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旖旎的幻梦里,想起那夜是不合时宜的。
北域之北。
酷寒凛冽。
在冰原上穿行了这些天, 四肢早已麻木。
慧觉每呼出一口气,都像要在嘴边结了冰渣。
桃桃更是冷得受不住,从骨偶里钻了出来, 以鬼魂的身体飘在他们身侧。
冰原辽阔,七天后的夜里,他们面前出现一座几乎通天的巨大结界。
结界外, 风雪嘶嚎, 结界内, 春意盎然,繁花满地,在这荒凉的冰雪荒漠中,罕见而奇特。
——那是妖蛾族的领地。
慧觉冷得上下牙齿打颤, 即便灵力流入四肢百骸也难以取暖。
南宫尘抵住他后背, 将一股灵力输入他的体内, 慧觉的颤抖这才停下:“不知李修胤如何了。”
南宫尘手指轻触结界, 坚韧的屏障顿时撕裂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破口。
三人依次走入。
结界内繁花盛开,没有寒冷和冰雪, 如春天般温暖。
南宫尘走在最前, 他拿出骨偶,对桃桃说:“进来。”
桃桃回到了骨偶中, 在她灵魂有了身体的保护之后, 南宫尘取出帝钟。
他将帝钟朝天空投去, 金色小钟豁然膨胀了千倍, 化为一座犹如山岳般的巨钟, 悬浮在天空。
一时间, 遮蔽月光, 在地面繁花之中投下了深重的阴影。
南宫尘隔空叩响钟壁。
刹那间, 悠远的钟声四散,传遍了妖蛾族的领地。
千千万万只不同颜色的妖蛾从各个角落展开翅翼,乌泱泱飞向了天空,虫形的身体,绚彩的翅膀,密密麻麻,几乎让人密集恐惧。
一只硕大的彩色飞蛾腾空而起,张开翅翼有半座小山大小,腾然凌驾于帝钟之上。
——是妖蛾族的王。
妖蛾之王双翅布满色彩斑斓的诡异纹路,在那柔软纤长的腹部之上,生出了一张妖媚的男人面孔。
人的头颅附着在虫身上,阴森而诡异。
“南宫尘。”妖蛾王狭长的眼中露出森然的表情,“你已将妖族逼至北域,为何还不肯罢休?”
“谁逼你了?”桃桃插嘴道,“生活在四季如春的结界里,还能抽空去边境十四城打牙祭,我看你们过得很好嘛。”
妖蛾之王旋起艳丽的眉:“皇室既已将北域十四城赠与妖族,十四城就是妖族领地,该怎么处理领地之内的凡人是我妖族的事,要你多管闲事?”
桃桃:“皇室赠与十四城给妖族?什么时候?”
妖蛾之王:“两月之前,一个女人拿着皇室驱邪司的令牌来到北域。”
“她长什么模样?”
“戴着面具,我不清楚。”
“皇室将十四城赠与妖族,有签订文书,有证据吗?”
“没有。”
“那我凭什么信你?”
“三年前,他在北域诸城的城墙内留下了数千道取月印,只要印记不消,邪祟终生无法逾越城墙,百姓日夜派人看守那神圣净化之力,如若不是城内有人抹去了印记,妖蛾如何进城?”妖蛾之王道,“你仔细想来,除非灵师,谁有能力在百姓的重重看守下擦去那数千道印记放妖蛾入城?”
桃桃沉思:“即便这样,也不能抹去你们屠杀了十四城凡人的事实,人既然是你们这群扑棱蛾子族杀的,那就没有来错。”
听到扑棱蛾子这几个字,妖蛾之王脸色阴沉,他看向南宫尘:“九年前你扫平魍魉鬼域时,可没这么多话。”
南宫尘淡淡道:“她话多,自然要让她说完。”
桃桃有人撑腰,气焰更盛了:“先别废话,把你抓走的人交出来!”
