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上的陈金花焦急张望日头, 天都暗了,甜甜怎么还没回来,别是路上出了岔子, 就说自己应该陪着她去的,甜甜哪里单独出过门。陈金花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各种不好的念头冒出来,吓得她一张脸青青白白。
“干嘛省那三毛钱啊。”陈金花悔得肠子都青了, 再是等不住,走到对面车站,打算去学校找人。
去了学校发现老师都下班了,只剩下看门的大爷, 大爷告诉陈金花, 复读报名不是今天, 是下个星期一:“你家孩子记错了,找同学去玩了吧。”
陈金花愣了愣:“今天不是报名的日子?”
“是啊, 下星期一。”大爷点点头,喝一口茶, “可能已经回家了吧, 你回去看看。”
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 陈金花脸色惨白, 掉头就跑, 跑回家一看哪有章思甜的身影,陈金花跌坐在床上,没回来,那甜甜去哪儿了,她知道自己会担心,不可能不和自己说一声就出去玩的, 肯定是出事了。
陈金花跑到不远处的章二伯家,哭着喊,“甜甜不见了,她肯定遇上事了。”
章二伯一问,也怀疑是不是跟人出去玩了。
“不会的,甜甜不会这么晚不回家,肯定是出事了,他二伯,这可怎么办,这么大个姑娘。”陈金花吓得一个哆嗦。
章二伯也有点着急,看不惯陈金花归看不惯,章思甜到底是自己侄女,这些年也怪可怜的,“你知道她玩得好的同学不?”
陈金花嗫嚅,“没听她说过有什么玩得来的同学。”
章二伯就深深看了陈金花一眼:“要不行,找老师问问,老师电话你总有吧。”
“有有有。”
陈金花跑到村委那电话给班主任,班主任帮着找了两个同学问都不清楚,这下也急起来,怕章思甜因为高考落榜想不开什么的,又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在复读生里特别多。委婉一问陈金花,听说母女俩为了复读的事吵过嘴,更加担心。
别说班主任了,就是章二伯都担心起来,怕章思甜有个什么,但是不敢和陈金花明说。
他们不说,陈金花自己想到了,她想起了章思甜离开时的模样,终于品出其中的不寻常,刹那之间全身血液为之倒流,“甜甜不会做傻事的,不会的,她那么孝顺,不会的!”那一瞬间,陈金花想到了章四海,当即手脚发软眼前发黑,栽倒在地。
待陈金花沉醒来,章二伯娘怜悯望着她:“刚我们在甜甜枕头底下找到了一封信,她说去外面打工去了,让你别担心。”三儿一女,一个儿子自杀没了,另外三个都跑了出去。这么些年章二河章五洋一点音讯都没有传回来,也不知道是好是歹。这下子连甜甜也要走了,别又和她二哥五哥一样,一走就没了影。
“打工!”陈金花惊得坐起来,“她去哪里打工,她怎么能去打工,她不考大学了!”
章二伯娘神色微妙了下,章思甜信上说她不想复读不想考大学,想想陈金花逼章思甜读书那个劲头,难怪孩子想跑,再不跑人得被逼疯了。
“没说去哪儿了。”章二伯娘看着失魂落魄的的陈金花,“你把孩子逼太狠了,人活着又不是只有考大学一条路。”
“你知道什么,我家甜甜本来就应该考大学当上等人。”陈金花怒气冲天。
章二伯娘沉了脸,合着他们家考不上大学的孩子就是下等人了,会不会说话,怪不得儿女都跑了,谁受得了。
“甜甜本来就是大学生,她怎么能不考大学,她得当大学老师,体体面面又轻松。”陈金花喃喃自语,忽的掀开被子下地,“我得找她去,她一个人能跑去哪儿,外面坏人那么多,要是被骗了可怎么办!”
本有些被气到的章二伯娘忽然有点发瘆,拉住陈金花,“你要去哪儿找她?”
陈金花呆住了,茫然回头看:“对啊,她去哪儿了,她能去哪儿啊!”
