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冰莹千丝万缕的感动和无数想说的话顿时卡在喉间, 惊得下意识往四处看,“你……你这是干什么呀,快……快点起来!”
他怎么可以在外面对着她跪下!
她看了那么多小说,当然知道单膝下跪是最浪漫的求婚。
在数不清多少个夜里, 她仰望着月亮, 无数次憧憬这样的场景,有一个相爱的人, 对着她单膝跪下, 举起戒指说:“穆冰莹,嫁给我。”
但她知道, 那只是憧憬, 现实里永远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她也永远不会遇到会这样做的人。
然而这些隐秘的心思,不能让人知道的幻想,却成真了, 突如其来在她面前上演。
穆冰莹无法抑制心里的感动往鼻尖涌,酸涩沿着鼻梁又涌到眼睛里,她盯着那枚狗尾草戒指,无法移开视线,但又怕被人看到两人正在做的事, 伸出双手握住男人的手腕,想要把他拉起来。
“你得接受, 我才能起来。”顾长逸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愿不愿意跟我结婚?”
穆冰莹看着他,认真点了点头, “我愿意。”
顾长逸笑了, 笑得温柔, 反握住她的手,将狗尾草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穆冰莹笑得心酸又高兴,“你快起来,别被人看到。”
“看到就看到,我巴不得有人看到。”顾长逸脸上的笑变得肆意,看着穆冰莹的眼神也逐渐变得肆意,就这样看着她,缓缓起身。
穆冰莹躲避他越来越炽热的视线,收回手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毛茸茸的草蹭着皮肤,很柔软,但还有些痒,尤其察觉他正在靠近时,就更痒了,“绿丝带。”
顾长逸顿住,往稻田里看了看,“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找回来。”穆冰莹转过身子,面向绿海, “得找回来,我头发还没编呢。”
“好,我去找。”顾长逸再次凑近,“如果我找到了,你得答应我一个请求。”
穆冰莹不知怎么地,立马察觉出这绝对不是一个正经请求,“我也一起去找。”
“可以,要是你先找到了,我就答应你一个请求,要是我先找到了,你得给我奖励。”
“……是什么奖励?”穆冰莹对于他说的请求有点心动,这样以后他再买东西送她,她就可以把它拿出来用了。
“很简单的请求,不会让你很辛苦,也不会让你动,你就站着就行了,坐着也行。”顾长逸指着天空忽然出现的绿丝带,“来了,你要再不快点答应,又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
穆冰莹突然转过身看着他:“我要不答应,你就不帮我找了吗?”
顾长逸忙道:“我哪敢,你答应我也得去找,追到天黑都得把丝带找回来。”
穆冰莹抿唇笑了,转了回去,点了点头,“我答应你,快一起去追。”
说完,穆冰莹先走下田埂,不再顾着小白鞋会不会弄脏,朝着绿海飞奔而去。
风吹起她的发丝,穿透天空的光束照耀在她身上,绿海微波荡漾,她所过之处,一道道涟漪向前散开,仿佛是在为她开路祝福。
顾长逸不动,看着她奔跑在绿色稻田里的背影。
穆冰莹伸出洁白的手腕,绿丝带飞得太高,她够不着,回头看向田埂,“快来呀!”
顾长逸看着,又看了一会,看着她像一只自由的小鸟,在天地间自由飞舞,看到她真的开始恼怒了,才迈开长腿,大步奔向稻田。
绿海无边无际,两人走着,跑着,追着那两条紧紧交缠在一起,风撕不碎,光穿不透,天地都分不开的绿丝带。
……
最后,顾长逸还是凭着身高的优势获得胜利。
穆冰莹伸手拨了拨散乱的头发,风吹了这么久,早就彻底干了,发丝变得蓬松,她有点不习惯,想要尽快绑起来,朝着他伸手,“给我。”
“我可是赢了。”顾长逸突然欺身过去,“我来要奖励了。”
穆冰莹下意识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你,你要干嘛?”
看着媳妇瞪圆了眼睛,顾长逸没忍住笑出声,“让我亲一下。”
“啊?”
