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静秋看着面前的人, 突然觉得很无力,她不明白为什么田森会变成这样,会说出这种歪理来。
“小偷永远也抓不完, 那就不抓了吗?杀人犯每年都有, 甚至全国范围来说每月都有,永远都抓不完, 所以就不抓了?毒贩也抓不完, 也干脆不抓了?等到有一天偷盗成风,杀人犯肆意横行,各色毒品放进商场橱柜里公开售卖,那还是华国吗?那是你想要的吗?”
田森皱眉:“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哪有那么夸张!”
兰静秋冷笑:“田森,我没有危言耸听,如果所有警察都像你一样, 华国迟早变成那样!我们努力抓贼不就是为了保一方平安吗?牺牲在缉毒前线的干警不就是为了群众不要被毒品危害吗?警在民安!我不是说大话不是唱高调!天下无毒是缉毒警的使命, 哪怕毒贩像野草一样割不完烧不尽, 我们也得前仆后继啊,你居然说不值得?烈士墓里的英烈都要被你气活了!”
兰静秋越说越气:“你觉得你的牺牲不值得, 那你说什么才叫值得?牺牲在一线的警察, 他们想过值不值吗?穿上警服, 还需要去想值不值吗?田森,你简直太让我失望了,上辈子的你没有错, 这辈子的你确实不配为警!”
此时此刻,兰静秋突然十分想念洛生海, 记得她也问过他, 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杀人犯值不值得, 他说他是警察, 不会思考值不值。
田森叹口气,摊摊手:“我知道啊,所以我逃了!”
兰静秋说了这么多,他表情却毫无变化,没有一丝羞惭的表情,没有一丝愧疚,兰静秋心都冷了,皱眉看着他,想到上辈子的田森,想到李主任给他做过的心理测试,她越发迷茫起来,当时他的信念还是正义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突然问道:“为什么要杀孟小豪一家三口?”
田森见她话题换的突然,愣了下,才笑道:“不想让他们活着,就杀了。兰同志,这就是你的审讯水平吗,出其不意?想说的我都说了,你是离开还是留下自己决定,这条线我全都废掉了,货我绝对不可能给你。”
兰静秋却不谈运毒的事,盯着他的眼睛,叹了口气:“你身体里根本没有小周残存的意识,你对抗的一直是你自己对吗?”
田森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兰静秋知道自己说对了,她语气突然缓和下来:“被砍掉手掌,被各种折磨,身体和心灵上一定都会受重创,老田,是你自己出问题了。如果你成了刘剑而不是周保国,我相信你会慢慢变好的,可你成了小周,虽然进了派出所,却一直无法融入。再加上小周的身世,刘剑的挑拨,我能理解你最后做出这样的选择。”
田森想反驳,他想说就是小周的影响,他想说他一直在努力为善,他想说到最后他还在挣扎,可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酸涩极了。
他艰难道:“你理解我?开什么玩笑!”
“老田,我知道你会害怕也会后悔,没有谁是天生的英雄,可你成了小周之后一直把正义二字放在心头,被周宝贵一刀刀刮了,你的信念还是正义!你从来没变过,哪怕在派出所里打杂,哪怕受尽白眼,你还在坚持要做好人!你经受过的我无法感同身受,你内心有多少挣扎我也感觉不到,可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想要成为一个好人一个好警察!所以我说我理解你,你做了那么多努力,坚持了那么久,最终还是堕入深渊,一定很痛苦吧!”
田森眼圈似乎红了,他垂头掩饰,兰静秋就叹口气:“我一直问你为什么杀孟小豪,因为杀他是你的转折点!哪怕孟小豪罪大恶极,你也不该杀他,你心里有正义,你想做个好警察,为什么不把他绳之以法?为什么要杀了这一家三口!”
“因为他们该死,他们一家三口都该死!”田森抬起头,语气冷然,带着寒意。
兰静秋好奇道:“那孩子不是才十四五岁吗?为什么说他们都该死?你发现他们一家三口都做了伤天害理的事?”
见田森还在挣扎,兰静秋干脆说:“精心设计,借福袋致人死亡,如果不是彭勇一直在盯着你,也许就被你逃过去了,所以你穿着警服时心就已经变黑了,对吗?所以你才逃的,你不敢让我知道曾经的英雄田森变成了杀人犯!”
“不是!他们该死!”
“我审过的杀人犯还真不少,他们都有一个共性,都会说被他们杀的人该死!他们有各种理由来解释自己的行为,你的呢?说出来,看看能不能说服我!”
田森苦笑:“你说的对,不管他们做了什么,我都不能杀他们!全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所以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不能说!”兰静秋的耐心快耗尽了。
田森抬头长叹一声,刚要说话,外边传来敲门声,“田老板,有人找。”
田森不耐烦地冲着门喊:“叫他们等着。”
兰静秋忍不住说:“看来你业务很繁忙啊!当毒枭是不是很爽。”
她只是嘲讽,没想到田森居然认真道:“也没那么爽!”
