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臭小子

已是五月末, 南省的气温飙升,芒市更是直接进入了盛夏,兰静秋只穿着没袖的汗衫跟肥大的齐膝短裤坐在店前吃着炒饭, 不时停下来拿着蒲扇给自己扇扇风。

炒饭早凉了, 可兰静秋却还是吃了一头的汗。

“阿爸,赶紧装个风扇吧, 要不然天一热都没客人来了。”

店里一个光着上身的小老头叹气:“天冷的时候也没人来啊, 生意难做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墙上一推,半面墙居然掀了起来,用棍子支撑住就成了遮阳的顶棚。

旁边的店里有的也已经支起来了,有的连门都关的严严实实的,显然没开张。

这一排十来个小屋子都是可以拆卸的简易草房, 当地政府说要搞旅游, 弄出各种设施, 可这种鸟不拉屎的边境城市哪里搞得起来,兰静秋叹口气, 觉得还是赶紧去瑞金比较好, 那边人员密集, 交易频繁,比这里合适多了。

兰静秋吃完炒饭,把盘子往屋里桌上一扔, 就又回门口坐着去了。

屋里的阿爸嘴里嘟囔的抱怨着,却利索地把盘子收了, 又砸开个椰子递出去。

“喝点水。”

没有吸管, 椰子砸出来的孔洞也不规则, 兰静秋却像是早就习惯了, 接过来仰脖就喝,椰子水顺着她的脖子流进衣服里,她随手擦去。

这豪放的喝水姿势,此时若是亲爸亲妈走过,也未必认得出她。

兰静秋头发理成了毛寸,精瘦的排骨身材,皮肤晒成了古铜色,瘦削的脸上两道浓眉显得十分精神,左胳膊上长长的一道疤痕,一看就是个不良少年。

没错,第一眼,谁都会以为这是个少年。

兰静秋现在是十八岁的岩玉,傣族人。

傣族人有名无姓,而且很多人一生要起好几次名字。小时候有乳名,长大都要进佛寺当几年僧人,又要起僧名,还俗后还要再起一个还俗的名字,结婚有了孩子,名字里还会加上孩子的名字,某父某母。

他们用岩跟玉来区分男孩女孩,男孩的名字都是岩字打头,女孩用玉为首字。

现在很多人不会再入寺为僧了,再说又有身份证的束缚,不可能随意改名字,不过岩玉两个字一直传承下来,而岩玉却直接用了这两个字。

因为岩玉阿爸四十来岁才得了这一个女孩,从小当成男孩养着,干脆就取名岩玉。

改革开放初期岩玉阿爸因为偷着在山里种植罂/粟,被判了十几年,减刑两年,今年才出来。

岩玉阿妈在岩玉阿爸入狱后,带着岩玉回了外省的娘家,娘家兄弟怕家里老人看顾她,不让她在家住,岩玉阿妈又带着小岩玉出去打工,这位苦命的阿妈五年前因病去世,岩玉就被送进了当地的孤儿院。

不过她向来野惯了,在孤儿院都没待上一周,就跑出去自己闯天下了,后来还曾经去探视过她阿爸。

她去探视的时候已经染上了毒瘾,岩玉阿爸自己就种过罂/粟,会提取,不过因为没有技术跟设备,他只能弄出来大烟膏子,没法提纯。

他没有尝过,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自己女儿是怎么回事,大骂她一顿,可当着狱警也不敢言明,只叫她赶紧找个靠谱的人嫁了,别再碰不该碰的。

当时十六岁的岩玉去探视阿爸,也许是期待亲情,也许只是无聊,被监狱里的父亲一顿骂,她更叛逆起来,越往邪路上走,再没探视过她阿爸。

岩玉阿爸后来还是忍不住担心,请狱警帮他找女儿,这才发现岩玉已经吸毒过量死在了广省一个小城的出租屋内,尸体都已经发臭了。

岩玉阿爸当时真觉得这是因果报应,他做过的恶事,报应在了女儿身上。他在监狱就试图自杀,被救下来也心灰意冷,不过后来他想着他的刑期也快服完了,就在狱警的劝导下振作起来。

在他出狱前,有人找上他,想让卧底警察使用他女儿的身份,岩玉阿爸马上就同意了,还提出自己也可以给警察同志打掩护。

经过狱警和心理专家的分析,岩玉阿爸确实对毒品深恶痛绝,在他从小的理念里,他觉得那是消遣用的东西,跟槟榔和止痛膏没什么区别,都是有钱人买来消遣的,所以他才会去偷着种植,女儿的惨死,让他终于认识到了毒品的危害,他是真心想帮着去抓毒贩。

兰静秋从左主任那里得知这个身份后,就知道岩玉阿爸想参与进来可能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给女儿报仇。

不过这样的目的更能坚定他的立场跟决心,也没什么不好的。

两人磨合一段时间,现在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对父子,岩玉阿爸还曾经说过,如果他有儿子,一定是兰静秋这样的。

兰静秋也就安心做起了假小子,跟岩玉阿爸在芒市开了一间玉石店,主要是开原石,也卖些玉石做的小首饰,都不值钱,全靠忽悠。

岩玉阿爸只是配合兰静秋,给她打掩护,可他都已经有点急了,因为来了一个多月,也没有毒贩来接触他们。

吃晚饭的时候,岩玉阿爸问:“同志,你这也能叫卧底吗?要是他们一直不联系咱们,怎么办?就在这儿卖玉石啊?要不要我去试探试探,我以前有些老关系,都是帮着我卖大烟膏子的人,我要是说我要重操旧业肯定有人帮我,到时候没准能接触到他们。”

兰静秋皱眉:“阿爸,你叫谁同志呢?什么大烟膏子,坐了十几年牢怎么还不长记性,怎么还要重操旧业啊!”

