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美芬表现出来的毫不在乎, 每一句都带着嘲讽,好似她说的那个人不是她自己。
兰静秋却知道这是一种受到重大精神伤害后的自我剥离,可她无法安慰只能接着问:“只有这一次吗?”
“你还想几次?”
兰静秋无奈道:“只是例行询问, 你当时没有跟你爸妈说吗?”
“我被爷爷带回家时, 他跟给我买了好多吃的,还说我爸妈叫他带我来的, 如果我找他们闹的话他们就不要我了, 当时隔壁家生的女孩刚送人,我就信了,一直没敢说,后来我爸还是发现了,差点跟我爷爷打起来,你知道最搞笑的是什么吗?”
“你爸妈知道了也决定隐瞒这事, 还给你妈换了个工作?”
杜美芬眼睛里闪过一丝矛盾, “没有, 我爸妈一开始不想妥协,他们想把我爷跟那人都告了, 可我奶说那样我的名声就坏了, 我们家也会被人指指点点。当时已经有人在说闲话了,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反正后来我爸妈怕闲话,还是妥协了。不过我爸心里气不过, 在我爷爷补房顶时,推倒了梯子, 把他摔残了, 然后好像他受了惩罚, 那事就过去了。我妈还给我找了个神婆作法让我忘了这事, 确实挺搞笑的,不过我刚才想说的不是这事。”
“哦?那是什么事?”
“我奶奶一直装好人,劝了这个劝那个,把血浓于水挂在嘴边上,不让这个家散了,我也一直以为她对我好。结果后来我爷爷跟我奶奶吵架,这两老货才说出来,当时我爷爷是要带我姑去的,他怕被抓进去坐牢,连女儿也舍得,但我奶奶舍不得她亲闺女。我奶一直不喜欢我妈,就让他带我去,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我奶奶知道我没来月经我姑来了,我爷爷根本不会留意这些事,什么怕大肚子,都是我奶奶的借口,她就是舍不得她亲闺女,拿我去顶了。”
兰静秋听得气闷,爷爷奶奶都是坏的,爸妈也不见得有多好,不然杜美芬不可能长成现在这样,女儿让他们去外地别回来了,他们真就甩手走了,这什么烂家长?
哪怕当时为了名声要妥协,也不该再在一起生活了,怎么能让女儿跟把她卖了的爷爷住在一个屋檐下,这种恐惧跟羞耻永远跟着她!
兰静秋叹口气,恐怕杜美芬太缺爱了,潜意识里在美化爸妈,她没有再细问,只道:“十八岁时你爸妈要让你嫁人你真的想过毒死他们吗?”
杜美芬摇摇头:“不是我爸妈,是我奶给我找了个人,我才不信她呢,我也不想嫁,正好那几天我不高兴,我就想着一家子一块见阎王好了。可吃饭的时候我弟弟给了我一块糖,是别人给他的,他屁颠屁颠拿回来给我吃,都在手心攥化了。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想,他要死了就再也吃不上糖了,我就把他的碗掀翻了。我说我在饭里下了毒,让他们报警抓我吧,我妈就哭了起来,说不嫁了,要带我去大城市打工。”
兰静秋差点脱口而出‘早干什么去了!’
但她还是说:“然后呢?”
“然后他们没报警,我奶奶再也没骂过我,我让我爸妈带着弟弟妹妹出去打工,反正他们的工作又累又赚不来钱。”杜美芬眼神暗沉,“我天天胡来,我怕我弟弟妹妹长大了也学我,我也怕别人瞧不起他们,走了正好干净。他们一走我就想弄死那两个老不死的,可我又突然下不了手,后来我碰上了李奎,他是第一个不另眼看我的人,我怕他知道我以前的事,就把那人约出来……”
“谁?刘国庆?”
“对,我把刘国庆约出来想弄死他,当时我觉得他死了我就干净了,他以为我想讹他钱,就跟我说当时已经跟我爷爷两清了,我说我跟你没两清,他就说我长大了好看了,约我去他家,我假意答应他,后来趁他不防备我,把他推下水了。”
“然后呢?”
“然后?还有什么然后?反正没人发现是我弄死的他,我就跟李奎处着,我知道他有别人,我也知道他不是那么喜欢我,可我不在乎。直到遇见你,兰同志,你欠我的,你把我的生活毁了。”
兰静秋听到最后这句,心里对她的同情又压了下去,“抱歉,我可不欠你的,我是警察,查案是我份内事。”
“你就是欠我的,而且我刚才把你想知道的都痛快跟你说了,你让我见见李奎行不行?”
兰静秋无语极了,忍不住吐槽:“傻姑娘,条件不是这么谈的,下次直接说‘让我见李奎我才开口认罪’,别什么都招了,再说你看我这么听话让我见见李奎吧。”
杜美芬不甘心地伸手想抓她的手哀求,正好外边有人敲门,兰静秋避开,出去一看,是曹所长。
曹所长把她叫到办公室,没好气地说:“前边都挺好,最后那是干什么呢?手把手的教她怎么跟派出所谈条件?你算哪边的?”
兰静秋失笑:“我就是那么一说,她也没法照做,该说的都不是都已经说了吗?曹所长,我觉得咱们派出所得赶紧扩建,弄几个专业的审讯室,刚才您不会又趴门上偷听了吧。”
曹所长摆摆手:“什么叫偷听,你一个新人,怎么我也得盯你半年才行。行了,先去找地方猫一会儿吧,这案子后续工作你来,明天休息半天再接着处理。还有以后记住了,法就是法,不要同情嫌疑犯!”
“知道了!”