“不行!”穆冰莹红了脸,用力将他推过去,“这是在外面!”
“不在外面就能亲了?”
“……不……我不是这意思。”
顾长逸看了看四周,“我们现在在稻田中间,附近没人,就算有人也看不清,我就亲一下,你答应过的。”
“我不知道你要做这个。”穆冰莹没想到他这么大胆,“秧苗才刚摘上没几天,太矮了,要是来了人,一眼就能看到我们在干嘛。”
顾长逸满脸是笑,反握住媳妇的手腕,拉着她蹲下,“那我们藏起来亲,有人来也看不到。”
“哎呀。”穆冰莹想抽出手,根本抽不动,男人力气大得很,她知道,没有白费力气,“那……那你快一点。”
顾长逸又笑出声,看着她红透的脸颊。
穆冰莹瞪他,“你笑什么?你还……”
炙热的双唇忽然覆在她的左边脸颊,靠近耳朵的地方。
她还感觉他刚剃过的胡须仍然有点扎,扎在她的耳垂上时,就像是电流突然钻进了骨子里,浑身忍不住打着颤。
穆冰莹就像被定住似的,怔怔看着秧苗,红晕蔓延至耳后根,又染红了脖颈。
顾长逸盯着红晕蔓延到的地方,眸色渐深,伸出手又停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摩挲指腹,最后握起她的头发。
穆冰莹一激灵,醒了过来,“你,你又要干什么?”
顾长逸将她的头发放在掌心,“怎么编?”
穆冰莹多用了三四秒时间,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忙把头发从他手里抓回来,“我自己来。”
说着便将头发分成三股,低着头,快速编了起来。
手上有事做了,不用再处于让她不知道怎么办的氛围里,一条辫子编到底,男人递过来一根绿丝带,穆冰莹斜了他一眼,心里想,这会倒是主动了。
“斜我做什么。”顾长逸笑着道:“我说话算话。”
得逞的笑。
穆冰莹在心里哼了一声,想要接过绿丝带绑起来。顾长逸突然握住她编好的辫子,“我来系,你去编另一边,老蹲着要是有人来……”
“哼!”穆冰莹这次哼出了声,顾长逸顿时笑得胸膛发颤,“我帮你,让我帮你,咱们就能快点去捉鱼了。”
穆冰莹摁住编好的发梢,将辫子递到他手里,然后一边看着他缠,一边编另一边辫子。
想到他昨晚勇猛制服野猪,再看他现在抓着她的辫子,笨拙地绕着丝带,穆冰莹编着编着笑出声了。
顾长逸抬头,“笑什么?”
“你绑得乱七八糟,一点都不好看。”穆冰莹从他手里抽掉另一根丝带,对折绕在发尾,将两条带子穿过对折的孔里拉紧,便可以松开手,再绕几圈打个结,就绑好了,“我自己来,你先站起来,别都蹲在这里。”
顾长逸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好看,只得松开手,站了起来。
穆冰莹快速将辫子绑好,走到小溪边,看着水里的倒影,检查辫子是否编得整齐。
本来就没梳子没镜子,再在无人的地方做了些不能让人看到的事,万一头发再看起来松松散散,回到村里被人看见了,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传言出来。
“很利索。”
顾长逸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走了过来,笑道:“也很好看,比皮筋要好看,因为和衬衫颜色很搭配。”
“和你衬衫颜色更搭配吧。”
“那更好看。”
穆冰莹又斜了他一眼,不放心往小溪里沾了点水,抹在头发上,这才真的踏实了,“你渴不渴?走过前面这条路就到供销社了,我带了零钱,可以去买汽水和冰棒吃。”
顾长逸点头,“好啊,正好可以从那边往回走,去捕稻花鱼。”
“就惦记着吃。”
两人一起顺着田埂往外走,到了供销社,又吸引了一大群人视线。
不过这边是前村,不是人人都认识穆冰莹,所以没那么多人凑上来攀谈。
穆冰莹问他吃不吃奶油冰棍,顾长逸说不吃,他想吃赤豆冰棍。
最后拿了两根赤豆冰棍,又另外拿了两根老冰棍和两根赤豆冰棍,一根奶油冰棍,还拿了两瓶汽水。
这会太阳已经没那么热了,两人咬着冰棍,走在路上,小风吹得浑身舒爽。
穆冰莹舍不得把冰棍最上面的一排赤豆先吃掉,她只咬了一半,然后顺着这一半往下咬甜水冰块。
顾长逸看到了,笑着道:“你吃冰棍还吃出一个高低柜,真是天生会过日子的好姑娘。”
“什么呀。”穆冰莹看着手里的高低冰棍,有点不好意思,张嘴开始咬另半边有赤豆的地方。
一根冰棍吃完,刚好回到了村口,遇上了穆德厚。
“我猜你们可能绕到前村去了。”穆德厚看着小两口,露出了笑容,“你哥回去拿渔网了,等下我们去捉鱼。”
穆冰莹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爸,你吃冰棍还是喝汽水?”
