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的百姓都忍不住讨论起这一次的战事。
尤其是那些在边关生活多年的人, 一个个都感觉还像是在梦中一样。
他们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是也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一场仗是这样迅速结束的。
一打一整天都是很常见的, 甚至一直打到夜里的都有不少, 情况最危险的那一次, 正是魏小将军来的第二年, 死守城门三天三夜,才终于让那匈奴退去。
也只能轮换着休息, 吃的都是后方趁着空隙时间送上来的干粮。
尤其这匈奴修整了两年,这一次显然是来势汹汹,光是刚刚听城门外传来的厮杀声,就能感受到战场上的激烈。
那些个家里儿郎入了凉州军的, 一个个心都揪着呢,生怕在战场上出点什么意外。
喜悦过后这些疑惑就慢慢都升起来。
随着那一小撮在高处观战的人下来,将看到的与其他人一说。
“原来又是军师!”
“我就说嘛, 军师站在城墙上, 怎么可能只是为了看热闹,肯定是纵观全局了。”
“也不知军师是怎么做到的, 她一道光打下去, 就有那么快的利箭飞出去。”
“是啊,那箭的威力太大了,以前从没有见过能射那么远,这得要多大的力气啊, 估计又是军师想了什么法子。”
城中百姓一个个都欢呼雀跃。
平日里再怎么心大,但是在大军压境的时候,心里的紧张是难免的,压抑了好几天, 这一下突然释放,抑制不住地和周围的人分享这股喜悦。
收束回营后。
凉州大营中依旧没能恢复以往的平静。
前往议事大帐的路上,城静枫明显感觉到许多人在偷偷地看她。
不管是在军中行走一列列小兵,还是刚刚从战场下来,身上还带着血渍的将士们,在路过的时候都会齐齐侧目。
眼神中的敬重更浓烈了些,几乎就像是要喷涌而出了一般。
城静枫率先来到了这议事大帐中,没多久,洗去满身血腥的大家也都到了。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着温热的茶水,感觉之前站在城墙上吹的凉风被一丝丝带走。
连带着那一丝丝心悸也被抚平了些。
双手捧着还泛着热气的茶杯,城静枫回忆起刚刚战场上的画面,轻轻吹了一口气,将眼前的热气吹散开来,好像将那些惨烈的画面也吹散开了。
她突然感觉身上一重,回头一看。
魏定就站在她身后,带着点担忧说道:“天气渐渐转凉,军师平日里要多穿些衣裳,有些事情不必多想。”
城静枫看着刚刚还在战场上势如破竹,无人可敌的魏定,现在就站在她身边,像个没事人一样说话。
刚刚看见战场上那些画面升起的不适,神奇地一下子完全退散开了。
神情一松,突然就感觉身上好像有些热。
将肩头上的那一小截料子扯过来看了看。
这披风好眼熟啊!
这不就是上次魏定给她盖上,把她给热醒的那个超厚的披风吗?
她在魏定眼里,到底是有多怕冷??
魏定看她神色轻松了一些,便也安了心,朝着自己的位置走去。
还来得及解释的城静枫:“……”
“好了,我们一起来说说刚刚那一仗。”
魏定的目光看向肖胡立。
肖胡立随即起身,说道:“我已派手下几位千户,前去清扫战场,回城前我大致看了看,战马、盾牌、盔甲、兵器等应该数量不少。”
魏定点点头:“务必清扫干净,战马单独驯养,还能用的兵器收归库房,残缺的全部送去回炉重造。”
季关也起身道:“这一仗我们损失不大,我这边会做好统计,伤病也会安顿好,最后的抚恤金和归乡费名单,大约三日可以做好。”
魏定交代道:“这伤病一定要全力救治,并且通知所有受伤的人,不论伤口大小,都要仔细对待。”
“明白。”
……
“辎重方面的话,粮草等还是和前几日汇报的一样,不必担忧。主要消耗在于武器,草药,战马等,我这边差不多两日左右就能统计出来了。”
重要的事情一一汇报安排完毕,这帐内的气氛也慢慢缓和了起来。
屠虎见正事都说完了,率先出声感叹道:“今日这仗打得真是爽!之前军师说的时候,我还没怎么听懂,结果今天才知道,原来这般厉害!”
