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孩子

兰静秋见郭东还算冷静, 心中松了口气,就怕他破罐子破摔了,临死前想着多杀几个人。听他说警察做人质警方不会太在乎, 她就顺势问:“是被你打死的那两个警察告诉你的吗?”

郭东摇摇头, “他们死了,我一直担心会有人找来, 可六年了也没人找他们, 你到底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我在地藏菩萨前坐着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只是歇歇脚而已,是你自己慌了,跑了,我才想到那里有问题。”

郭东苦笑:“你看我的眼神一直不对,像是在探究什么, 那天你又在佛像前跟我说些有的没的, 我就以为你已经发现了我, 没想到居然是虚惊一场,如果我不跑, 你是不是还发现不了?”

兰静秋坦然点头承认, 她只是觉得郭东有问题, 也许是酒肉和尚,也许背地里男盗女娼,总之她再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是灭门案的凶手, 还杀了追捕他的警察,想到那两位牺牲的刑警, 还有那两个才三岁人生还没有开始的孩子, 兰静秋眼神冷了起来。

“没错, 我确实发现不了你, 但我总觉得你的法号你的僧衣都跟你这个人很不搭,像是借来的,你真以为穿上僧衣念念经就可以消除你身上的罪孽吗?”

郭东苦笑:“一称南无佛,罪灭恒河沙!怎么就不能了?这个世上谁又是没罪的呢?”

兰静秋可不想听他讲佛法,免得被他绕进去,“没罪的人多了去了,有罪之人都在监狱呢,你现在自首还来得及。”

她说着叹口气:“摒尘,别再拿佛经当寄托,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什么念佛号就罪灭恒河,这都是说佛法会让心里隐藏的恶念消失,而不是行凶后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郭东两眼紧紧盯着她,像是想看出一丝端倪:“你没杀过生吗?从没做过错事?那你的执念从哪儿来?”

“杀过狗算不算?也许路上踩死过蚂蚁算不算杀生?至于做错事?小时候数学题做错了算不算做错事?你要这么问谁没做错过事?至于执念,我当警察前是宣过誓的,自然要坚守誓言,这就是我的执念!”

郭东哼了一声:“我不信!”

兰静秋很想没好气地来一句,‘你爱信不信。’她现在只想把孩子救出去,把郭东赶紧抓了,真没心思跟他在这儿扯。

“你不信自有你的理由,我没有撒谎,我说了我的,你的执念呢?是李雪彤吗?”

听到这个名字,郭东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兰静秋愣住,原来真是因爱生恨吗?她还以为有别的理由,可看他样子,只李雪彤的名字就对他杀伤力很大。

她见他呆滞,就想借机靠过去,哪知道郭东很警觉:“不要动,让你外边的同伴也不要动,不然我就杀了这孩子。”

他说着一手持枪一手拿着打火机,都指着地上的孩子。

兰静秋不敢再动,“我只是看你好像很伤心,想过去安慰一下,怎么了?还忘不了她!”

郭东哈哈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最好听的笑话,甚至笑出了眼泪。

他仰头擦着眼泪,跟兰静秋说:“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忘不了她那个贱人!”

兰静秋皱眉:“我说忘不了不一定是说你爱她,比起爱,恨能保持得更长久!”

“恨?”郭东看她一眼,冷笑起来,“没错,我确实恨她,可恨又有什么用呢?”

“她哥嫂的大儿子真是你跟她的吗?”

“你们查出来了?”郭东看起来有点惊讶。

兰静秋也没隐瞒:“当初你们那儿的办案领导猜出来的,但没有证据,人都死了,你也逃了!”

“猜出来的?我为什么没有猜出来!”郭东面目又狰狞起来。

兰静秋知道引导他说出过往,才能让他放下警惕找到机会,于是语气温和起来:“没人告诉你?你也没猜出来?难不成到那孩子意外摔死,你都不知道那是你的孩子?这也太过份了吧,李雪彤就不该瞒着你。”

郭东得到了认同,点头道:“对啊,为什么要瞒着我!他们都瞒着我,我回来后本来有大好的前程,我还想着一边上班一边准备高考,我还想着一定找个比彤彤更漂亮更能干的媳妇让我爸妈高兴!”

“是啊,你那时候也不大呢,以后规划好了,好日子在后头呢,怎么就那么冲动呢?”

“冲动?呵?我可不是冲动才去杀她的!我下乡的地方离家不远,回家时发现我爸妈对李家的大孙子特别好,经常给他买这买那,有时候李家忙的时候,他们还帮忙给看着。”

兰静秋道:“你爸妈知道那是你的孩子!”

“他们肯定是知道的,但他们不说,只说是我不在家,他们盼着孙子,就爱哄那孩子玩,我也没多想。我们家跟李家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街坊邻居的住着,就算我跟彤彤有过一段,两家闹得不愉快,也没必要成仇。后来我发现这孩子太自私了,仗着我爸妈对他好,各种耍赖,我很不喜欢他。有次他在我家砸坏了我妈的收音机,我就把他骂了一顿赶出去了。”

“你爸妈还是没跟你说他是你儿子?”

