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院子, 烤架上炊烟袅袅缭绕,数十个生蚝并列摆着,在铁丝底下的炭火烘烤下“滋滋”作响,蒜泥油汁冒着气泡, 蒜蓉的香气, 火红辣椒圈的辛辣,麻油小葱的浓烈, 直冲着脑门心而来, 一闻到就止不住口水泛滥,不自觉往前挤。
“长逸哥, 这是什么做法?是嫂子的独门手艺吗?”傅景萧吸溜着口水, 即使看到是顾长逸在烤,也下意识认为这是穆冰莹准备好的,他只是来帮个忙。
“嫂子真是太客气了,买这么多, 我们都吃不完。”段嘉祥眼睛发直盯着烤架,忽然鼻尖闻到酸甜的香气,还伴随着肉味,移开视线往里看了看,脚步跟着移动, “嫂子是在里面忙着呢?我去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
顾长逸全程没搭理两人,手里拿着蒲扇, 来回扇着面前的碳烟, 不让它们飘到屋里去呛到媳妇。
顾昌巍走进院子,眼神新奇看着架子上的生蚝, 他还没开口说话, 就听到后面的老伙计们问了。
“长逸, 你这是打哪里学的办法,香味简直提高了数百倍,这是放了多少蒜泥,真香。”高政委话里带着口水溢出来没来得及咽下去的囫囵感。
“这还用学么,全大院都没这种吃法,长逸去的北疆又不可能吃上这种海鲜,方法肯定是来自他新娶的媳妇啊。”韩副政委走上前,吸了几口气,“真是香,我怎么好像还闻到了红烧肉的味道,长逸,你们家今天晚上到底烧了几个菜?”
“早上和中午都没怎么吃,一并做到晚上吃了。”顾长逸将烤好的生蚝放到托盘上,抬头看了看一群快要维持不住形象的老同志们,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下,又拿起蒲扇扇风,什么话都没说。
高政委瞪了瞪眼,这孩子,人情往来还真不是一般的欠缺,看向另一边,“老顾,话说我们老哥几个好些天没坐下来吃一顿了吧?我那还有收着的茅台,今晚上要不要一起聚一聚?”
顾昌巍转身,“前两天婚宴不是刚坐在一起吃过。”
这是遗传!遗传啊!
孩子人情来往欠缺,追根溯源都是能找到一定的道理。
高政委看了一眼油滋滋的蒜泥生蚝,那肉叫一个肥,寻常的红色辣椒圈,绿色小葱圈都跟着变得格外馋人,他今天是非得吃上一口不可,否则晚上做梦都能馋醒,指着旁边的人道:“老韩啊,没和老韩一起吃,他今天刚从首都回来,今晚就当给他接风洗尘了。”
“是,我都没吃上婚宴,算算日子,很久没聚了。”韩副政委立马接了高政委的暗示,他同样被头一次见的做法,勾得肚子里馋虫都要跑出来的香味给拌住脚步了,既然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吃,当然得留下。
“我那还有啤酒,是瓶装啤酒,有三四瓶,可以放到冰箱里冰一会拿过来。”总参谋长帮腔,“老顾,你不能吃独食啊,家里菜要是不够,去食堂再打几个菜过来,咱老哥几个好好聚聚。”
“对,聚聚,今晚必须得聚聚。”
“就这么定了,我先回家说一声,等下带酒过来。”
围在一旁的妇女们撇着嘴,头挨着头叨叨咕咕,而年轻们则是一脸呆愣,这也行?
他们转头看向面无表情正在烤生蚝的顾长逸,看了半天,愣是没一个人敢学这些长辈的套路。
“哼。”
后面一辆军车下来一个身穿军装的中年男人,看着正想走的老同志们,“都经历这么多事了,还控制不好口腹之欲,总司令,外面有那么多吃不饱的人,你们家儿媳妇未免大手大脚了些,一次烤这么多海蛎子,能吃得完?”