“买这么多。 ”穆德厚看着两人手里,明显买了全家人的份,“冰棍放不住,我先吃这个,汽水留着你们晚上喝。”
“小姑!”
壮壮扛着渔网冲了过来,“我也要吃冰棍,还要喝汽水。”
“给,你的奶油冰棍。”穆冰莹拿着手都快冻疼了,急忙将东西送出去。
壮壮开心撕开冰棍外面的纸,大口咬起来,“小姑,穆炎和常文栋在村里打架呢。”
“打架?”穆冰莹冷哼一声,“他活该。”
常文栋找来穆炎使坏,想让她一个工分都挣不到,结果因为有顾长逸,她不但挣到了,还是挣到了第一名的100工分,村里又另外奖励了100工分。
这结果常文栋估计要气死了,肯定不愿意出钱给穆炎。
穆炎又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更不是一个能轻易算的人,有这结果一点都不意外。
“你给我站住!把钱还给我!”
村里传来一道声音,穆炎正捂着口袋往前飞奔,看到他们眼睛一亮,‘嗖’地一下冲过来,躲在顾长逸身后。
“姐夫,有人欺负我!”
常文栋追得满头是汗,看到他们,脚步慢了下来,然后视线就黏在了穆冰莹身上,眼睛里写满了惊艳。
他真后悔没有早点对穆冰莹下手。
这样貌,这身段,就算十个李红姝都比不上,尤其穿了这身的确良,就更是好看到找不着形容词。
要是再穿上他当初买的那个颜色,肯定比这套绿色还要好看。
常文栋心里就像是有猫爪子在挠,越看越觉得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刚这么想,眼前又换了一道宽阔的绿色,一抬头便对上那双让他连做好几天噩梦,让他一想到就胆寒的眼神,常文栋后背汗毛瞬间竖起,连忙移开视线。
穆冰莹看着还想往这边躲的穆炎,没好气道:“你走开!”
穆炎弓着腰躲到壮壮身后,“冰莹,你不能见死不救,我可是因为你才被他追的。”
穆冰莹气笑了,“你真不要脸,你收了别人的钱回来害我,没让你害成,你们俩翻脸了,还说我见死不救?”
“我怎么可能害你,我们才是一大家子,我不是一见到你就告诉你这件事了,再说就算我想害,穆晖也不可能害你,都是姐夫突然说打赌,才会那样的,原本我们就是忽悠常文栋,骗他烟呢。”
穆炎紧紧抓住想走的壮壮,“常文栋现在知道了,管我要钱,还打我,威胁不给我安排好师傅,你们快救救我。”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就你那体格,村里有几个人能打得过你,你赶紧走,不要在这里给我招惹麻烦。”
穆冰莹简直没眼看他的怂样,居然躲在壮壮后面。
就这样还能当兵,还对国家,对人民起作用?
“小常,你都结婚了,为什么还在背后撺掇着人惹我们?”穆德厚皱着眉,“你和我们家莹莹没有缘分,就不要再把心思放到我们这里了,要是再有这样的事,我就去公社找你父母了。”
“德厚叔,没有这样的事。”常文栋眼神躲闪,“这些都是穆炎胡说的,我什么都没做,都是穆炎在村里散播谣言,毁我名声,所以我才会追着他打。”
“我操!你小子!”