阿爸愣了下,“哦,我忘了,没人的时候,咱们也是父女,对,对,你看我这记性,太急了。”

“您急什么?咱的玉石肯定能卖出去,肯定能赚大钱,放心吧。”

兰静秋说着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已经有人在接触我了,您别急。”

“哦哦,好好!”阿爸连声说着,恍惚间觉得这好像就是自己的女儿,自己出狱了,她担心自己再犯事。

兰静秋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笑着低声道:“我就是您女儿,哪怕这事完了,我也是您女儿,阿爸既然叫出口了,肯定没有往回收的道理。您把心放在肚子里,不用跟我顾忌什么,就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

阿爸想起跟亲生女儿最后一次见面时,她朝自己喊少管她时的语气眼神,叹了口气,要是自己出狱的时候岩玉还在,也许他们也有机会这样坐在一起吃晚饭吧。

“好,你也别一口一个您,那小子要是还在,肯定天天跟我顶嘴,哪儿有你这么懂事,中午你把嘴一擦盘子一扔的样子倒是挺像她。”

“行,阿爸,那我就不客气了。”

阿爸笑了起来:“臭小子什么时候跟我客气过。”

第二天,兰静秋自己看店,一个二十来岁的背包客进来,指了一块原石,“这块多少钱?”

兰静秋在躺椅上呼扇着蒲扇,都没动地方:“五块钱,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五块?太贵了,别家都是一块钱一块,还随便挑。”

“那您去别家吧。”兰静秋说完蒲扇往脸上一遮,不打算搭理了。

“咳,哪有你这么做生意的!”背包客嘴里骂骂咧咧的走了。

他走了好一会儿,兰静秋才像是睡了一觉,从躺椅上伸着拦腰起来,把那些原石又重新排列了一遍,其中一块下边压着个纸鹤,她拿起来又重新躺回躺椅上,纸鹤上写着一个人名,跟她判断的一样,就是岩光!

下午的时候,岩光来了:“你阿爸呢?”

“干吗?”兰静秋还是一幅拽拽的态度。

“大人的事,跟你说不着。”岩光五大三粗,高颧骨,鼻孔朝天,长相实在欠佳,他还剃了个光头,溜圆锃亮。

兰静秋哼了一声,瞥着他的光头:“你这是要去当和尚啊?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土老帽。”

岩光瞪他一眼:“臭小子,你爸怎么教的你,别整天瞎说,你不用去,也别瞎咧咧,我小时候就去过了,这是咱们的传统,什么年代都不能丢。”

兰静秋冷哼一声:“屁传统啊,到底什么事,跟我说吧,我能做我爸的主。”

“叫你臭小子,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小子了。”

兰静秋大怒:“要不咱们比划比划,输了的叫赢了的阿爸,看看谁没种。”

岩光自然不敢,兰静秋跟着阿爸回来的第一天就把附近一个小子打的鬼哭狼嚎,就因为那小子说她男不男女不女。

大家都说她因为她爸入狱总被人欺负,跑去五台山上找师父练过武术。

岩光也围观了那次斗殴,他发现这小子根本不是练过武术,而是学过格斗,而且可能只学了个格斗的皮,又加上了自己的阴损杀招,各种掏喉拧脖子,抓眼睛掏裆,总之打起架来特别野,真是从小被当男孩养大的。

岩光知道岩玉一被说不男不女就会急,他自然不会跟她当真,却还是劝道:“你总这样不是办法,还是把头发留起来吧,十八了吧,总要嫁人的,你这假小子样,谁敢娶你。”

“我呸,谁说我要嫁了,你到底有事没事,没事赶紧滚,别在这儿挡我的客。”

“你有客吗?”

“你走了就有了!”

岩光看着她生机勃勃,野性十足的脸,笑道:“脾气这么暴躁,确实没人敢娶啊,看来你阿爸得给你多准备点钱盖个大屋才行。”

傣族的婚嫁都是从女方,就是先是男方到女方家住三年,三年满后再到男方家住三年,然后再回女家住。

夫妻有本事的早早自己盖一处房子单独住的也有,不过小地方的傣族,还是大部分是按照旧俗‘三年去,三年来’。

因为要在女方住,女方家人口少地方大的姑娘更受欢迎。

兰静秋不知道岩光今天怎么老说这个话题,不过她得保持住她一惯的作风。

于是她骂道:“你是不是没人要啊,整天在这儿娶啊嫁的?想找婆娘去找媒婆找我阿爸干什么?”

岩光说:“有赚大钱的机会,我想问问你阿爸要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