郭东苦笑着摇头,“他们没有说,李家也没有说,我有次碰见彤彤领着他出去玩,彤彤让他管我叫叔叔,还开玩笑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她哪怕是暗示一句呢,哪怕说句这孩子长得像我呢!她什么也没说。”

兰静秋开始有不好的预感,那孩子的死不会跟郭东有关系吧!

“我把他赶出去后,我爸妈很不高兴,嫌我跟小孩子计较。可收音机又不是小物件,不让他赔就算不错了,只是教训几句赶出去而已,我对我爸妈也有点不满,一个邻居家孩子,还是关系不怎么好的邻居家,为什么他们把一个孩子看得比我重?我想着得赶紧结婚给他们生个孙子孙女!那天我心里有气,就回了村里。后来下了雪,我爸摔在我们家门口了,摔得很严重,我回来才听我妈说是李家的大孙子在门口泼了水,我妈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气不打一处来,让他们别再管那孩子。”

兰静秋叹口气:“这时候你还猜不出来吗?你父母不会无原则的包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我怎么猜?我跟彤彤就那一次,她后来给我写信说她不能等我了,提都没提怀孩子的事,你说我要怎么猜?”

兰静秋无奈:“那后来呢?你父母怎么死的?”

“我爸残了我回来过,想找找人回城工作,但是得排队等着。我安顿好了家里就又回了村里,再回来时我妈已经没了,是在堂屋做饭的时候晕倒在了炉子旁,半个手掌都烫红了也没人发现。我以为是我妈照顾我爸太辛苦,累死了!有个街坊大娘却说李家人除了上班天天去村里挖野菜,去打零工,把孩子扔给我妈,我妈照顾了老的照顾小的,这才累死了!”

郭东抬头目眦欲裂:“凭什么啊?他们一家子出去赚钱过好日子,把他家的孩子扔给我妈?那孩子要是知恩领情也就算了,完全就是个小畜生!”

兰静秋皱眉,他现在已经知道那孩子是他自己亲生的了,但还是说是畜生,看来那真是个熊孩子吧。

“你爸妈知道那是你的孩子,也就是他们的孙子,对他好很正常,只是真不该瞒着你!你是不是把你爸妈的死都怨怪到他身上了?”

“不该怪吗?”

兰静秋无奈道:“一个五岁的孩子而已,是大人没教好他,李家对他肯定是散养,你爸妈对他是溺爱,在地上泼水也许是想让你爸妈陪他滑冰,他家里没人就缠着你妈,是因为你妈对他好,他能知道那冰会让你爸受了重伤吗?他能预料到你妈会因劳累晕倒死亡吗?”

郭东眼里冷意凛然,“你说得对,不是他的错,正因为不是他的错,我没法责怪他,才越让人心生恨意!我妈死了,埋我妈那天我爸也死了,那孩子居然还在一边闹着要吃供果!我越看他越不顺眼,有天傍晚,李家没人,他不知道去哪儿玩完了跑回来,敲了半天大门也没人理,他就开始爬墙,那墙很高,他爬不上去,我就过去帮了他一把。他爬到墙上不敢往他家院子里跳,就顺着墙爬到了房上,可还是不知道该怎么下来。”

村里为了晾晒东西,房顶是平的,梯子随时放着。城里的平房却不会随时放着梯子,一是用不着,二是免得孩子爬上爬下。

兰静秋想到那孩子的死因,叹口气:“不会是你叫他跳下来了吧?”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从托儿所偷跑回来的,那天我们胡同很安静,除了我这个等着安排的待业青年,就是这个偷跑回来的孩子。”

郭东说着看着地上捆着的孩子,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时候他大概就是这么大,个子也跟这孩子差不多,他先是蹲在房檐上往下看,大概是怕了,又往里站了站,看见我在隔壁看他,他就哭着朝我伸手,要我去救他,我说你跳吧,反正也摔不死。他说真的吗?我说你这么大了连房都没跳过吗?我小时候经常跳。”

兰静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居然怂恿一个五岁的孩子从房上跳下来?自建的平房怎么也得三米往上吧。

郭东眼神迷茫,似乎还站在院子里看着邻居房顶上站着的孩子:“他听见我说经常跳,就擦了把眼泪,笑着说‘叔叔真厉害,我也要跳!’”

兰静秋长叹一声。

郭东眼泪落了下来:“然后他就跳了,像是破麻袋摔到地上的声音,我在村里秋收的时候,把装着玉米的麻袋从拖拉机上往地上扔,就是这样的声音!我当时还想大概会摔断腿吧,这孩子肯定能老实一段时间。”

“结果他摔死了?”兰静秋问。

郭东似乎没听见她的话,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说实话见他真跳了我多少有点后悔,担心他会不会跟他家大人说,是我叫他跳的。我还想着过去安慰两句,结果再没听见声音,没有呼喊救命,没有再叫叔叔,就直接没声了,我有点好奇搬来凳子从墙上往那边一看,他的头磕到了磨刀石上,血染红了那一片地,还在往外蔓延着。”

郭东似乎是怕眼泪遮挡视线,用袖子擦了把泪,又把地上的孩子往他膝前拽了拽,声音似哭似笑:“他死了,到死也不知道我是他爸,我也不知道我害死的就是我自己的亲生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