章二伯娘心里发毛,和其他人对视之后,发现大家脸色都不对劲。这一分神,就叫陈金花跑了出去,大家连忙去追,好说歹说骗她章思甜胆小又没出过门,肯定没两天就会回来,她要是出去找两个人错开了可怎么办?嘴巴都说干了,才把陈金花给劝回来。
精疲力竭的章二伯娘回到家就和自家老头子嘀咕:“我瞧着甜甜她妈不太对头,人,”指了指脑子,“别是刺激坏了吧。”
“胡说什么呢。”章二伯瞪一眼章二伯娘。
章二伯娘瞪回去:“怎么就是胡说了,你也看见了,反应不对劲。甜甜她妈把甜甜当命根子,后半辈子的指望就在甜甜身上,结果甜甜跑了,再想想跑了的老二老五,一去不回头,甜甜她妈能不急疯吗?甜甜也是的,她妈是有不对的地方,可还不都是为了她,她倒好,一声不吭就跑了,家里情况她难道不知道,就不怕把她妈急坏了。这孩子啊,心狠,老二老五心也狠。这么多年,别说回来,连个电话都没有。”
章二伯娘叹了叹气:“要不怎么说是亲母子呢,陈金花也狠啊,当年她对几个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多狠,现在报应来了,轮到他们对她狠了。还真是报应,一报还一报。这做人啊,还是得厚道点,要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报应就来了。”
“行了,你哪来这么多话。”章二伯没好气。
章二伯娘哼了一声,继续说:“你说甜甜能跑哪儿去,这孩子别看十八了,可被她妈养的什么都不会,这去了外面怎么过日子。”
章思甜跑到北京去了,她想去找陆行。靠着一股冲动,章思甜来到火车站,放眼望去都是陌生人,她忽然有些后海,有种想回家的冲动,但是一想回去后的遭遇,咬着牙买了车票。一路上她都不敢睡,她从来没有一个人坐过火车,但是听说过火车上特别乱,偷蒙拐骗什么人都有。
战战兢兢的,终于熬到了下车,站在站台上,忽然之间,章思甜湿了眼眶,她终于回到北京,与她而言,北京才是她长大的地方,这片土地承载着她无数美好的回忆。现在,她回来了。
章思甜抹了一把泪,带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走出车站。
北京城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行人如织车水马龙,章思甜坐着公交车来到鸿源大夏,这会儿陆行应该已经毕业。陆行非常能干,虽然出身显赫,但是并没有跟随祖辈参军也没有如父辈从政,他大学开始就创业,开了一家贸易公司,就在鸿源大厦八楼。
站在大厦门口,一种情怯油然而起,章思甜怎么也不敢迈步,陆行肯定不认识她了,她见到他要怎么办,还有现在的自己。
章思甜望着金属门框上反照出的自己,蓬头垢面,面黄肌瘦,自卑如火山喷发,淹没了章思甜,她捂住脸掉头就跑。
保安疑惑的眨巴眨巴眼睛,什么情况啊!没想到过了一天,又看见了那个哭着跑走的女孩,一脸的哀伤,在外头站半天就是不进来。
保安纳闷了,“同志,你找人呢,还是找工作?”
“我,我。”章思甜欲言又止的望着保安,“我找人。”
“哪个公司的?”保安好声好气问,一看就是从乡下地方来的,想想自己刚来那会儿,眼神更加温和。
章思甜下意识道:“中行公司。”
“中行。”保安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公司,回去翻了翻册子,“同志,我们这里没有这个公司,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章思甜脸倏地惨白:“没有。”
“是啊,没有。”
“在九楼的。”章思甜白着脸讷讷。
“那不可能,九楼就一家公司,凯丽服装。”保安回答的斩钉截铁,说完就见章思甜脸白的不像话,整个人都有点摇摇欲坠,有点担心,“同志,你没事吧?”
没有了,居然没有了,难道陆行的命运也被改变了,因为陆行他舅舅吗?
以前她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也不知道什么是时候起突然就意识到,陆行的地位得益于他英年早逝的舅舅,因为他舅舅没了,陆行才能得到谢老爷子的重视以及谢家的财富。这辈子,陆行他舅舅还活着,恐怕陆行不如会上辈子那么顺遂,不过想来总不会比她惨的。
还真就比她惨了,爸丢官,妈坐牢,陆行从天之骄子沦落为罪犯之子,周围的人避之唯恐不及,哪怕是曾经最疼爱他的姥爷因为他妈的缘故都迁怒他,对他大不如前。谢家其他人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至于陆家,不过普通人家,全靠他妈的关系才起来,责怪他妈丧心病狂都来不及,见他在谢家那边失了地位,很挑鼻子竖挑眼。
心高气傲的陆行憋着一股劲,发誓要让这些人后悔莫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然地位一落千丈,可好歹仍然是谢家外甥,总还有一些人脉在。还是有一些人愿意讨好拉拢陆行,慢慢带着陆行喀什做生意,什么生意呢,就是利用计划内产品和计划外产品的差价,倒买倒卖,赚取差价,江湖人称倒爷。那几年,一张批条就能卖上几万块钱。
早些时候,陆行很是赚了一些钱,87年翻车,上头严厉打击“投机倒把”和“官倒”行为。
谢老爷子的政敌拿陆行做文章,谢老爷子没力保而是大义灭亲,陆行成了典型,赴他妈后尘,锒铛入狱。
此刻陆行正在牢里服刑,因此无论章思甜是去记忆中陆家谢家还是她觉得陆行会出现的地方去找,都找不到人。
怎么都找不到人,工作也找不到,带出来的钱所剩无几别说回家的车票,就是房费都拿不出来。
面对追讨房费的旅馆老板娘,章思甜悲从中来,泪流满面。她以为离开妈妈来到北京,一切都能好起来,可更加糟糕了。章思甜痛哭出声,哭得喘不上气来。
“诶诶诶,你哭什么啊,别以为哭了就能不给钱,我这是开旅馆的,又不是开福利院的。”说着狠话,老板娘到底心软,“今天我就不赶你走了,明天必须得走,那都你这样,我全家喝西北风去。”
“谢谢,谢谢。”章思甜哽咽着道谢。
老板娘没好气:“你把房钱付上,我谢谢你。”
章思甜涨红了脸。
老板娘摇摇头:“小姑娘,我看你还是回老家吧,北京不适合你,大城市也没你想的那么好。”章思甜怔然,回去,她也想回去,可现在的她怎么有脸回去见妈妈。
章思甜神不守舍地回到房间,趴在桌子再次失声痛哭,陆行到底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