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她生来就是一个拿刀的人。
门外。
听着殿内床板激烈的碰撞声, 鬼侍们低声交谈。
“好激烈。”
“看来世子很喜欢那女人。”
“生着那样一张漂亮的脸蛋,又温柔可人,换作你, 你不喜欢?”
“嘘,莫要胡说,当心世子听到, 觊觎世子的女人, 我会被挖眼割舌。”
慧觉坐在宫殿门口, 想着过往的悲伤事,作出一副默默流泪的模样。
路过的鬼侍听着殿里的声音很同情他,他安慰道:“世子床上的手段……是粗暴些,但你姐姐还算幸运, 不知多少女鬼被丢进化妖水里生不如死, 放心吧, 只要下了床, 她要什么世子都会给。”
慧觉难过地点头。
……
几个时辰后,宫殿大门打开。
桃桃裹着一袭洁白的轻纱走出来。
她脸上有挨过巴掌的痕迹, 锁骨香肩处也全是抓痕, 脸色惨白,头发凌乱, 楚楚可怜。
南宫尘站在长廊下, 衣衫布满褶皱, 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淡粉色。
慧觉疑惑地打量他们。
他知道桃桃身上的伤一定是自己搞的, 可小怪物为何也脸红?难道真的被桃桃欺负了?
这少女行事叫人琢磨不透, 脑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灵女买走南宫尘, 她首先想到的是青灵女对南宫尘有非分之想。
会有那样想法的人, 对南宫尘做出什么非礼事也可以理解。
想到这一层, 慧觉盯着他们的眼神更加炯炯了,也更加古怪了。
鬼侍守在远处,见桃桃出来,连忙打来热水想要进殿服侍宣霆沐浴。
桃桃拦住它们:“世子刚刚睡下了,别吵醒他。”
鬼侍们听了,连忙退下。
桃桃叫住其中一个长相勉强还能看的鬼侍:“我想在鬼王殿里走走,可以吗?”
她是世子一路抱回来的,世子也对她表达了宠爱,地位非同寻常,鬼侍没有犹豫,答应了她的要求。
桃桃穿好衣服,大摇大摆带着慧觉和南宫尘逛起了鬼王殿。
算算时间,邪灵城的人也要找上门了,她得在那之前把鬼王殿的路摸清才行,以准备随时逃跑。
带她的鬼侍是个战死鬼,致命伤在心口,衣服挡住后,脸还算好看。
桃桃和鬼侍在前面闲聊套话,慧觉和南宫尘在后面走。
慧觉:“那女魔头对你做了什么?”
本也不想叫桃桃是女魔头,但看着南宫尘萎靡的模样,这三个字脱口而出。
“她凌.辱你了?”
南宫尘脚步戛然停下,他面朝慧觉。
虽然没有眼睛,但是慧觉真切地感受到,他是在冷冷地盯着自己。
于是他识趣地闭上嘴。
在鬼侍的陪伴下,桃桃逛遍了大半个鬼王殿。
不远处有一座黑房子,那处建筑低矮得只有一片黑砖搭起的盖子,一道石阶直通地底。
“那是什么地方?”桃桃问。
“是水牢。”鬼侍回答她,“里面关着鬼王殿的重要囚犯。”
“我想进去看看。”桃桃道。
鬼王殿是鬼王和族人居住的地方。
选择这样的地方关押犯人,可见犯人身份的特殊。
鬼侍犹豫:“这恐怕……”
“我只看看,不会把人放走。”桃桃挑起清秀的眉,有几分冷艳,“我身为世子的女人,连这点自由都没有吗?”