“那女人可以交还,但李修胤,他要在我妖族的领地饱尝痛楚而死,这是他欠妖族的债。”妖蛾之王语气阴森,听起来对李修胤有莫大的恨意。
桃桃打量四周,妖蛾族的领地种满了红色的曼珠沙华。
她没记错得话,妖王花绮然的本体就是这种花。
她凑近南宫尘耳边低声道:“糟糕,我猜这扑棱蛾子要么是妖王的忠诚下属,要么是妖王的疯狂爱慕者,李修胤被他绑走一定大事不妙,要不我和慧觉去找他?这里你先撑住。”
南宫尘:“随你。”
桃桃和慧觉朝妖蛾族深处跑去,寻找李修胤。
“七色妖蛾的天赋能力是毒素和幻梦,你看这些妖蛾,颜色越艳,力量就越强。”
慧觉边跑边给桃桃讲解,并顺手把她从一只脸盆大小的暗红色妖蛾翅翼下拽了出来。
“多谢。”桃桃堪堪躲过妖蛾的攻击,“那像妖蛾之王那种彩虹色的扑棱蛾子,毒性多强?”
慧觉:“无药可解。”
桃桃听到这话转身就朝回跑,慧觉忙拉住她:“神圣净化之力可以净化一切毒素,放心,能伤他的人还没出生。”
桃桃这才继续跟他去找李修胤。
“我有种直觉。”桃桃说,“妖蛾之王没有说谎,这背后或许真是皇室驱邪司在推波助澜。”
慧觉:“为何?”
桃桃:“它拼命解释,明显是畏惧南宫,怕他在这里动手,但若它畏惧南宫,怕他找上门来,又怎么敢大张旗鼓对城池中的凡人下手?除非在它看来,它所做之事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有恃无恐。”
“你想。”桃桃分析道,“皇室驱邪司放出彩色焰火,闹得北域出事满城皆知,可距离那晚到现在过去两个月了,为何他们还没有赶来?难道他们只是放焰火召集大家开个会,会议结束各回各家,北域就不管了?”
慧觉思考:“据我所知,皇室驱邪司有一件法器名为七味净琉璃,集千百灵师合力开启,可以穿移空间,甚至可以穿梭古今与过去,若北域的情形紧急到需要燃放彩色焰火,那么合该用七味净琉璃送灵师过来,就算不行,附近的城池也有军营,大可以调动来镇压邪祟,可满城的尸体皆已风干,却不见皇室的身影,他们那晚燃放焰火,究竟是为什么?”
桃桃复活那日的雷声、流火忽然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
和尚意识到了什么,蓦然停住脚步。
桃桃也停住脚步,她抬手指向远处一株被妖蛾覆盖的巨树:“我看到李修胤了。”
古树高耸入云,从树顶垂落千万枝条,可满树苍凉,没有一片绿叶。
整棵树完全被妖蛾覆盖了,灰色、白色、黑色、还有令人一眼望去就觉得恐惧的鲜红色,数量之多,足有几万只。
树下,李修胤平躺在一张石台上,双眸紧闭,不知死活。
旁边精铁笼子里,囚禁着和李修胤一起被捉来的崔故伶。
在看到桃桃与慧觉走来,她没有求救,只是静静凝视着那身披白袍的少女。
白袍不是她的,对她而言实在宽松,衬得她身形纤细,却丝毫不臃肿。
总共没有见过她几眼,每一眼的印象都十足深刻。
这少女一身没有尝过俗世疾苦的纯真气味,总可以将脊背挺得笔直。
她穿着白袍从笼子面前走过,崔故伶闭上眼睛。
上一次她离这白袍这样近时,闻见了清冷的气味。
那味道远不似北域凛冽的风雪,而是淡淡的,如冬日氤氲着雾气的溪边,敲下溪水中的清透碎冰。
可此时,她细闻。
冰雪的气味已全然不在,白袍染上了少女的气息。
这让她感到十分不适,仿佛自己的东西被人染指,失去了它该有的令她神往而着迷的东西。