屠虎的话,一下子改变了帐内的气氛。
像是说中了很多人的心声,纷纷也有感而发。
“我也是,明明正和敌人打得焦灼,结果打着打着对面就没人了。”
“匈奴自小在马背上长大,我们这骑兵每每遇见他们,很少能有优势的,今天简直就像是切豆腐一样轻松。”
城静枫解释道:“匈奴大军来袭的时候,骑兵基本上是冲在最前面的,经历了连弩战车打出的第一波攻击,是距离最近的一批人,影响自然是最大的。”
“我猜也是这样,这打仗没了气势可不行。”
“我一想起他们今日那个样子就痛快,打到最后,一见到天空中的寒光,或者是周围有明显的破空声,被吓得惊慌失措的那个样子,哈哈哈,让他们不老实,年年觊觎我们凉州。”
“是啊,你说匈奴安安心心放马牧羊多好,要是觉得我们好,就直接归顺我们不就好了。”
看着大家热烈的讨论,魏定掩下眼中那一丝不甘的神色,面上也带上笑容:“这匈奴一开始也是气势高涨,后来经过军师四连挫,也就自然气竭了。”
屠虎面色好奇地问道:“怎么就有四次了?军师你给我们讲讲呗。”
城静枫看大家的目光都投射过来,帐内的气氛也轻松,于是也不吝惜地讲道:
“这第一次,自然就是强弩第一次落下的时候,匈奴根本没有料到这样远的距离会有箭射过来,威力还如此大。这第二次,就是他们举盾阻挡,却发现根本挡不住,死伤不小。第三次就是听令向前冲,本以为可以很快冲过来,很快又发现前面倒下的人太多,根本冲不快。”
城静枫喝了口茶,继续道:“这第四次,就是终于冲过来了,以为就此安全了,甚至在呼延拓的鼓舞下,振奋了一点,结果没有想到,那箭还能像是长了眼睛一样落下,根本逃不开。”
听到城静枫这般轻描淡写的描述,众人忍不住想想这若是自己,很快就能理解今日匈奴的战斗力为何如此低下了。
这简直是挥之不去的绝望。
刚刚打了胜仗,还是这样的大胜仗,大家心情都不错,不过也没有聊太久,大家也都纷纷去处理自己手上的事情了。
城静枫这次是真的给大家放了一天的假,让大家好好休息了一天。
不过这些兵们,却都自己激动得不想闲着了。
他们之前也是在不同的营中的士兵,也曾经和匈奴面对面地拼杀过,自然是知道这仗有多难打,虽然早就有了一些心理准备,知道这连弩战车厉害,但是直到昨日真的在战场上见了真章,才深切地感受到这威力到底是有多大。
不仅仅是远距离的攻击,在军师手中简直被玩出花来了!
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围上来,口口声声的“哥”叫着,想要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都想听听他们讲讲。
尽管昨日用力过猛,手臂、大腿,甚至是全身好多地方都酸痛,但是都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哎,有点渴了。”——“我这有水,王哥你喝水。”
“昨天太用力了,手有点酸。”——“我来帮大哥你捏捏。”
“我这肩膀好像也有点僵硬了。”——“我来锤,昨天真是辛苦了。”
看着平日里的兄弟都围上来,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还配合他作妖,心里那叫一个美。于是不再卖关子地开始讲起:“我跟你们说啊,昨天我们一听到那号角声……”
心里美了一天之后,再到这训练场来,每个人都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有用不完的力气。
都雄心壮志道:“军师,我们今日练什么?我们什么都受得住!您有什么想法我们都全力配合。”
“对,要是匈奴再来,我们还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城静枫看着休息了一天的大家这样斗志昂扬,心里满意,这后面的训练好开展了。
她根据昨天在战场上收获的信息,将原本的策略进行了一些调整,然后将些连弩战车分组,给每一组制定了不同的训练计划。
有将发射速度提升到极致的,到时候可以应对更复杂的情况;有练习更小的靶子的瞄准准头的,说不定能斩获关键人物;还有以更大的倾斜角度往天空射,凭借感觉瞄准出落点的,应对敌方的一些阻挡策略。
本以为自己已经将这连弩战车玩出花来的一众士兵,顿时傻眼了。
速度还能提高?手都要抽筋啦!
更小的靶子?眼睛都瞎了也没办法将其中几支箭射中红心啊!
更斜着一点往天空上射?瞄准着天,我咋知道这箭最后会落在哪里啊!
一天下来,一颗颗雄心变成了熊心。
就像是被戳了洞的气球,不管周遭的人怎么吹捧,不管看见多么崇拜多么期待的目光,那打进去的气很快就漏光,瘪瘪的怎么也鼓不起来了。
太难了吧,只能含泪继续练。
练练练,再难也要练!