穆炎一听就不躲了,他本来是摔得屁股疼,不想打架,也不想惹公社副书记的儿子,结果没想到对方把屎盆子往他头上扣,立马冲过去抓住常文栋的衣领子,“你刚才说什么?”
“本来就是,我什么时候让你害冰莹了,你自己舍不得村里工分的钱,还冤枉我,说是我让你回去的。”
常文栋刚才一直怕顾长逸忍不住打他,山上的事他都听说了,轻轻松松就能把一头大野猪杀了,要是对付他,只怕是让他一只手,他也打不过。
武力不行,就用脑力,他灵机一动就把事推到了穆炎身上,这样既不会得罪穆冰莹,让她更讨厌他,顾长逸也找不着任何理由对他动手。
常文栋心里暗喜,佩服自己这么聪明。
穆炎把他的领子抓得更紧了,“你给我来阴的?”
穆冰莹忽然道:“你没说过,追着他要什么钱?”
常文栋脸色一僵。
穆炎顿时笑了,将他推开,“好啊,既然这样,你没有撺掇过我,这二十块钱肯定也不是你的了,以后见了我,可别再说你给过我钱了。”
常文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双手捏得死紧,二十块钱他得攒上两个月!
刚还觉得自己聪明,没想到穆冰莹一说话,就让他把攒了两个月的钱损失了,收不回来了。
这样聪明的人,就该当他的贤内助才是!
结果他却赔了夫人又折钱,除了一肚子憋屈,什么都落不着。
顾长逸突然往前走了两步。
常文栋吓得连忙往后退,结结巴巴:“你……你……你想干什……什么?”
“姐夫!帮我打这个不要脸的!”
“你走开!”穆冰莹上前拉住顾长逸的袖子,“你别冲动,别为了这种人影响自己。”
军人不能跟人民群众动手,这个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顾长逸朝村里微微抬了抬下巴,“我只是看到婶子她们来了,准备过去迎一迎。”
常文栋立马松了口气,又往后退了好几步,远离男人。
看他怕极了的样子,顾长逸冷冷瞥了他一眼。
昨天晚上什么事都没发生,没见到胡艳秋,也没见到李红姝,他就知道事情不对。
加上媳妇晕倒了,他觉得不能再耽搁,所以才会提出结婚。
等他回市里确定了,如果真是这一家子在背后捣鬼,他绝对让这家人吃不了兜着走。
“小常?你怎么又在这里!”
董桂红想到昨天晚上的事,从地上抓起一块土疙瘩就往他身上丢,“你以后离莹莹远一点,再敢偷偷摸摸想什么损招,我就搬个板凳去你家门口坐着,骂上个几天几夜,让你这辈子抬不起头来见人!”
眼看人越来越多,二十块钱更不可能收回来了,常文栋看了一眼穆冰莹,又看向穆炎,咬牙切齿道:“你这辈子别指望学会开车了,卡车司机就更别妄想了!”
穆炎得意表情一僵,嘴硬道:“不教就不教,赶明儿我进城找师傅教,有你这二十块钱,我还怕找不到师傅吗?”
“我就等着看你能不能学会!”常文栋咬着牙离开。
“切!”穆炎看向穆冰莹,“冰莹,幸好你刚才提醒我一句,要不然我就被他泼一身脏水了,你可别信他的,我闲的没事干了,在村里散播他谣言。”
“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
穆冰莹拉过小侄子,看了眼顾长逸,“走,去捉鱼。”
“你就是个泼皮无赖,不是好人!”董桂红骂了一句,接过丈夫手里的冰棍咬着追上女儿。
穆江波:“赶紧回去躺着休息吧,屁股摔成那样还在村里折腾。”
一家人甩开穆炎,走向养鱼的那两片稻田。
等人都来到田埂上,穆冰莹看向正在喝汽水吃冰棍的家人,“爸,妈,哥,嫂子,我们准备结婚了。”
全家人顿时停住动作,接着一齐露出笑容。
“我早上还想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毕竟这小顾也不能在村里待几天,又怕你们有压力,就没问。”董桂红高兴不已,“定下来哪天了没有?”