世子凶名赫赫,鬼侍忙道不是。
他打开水牢的门,点了一盏幽灵灯为桃桃照亮。
水牢阴黑潮湿,石门缓缓打开,一股腐烂味道从地底弥漫上来。
桃桃捂着鼻子跟在鬼侍身后,听他讲述水牢的来历。
邪祟噬灵而生,吞噬凡人体内的灵可以增强修为,吞噬灵师体内的灵力对于修为更是大有好处。
每年都会有灵师来蛮荒狱历练,也有不少半吊子灵师被邪祟捉住,鬼王殿的水牢就是用来关押灵师的。
在确认灵师身份后,鬼王殿会用黑渡鸦给人间的皇室驱邪司送去一张名单。
如若名单上有皇室驱邪司想要赎回的灵师,那么下一年,皇室将会增加流放至蛮荒狱的犯人数量,多出来的犯人就是交给鬼王殿的赎金,用作奴隶又或是拿来吞噬,那就是鬼王的事了,至于那些犯人从哪里来,是否真的犯错,无人知晓。
桃桃与慧觉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皇室驱邪司,该是抵御邪祟护佑苍生的力量,却与魍魉鬼域勾结,实在耸人听闻。
台阶幽长,桃桃忍着难闻的气味走到地底。
眼前出现一片脏臭的水牢,数十名凡人被铁链锁在水牢里,皆是灵师。
来到蛮荒狱后,桃桃见过邪祟,见过凡人,这下也见了许多灵师。
虽然陷入水牢污浊不堪,但依稀能看出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华贵的料子,和普通人身上的粗布麻衣完全不同。
联想到刚才鬼侍的话,她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
水牢里的灵师们见这只女鬼一直盯着他们看,几个年长的灵师挪动身体,挡住了后方的一个少年。
他们不动还好,这一动,桃桃看见了他们背后少年的长相。
——她见过。
在那棵枯萎的桃花树下,她亲眼见黄衣少年带着几个跟班拿匕首划开南宫尘的脸颊。
慧觉说,灵师身上衣物的颜色代表了他们出身的家族,而那个为首的少年身穿黄衣,他是皇室的人。
南宫尘显然也认出了他们。
桃桃以为凭他们之间的仇怨,他至少应该表现出一丝愤怒,可他没有,依然平静得如一汪死水。
真是个猜不透的小怪物。
只是桃桃不知道,他是真不在乎,还是已经能做到将所有的情绪内敛了。
黄衣少年性子骄纵,被困在这里本就十分恼怒,现在被一只鬼魂少女这样打量更是怒火攻心,他开口骂道:“你这下贱的鬼魂,看什么?眼珠子不想要了?”
桃桃的脾气当然是一下就炸了。
她可没南宫尘那份内敛,当即指着少年说:“把他给我提上来。”
鬼侍踌躇:“这是要送还皇室的人质,要是死了可就麻烦了。”
“我说要他死了吗?”桃桃微笑,“不提?那我去告诉世子你欺负我。”
鬼侍哪敢让她去告这样的状,连忙拉动水中的锁链把黄衣少年提了上来。
桃桃又指指点点:“还有那个,那个和那个……”
她一共点了五个人,皆是那天在桃树下的少年。
他们都是灵师世家养尊处优的天才,受了两天折磨,萎靡得不成人形。
此时被锁链吊起来,只有脚尖够地,满身臭水。
桃桃打量少年们:“脸长得还不错,是凭着自己长得帅才敢那样丧心病狂,肆无忌惮吗?你——”
她叫那鬼侍:“——帮我在他们脸上一人画一只王八。”
鬼侍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拿着笔上前。
走到一半,桃桃拦住他,她笑吟吟的:“不是用笔。”
她递过去一把小巧的匕首:“——用这个。”
“不可。”鬼侍附到她耳边低声说,“那黄衣少年名李青凤,是人间帝王的亲弟弟,皇室血脉。”
“他就是天王老子,今天脸上也要长王八,你不敢啊?”少女纤细的五指灵活地转着那根匕首,“我来。”
她走到黄衣少年面前。
李青凤眼里就差喷出火来:“你这低贱的鬼魂岂敢动我?等我回到皇城必调动驱邪司全员来踏平这魍魉鬼域。”
“你最好是。”桃桃兴奋道,“要真能做到,必然会成为凡人心中的神明,我等着,你可不要当缩头乌龟不敢哦。”
她拔出刀刃,抵住少年湿漉漉的脸颊。