一看就知道是想利用人的口腹之欲,达到某种目的,倒真是个会心计的人,才进来就用上糖衣炮弹。
“老段,海蛎子又不是什么能填饱肚子的东西,给我十个,我几分钟就能吃完,别说加上我们,这么多人还吃不完这些?”高政委笑着道:“下班时间,精神不要绷得那么紧,晚上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段强国看了一眼烤架,再一次冷哼,“军区一再缩减军需,早前总司令为了避免浪费,主动把例菜交给食堂,节衣缩食了好些年,看来以后,这良好习惯就要被破坏了。”
顾昌巍:“家里没人吃,才避免浪费送到食堂,家里有人吃,还能干喝白粥啃窝窝头?”
“是啊,国家发的工资补贴,不就是为了让咱们吃得好穿得暖,没必要有这条件了,还要家属跟着缩衣节食吧。”总参谋长拍了拍段强国的肩膀,“老段,你现在怎么越来越文气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政委,不是副司令呢。”
“哈哈哈。”高政委出来打圆场,“老段,就是一些饭菜,没听长逸说是三顿并做一顿,算起来不算多了,你们家那么多人,我也没见天天喝稀粥吃咸菜啊。”
“我们是不会这么铺张浪费……”段强国话说一半,看到二儿子一脸兴奋从顾家跑了出来,嘴里还嚼着东西喊道:“嫂子真是亲嫂子,还专门为我们准备了红烧肉和炖猪脚,我们家天天烧一两斤肉,从来没烧出嫂子这种,好吃得想把舌头一起吞下去的味道!”
段强国脸色顿时沉下来,刚才说的话就像是巴掌似的,往他脸上扇回来。
旁边的老同志们同时忍住笑意,非常给面子的转过身去,没有趁机说几句,下他脸子,让他抬不起头。
“还有红烧肉和猪脚?这怎么好意思!”傅景萧说着人已经往里面走了,“有多好吃?真的能让人想把舌头一起吞下去?”
“真的,还有炸过的鸡蛋,嫂子说是虎皮蛋,不过我没好意思尝,你可以进去尝尝看。”
“你跟来干什么,不是吃过了吗,出去。”
“我还想让嫂子再让我尝一块。”
“好啊,你小子,回家拿肉票去!”
……
场面极其安静而尴尬。
谁能想到老子前脚还在找茬,后脚自己家儿子就吃的满嘴是油跑出来了,连他爸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都没发现,又跑回去要吃的去了。
顾昌巍状似问儿子,“听嘉祥这话,今晚上烧这么多,是因为他和景萧来家里吃饭?”
顾长逸一反平时冷淡,点了点头,“中午遇上了,两人主动送票子要来我们家吃饭,我媳妇哪里好意思收他们的票,就让他们来了,为了晚上的菜,忙活一下午了。”
“听听,人家为了你们家儿子忙了一下午,你还没弄清楚情况,就站在人家大门口说人家铺张浪费,大手大脚。”
“这老段,真是,我看不像政委,像监察,找茬的茬,这找到自己头上闹笑话了吧,活该!”
上了年级的家属们才不管你军职高不高,也不像老领导们顾着面子,收敛着说话,直接当着段强国的面戳他肺管子,把人气得一声不吭,军车也不坐了,扭头就走。
顾昌巍笑着看向老伙计们,“今晚还聚不聚了?”
“聚,当然聚!”
“长逸,是都烤好了吧?快让我尝一个。”
顾昌巍摇头,“这么多孩子看着,注意点影响和个人形象,进屋再尝。 ”
穆冰莹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但看到外面围着很多人,知道到了下班点了,很多人都下班回来了,忙着把红烧肉盛出来,洗干净锅子,把蛤蜊倒进去烧开,等待过程中又忙着拿瓷碗盛冰糖猪脚。
“嫂子,看你忙了一头的汗,真让我过意不去,随便烧一道菜就好了,怎么弄这么丰盛。”
傅景萧进到屋子里,一看到忙得团团转的穆冰莹,心里确实“叮”了一下,再看到厨台上盛出来的肉菜,一贯的嬉皮笑脸消失了,眼神变了变。
他长这么大,早已经习惯到哪都不被人重视了。
穆冰莹的重视,让他心里生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触动。
“你是不是也想尝一块?”刚才段嘉祥进来尝过之后,手舞足蹈跑出去,穆冰莹就已经算到会有人接着进来,尤其是昨天把托盘都端起来舔的人,她笑着拿了筷子递过去,“想尝就尝吧,这个筷子等下就给你用。”
穆冰莹给过筷子就没管两人了,锅里的水开了,蛤蜊一个接一个张了口,这一遍是想最后一次清理余沙,拿了漏勺把蛤蜊捞出来,想将水倒掉时,锅子被人端了起来。
“你没吃啊?”