***
城静枫一边调整着训练计划,一边关注着匈奴那边的动向。
她听魏定说过了,匈奴撤退的大军没有退回草原。
其实她也猜到一些,这呼延拓好不容易卷土重来,费尽心思集结各部兵马,怎么可能输一次就放弃。
就光看那性格就不太像会是轻易放弃的人,执拗着呢。
而且匈奴大军这么多人,粮草也是个问题,所以一定不会和凉州城打持久战。
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发起新一轮的攻势。
城静枫这天正在训练场上指导大家的训练,就听见最近一直保护她的一个亲兵过来,说道:“军师,上次您去看了火炕的那家人的小姑娘找来了,她说她娘不见两天了。”
城静枫闻言一怔,脑海中很快浮现出那个笑脸上带着酒窝的小女孩——“军师姐姐,我叫许青竹。”
那个卖菜大婶出事了?
一边走过去,城静枫问道:“怎么回事?”
亲卫跑着跟上她滑板的速度,气息平稳地回答道:“我今日有事情回府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刚到大营门口,就听见有人在喊我,感觉这声音有点耳熟,就停下来看了看。”
等城静枫到的时候,完全不敢认这是之前那个开朗机灵的小姑娘。
还是上次见到的时候穿的那一身衣服,但是却不复之前干净整洁的模样,上面沾满了灰尘和泥土,甚至还破了两个大口子。
一双眼睛红肿无比,显然是哭了很久,里面还布满了红丝,头发也稍显凌乱,脸上的酒窝也消失不见了。
亲卫在她一边低声说道:“我刚刚问过守卫的人了,已经在这里守了十多个时辰了,一刻也没有闭眼,死死地盯着来往的人,若是赶她,她就跑到更远一些的位置继续蹲着。”
许青竹看见城静枫之后,布满血丝的眼中一下子闪出璀璨的光。
小跑几步过来,仰起头望向城静枫,乞求道:“军师姐姐,我娘不见了!她是绝对不会扔下我不管的,一定是遇到危险了,你能帮帮我吗?”
城静枫想起卖菜大婶那个性子,热心肠又爽朗,也觉得有些蹊跷。
她问道:“你娘最近有和什么人发生过争执吗?”
其实她心里有个不是很好的预感,只希望不要是真的。
许青竹听她这样问,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眶中涌出,顺着脸往下滑。
她一边用手擦着落下来的泪水,声音哽咽道:“没有,大家都可喜欢我娘了,我担心她是被匈奴掠去了。”
许青竹一个小姑娘居然也这样猜!
城静枫想起之前魏定跟她说的那些,这卖菜大婶在闹市起了头,真的是很多人都知道。
百姓都喜欢她,但是匈奴怕是恨透她了吧,尤其是那些匈奴细作。
这万一要是上次真的有人潜藏很深,或是运气很好没有被抓住,蓄意报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城静枫冷静下来询问道:“你仔细说说,你最后一次见你娘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的。”
许青竹听到她仔细的询问,狠狠地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睛,阻止眼泪继续落下来。
“打了胜仗的第二天,娘说要带我去买肉庆祝,卖完菜大约是申时,我们去买肉,回到家里我去把肉放到灶上,出来娘就不见了,院门大大的开着。”
城静枫又问道:“当时地上有别的东西,或者明显不对的痕迹吗?”
许青竹水润红肿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用力摇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和往常一样。”
城静枫心中稍稍放心了些,起码没有血渍。
当场不伤人,人还不见了,不知是把人带到别的地方虐待泄愤,还是有别的企图。
不过卖菜大婶看起来还是有一把子力气的,绝对不可能一点都不挣扎呼救,看来多半是被打晕带走的。
“周围的邻居有问过吗?她们有没有看见什么?”