“还没有,这不刚定下,跟你们说,看你们商量么。”
“哪能光我们商量,还得和小顾父母一起决定。”董桂红看向顾长逸,“小顾,你是不是这两天就要回去了?军队开证明也得要两天时间吧?你先回去问问你父母,正日子还是得看你们男方定哪天,我们女方这边办事都是在男方正日子的前一天。”
“你们年龄都不小了,是不能再拖下去,等结了婚,有的是时间相处。”王雨娟比当事人还要兴奋,小姑子终于要嫁出去了,她也总算少了一桩心事。
穆德厚:“怎么突然就决定好要结了?”
“本来明天就得走,我现在改成晚上吃完晚饭走了。”顾长逸一说完,看到媳妇惊讶看过来,冲她笑了笑,“想起部队还有些事,只有一大早才能找着我爸,要是明天再走,又得耽误一天,叔,婶子,我回去就找他们定日子,开好证明便过来。”
“怎么今天晚上就要走了?”穆冰莹拧起眉头,“晚上开车,走夜路安全吗?”
“当兵的没有怕走夜路的,以前上战场出任务,在外面待上一个月都是常有的事。”顾长逸安抚道:“别担心,夜里还是白天对我来说无所谓,你这边是不是也要去公社开证明?需要多久时间?”
“公社开个证明几分钟的事,主要看你那边,小顾,要是有事被拌住了,你就打个电话到公社,公社主任,副主任,还有传发室都有咱亲戚,让他们转告一下,否则咱还要在家里等。”
董桂红又觉得这样显得有些心急,“主要那头野猪还没腌,要是你回来得早,我们就少放点大盐,再开始准备其他的菜。”
“还有被子,被子都还没做,要是回来得晚,我们时间就能宽松些,时间早得话,就得紧着做了。”
“大概要三天到一个星期时间。”
顾长逸看向媳妇,“三天回来我就不打电话,超过三天了,我就打电话给公社。”
穆冰莹点了点头,“好。”
“那赶紧抓鱼吧,今晚上一定要让小顾吃好,不能让他路上挨饿。”
董桂红张罗着家人拿起渔网,下河抓鱼。
看到女儿和女婿的衣服,让他们不要拖鞋下来了,家里人都是河边长大的,捉鱼捉惯了,总共也就二斤稻花鱼,没一会就能抓上来。
穆冰莹正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便没有下去。
顾长逸凑过去,“怎么?舍不得了?”
“不是,就是有点突然。”穆冰莹脑子里想着别的事,“我们再去趟供销社,不对,家里有很多点心,那我们先回去,收拾些点心,再煮些鸡蛋,给你留着路上吃。”
顾长逸笑出声:“你又不是没去过市里,开车就两个小时的事,哪里用得着准备这些。”
“……是我糊涂了。”穆冰莹拉了拉辫子,心头有点闷,她都不知道他家在哪。
顾长逸说了一串数字,“这是家里号码,你要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没事也能打,等下找张纸,我再把地址写给你,你如果这几天正好去市里,可以直接来家里。”
“总之,我会尽快回来。”
穆冰莹突然觉得心里又没那么闷了,反而变得有些轻盈,脸上也多了笑容,“我会在你来之前,开好证明,准备好一切,对了,你来的时候千万不要再去买东西了,千万不要。”
“好,知道了。”
“还有。”穆冰莹看着河里正在捞鱼的家人,“我妈她们想在我们结婚之前去一趟市里,想要看一看我们结婚后要住的地方,你看,怎么安排?”