“不给嫂子干点活,哪里好意思吃。”傅景萧又变成之前嬉皮笑脸的样子,端着锅把水倒掉,段嘉祥上前帮忙打开水龙头冲了冲,“还要做菜?”
穆冰莹以为两人等不及了,“汤烧出来,炒个青菜就好了,很快,今天菜多,你们可以敞开肚皮吃。”
傅景萧将锅子放回灶上,“那估计不行。”
穆冰莹一愣,“怎么不行?肉菜很多,生蚝也有很多,还蒸了很多米饭,再去食堂打一些馒头大饼,可以让你们尽情吃。”
“刚才一群老同志受不住外面现烤的生蚝吸引,已经商量好了要来你们家聚餐了,有他们在,我们就需要抢着吃了。”
傅景萧说着拿起筷子去夹了一个让他好奇半天的虎皮蛋,一放到嘴里立马瞪起双眼,完全没想到,外表皱巴巴的蛋皮居然这么香这么好吃,每嚼一下就有酸甜的酱汁流出来,越嚼越酥香,“嫂子,这也太好吃了,怎么做出来的?”
“蛋煮熟了,放锅里炸的。”穆冰莹把冬瓜放进锅里,终于松了口气,就剩下一个素菜了,炒上就能开饭。
突然,鼻尖闻到浓烈的蒜香味,回头看到顾长逸端着托盘站在餐桌旁,不怕烫拿起一个热气腾腾的生蚝进来,不顾还有人在场,就要往她嘴里放。
穆冰莹脸红躲开,“你先吃。”
“怕烫?”顾长逸从筷笼子里拿出一双筷子,连蒜蓉一起夹着整颗蚝肉吹了吹,又递到她唇边,“你辛苦了,吃第一个,很好吃的,快尝尝。”
穆冰莹瞪着他,又看了看两边,暗示有人在,但平时很有默契的顾长逸这会没了反应,像是听不懂也看不懂,执意喂着蚝肉,“冷了就不好吃了。”
段嘉祥偷笑,“长逸哥,真没看出来你私下里居然是这样的。”
“嫂子这样好的媳妇,长逸哥当然得紧着疼啦。”傅景萧走了过来,嘴上却说:“嫂子,你就吃了吧,当我们不存在就行,不过你可得快点,估计那些老同志就要进来了。”
穆冰莹想躲,顾长逸拿着筷子跟着,突然变得执拗,非要她吃了不可,穆冰莹抬头看着他,发现他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了,明显是不开心。
有人在,她也不好问,但有人在,而且还在看着,她也不好意思张嘴吃,背过身假装去看锅,“汤开了,你先吃,我等下再吃。”
后面没声音,穆冰莹看着地下的影子,发现他还在举着筷子,过了两秒,仍然没动,正想回头去吃,发现他放到了自己嘴巴里。
过了一会,听到他说:“刚才老领导要吃,我都没给,特地端进来给你吃。”
穆冰莹不知怎么地,心口一紧,想知道他怎么突然不开心,转头看向他,“烤太多,累了?”
“不累,你才辛苦,准备这么多菜。”顾长逸看了一眼正吃着的两人,“好吃?”
段嘉祥使劲点头,“好吃,嫂子手艺真好,我长么大,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鸡蛋和肉。”
“虎皮蛋尤其好吃,简直成了我的最爱了。”傅景萧吹了额前的头发,看着两人笑,“我们帮忙端着菜出去了,有人来会提前给你们发信号。”
一个有眼力见的走了,另一个也跟着边吃边走了。
穆冰莹感觉顾长逸似乎又好了那么一些,小声问:“你怎么了?”
顾长逸把青菜篮子端过来,“什么?”
“你刚才不高兴。”
“没有。”
穆冰莹看着外面趴在桌子上闻蒜蓉生蚝的两个人,“你不高兴他们来吃饭?”
难道是她之前感觉错了?他其实不喜欢他们来?
“不是。”
“那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