他看了眼桌上的字,叹息一声:“静秋,是魔是道我早就不在乎了。你说得对,我确实骗了你,什么小周残存的意识,什么小周的暴虐倾向,都没有。一直是我自己,我总是做梦,总是回到那把椅子上,我总能听到我的血往地板上滴的声音,我总能闻到烙铁拍到我胸前,皮肤焦灼的味道。”
“创伤后应激障碍!你该求助的,去看心理医生。”
田森苦笑:“去哪儿看医生?以什么身份说出这些话?”
“借用小周的经历说出来,他从小就被父亲打骂折磨。”
“那我还能留在警队吗?你不懂我当时有多想留下来,我觉得到了这个世界,又见到了你,还成为了警察,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让我来赎罪,让我来守护你。”
兰静秋无奈道:“我说了八百遍了,那不是你的错。”
田森叹口气:“我说出你名字时就像在做梦,我有意识但控制不了,好像有人翻开了我的天灵盖,在我脑子里翻找着。我想把你藏起来,可我脑子里翻江倒海,根本无法控制。后来他们终于把你翻了出来,彭勇听到你的名字,很惊讶,他说你在看一本书,里边有个小警察,也叫兰静秋。他说他还是喜欢季非这个名字!他说他不急,要慢慢调/教你,总有一天你会真正成为他的人,他说我们都是傻子,在做没有意义的事,贩毒的不是他也会有别人!他问我后不后悔,我拼命想摇头,却根本动不了,他说我一定后悔了,他说他不是我以前的老大,永远不会被卧底掀翻!他问我是不是早就准备好当烈士了,但我永远也成不了烈士,他说我是叛徒!出卖同事的叛徒!他说……”
兰静秋听不下去了,骂道:“你居然还能跟他在这里相安无事,你居然还跟他一样成了毒贩!这样的混蛋,你怎么忍得了?你是不是被他洗脑了?”
“我没有被他洗脑,可他说得对,我确实是叛徒!”
“不是,不是,你要我说多少遍,那是药物的原因,没人能抗得住!”
田森却固执地说:“上辈子我是叛徒,这辈子还是!我努力让自己像个正常人,被孟小豪两口子骂个狗血淋头,被他打了也不敢还手,生怕丢了工作,后来我还去他家道歉。”
兰静秋听得憋屈:“当不成警察就不当了,当个普通人不行吗?你的执念只会害了你。”
“是啊,我当时一心想着成为一个真正的警察,不敢让自己有一丝瑕疵,不敢得罪孟小豪,怕他到派出所来投诉我,可我去他家道歉时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他又走了老路,偷了东西?”
“没有,他在自制□□,原料是剧毒化学药品和一些饲料,我问他原料从哪里来的,他不肯说,问他有没有许可证,他说是自家用的,可那个量绝对不可能自家用。我就要带走他的原料,让他到派出所解释清楚,查清楚原料的来源。”
兰静秋皱眉:“你做得对啊!为什么这事你没跟曹所长说?他家也没发现什么原料?”
“我处理掉了。”田森苦笑,“孟小豪一开始很生气地跟我吵,嫌我多管闲事,我说我是警察,这是我职责所在,卖老鼠药要报备,那种剧毒化学药品也是管控品,用途要上报,他就又骂我不配当警察。”
“你就用这种毒药毒死了他们一家?”兰静秋问。
田森摇摇头:“我当时没有生气,已经习惯了,我只是跟他普法。然后孟小豪媳妇劝他别闹事,免得再被抓进去,她把孟小豪劝住了,说还有两瓶原料在里屋,带我去拿,我就跟她进去了。”
兰静秋一听就知道要坏事。
果然田森说:“他们两个的双簧演得太好了,我真以为孟小豪媳妇劝住了他。”
“你该让他们拿出来,不要进去!”
“是啊,可我怕他们再把东西毁掉,或者只拿出一部分。而且他们已经妥协了,说要按照正规程序来做生意。我跟在那女人身后,孟小豪跟在我身后,我还防备着他,怕他会朝我动手,不过他没有。我松了口气,跟着进了屋,这女人就开始脱衣服往我身上扑,孟小豪从后边把门关上了,说要喊人来看看,警察欺上家门强/奸他媳妇!”
兰静秋听得憋气:“这就是为什么出警必须两个人的原因!你是不是傻啊,让你一个人去,你就一个人去?”
田森苦笑:“是啊,我想我确实是在派出所待傻了!天天擦桌子抹地,有个机会出门办事,我怎么可能错过。他们在我面前使眼色,我还以为是那女人在劝孟小豪。结果是要给我下套,我当时真是措手不及,一脚把那女人踹开,那女人就抱着肚子说我把她踢流产了。”
“有没有怀孕有没有流产医生能查出来,你问心无愧,实话实说总能审出来,你不会跟他们妥协了吧!”
田森无奈道:“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孟小豪说没人会相信我,这话我真信!更何况连孟小豪的儿子都要给他妈做证,说我强/奸不成,把他妈打流产了!那女人也确实怀孕了,不过违法计划生育,本来下午就要去做流产手术了。他们硬栽到我头上,说得清楚吗?我确实踹了她一脚!”
兰静秋差点气炸,“田森!蠢死你算了!哪怕被人诬陷丢了工作,也不能杀了他们啊!”
“你说得轻松,我不杀他们,就要从此被他们要挟!”田森叹口气,“你说得没错,这就是我的转折点,从此一步错步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