她低垂下眼,掩去了眸中的怨毒颜色。
桃桃走到李修胤身边。
他昏迷不醒,身上却没有伤口。
桃桃用匕首在李修胤手腕上割开一道伤口。
血涌出来,是正常的鲜红。
“他体内无毒,应该是陷入了幻梦。”
桃桃用刀刃挑开他的皮肤,勾出一只染血的妖蛾。
那只蛾子翅翼粘着墨绿色的荧粉,潜藏在他皮肤之下的血肉中。
慧觉:“李修胤是三株灵师,实力不弱,能让他沉睡如此之深的幻境一定凶险至极,蛮荒狱生存录中曾记载,想要唤醒陷入七色妖蛾幻梦中的人,必须有一个清醒之人与他一同进入幻梦里。”
他捻起那只鲜血淋漓的妖蛾:“通过它。”
“出家人六根清净,无惧无怖,我来。”慧觉刚要触碰那只妖蛾,被桃桃按住了手。
“还是我来吧。”她淡淡道,旋即将手伸向那只妖蛾的口器。
墨绿色的妖蛾咬住她的指尖,眼前天旋地转,再明亮时,已然是另外一片景色了。
她动作太快,慧觉甚至来不及阻止。
桃桃昏迷了,他将桃桃平抱在石台上,静静端详她。
无论过去多久,她总还是那副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会将他护在身后的无所畏惧的模样。
四周有妖蛾来袭,慧觉盘腿坐下。
他背后灵脉涌动,用一层淡淡的光芒笼住了昏迷的两人。
桃桃眼前大亮。
这是一座人间的荒山。
一身黑衣的少年李修胤背着容貌昳丽的绝色少女走在羊肠小道上。
少女受了重伤,垂眸闭唇,奄奄一息。
李修胤带她回家治伤。
时值深秋,在少女住下以后,山间的篱笆院里却开满了五色繁花。
少女靠在床头,隔着木屋的窗棱,久久地望向正在院中树下修炼的李修胤。
冬去春来,她伤好后没有离开。
屋前,树下,处处能看到她的身影。
或是在树下陪伴李修胤修炼,或是在院里培土种花。
少年李修胤远不是现在的模样。
虽寡言,却爱笑,总在少女的逗弄下露出局促而腼腆的笑容。
那时山间百花盛开,岁月从容。
他们上山采花,下河捉螺,去人间驱邪赚到了酬劳后,李修胤总会买一只朴素的木簪或一条漂亮的裙子带给她。
到了夜里,那间小屋便成了整片山林最旖旎的地方。
桃桃实在不好意思破坏人家的好事,只得放弃了直接将李修胤从幻梦中拽出的想法。
她脸颊红红蹲在院里偷听屋里的声音,捡了块石头在地上写写画画。
妖王酥软娇媚的声音让她都心猿意马,更别说李修胤这个男人了。
她脸发烫。
怎么总是在偷听别人做这事。
她想起那夜道观中的大雨,想起南宫尘。
那晚也有这样的声音徘徊耳侧,不同的是,那夜在听的不止她一人。
雨夜潮气弥漫,借着喧扰的雨声,他凑近她,滚烫的唇扫过她脖颈的触感至今清晰。
只是此时在这样旖旎的幻梦里,想起那夜似乎是很不合时宜的。
桃桃捂着耳朵,甩甩脑袋,试图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和南宫尘的脸甩出脑海。
眼前场景再一轮转。
李修胤抱着花绮然躲在山崖下。
天空被成群的妖物遮蔽,以他当时二株的力量远不足以抵挡。
血将衣襟沾染湿透,他低头轻吻少女的眉梢:“我绝不会让这些歹毒的妖物伤你分毫。”
漫天妖邪的目光直勾勾望着李修胤怀中的妖王。
妖族百年一劫,她刚经历了五百年的雷劫,重伤未愈,起了反心的妖族趁此夺位。
天空中的妖物凝视着李修胤,蓦地发出冷笑:“灵师,你可知你怀中的女人,才是世间最歹毒,最强大的妖?”
