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在说什么玩笑呢?我怎么听不懂?”
常步箐强装镇定,放开了挽着常意的手,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
“你也听见我说什么了,常步箐,不用在我面前装傻——我也想知道,害了这么多人性命,你活得又比以前好了多少。”
常意意外地平静。
“不用这么紧张,我们随便谈谈就好。”
常步箐面色变换了几回,最后不再维持脸上柔弱无害的表情,沉下了脸色。
常意和她看似一对好姐妹在闲谈一般,亲亲密密。
两人相携而行,不知道走到了何处,常步箐四周张望了一下,见只有她们两人,她也不再客气。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推你的那个人不是常笑莺。”
见她最关注的居然是这一点,常意心知她应该是极其自信这手祸水东引的计划的。
常意浅笑:“一开始。”
常意从进入常家的那一刻,就没有怀疑过除了常步箐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她试探常笑莺和常熙回,不过是想从他们的视角里得到当初不曾发现的细节。
“不可能。”常步箐咬了咬唇,矢口否认。
常意那晚的坠井是她最完美的计划,没有一点破绽,哪怕最重要的主体常意没死在其中,也不影响这件事的完美。
天时地利人和。
夜袭的风沙掩盖了声音和动作,常笑莺的出现替她抹去了嫌疑,起义军的进攻致使没人去细究常意的死活。
哪怕她之后再怎么精心谋划,也做不到这样顺利完美的程度。
所以她完全不能接受常意那轻描淡写的一句——
“一开始”
怎么可能是一开始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她抓过常意的手,浑身颤抖:“不可能,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怀疑我!”
常意挑眉,一手拂过她的手腕,她纤细的手腕上挂着一个玉镯子,是她身上唯一的首饰,显得她整个人清淡又脱俗。
进淮阴侯府的第一天,她就看到了常步箐手腕上的这个镯子。
常意用手指挑起这镯子,淡淡地说:“二妹妹好念旧,这镯子一带就是十几年。”
“当初磕在井边,没什么损伤吧?”
常步箐打了个冷战,马上用手紧紧地捂住镯子,可是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如果我是你,那晚上过后,我不会把任何可能变成证据的东西放在自己身边。”
常意语气不激烈,好似在和她话家常一般,还给她提了个建议。
“你很细心,那么应该是这镯子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你母亲的东西?”
完全被看透了。
她明明一个字也没吐露,眼前的这个人却仿佛将她的骨肉剖开,里里外外全都看了个明白。
这只镯子是她那早死的娘留下来唯一值钱的东西。
她日日带在身边,就是为了提醒自己,她活在怎样一个吃人的地方。
她不吃人,便会被别人吃了......就像她那个死于难产的娘,死得安安静静,到最后都没有等来大夫人请的医生。
她自己都不记得那晚镯子有没有磕到井边,为什么常意竟然记得——还记得那么清楚,只通过一声镯子的磕碰声,就咬死了那个人是她!
她不信!
她冷静下来,把手从常意手里抽走,淡淡地说道:“府里带镯子的人很多,姐姐凭一个镯子便要血口喷人了?”
“是,那便算我错怪你了。”
出乎常步箐的意料,常意爽快地不再提起镯子。
“你先听我说,如果你觉得有不对的地方,大可以纠正我。”
“三月廿六那天晚上,父亲回府,府里上下准备跟灵帝一起南迁,你在老夫人房里伺候,听见老夫人挑唆大夫人把我娘和我趁乱扔进井里。”
一个人的念头不可能凭空闪现,即使是从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也一定有什么在记忆深处影响着她。
“你一开始可能确实没想着害我性命,听到老夫人说的话,也只是听到而已。”
“是什么驱使你去了花园,是常笑莺吗?——你听到了屋外有动静,主动要求出去看看,结果发现了失魂落魄的常笑莺。”
“你跟到了花园,发现我和常笑莺在争执,你心里隐隐冒出一个念头,但你还抓不住它具体是什么。”
“直到起义军夜袭,你才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没有人知道你视力异于常人,在飞沙走石中也能如平时一样视物。”
“你只要把我推下去,动动手的事,可以为你带来很多好处。不仅可以把责任推给吓得六神无主的常笑莺,撇清关系,更重要的是——可以把你们三个人绑在一条船上,逼迫常笑莺和常熙回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得不与你交好。”
共同的秘密是促进人之间感情的最好方法,一个杀人的秘密,是更无声更紧密的联系。
只要这个秘密还没暴露,常熙回和常笑莺就会因为愧疚和心虚一直哄着她,不让她说出去。
常意知道,她的性命就是常步箐手里那张无往不利的投名状。
“你帮老夫人除了我这个碍眼的人,还能得老夫人青眼。”
常意淡淡的笑了下:“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不是吗?”
