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雅致的相国寺禅房之内,林闻清正对着一副残局,皱着眉。
他的手腕随意搭在桌案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漫不经心地一下又一下轻点着桌案。
这是他每每思考的时候习惯性的动作。
屋内燃着寺中独有的熏香,暗色紫砂香炉上盖着一个镂空雕花的盖子,淡淡的紫烟正氤氲而出。
慧觉没有打断他,只端坐在一旁,闭目凝神等着他的下一步。
隔了好半晌,林闻清执子,落下。
将残局,变成了死局,彻底将自己的路子堵死了。
慧觉淡淡开口:“王爷此举,无异于自掘坟墓。看来王爷今日心绪不宁,不宜对弈。”
林闻清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您方才也说过,梦境之事,未必成真。”
“可本王,不想赌。更不想如您所说的,顺其自然,任其发展。”
“本王不信天命,只信自己。相信人定胜天。”
慧觉转动着手中的念珠,轻轻叹气,道了声阿弥陀佛。
“非也,非也。王爷还是未曾领悟贫僧的意思。”
“这世间万物,白云苍狗,行云流水,万物相生相依,皆是有迹可循的。”
“就好比这载舟覆舟之水,王爷是有福之人,应当也能明白,福祸相依的道理。”
“凡事,穷则生变,不如放他去吧。”
林闻清蹙了蹙眉,眼睑低垂,思索片刻,回答道:“可本王,不喜欢一切都是未知的感觉。”
“既然本王梦境中出现了问题,那么本王便要去掌控它。”
慧觉又道了声阿弥陀佛,无情嘲讽。
“所以王爷,刚刚说不愿拖累小郡主,写了封退婚书,没到半刻钟便又派人去追回。”
“也是因为王爷不喜欢未知?”
“要掌控全局?”
“小郡主,恐怕不是王爷想掌控就能掌控的。”
林闻清抬眸,看了慧觉一眼,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说实话,他心里乱得很。
对于这个只在她幼时匆匆见过一面的小未婚妻,他其实没什么感情,娶了也便娶了,迎回府好好照顾着便是了。
他堂堂秦王府,还不至于苛待了一个小姑娘。
可自从反复梦见那个场景,梦见她在自己死后的悲惨遭遇,林闻清突然有些不舍。
若是不嫁于他,或许,小姑娘能平安顺遂一生。
如今秦王府并没有表面上这么平静,梦境中的一切,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他又何必娶妻生子,祸害他人呢?
可是他又有些纠结,被未婚夫婿退婚,于女子名声上而言,终归是不好的。
“王爷,可是为了五世之约,才如此困顿。”
慧觉抬起了眼皮,一双精亮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林闻清。
被猜中了心事,林闻清也没有恼,只点了点头。
“大师应当也有所耳闻,林氏先祖与皇族的约定吧。”
慧觉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百年前的中原大地四处烽火,前朝皇室颓败,群雄逐鹿。是林氏先祖同皇族谢氏一同打下了江山,自此中原一统,两河流域重归平静。”
“听闻,原本是林氏先祖先带兵入了前朝皇城洛阳,但林氏先祖顾及与谢氏的约定,又带兵撤了出来。最终谢氏入了皇城,屠尽前朝皇族,做了天下新的主人。”
林闻清的手指又不自觉地轻叩了几下桌案。
“谢氏怕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有怨言,便行了一招缓兵之计。”
“与林氏先祖立下五世之约,谢氏皇族坐五世龙椅,第六世传于林氏。王爷您,刚巧就是这第六代秦王。”
林闻清默默点头,微微吐气:“这荒唐的约定,我林氏从未记在心上。可难保,旁人不会因此而大做文章,动摇国本。”
禅房幽深,清香缕缕,林闻清的声音掷地有声,清朗如玉。
他说他不在意,便真是不在意,慧觉点了点头。
“在这个节骨眼,王爷又梦见这样的梦。所以王爷,怕了?”
林闻清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怕?他林闻清能有何惧,林家儿郎,从来不畏惧生死。
“本王只是不想此事被有心之人利用。如今匈奴未逐,北境未安,中原大地刚刚河清海晏没几年。”
“本王只是想守护好,该守护的东西。”
林氏儿郎几乎自出生起,便会被教育成安邦定国的擎天之柱。有林家在,有驻扎北地的秦王府在,便不会有人敢侵犯大梁寸土。
他想了想,站起了身,准备离开。
“王爷要走了?”慧觉也站起了身,准备送他。
林闻清点了点头。
“共谋天下,江山一固,五世而转。这是当年的约定,大师,您说,若是第六世继任者许诺此生不娶妻不生子,这个约定,是否就会不攻自破?”
“这……”慧觉也说不准,他直觉若是真有人要对秦王府不利,恐怕除了外患,更多的则是内忧。若是内忧,那不论秦王是否有子嗣,秦王府都会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可惜,此刻的秦王,应当听不进去这样的话。世代秦王,尽皆忠勇,无有二心。
就在慧觉感到为难,不知该怎么说时,林闻清的随从突然闯了进来,扑通一下跪在了两人身前。
“王爷!退婚书没能拦下,已经递去公主府了。”
“什么!”林闻清提高了声音。
“属下办事不利,还请王爷责罚!属下赶到公主府时,小郡主已经拿到退婚书了。”
林闻清坐下了身,没什么表情,但手指却不住地敲击着桌案,发出砰砰声。
“郡主和长公主可有说些什么?”