李修胤瞳孔骤然缩紧。
场景再次轮转。
宫殿之内红纱薄帐,香烛轻燃。
李修胤被一道附着了妖力的红线锁在柔软的床榻上。
花绮然赤脚从红纱缠绕的殿内走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
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曾经的爱人,而是一条无法逾越的万丈深沟。
她披着一袭薄纱,隐约可见婀娜妖娆的胴体。
听到她的脚步声,李修胤没有回应,他坐在床榻上,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睁开眼。
妖王的宫殿邪气涌动。
花绮然缠坐在李修胤身上,吻他的唇。
李修胤别过脸。
她又吻他耳垂,咬住含在齿间,轻轻啮捻。
李修胤脸色冷峻,只是僵硬而紧绷的身体暴露他的内心也不是全然的无感。
“到底要怎样。”花绮然松开唇齿,伏在他宽阔的肩上,痛苦地问,“我们才能回到从前?”
李修胤竭力止住身体的轻颤,嗓音嘶哑:“我与一只妖,没有从前。”
花绮然直起身来,凝视着他的双眼,轻声问:“如若我不做妖呢?”
场景再次轮转。
满城红雨,曼珠沙华从长街的石缝里,从楼宇的木隙间生出,开遍整座城池。
天地间被这触目惊心的红色渲染。
断裂的妖骨坠地,那株妖娆的曼殊沙华失去了往日的光华,缓缓倒进血泊里。
李修胤没有言语,没有动作,脸上甚至没有表情。
可桃桃站在他的背后,却能感受到他的此时的锥心刺骨,仿佛失去了灵魂。
爱是真,恨也是真。
李修胤被困在了这不断循环的幻梦之中,由爱、至恨、至怨、至毁。
从云端坠落炼狱再坠落十八层,永远无法结束。
难怪妖蛾之王会说,它要李修胤在妖蛾的领地饱尝痛苦而死。
——对他而言,世间至苦,不过如是。
慧觉的声音在天空响起:“桃桃,快些,情形不太对劲。”
桃桃回过神来,她踩着满地曼珠沙华的残尸来到李修胤面前,拽他的袖子:“跟我走。”
李修胤静立原地,桃桃拖不动,也叫不醒他。
桃桃:“妖王死在魍魉鬼域,你若心里有她,从这里走后去看她陪她,沉溺在幻梦中算什么本事?”
他依然没有反应。
桃桃察觉出了问题:“不对,他听不到我的话。”
她环顾四周,这幻梦中被一股力量在操纵,像是捏住了被困于幻梦中人的感知。
让李修胤的听觉、视觉与触觉只能沉湎于无限真实的幻梦里。
——是妖蛾作祟。
要想脱离幻梦,必须先在梦里铲除控制幻梦的妖蛾。
桃桃找了几根引火的干草,口中念起咒术。
通往北域的路途经过深山无数,南宫尘为她搜罗了不少灵物。
在灵物的调养下,她被帝钟击溃的灵魂修补了大半,灵力也恢复了一些,用几个术法不成问题。
干草被咒术点燃。
她在这满地繁花中点了一把火。
既然妖蛾控制了这场幻梦,它们一定也身在其中。
幻梦中,烈焰熊熊燃烧。
妖王的真身被火舌吞噬,李修胤木然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浓烟冲天,红花焚灼,脚下的宫殿一片狼藉。
在这熏天的浓黑烟雾里,几只妖蛾从宫殿枯萎的花丛深处飞出。
桃桃拔剑劈去,一剑斩落一只翅翼拖着浓烟痕迹的紫色妖蛾,它翕动着单薄的翅膀倒在了长街的青砖路上。
现实中,李修胤的胸膛鼓起拳头大小的包,由内而外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一只半个巴掌大的紫色妖蛾从他体内飞出,被慧觉用术法定住。
“一只。”他喃喃道。
幻梦之内,桃桃继续斩落被浓烟熏出的妖蛾。
不断有妖蛾从李修胤的四肢,胸口,甚至头颅里钻出,他的血流了一地,祝仓之树下泛起刺鼻的血腥味道。
“两只、三只……”慧觉数着。
当最后一只妖蛾被桃桃斩落之后,幻梦开始急速坍塌。
桃桃跑回李修胤面前:“醒了没有?”
他不说话,只是从眉眼之中,依稀能看出与之前全然不同的颜色。
桃桃将桃夭插回背上。
她盯着面前的男人:“没人规定,爱便该是爱,恨只能是恨,也没人规定这是两种无法同时存在的东西,你恨妖族屠杀至亲,但你也爱她。人生苦短,与其经年累月将自己放在爱恨的夹缝间折磨,大方承认自己爱着又如何?”