常步箐一个字都没能反驳,背后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她急促地喘了两口气,两腿发抖,感觉眼前的空间都在逐步变窄,不停地挤压着她呼吸的空间。
她说不出一句话。
听常意娓娓道来,才知道她不是靠那只镯子瞎猫碰上死耗子。
完全被看透了。
......就连她自己那点千回百转的心思,都在常意这个人眼里暴露无遗。
正常人怎么可能将他人的想法揣度到这种程度。
如果她不是提着灯笼,脚下能倒映出影子,常步箐真要以为她是什么来索命的妖魔。
那些事情,她是怎么知道的?
看她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常意温柔地扶着她的胳膊。
可常步箐还是被抽走了骨头一般,慢慢瘫坐下来。
她面如死灰地垂下头。
常意也蹲下,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问。
“你杀我是为了前途;毒杀我娘,可以是老夫人指使......你杀檀回的动机是什么?”
这是常意唯一看不懂的地方。
檀回入府没有资格拜见老夫人,也就没有得罪老夫人的机会,常步箐和她也没有交集,缺乏害她的动机。
“我是想借她的死,用那个泼妇的刀除了你。”
常步箐艰难晦涩地回答她。
“你在撒谎。”
常意很快否认了她的回答:“你想除了我,有很多比这更好的方式,这方法漏洞太多了。”
把檀回吊死、用八百两买通妇人,每个法子都会留下巨大的漏洞,需要接着用无数谎言填补,不像是精心策划的谋杀。
檀回是一个没必要死的人。
如果常步箐脑子没坏,就不会去用一个局外人的性命去害她,这其中风险太大了,除非这个人有不得不死的理由。
常步箐既然用了杀她这个理由来骗她,说明其下掩盖的肯定是比杀她还要不能公之于众的事实。
说不定,就是她想知道的......
她动作轻柔又强硬地抬起常步箐的脸,问出一句让常步箐差点魂飞魄散的话。
“你身边还有另一个人,是不是?”
她顺着自己的推测讲下去:“那个人是个男子,对吗?”
她看着常步箐骤然变幻的表情,知道自己说对了。
“你先给檀回下了毒,鸩毒从发作到死亡需要好几个时辰,趁她发作不能说话的时候,你们两个人把她活活吊死在了我屋里。”
檀回的尸体看上去是自缢,是因为她确实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吊死的。
常步箐虽然力气大,也不可能一个人搬动一个活着的成年女子,再把她吊到房梁上。
所有的一切,其中都应该还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人会是谁?
她随意抛出猜测,一点一点击溃常步箐的心理防线。
“檀回被杀,是因为撞破了你们俩的秘密吗?”
“他是淮阴侯府里的人吗,如果不是,不可能这么来去自如。”
“你下毒的鸩鸟,是他给你的吗?”
“如果是他给你的,他从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和你相识了?”
常步箐已经要被她逼疯了。
哪怕她什么话都不说,什么都不去想,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有五感,常意这个变态就能从她的脸上自己得到想要的答案。
她在常意的眼神下被剖开,什么都不剩。
常步箐凄厉地哀嚎了一声,捂住双耳,不想再她问一个字,又反应过来,双手捂住脸,想挡住自己的表情。
但最后她什么也没有挡住,涕泪顺着指缝流下,她满脸狼狈地喃喃。
“别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常意移开手,站起来淡淡地俯视着她。
那一刻,常步箐只觉得常意如同掌管善恶的神佛,向她投来了然的一瞥。
她的秘密、她的罪,都早已注定好审判的结果。
一道浑厚又夹杂着怒气的声音喝道:“够了!”
淮阴侯大步走出来,满眼嫌恶地瞪了常步箐一眼,大声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
他这话时虽然在面对着姐妹二人,实际上却是说给他身后的人听的。
这事已经牵扯人命,便不能像之前那么草草了结。因此常意和常熙回回府时,侯星为了重查此案,也跟着他们一起来了。
他来淮阴侯府不就是为了此事?眼看现在真相大白,他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侯星走过来行了一礼,皱眉:“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候大人。”淮阴侯沉这脸说道:“这是我们家的家事,接下来,就不劳你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