顾长逸:“等开好证明回来,我要去市里领证,正好可以让她们一起过去,领完证两家人再坐一起吃个饭。”
穆冰莹觉得这个想法很好,要是全家人一起陪她进城去领证,那她心里肯定会踏实很多,不会再忐忑。
领完证就真的成一家人了,立马就能一起吃个饭,这样更是好得没话说。
穆冰莹低下头笑了,她心里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了。
顾长逸看着媳妇嘴角的笑,喉结上下滚了滚,眼神变深。
……
捉了鱼去村支部称了,回到家里,全家人便开始忙着做饭。
今天穆冰莹没进厨房帮忙,她让顾长逸去农场把沈先生和郝从云请过来,正好把车子也给开过来,然后在家里给他准备路上填肚子的东西。
来到父母房间里,打开床头箱子,拿了两块桃酥放进铝饭盒里,打开牛奶粉罐子,舀了两勺放进水杯里,添了点白糖,搅拌均匀。
再把牛肉罐头打开,发现是牛肉糜做成的整块,便用刀切成了片状,再去自己房间打开那盒精致的点心,拿了两块一起放进饭盒里。
觉得这些差不多了,感觉还少些果子,洗了一个苹果,拿起来梨的时候,本来不信任何玄学鬼话的穆冰莹,想起村里老人常说的出门不带梨,因为梨代表分离,她突然犹豫了。
但随即又想起小时候做的那些试验,最后还是洗了梨放进去。
准备好这些,觉得差不多了。
外面传来了动静。
穆冰莹走了出来,“沈先生,郝老师,你们来了。”
两位先生满脸喜气,穆冰莹本来还以为是在为她高兴,但仔细一看,发现那是一种由心跃上眉梢,能让他们一直弯曲的背脊直立起来的喜气,心头顿时一跳,“是有什么好事吗?”
“冰莹,恭喜你们要结婚了。”沈聪走近,没有压低声音,用这么多年非常少见的语气道:“你郝老师平反了,即将被调回城了!”
穆冰莹欣喜若狂,“真的?郝老师这是真的?是要回报社吗?”
“回城等待安排工作。”郝从云眼底不再是一潭死水,此时波光粼粼,“我能被平反,就说明文学有了新希望。”
穆冰莹激动地泪花都涌出来了,连连点头,“是!没有错!郝老师你能平反,就说明压在文艺头顶上的那片黑雾,真的要被揭开了!文学和国家有了新希望!”
“你别激动。”顾长逸心里暗自惊讶,两辈子都没见过媳妇这么激动过。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全家人听到动静,全从厨房里跑出来,看到女儿热泪盈眶的样子,诧异不已,她们从来没有见过女儿情绪这么外泄过,也从来没见她这样大声喊着说话。
“发生什么事了?”董桂红上前顺了顺女儿的背,“我刚听见平反,是沈先生平反了,还是郝老师平反了?”
“是郝老师。”虽不是他自己,但沈聪一样高兴,就像他们刚才说的,郝从云当年站的观点完全与现世背道而驰,他能得到平反,说明真的有了新希望。
他们这些人平反回城是迟早的事。
“好事,好事,郝老师,恭喜你了。”
董桂红高兴归高兴,但还是不懂女儿怎么会激动成这样,难不成是想着以后进城有个熟悉的人能照顾着了?也不至于啊,只是刚平反,回城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说不定还得她照顾人家。
王雨娟忙走了过去,“郝老师,你这个老师当年还是莹莹费了不知道多少心思,磨了不知道多少力,求了不知道多少人,还把自己位置让出去,才把你推荐到小学里,你回城要是发达了,可别忘记我们莹莹对你这份恩情啊。”
“嫂子!” 穆冰莹着急叫了一声,然后看向郝从云,“郝老师,我嫂子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要说有恩情也是郝从云对她有恩。
当初她那篇文章,写的观点比郝从云登在报上的观点还要直接,并且那时候她还没有用笔名,直接用的真名。
但是郝从云出事后,她却一丁点麻烦都没有,这说明郝从云提前把她的文章处理干净了。
后来两人相认,她也问过。
郝从云说国家难得还能找出来一个清醒的青少年,他自然是要保护好这棵希望的苗子,并让她不要放在心上,说这是他的私心,与她无关。