她弯腰采了一朵没有被火烧成灰烬的曼珠沙华递给他:“仇恨既已毁了你的前半生,后半生,不必也毁了吧?”
李修胤接过,他站在幻梦的浓烟中,握着那株于风中摇曳的红色花朵,没有说话。
一片寂静中,桃桃隐约觉得有另外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她回头,在浓烟掩映之中看见了弥烟罗的身影。
当日妖王身死,正因弥烟罗抽走她的妖骨。
这幻梦中它也在场,说得过去,只是它的眼神,并不像妖蛾用幻术制造的虚影,望向桃桃时的目光真实极了。
似乎能穿透她的灵魂,带着能看破一切的怜悯与同情。
……
十二只妖蛾全部脱离李修胤的身体,他的皮肤寸寸裂开,血流湿身下的石台。
桃桃醒来。
她在幻梦中度过了很久,现实才过去不到一炷香时间。
可正如慧觉所说——不对劲。
她睁开眼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妖蛾横冲直撞,遮蔽了天光。
如若不是慧觉撑起结界护住这方石台,千万只妖蛾已将他们完全吞噬了。
一炷香的时间不短,难道南宫尘还没有解决妖蛾之王吗?
帝钟之声不断回响在天际之下。
每一声钟响过后都会有数万妖蛾从半空坠落。
但钟声过后,又有千万只妖蛾破茧而上飞向天空,似乎怎么都杀不尽。
虽说世间也有不死的妖物,但妖蛾一族的天赋能力并没有不死这项。
之所以杀之不尽,一定另有缘由。
桃桃四处张望,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那株古树上。
祝仓之树上爬满飞蛾,它们将口器深深扎入树皮之中。
古树体内流动的灵力透过口器进入它们的身体,又经由它们触角上黏连出的金色丝,一半转向遥远的妖蛾之王,一半转向地上花丛中的茧。
问题出在那棵树上!
祝仓之树是上古神树,体内灵力无尽。
妖蛾覆在它身上吸取灵力,意味着它们能源源不断为妖蛾之王提供力量,也能源源不断催生孵化新的妖蛾。
如果不切断这条输送灵力的通路,南宫尘很难在短时间内解决妖蛾族。
桃桃与慧觉对视一眼。
慧觉掐住一道指决,念起咒术。
数道术法落在桃桃身上,保护她提剑朝祝仓之树而去。
她一剑斩落下去,几百只妖蛾从树干坠落,转头朝她而来。
在慧觉的术法护佑下,它们无法近她身,但依然能凭借数量遮蔽她的视线和前路,缠得她一时无法前进。
“妖蛾族畏火。”慧觉掏出自己珍藏了许多年的天雷地火符,丢给桃桃。
桃桃接住符箓,没有立即使用。
天雷地火符中含有极强雷火之力,直接丢上去恐怕祝仓之树也要跟着遭殃。
她眼珠转了转,回头看慧觉:“飞蛾喜光。”
慧觉警惕:“你想做甚?”