他心里纠结着的事情,突然已成定局,可不知为何他竟倍感压力。
随从站起了身,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白玉雕花断成两截的发簪,递给了林闻清。
“郡主说,今日之耻,来日定当回报,否则,便犹如此簪。”
“而且,郡主还有话要属下带给王爷。”
林闻清看了一眼随从递过来的发簪,正是去岁陈霜意及笄,他从边关派人送去的笈笄之礼。
他将断了的发簪握在了手中,微微有些颤抖。
“你说。”
随从站直了身子,抖了抖衣袍。
“啪啪。”随从用手在空中抽了两下,嘴里发出了两道啪啪声。
“小郡主先是用鞭子抽了我两下,不过她并未有为难属下,抽的极轻,一丁点也不疼。”随从边演,边向林闻清解释。
而后,他又抖了抖衣袍,站直了身子,学着大家闺秀的模样,双手端放在身前,抬头挺胸说道。
“林闻清,这两鞭子,一是打你背信弃义要与我退婚,二是打你欺辱陈氏欺辱我。”
“本郡主虽为女娘,却也并非纸糊的老虎,可以任人欺凌。今日你我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没了?”林闻清站起了身,握在手中的断簪却未放下。
随从点了点头:“嗯,没了。说完这些,郡主就带着仆人去摇桂花了。”
言罢,他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
“不过郡主身边一个胖丫鬟倒是也说了一句,她说王爷您摊上大事了!”
林闻清抬手,拧了拧自己的眉心。
此事,确实是错在他,是他冲动了。
也不怪她生气,此事若是放在其他女娘身上,或许早已寻死觅活好几番了。
林闻清在心中,将陈霜意方才的话,想了又想。
而另一边,陈霜意早已带着丫鬟哭哭啼啼地进了宫。
彼时梁帝正在后宫中与陈贵妃赏花,听闻陈霜意来了,两人正准备邀她一起游园。
却不曾想,小黄门带来的陈霜意猫着一张脸,哭啼啼地嘟着嘴。
“舅舅!”陈霜意撅着嘴,越过后花园的花圃,扑进了梁帝怀中。
“舅舅!”她往梁帝的怀里又蹭了蹭,将眼泪抹在梁帝的龙袍上。
梁帝和贵妃看着她的样子,楚楚可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似受了很大委屈。
“别哭了,告诉舅舅,是不是你哪个皇表兄又欺负你了?”
“朕这就罚他们面壁思过去!”
陈霜意自幼便时常入宫,从她还是个豆丁大的小包子时,梁帝就时常将她抱在怀中。
宫中的皇子公主大多都是畏惧梁帝的,唯独陈霜意不一样,她甚至敢爬到梁帝御书房的桌子上,用他的御笔,将自己涂成个小花猫。
也因此,陈霜意格外得皇帝的喜欢。
“不是的,舅舅。”陈霜意抬起脸,摇了摇头,眼角含泪,委屈巴巴。
“是林闻清,呜呜呜,他要与我退婚!”
陈霜意委屈巴巴,可怜兮兮,哭得双肩一颤一颤。
“呜……他要与我退婚,那我还是出家当尼姑吧!这可太丢人了!”
“他敢!”梁帝一听,发怒了,“此事乃是先皇亲定,他敢退亲,朕就要了他的小命!”
听到这,陈霜意连忙止住了哭声,一双小手举到了梁帝面前,摇摆不停。
“倒也不必如此吧!”
“舅舅你就,把他喊进宫,揍他一顿,把他屁股打开花,给我出出气,就好啦。”
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陈贵妃突然笑出了声。
“霜儿,你不是一向不太满意这门亲事吗?怎么如今,倒是重视起来了?”
陈贵妃毕竟是陈霜意的姑母,自幼看着她长大,自然明白她心里的小九九。
她这是,自己也想顺水推舟退了婚,又扮演着无辜受累惹人怜爱一下,再让皇帝打林闻清一顿出出气。
一举三得。
满世界的狐狸都没她心眼子多。
被人戳穿了,陈霜意瘪了瘪嘴,低着头,绞着手指。
“那谁叫他居然敢退婚嘛!我又打不过他,骂也骂不过,那不就只能找舅舅嘛!”
陈霜意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可对方是战功赫赫武艺高强的秦王唉,陈霜意看着自己这细胳膊细腿的样子,也不能真的冲上门去找他算帐吧。
可要让她白白受委屈,吞下这口气,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她是陈霜意唉,大梁最最尊贵的郡主,退婚事小,丢脸事大。
她绝对!不可以!被!退婚!
要退婚也该是她提出!
想到这,陈霜意刚刚平复下去的心情又燥了起来,她气得也顾不上礼仪了,跺了跺脚。
陈霜意一边跺脚,一边在心里骂林闻清。
“本郡主这么好看,这么能干,这么贤良淑德,你这个死人头居然敢退婚!本郡主非要让你掉一层皮不可。”
。
作者有话要说:小郡主表面上大家闺秀端庄典雅,内里骂骂咧咧无限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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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佳人早有婚约,是永安侯府那位不学无术的病秧子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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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开口吧,要怎么样才肯退婚。”
“一百万两黄金就行。”小世子抖了抖衣袍。
忠勤伯哽了一下,盘算起自己全副家当可有一百万两黄金。
一路尾随父亲而来的苏意凝闯了进来,一掌拍在了桌上。
“想讹钱?你做梦!”
“还想要一百万两,你怎么不去抢?”
“成亲就成亲,谁缩头谁是乌龟!”
小世子望着眼前的暴躁美人,愣了愣。
说好的,行动间裙裾不动珠钗不摇的名门贵女呢?
戏精夫妇双双把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