这怎么可能真的无关,村里农场是没有发生很过分的事,但是经常有从其他农场调转过来的人。
每当看到他们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每当听到哪里又发生了让人痛心的事,每当听到农场里传来的哭声,她对郝从云的感恩,与日俱增。
对于国情,她没有能力去改变,对于同龄人被腐蚀的思想,她说不通别人,因为这件事,她也不会再去说。
但看着学校里还没成长起来,三观还没形成的孩子,她还有机会。
然而她的知识太浅薄,没有教师经验,无法真的能够将思想毫无痕迹融到教学之中,郝从云的功底就能做到。
所以让出小学老师这个位置,看似是在帮郝从云,也是为了村里孩子,出发点都是她的私心,绝对谈不上有恩。
就算扯到‘恩’这个字,也是她在报恩。
郝从云突然朝着穆冰莹作揖,“冰莹的大恩,我一直铭记于心。”
“老师!”穆冰莹急忙避开这么大的礼,“老师,你不该这样的。”
郝从云露出一笑,他当然知道穆冰莹是什么意思。
饥荒年代,一个窝窝头都是天大的恩情,这些年来,穆冰莹不知道给过他多少个窝窝头,高粱的,玉米的,白面的,没有这一次次赠予,他一定坚持不到今天。
更不用说,他还能站在教室里讲课。
体验过地狱,这些点滴弥足珍贵。
郝从云知道,穆冰莹为什么这么照顾他。
但是对于他而言,就像当初对穆冰莹说的话,烧掉那篇文章,是给自己留一份希望。
所以穆冰莹后来做的这些,就是比天还大的恩情,哪怕舍命相报都不为过。
“受别人帮助,就应该要知道报答,郝先生是好人,人家知道这个道理,你就别劝了。” 王雨娟推了推穆冰莹。
她有时候真的觉得小姑子绝顶聪明,有时候又真的觉得小姑子笨得要命,在有些地方就是不开窍。
“都别站着了,赶紧坐下吧。”
董桂红弄不明白女儿到底在想什么,也不觉得郝从云回城能怎么样,不指望他能有什么报答。
还是把今天晚上准备的好菜好饭,痛痛快快吃到肚子里才是正事。
一群人围着桌子坐下。
郝从云突然凑近低声道:“虽然有了希望,但目前才刚开始,想要恢复高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事肯定得等重要的人物回到原本的位置上,才能促成,这个过程需要很长时间,何况,能不能促成也不知道,所以你不要动摇你结婚的计划。”
穆冰莹一怔,她还没来得及往这件事上面想。
忽然,袖子被拉了一下。
转头对上顾长逸紧张的眼神,穆冰莹笑了,“不会动摇。”
顾长逸跟着笑了,继续去给老丈人倒酒。
晚上红烧了一盆稻花鱼,炖了红烧肉,韭菜炒小虾米,还在河里摸到了河蚌。
董桂红觉得女婿要走了,一点都不心疼,直接用白面擀了面皮,切了和河蚌煮上一大锅,放了很多小米椒,所有人辣得不断发出‘嘶哈嘶哈’的声音,热了一头汗,辣得眼泪都出来了,不但不肯放下筷子,还要接着再盛。
一桌子人吃着,喝着,聊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一顿饭吃下来,笑声不断,屋子里充满了喜悦的气息。
饭再怎么吃,也得吃完。
穆冰莹拿出自己准备好的东西,在顾长逸上车之前,交给他。
“这么多。” 顾长逸抱着东西,“这几天回去不吃饭了,就吃你准备的这些。”
穆冰莹瞪了他一眼,“没喝酒,说起胡话了。”
顾长逸笑着打开车门,把东西放到车里,又从里面拿了一个大包裹,“记得之前给你喝过的巧克力牛奶粉吗?这些就是,你不要急着瞪眼,这是早就买了的,还有巧克力奶糖,白糖,你每天喝一点,大米白面都多吃一些,养好身体,等我回来。”
穆冰莹简直没话说了,接过大包裹,叹了口气。
顾长逸忍住揉她头发的冲动,回头与出来送的人打了招呼,然后看向她,“我走了?”
“开车当心。”
他说常走夜路,穆冰莹尽量去相信,否则这一夜,以及之后几天,还不知道要怎么熬。
顾长逸深深看了穆冰莹一眼,转身上了驾驶座,发动车子,又看了看她,才踩下油门离开。
黏黏糊糊只会耽误时间,得赶紧走。
这一趟回去,再回来就能把媳妇娶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