥也买件的确良白衬衫。”
穆冰莹心里有点担心，她爸舍不得穿，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会把衬衫留给他哥，“再买几双劳动胶鞋。”
劳动胶鞋五块钱一双，对于村里人来说不便宜，很多人都是自己买鞋底纳鞋，成本只要一两块钱。
胶鞋结实耐穿，鞋底防水防滑，男女都能穿，家里以前只有他爸和他哥穿，一双都穿了好几年了，缝缝补补。
穆冰莹扯了的确良白布，买了四双胶鞋，又买了两床毛毯，天冷了可以加在被子上，省得买棉花被套做被子了，买了一只刚出炉的烧鹅，紫薯饼，称了白糖和红糖，顾长逸买了烟和酒。
没什么需要到百货大楼买的东西了，把东西放上车，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便一起去隔壁国营饭店吃饭，否则路上得饿得头晕眼花。
这个时间段，国营饭店刚好过了最热闹的饭点，第一拨进来的人已经吃完走了。
两人赶着走路，也没叫什么好菜硬菜，一人吃了一碗白菜肉丝面，填饱了肚子以后，在国营饭店里买了一份红烧羊肉带走了。
经过围岗公社的时候，穆冰莹想到了岛上的玫瑰园。
“我们去订一些玫瑰苗吧，等拾掇出来了，差不多就可以插苗了。”
“走，我上次来。看这里的花圃还不止玫瑰这一种花，你喜欢什么可以多买一些。”
军车在城里都是稀罕物，在公社乡下就更是稀罕物了，车子一停在门口，刚午休完准备上工的人就全看了过来。
穆冰莹第一眼就看到了肚子大起来的李红姝。
时隔两三个月再见，李红姝不像是之前遇到的那样瘦骨嶙嶙，骷髅架子似的吓人，但也没胖到哪里去，还是一个偏瘦的孕妇。
李红姝在穆冰莹还没下车的时候，就认出她了，这个地方能坐着军车来的，除了穆冰莹也没别人。
看着穆冰莹眉间不见一丝愁容，一张脸就像是花圃里开得最好最饱满的玫瑰花瓣，沾着露水一样惹人爱，黑发浓密，辫子油光水滑，李红姝想到早上镜子里皮肤暗黄，头发如同枯草的自己，不免有些抬不起头。
以前总想着和穆冰莹比，现在才发现连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再看穆冰莹旁边的顾长逸，新婚这么久，新鲜劲该过去了，他看穆冰莹的眼神却比刚开始来穆溪村，还要炽热痴情，几乎就是黏在穆冰莹身上，走个路都要再三小心护着。
在一个村里长大，一个学校里学习，在同一个月内结婚，生活却已经是天差地别。
穆冰莹没有往李红姝面前走，她是不知道李红姝究竟有没有变好，但是知道以李红姝的本质，她要是过去好心打招呼了，李红姝反倒会认为她是故意过去显摆嘚瑟。
本以为看到就看到了，没想到订完玫瑰苗之后，一出村支部的门，就发现李红姝等在门口。
对方一见到她就笑了，穆冰莹不可能再认为不是来找她的，“有事吗？”
“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你，上次回来了我也没赶上。”李红姝抚着肚子，“自从你跟村里说了之后，常文栋果然就没来打过我了，村里还让我学修剪照料玫瑰的技术活，不累人还能挣饱肚子。”
穆冰莹点了点头，观察她一会，发现是比上次见到精神好多了，“你妈怎么样了？”
李红姝指了指远处的花圃， “我妈就是下地帮忙挣工分，也能填饱肚子，公社有发展前景，不用担心会饿死。”
穆冰莹又点了点头，没有说其他话，准备转身走人。
“那个……”
李红姝犹犹豫豫开口：“南燕，是你写的吧？”
穆冰莹面色没有惊讶，村里那么多人，就算管得紧，但是总能从一些缝隙里透露出去，就算不是直接说，也有可能是被人套了话，尤其是比较熟悉的李红姝，就更不一定瞒得住了。
“看来真的是你。”李红姝眼神复杂，刚才心里的天差地别现在觉得更明显了，刚才还能怪于自己命不好，现在不得不承认，在个人实力上，她们依然是天差地别，“你写的很好，平时干活，大家都在讨论有关南燕的相关剧情。”
夸赞的话穆冰莹已经听得太短，耳朵都起茧子了，这样的话哪怕是从李红姝嘴里说出来，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不过她还是礼貌说了一句：“谢谢。”
李红姝仔细看着穆冰莹的表情，“看来你真的没把我当过对手，回想以前我一直把你当对手比拼，也真是的一桩桩笑话。”
穆冰莹抬手看了看手表，“不早了，我们要先回去了。 ”
简单打了招呼，穆冰莹便不再看李红姝。