许青竹认真回答道:“我发现娘不见了之后,我就将附近邻居都问了个遍,都说没有看见。”
侧头和刚刚通知他的那个亲卫说道:“你带几个人去帮忙找找,重点问一下附近的人,还有那条街出口的摊贩,这么大一个人可不好带,一定会有线索的。”
见她这样说,许青竹连忙道:“谢谢军师姐姐。”
然后还转过去看着那名亲卫,说道:“谢谢哥哥。”
卖菜大婶做出那样的事情,抓到了不少潜藏的细作,女儿自然也是不会有问题,看这个许青竹整个人脏兮兮的。
城静枫带她到自己的营帐中洗漱。
本来还想要交代几句不要乱跑,就见她乖巧地坐在帐子中的小马扎上,也不说话闹人,也不乱跑。
若是看见她有什么需要,还老是积极当跑腿伸手的那个。
这不刚刚给她烧了一壶热水,就又回去坐着。
大约一个时辰后,刚刚出去的亲兵就回来了。
面色不变,但是说出来的消息却不太好:
“我们询问了周遭很多人,虽然有眼生的人经过,但是大多孤身一人,不太可能。还有人说在申时看见过一辆马车从那条巷子里出去,具体时间也对得上,但是那辆马车太普通了,追问了两三条街之后,就没了线索。”
听到这个回禀,许青竹脸上皱起来,连这样能干的大人都找不到,这匈奴细作到底是把她娘带到哪里去了?
城静枫追问道:“说说那马车出了巷子之后,走了那几条街?”
出去排查的亲卫,将查探到的马车行驶路线,仔细地描述了一遍。
城静枫根据他说的这个路线,对照脑海中的凉州城布局图,开始一一排查。
首先将凉州城布局图打点,点与点之间连线,每一条可以通过马车的道路都成为这些线的一部分。
然后很轻松的就能用计算机的思维,遍历出所有可能的路线,找出无数种后续可能的走法,和所有可能的目的地。
眼睛闭上,进入广域视角中。
热闹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凉州城又出现在她眼前,她将自己计算出来的可能目的地一个个比对。
一家人在居住,排除。
有朋友串门,排除。
有固定的营生,排除。
院子里种了不少菜,还照顾得很好,排除。
整个凉州城内不少地点,飞快地被剔除怀疑范围。
很快,脑海中的地图上,只剩下寥寥几个可疑点,还有那个通向城外无法排除的城门。
亲卫看见她闭上眼还在疑惑,不知军师是在干什么,但是突然睁开眼就给他报了几个地址他是完全没有想到的。
懵逼.jpg
他这个出去寻找线索的人,都还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关键线索。
为什么军师只是听了自己说的那么一点点东西,眼睛一闭一睁,就能给出这些个地点呢!!!
这就是传说中军师的脑子吗?
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一向训练有素,自认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亲卫,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讶之色。
城静枫看他这样,说道:“快去吧。”
早一分钟就让人少受一点罪,说不定就是这么一点时间差,就能救人一条性命。
听到她的提醒,亲卫缓过神来,面色一正说道:“我马上出发去。”
亲卫面色板正地出去,刚刚被叫上的几个兄弟,也还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就又要出去了,还是直奔几个地点。
随着这一个个地点的排查,亲卫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来解释。
军师应该就是平日里见过这些稍微可疑一点的位置,抱着让他们来试试看的想法说给他听的吧。
几人很快就一路查到了最后一个点——城门口。
原本已经觉得没什么希望了,所以只是和守城的兵例行询问。
却不料真的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我记得,那天申时,快要到酉时的时候,确实有一辆很普通的马车想要出城。”
他还在震惊中,就听见那守城的人仔细交代道:
“我还跟他说了,这次这么快就把匈奴杀退了,一定不会有危险的,但是他还是很怕,硬是说要带着媳妇出去躲一躲,等安定了再回来,怂包一个!”
亲兵听到这个话,脑海中神经顿时紧绷,连忙问道:“你检查时看仔细了吗?那个媳妇长什么样子,是不是昏睡着。”
“我守城一向认真,怎么可能不看仔细。那媳妇膀大腰圆的,看着就是个有力气的,说不定这怂包怕媳妇,自己赶车让媳妇睡觉,诶,不对,你怎么说她是昏睡着?”
亲卫来不及跟他解释,飞快的往凉州大营的方向回赶。
这事情可不简单,这匈奴居然还有潜藏的细作,那像是真的户籍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简直是防不胜防。
还有匈奴不直接杀人,而是将人绑出城是想要干嘛?
最让他不敢相信的是,军师到底是怎么从他说的那么一点路线和线索里面,推测出这些的。
带着卖菜大婶已经被掠走,马车已经出了城门这个结果,往前回想。
这一回想可真的了不得,好像确实有那么一个老旧无人的院子有些可疑,不过当时里面没人,他也没有细想。
那个已经带着人跑出城的匈奴,之前真的很有可能就在那个院子里住过或者是待过!
全城那么多房子,那么多可以住人的地方,直接给出十几个地点,里面有两个都说对了,这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