此时正值深夜,天地间虽说不上全然的黑暗,但月色也是微弱的朦胧。
而慧觉——要是她没有记错,他的属性之力是光,还是一种隐含着禅意的佛光。
在桃桃眼神凝视下,慧觉硬着头皮放出光芒。
在昏暗的月色之下,他成了这方圆几里内最亮的发光体。
吸食祝仓之树灵力的飞蛾被光芒吸引,纷纷朝慧觉而去。
乌泱泱的恐怖飞蛾挺着尖锐的口器铺天盖地朝自己而来,吓得慧觉闭上了眼睛念阿弥陀佛。
桃桃跑到祝仓之树前,将桃夭朝树前的土壤之中一插。
凤指桃木生出结界,加上慧觉给她的符箓,她做出了一道临时的屏障护住了祝仓之树。
妖蛾无法落在树上,吸食树内灵力反哺妖蛾之王的通路断掉,也不会再有源源不断的妖蛾从茧内诞生。
帝钟之声顿时缭绕了整片天际。
事仍未了。
桃桃回头看着被数万妖蛾包围的慧觉,过于灿烂的光芒使妖蛾失去了理智。
口器,触角,一起攻击慧觉身前的屏障,不出片刻,那结界就要破碎了。
桃桃连忙引燃天雷地火符丢出,围攻慧觉的妖蛾被焚烧一尽。
但同时,慧觉身前的结界也破了,于是那炽热的雷火朝他身上蔓延而去。
慧觉:“啊啊啊啊啊啊桃桃——”
烈火烧上了他的僧袍,也烧上了他的眉毛。
就在快要将他整个人点燃时,一阵冰寒之气覆上了他的身体。
慧觉抬头,见是李修胤终于从幻梦中清醒。
冰是他的属性之力,在极致的寒冷下,盖过了天雷地火的余温。
慧觉逃过一劫,松了口气。
但他眉头已经被烧掉了半截,他冷冷地盯着桃桃:“你故意的。”
“我怎么会是故意的?”桃桃委屈,“我是怕天雷地火符把那棵树烧死才出此下策。”
慧觉:“你怕烧死树,不怕烧死我?”
桃桃理亏:“……那你当年在蛮荒狱不也差点用天雷地火符烧死我?”
慧觉冷静地找出她话中破绽:“所以你就是在故意报复我。”
桃桃连忙哄他:“对不住对不住,都是我的错,但我真不是故意的。”
李修胤望着他们拌嘴。
慧觉虽年纪轻轻,却经常随尊上游历世间,是少有的少年灵师,更是稳重的高僧,他从未见过他这副孩子气模样。
慧觉扭过脸不理她,桃桃摸他光头:“好啦,等离开北域,我给你煮汤。”
慧觉仍然不理她,桃桃比了个二:“水草煮豆腐,两碗。”
慧觉这才掀起眼皮给了她好脸色:“一个月。”
他说:“一个月,每天两碗。”
桃桃忙不迭地答应。
祝仓之树被妖蛾吸食得千疮百孔。
它枯萎地弱垂着枝条,在月色云翳下有几分萧索。
桃桃不忍:“今日是妖蛾,明日又是谁?只要它还是祝仓之树,体内还有灵力,就永远都不会结束。”
慧觉:“一棵树存在只需要日光与水源,或许可以开辟一处空间,将它移入其中。”
“真有人能做到吗?”
“你我不行,但他可以,只要你想,他总能为你做到。”
桃桃脸红,假装听不懂。
她拔起桃夭,仰头望着祝仓之树。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比起她刚来之时,这棵树所散发的气息变得温和而清新了。
慧觉望着笼子里的崔故伶:“她怎么办?”
桃桃回过神来。
若整件事真是皇室驱邪司所为,那这女孩身为驱邪司一员一定知道内幕。
可她会如实以告吗?
要是不说难道要严刑逼问?
桃桃虽然对她有种莫名的厌恶,但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她想了想:“放她走吧,能活着离开北域,算她命大。”
慧觉打开关押崔故伶的铁笼。
桃桃扛起桃夭正要去找南宫尘,背后祝仓之树的枝条突然锋锐直挺地朝她弹射而来。
桃桃只觉得一阵劲风自背后袭来,第一反应是祝仓之树想要杀她。
但当她抬起头那一刹那,却看见了朝她迎面而来的暗色梭镖。
崔故伶的暗器被祝仓之树的枝条打落在地。
她站在铁笼之外,唇边弯起一个阴冷的笑容。
桃桃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朝妖蛾之王要人时,那妖蛾说,可以将崔故伶还她。
既然妖蛾族要崔故伶无用,当时又为什么要将她掳走?
慧觉与她相处多年,早就熟络到可以凭借一个眼神猜到她的心思。
他皱眉:“妖蛾之王想要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李修胤,当时她是拽住了李修胤的衣服才被一起带走,我原以为她是在救人,可……”
可如果她是在救人,又为什么要在此时出手伤人?
除非她的目的是为了进入妖蛾的领地。
头顶正上方,一道强烈的灼热之气朝桃桃靠近。
桃桃仰头,天上落下了一张银色的巨网,落下的瞬间,将她严严密密盖在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