李红姝落难的时候，她可以同情帮忙，但是真没时间陪她在这里感慨，更不会再出言安抚她。
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关系，李红姝不上赶着来找麻烦，她们就是非常简单的同学关系而已。
“你们那个……”
穆冰莹停住脚步，回头看她，“你有话就直说，老这么吞吞吐吐做什么？”
李红姝抿了抿唇，“我说了你能给我点好处不？”
穆冰莹眉头一皱，“你要什么好处？”
“什么都行，最好是钱票，我再过不久要生了，还没有钱请接生婆，更没钱去医院。”李红姝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有些难堪。
正是看到这抹难堪，穆冰莹没有转头走人，与顾长逸对视一眼，怕是大院那边有人又来乡下打听，“你要说什么？”
换了别人，李红姝定然要先拿到好处再说，但面对的是穆冰莹，之前关系闹成那样，还拿鸡蛋糕给她，又解决了常文栋，要是说的让她满意，不会赖了她的钱。
“有个姓时的姑娘，前段时间一直来找我打听你的事，还说给我找零活，让我去城里做，条件就是，不能让你的生活过得顺心。”
穆冰莹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个姓，她连何爱琴陈婷婷母女俩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时香薇，“前段时间？是前段时间，还是前两天？”
“是前段时间，半个月以前，来过两三次，可能是知道我们俩关系不好，找我打听了你的事。”李红姝犹豫一会，又道：“我妈心里有怨气，对她编排了一些你的事，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应该不会是什么好话，但估计也就是原来在村里那些难听话。”
“你妈背后编排我难听话，你还好意思找我要好处。”
穆冰莹拧紧眉头，其实她在意的不是后面这话，是李红姝回答的半个月以前。
要是前两天，还说得过去，时香薇因为想得到角色，跟她颠倒面孔，嚷着不当朋友，放到半个月以前，那会时香薇还在顺着她的话说讨厌玫瑰什么的，每天一心想跟她当好朋友，想尽办法来接近她。
这人还真是复杂，穆冰莹第一次搞不懂一个人在想什么，接触这么多次了，依然想不明白。
原来觉得她是不是像高翠兰说得那样，是冲着顾家来的，现在又觉得不可能那么表面。
一边上赶着处心积虑要跟她做朋友，一边又跑到乡下来，打听她的过往，还特地挑到有矛盾的李红姝面前，居然还想把李红姝弄进城里跟她作对。
要是李红姝不说，这个时香薇是想做什么？
李红姝低下头，“我这也是没办法。”
穆冰莹盯着她，“你得了吧，别以为装可怜就能过去了，你跟你妈又不是笨人，时香薇找你们打听，能没给你们好处？”
李红姝头垂得更低了，“反正我都告诉你了，你看着办，不给我也没办法。”
穆冰莹不理她，转身就走。
等车子走了，李红姝不甘心扔掉手里的浇花壶。
还真一毛都不给她。
顾长逸看媳妇自打上车后一直皱着眉头，再三斟酌语言后，安抚道：“那个时香薇，可能就是想在李红姝那抓到几个你的把柄，这样就能拿去威胁你了。”
“我也想过这点。”穆冰莹屈起手指敲着窗户，“抓把柄，为什么要把李红姝弄到城里去，让我过得不顺心。”
“前段时间时香薇的爸出了些小事情。”顾长逸转着方向盘拐弯进村，“可能是她发现一直没法跟你交心，大院里的人又都喜欢你，童馨那几个人也不是你对手，就想找个人让你不顺心，她再出面教训李红姝，在你面前刷好感？”
顾长逸听到时香薇来过围岗公社后，眼神就转为了深沉，哪怕此刻柔声安慰着穆冰莹，眼底依然酝酿着风暴。
他很清楚时香薇为什么来，是看他媳妇身体越来越好之后，找个老对手来给媳妇添堵，李红姝肯定还有没说的话。
不管说了什么，让李红姝做什么，目的都是让他媳妇郁结于心，等生完孩子后，身体越来越差，早点根据剧情下线。
“你说的有点道理，除了这个，我暂时也想不到别的。”穆冰莹调整心情，都快到家门口了，不想再去想这些事情，把情绪弄得很沉重，“不管她们了，你也别再继续去想，那个时香薇已经失去竞选资格，和我也已经撕破脸了，以后不可能再恬不知耻跑到我面前来做朋友。”
顾长逸看到媳妇脸上露出笑容，紧绷的嘴角跟着松了松，将车子直接开到家门口。
“我就说听到车声了，妈您还不信。”
