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也想不到, 这个突然出现在沈厌床边的人,居然能叫得出她的名字。
常意顿了顿,勉强冷静下来, 手紧紧地攀住门板,另一只手已经悄然握住了袖子里的匕首。
她往前移了几步,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了面前人的轮廓, 是个身材削瘦的老人, 头发花白,却看上去精神抖擞, 面白无须,不显年纪,一派书生模样, 看上去没什么威慑力。
常意稍微松了口气, 但并没有放下匕首, 站定在他几步的距离, 和他对峙起来。
她并不认识这个人,这人为什么会认识她, 还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那老人瞥了她一眼,并没有再说什么话, 探出一只手伸向沈厌。
她本不欲与别人发生什么正面冲突,可现下实在没什么办法。
常意见状,蓦得一下抽出袖中匕首, 在他触碰到沈厌之前将刀背横在了他手前。
他手指打在她匕首上, 发出当啷一声——这声音清脆有力, 太响了,常意皱眉。
“咦?”老人疑惑了一声:“你挺护着你这小相公啊。”
在他开口的同时,常意也突然收回了匕首, 紧接着开口道:“你是陈路平。”
她刚刚意识到不对——声音不对。能敲出这样声音的,手指力道不仅要大,还要足够精巧。
而老人伸出的那三根指头,恰好是用来把脉的那三指——这是个大夫。
她虽然没见过陈路平本人,但还是第一时间猜出了他的名字。
陈路平笑了笑,也不装得神神秘秘,干脆地说道:“你果真和沈闵钰说的一样聪明。”
先生说的……
常意心头微震,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皇上和他提起过她,他这话中所透露的,竟是皇上和他是相识的旧人!?
他既然认识皇帝,听上去关系似乎也并不恶劣,又为何拒绝出诊为皇后看病?
但皇上安排她来时,从未提过这件事。
常意的思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得七零八落,一时愣在了原地。
陈路平再次伸手去把沈厌的脉搏,没有常意阻止,这一次顺畅地摸到了他的手腕。
他闭目沉吟片刻,随即睁开了眼睛:“这孩子气数将尽,脉络倒错,你可知道?”
常意手指掐入手心,在床边半蹲下,轻轻地拉住沈厌没什么温度的手:“我知道,他犯病时脉搏就是如此,病若是好了,脉络也会恢复无碍。”
陈路平问道:“他患了什么病?这不是病。”
她抿了抿唇说道:“他之前也有过这样,时间过了,便自己好了,我不知道这不是病,还能是什么。”
“若说自己能好,未免自欺欺人。”
他语气温和,倒像是在跟她聊家常,常意却听出了一丝不寻常来。
她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些端倪,可陈路平表情始终淡然,并没有任何异样。
常意咬牙,问道:“陈先生,您能治他吗?”
陈路平思忖片刻,摇头道:“我实话实话,他的命数早该断了,你也别再费心思了。你可知道他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常意闻言怔忡了一瞬。
“你应该是知道的?”陈路平又重复了一遍。
常意当然知道,从长堰村回来后,沈闵钰自然告知过她沈厌父母在当地被谋害的事。
沈厌的父亲是周朝中殿銮仪使,夫妻两人为考察灵江去了当地,结果被引路的人骗到了山里杀害了,当时在场的几个人,活下来的只有沈厌这个孩子。
据说那晚之后,沈厌脸上才有的黑纹,可她和沈厌被从山中救出时,那黑纹又诡异地消失不见了。常意一直怀疑沈厌的病与当年那件事有关,沈厌不愿提起,她只好作罢。
但陈路平又是如何知道这事的?
常意说道:“这和他父母有何联系……真的没办法再治了吗?”
手上的疑虑太多,她只好先挑了对她来说最重要的那个问。
“你看看他现在这样子,能醒来再说吧。”陈路平摇头,似乎并不想多谈此事,只是又为沈厌摸了摸脉,站在一旁沉默着思忖了片刻。
片刻后,他开口道:“沈闵钰果然派你来求我了,我说过,他不亲自来,我是不会去的。”
“皇上政务繁忙,国不可一日无君,实在无空抽身前来。”常意跪在床前,漠然地盯着沈厌毫无生气的手。
她从沈厌的事中回神,说道:“我知道先生的要求,我拜皇上为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一直尊皇上和皇后娘娘为我父母,不敢有半分松懈,应当是符合陈先生要求的——或者说,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符合您的要求了。”
陈路平说道:“他想救自己的妻子,却又不肯放下所谓家国大事真来问一问我这个老头子,连请人都要找侍卫代劳,世间哪有这上好的美事呢?他心不诚——我说过,他这样迟早会后悔的。”
常意沉默片刻,说道:“皇上为天下共主,自然不能事事随心所欲,他不能亲自前来,未必就是心不诚。”
陈路平冷淡道:“世人所求,不过一片真心。”
没想到那些侍卫所言,一点也不夸张,陈路平还是个挺倔的小老头。沈厌的事还沉甸甸压在她心头,常意一时哑然。
屋外的动静停了,常意和陈路平的交谈声便格外引人注意,宁海沛在外头怪叫了一声,打断他们俩的说话声。
大秋嫂问道:“是不是有其他人?”
宁海沛似乎还想糊弄过去,一声惨叫横贯,听声音是被大秋嫂拧了耳朵,被拽过来开门。
实在是陈路平这个人给她的惊吓太大,她根本忘记了问,陈路平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屋子里,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又是来这是做什么的,总不能只是特意来为沈厌把一道脉的吧?
大秋嫂在外问道:“姑娘,要不要我进来看看?”
常意扫了陈路平一眼,回道:“您进吧。”
大秋嫂一进门,便愣在了原地,磕磕巴巴道:“陈……陈、医仙?”
宁海沛在后头探头探脑的,眼神在陈路平和她之间疯狂乱转,怎么也不肯出来。
常意这才想起来问正事——陈路平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这屋子也没其他后门,进这件屋子必须得先从门口进来,陈路平如何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里头?
大秋嫂还并不知情,常意稍加思索,怀疑的目标已经锁定在了宁海沛身上。
大秋嫂犹豫又断断续续地问道:“医仙,您怎么来的?”
陈路平一脸理直气壮地说道:“海沛带我进来的。”
常意语塞。
宁海沛一时也管不了其他的了,从后头跳出来一手指着陈路平,指头都快怼到陈路平脸上去了,语气激昂悲愤道:“老陈,我都给你打掩饰了,你还把我供出来,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