兰静秋答应着,但心里还是没怎么在意,她只是同情杜美芬小时候的遭遇,对现在的她只能说句可惜,更重要的是她厌恶这些恶人,尤其是杜奶奶这样的,好像什么坏事都没做,又哪哪都有她,杜美芬变成这样她难逃其责。
现在她老伴死了,她也因为惊吓住了院,出来后孤家寡人,也算是天罚了。
除了她还有一个并不无辜的老太太,刘国庆的妈!她被儿子捉奸了,能不知道儿子后续的各种操作吗?兰静秋决定明天亲自去把刘国庆的真实死因告诉他妈。
第二天,吃过早饭,兰静秋甩开老陶,一个人去通知刘国庆的妈,老太太从桌上拿起他的照片,泪流满面,“他是被人推下水的?”
“推他的人叫杜美芬,你知道两人有什么仇怨吗?”
老太太眼睛望向左侧的房门,手哆嗦起来,相框啪嗒掉到地上,玻璃从中间往外碎成发射状,把照片上的人分割成无数碎片。
兰静秋看了那个房间一眼,沉声道:“九岁的小女孩啊!真就拦不住?还是没想拦?”
老太太慌乱地摆着手,想说什么又似乎无法启齿,她弯腰拾起地上的相框,想抚一下儿子的脸,手却被碎玻璃划伤,血染在相框上,四分五裂的照片更显诡异。
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都是我的错,国庆,是我害了你啊!”
兰静秋冷然看着她,显然这位并不觉得九岁的小女孩被她儿子欺负了有多可怜,她只是在后悔自己偷情被抓,才引出来后边的事。
这一趟没白来,这一刀太该捅了,兰静秋离开刘国庆家时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回派出所时,正好在门口碰到李奎跟李小丽,“怎么回事?患难见真情,你俩成了?送喜糖来了?这也太快了吧!”
李小丽赶紧摆手:“兰同志,你可别胡说,我怎么可能跟他这种烂人在一起,你昨天救了我,我是来感谢你的,正好碰见了他。”
李奎也赶紧说:“对啊,兰同志,我也是来感谢你的,中午想请你到国营饭店吃个饭。”
“兰同志,去我家吧,我奶一大早就去了菜市场,要给你炖排骨。”李小丽赶紧殷勤道。
兰静秋一听,想到食堂不是面条就是馒头,还真有点心动,不过她不好去人家家里,就跟李小丽说:“好意心领了,不过去家里不方便,替我谢谢你奶奶。”
李奎马上懂了:“兰同志,那中午十二点,我在国营饭店等你吧。”
兰静秋点点头,“行,没事的话我肯定过去,正好有点事跟你说。”
等她进了派出所,还能听到外边两个人在吵,李小丽觉得要没李奎没准能邀请到兰静秋,很不服气。
李奎却说她:“再是警民一家,人家也不可能去你家吃饭,一点事都不懂。”
李小丽虽然感激他昨天帮着找自己,但仍对他恨意未消,嘟囔着骂他。
兰静秋到办公室写了会报告处理着后续的事,看到又有连环杀人犯的受害者家属找来,不由叹口气,超度的事她还没忘,看来得尽快了。
中午过了十二点她跟老陶打声招呼出了门,国营饭店门脸不小,很容易找,现在虽然个体不少,但凤安城这种小地方,私营馆子大部分还是面馆包子铺,有炒菜有炖菜的地方也就只有国营饭店了。
她刚停下自行车,李奎就掀开门帘迎了出来:“兰同志,我还怕你来不了呢。”
兰静秋忍不住说他:“别跟个狗腿子一样,太招人眼,你对个警察这么狗腿子是想干什么?”
李奎这才直起了腰:“哈哈,我就是没跟警察交过朋友。”
兰静秋本想说两人不是朋友,想了想还是算了,她现在还真有事用得上他,李奎只要不再犯老毛病还是可以用的。
国营饭店的服务员本来对李奎爱搭不理的,看见兰静秋的警服立马殷勤多了,李奎打量兰静秋的眼神就更热切了。
兰静秋只当没看见,在她看来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好点的,扫了眼简单朴实的菜单,就说:“随便来两个招牌菜,半斤饺子。”
李奎心说,这姑娘可真不客气啊。
服务员推荐的招牌菜肯定是贵的,还都是荤的,一个排骨一个鱼,李奎赶紧又点了两个素炒两个凉菜,又要了个鸡蛋汤。
按现在的生活水平,六菜一汤,两个人吃,真有点奢侈。
兰静秋就笑道:“这么破费,看来那把火没伤到你筋骨。”
李奎挠挠头,叹了声:“咳,虽然还有点积攒,但这次的火是真把我烧明白了,我得干点正事,不能再跟着人家香港电影上学了,学不明白。”
“学明白了你就该上演监狱风云了。”
李奎吓了一跳:“兰同志,你可别吓唬我。”他说着压低声音,“我以为你要放我一马,我保证以后再不敢放贷了,之前的也只收回本就行。”
兰静秋以为监狱风云早出了,看来这是还没上映,或者还没流传到内地来,她笑笑:“跟你开个玩笑,那些事私下再说,今天就随便聊聊。”
李奎这才乐了,刚裂开嘴,就听兰静秋又问:“那天你去菜市场干吗?肯定不是去买菜吧?”
“就转转,溜达溜达!”李奎笑容又僵住了。
兰静秋就问:“不会是想学着电影里当老大去收保护费吧?”
李奎真是服了,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兰同志,我这次真改邪归正了,正想问问你,我不开录像厅了,做点什么好。”
兰静秋想了想,刚要说话,就听见门口有人喊她:“老六,你怎么在这儿呢?”
兰静秋看过去,是老四跟一个男的,她想到老四被家暴的事,不由盯着这男的看了好几眼,暂时还真看不出有没有暴力倾向,难道不是这个?
老四过来亲热地拍着她肩膀,又指指李奎:“这是你男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