一下车就听到嫂子着急忙慌的声音，穆冰莹转头看到母亲和嫂子快步往门口来，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真切的笑。
“妈，嫂子，你们今天没有下地干活？”
王雨娟喘着气，“怎么没有啊，我们今天上山干活去了，所以你进村没看到什么人。”
“你们怎么不吱一声就回来了。”董桂红赶忙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家门钥匙，“长逸，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顾长逸绕到后备箱，“妈，这不想您了吗。”
“哟！谁家女婿有我家女婿嘴甜！全公社都找不出一个！”董桂红高兴坏了，乐呵呵开了门，又赶到车后备箱，“怎么又买这么些东西，你们自上次回来才不到一个月。”
“这都是莹莹买的，花她挣的钱。”顾长逸将烧鹅提出来，“妈，您摸摸看冷了没有？”
董桂红忙接过纸包，示意儿媳妇帮忙去拿东西，“没冷，温温热，你们吃过饭了没？现剁开给你们下面条吃？”
“吃过了。”
“怎么现在回来了？”
穆德厚和穆江波听到车声，也从山上下来了。
后面还跟着脚步颠颠儿的村支书，“冰莹，小顾，是不是又有什么事啊？”
“进屋再说。”董桂红听脚步声就知道后面还有一大群人，没见着人就吼道：“都不干活了？跑下山看热闹？”
“活哪有冰莹重要。”
“就是，冰莹都回来了，我们做长辈的当然要来看看。”
“冰莹，又买这么多好东西啊？”
“这又是布啊，不会又买了的确良吧？”
王雨娟自己刚才正往纸袋里瞄呢，上回莹莹说了，下回回来给江波买东西，这次拎了这么多东西肯定是要有江波的礼物了，她自己瞄行，别人瞄她就不干了，“管你们屁事，看什么看。”
村支书立马板起脸：“你看看你这口头禅，我们现在可是文人村，你还是冰莹嫂子，真给咱村丢人。”
王雨娟拍了拍嘴巴，“都跟村里人学的，习惯了，一时忘了。”
“文人村？”穆冰莹诧异看着村支书，“是文明村？说成了文人村？”
“不是，就是文人村。”村支书脸带自豪道：“咱村出了你这么第一个文人，以后还得出几十个，上百个文人，这是我的最新目标。”
“我都不敢自称自己是文人，你们怎么就称呼上文人村了。”穆冰莹无语。
村支书瞪着眼睛道：“你怎么不敢称，你可不就是文人么，你要都不算是文人，天底下谁还能称得上文人。”
“发生了什么事？”穆冰莹看村支书这么自信，觉得不简单，文人，这两个字是十年来让文人噤若寒蝉的字眼，村支书怎么就敢自诩文人村了，国情还没彻底稳定下来呢。
“就是咱们村上学人多，不管男孩女孩，超了年纪的，没到年纪的，你三大伯都给送学校去。”
董桂红放下东西，解释给女儿听，“公社就批准了在咱们村里再添一所中学，这不是我们这边去公社也挺远，小孩子脚吃不消，又批准我们办幼儿园。”
“幼儿园？”
穆冰莹真是打心底惊讶了，别的村小学都要取缔了，她们村不但保留了小学，多了中学，还多了一所幼儿园，倒真像是文人村了。
“这不是受你的训斥前进嘛，学习就是要从娃娃抓起。”村支书笑着接过顾长逸手上的烟，“我以前觉得读到高中也没什么用，现在看到你的出息，才知道读书多总归是最有用的，还得找好老师认真教，认真读，同样的高中学历，你就强过很多人，我相信认真读了以后，进城招工都比别人几率大。”
穆冰莹很认可这件事， “三大伯，您能重视教育最好了，等会我和您一起去一趟学校看看。”
“好啊！”
村支书现在最高兴的就是能得到穆冰莹的认可，“你懂得多，我心里有数，到时候你给学校各方面都看看，课程安排，找的老师，上课时间，那些你都给看看。”
“冰莹能回来看看，我们就更放心了。”
“我本来还不支持这个幼儿园，三四岁小孩懂什么，正是玩的时候，冰莹一支持，我就没话说了。”
“有冰莹把关，这个幼儿园，明天我就给拾掇出来。”
穆冰莹听着大家的认可声，笑了笑，“对了三大伯，我有一件事要跟你们说。”
“什么事？”村支书看后面村民们还在议论，忙道：“别吵了，冰莹要说事情。”
村民们瞬间安静下来，眼巴巴看向穆冰莹。
顾长逸笑了，凑到穆冰莹身边，悄声道：“媳妇，你现在不止在大院有威势，在村里也一样很有威势了。”
穆冰莹抬头暗瞪他一眼，什么威势，她又没板着脸肃着声，说得她像是教导主任似的。
“什么事啊？”王雨娟急了，心想不会又是招谁去当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