少年见她来真的,开始怕了,可无论他如何谩骂、哀求,桃桃手里的刀都一丝不抖,仿佛握惯了一样。
刀刃翻飞之间,一只栩栩如生的四脚王八出现在他脸上。
李青凤半边脸被鲜血覆满,痛得只能发出气音。他视线落在桃桃脸上,似乎是想记住她的模样以便来日报复,当他视线落在她背后那个小孩身上时,他愣了。
虽然换了衣服,脸上还被桃桃用笔画出了五官,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只小怪物。
自他降生那日,国师就预言皇室的江山权力会因他而倾覆。
因此,他是皇室驱邪司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死的人。
那日在荒原上的桃树下,要不是感知到周围有邪祟出没,他也不会落荒而逃。
此刻,那只怪物正站在少女的背后,面朝着他。
李青凤终于明白少女为什么要在他脸上拿刀画王八了。
——是为那只小怪物。
——她是在报复他剖开了小怪物的脸颊。
“那只怪物……”李青凤就要点破南宫尘的身份。
不光是皇室驱邪司要他死,魍魉鬼域也要他死,只要他说出他的身份,他和这少女都必死无疑。
话还未说完,少女手中沾满他鲜血的匕首尖刃抵在了他嘴唇上。
她声音冰冷,让他忍不住一颤。
“舌头不想要了,可以说下去。”
脸颊的血迹触目惊心,李青凤毫不怀疑她真的会动手。
从小到大,李青凤没有吃过一点苦。
要不是为了日后在驱邪司的地位稳固,他也不会主动请缨进入蛮荒狱历练。
此时,水牢的阴湿和脸上的剧痛已经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面对少女的威胁,他别无他法,屈辱地闭上了嘴。
少女转着匕首走到他背后,依次在另外四个少年脸上写写画画。
王八笔画太多,画起来太难,那些世家子弟受刑的嚎叫声太难听了。
她听得烦了,改画为写,直接潦草地拿刀在他们脸上刻下“王八”二字,而后收起刀,满意地拍拍手。
一时间,水牢里到处弥漫着血腥的气味。
灵师们大气不敢出,生怕这女魔头发疯,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鬼侍更是暗自心惊——不愧是世子的女人,连残忍变态的程度都和世子有的一拼。
南宫尘沉默,注意力落在她身上。
很奇怪。
看她插科打诨、诡计多端,以为她是个没皮没脸的人。
看她做事不计后果,想一出是一出,又以为她是个潇洒不拘的人。
此时此刻,面对少年们的畏惧、疼痛、求饶,她全部弃之不顾,又像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匕首灵活地在她指尖翻飞,仿佛她生来就是一个拿刀的人。
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南宫尘发现,他竟完全不清楚。
桃桃刻完了五只王八,随手把匕首朝水牢池底一丢:“累了,走吧。”
鬼侍连忙在前引路,桃桃走过南宫尘身边,他站在原处没有动。
“喂,别想多了。”桃桃停下脚步,朝他调皮地眨眼,“不是为了你,是为我自己。”
她皱皱挺翘的鼻尖:“我刚睁开眼就看见那血淋淋的一幕,吓到我了,这是精神损失,他们欠我的要还,懂?”
“如果实在自作多情认为我是为了你……”少女捏捏他的脸,笑容灿烂,“刚才挠你脚心的事就两清了。”
她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他:“跟上啊,站在那不嫌臭吗?”
南宫尘跟上她,她故意磨磨蹭蹭走在他身边。
正在他以为她还有什么话想要说的时候,桃桃抓起他的衣袖,把手上沾的血擦在了他的衣服上。
她心安理得,一脸理所应当。
骄傲的神情里还带着一点小小的狡黠,仿佛是认准了他不会推开她。
而他,确实没有推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