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你在哭吗?
白白, 胖头,皮球,警长, 甜橙。
这些都是路结樱的心肝宝贝,从她住下那天起就开始喂它们。
明明是流浪猫却又大又肥,油光满面, 过得比家猫的日子还要好。
一开始, 弄堂里流浪猫只认路结樱, 后来少年在女孩的强迫下天天喂猫,猫也认他了。
不过是因为食物才认,围着他转来转去只是为了讨食。
而看见路结樱,哪怕她手里没粮, 猫咪们也会喵呜着围上来, 恨不得把毛都在她腿上蹭秃。
她向来招人喜欢, 也招猫的喜欢。
路结樱起名字很随意。
白白是只白猫, 胖头是只脑袋大的被人弃养的加菲,皮球是只肥头大耳肚子鼓鼓的梨花, 警长是只黑白的奶牛, 甜橙则是只橘猫,不光对猫起名随意, 对他也一样。
——小咪。
据说是因为当时看他蜷缩在墙角的样子, 像极了一只瘦弱的小猫。
少年对这名字不太满意, 几次要求改名。
每当这时, 路结樱就会托着下巴认真地问他:“真的要改吗?小咪。”
小咪。
这听起来和男孩子毫无关系的两字从她嘴唇吐出来, 柔软如春天的风, 似乎也没有很难以接受了。
暮色深深垂落人间, 来往的人行色匆匆, 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忧愁。
少年边喂猫边神游天外。
他来这里第一天,吃的也是面,热汤鲜美的味道他永远忘不了。
想到女孩正在楼上给他煮面,他就连看这些流浪的小东西也顺眼了。
现在是三月末,女孩说等六月高考结束就和他去旅行。
她给他描绘了许多,有高山,有大海,有沙漠。
他不确定在他遗失的记忆里是否去过那些地方,但只要想到是她一起,心情就越发明朗。
白白吃饱了,翻着肚皮躺在青砖上。
少年摸了摸它的头,算着时间面快煮熟了,他起身回家。
楼里各家各户的饭香味弥漫,黄昏的光影黯淡,他离家近了,没有闻到面香味。
在家门口,他只看到了一个女人。
黑发紫袍,浑身浴血。
她手里握着一颗温热的、还在跳动的血色心脏,仿佛炼狱恶鬼。
可她的面孔看起来却那么美丽,望着他的眼神也那样温柔。
这张脸给了他强烈的冲击,在目光落在她脸上那一刻,少年头颅之内猛然翻起剧烈的疼痛。
一些过往的碎片在他脑海中闪现。
黑暗、寂静、鲜血、骷髅,还有一抹散布于天穹之上的微弱的星芒。
“我可怜的小玄。”
女人走到他身边,她冰冷的手指轻柔地按在他的太阳穴上:“弥烟罗,它竟舍得这样折磨你,做一个没有灵力的废物还不如去死,不过别怕,老师来了。”
随着她的气息贴近,脑海之中的碎片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乱。
“青龙七宿,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之本源为‘玄一’,你就叫玄一吧。”
“你可以叫我老师。”
“小玄,以后就留在这里,陪我看星星。”
……
“啊——”少年跪倒在地,像是有人拿了一柄凿子在他脑髓中敲击,疼痛令他发出痛苦的嘶吼。
那些画面越来越清晰。
年幼的黑暗,穹顶璀璨的星宿,寂静之地的血池枯骨,与他手中那条狰狞着吸食凡人血肉的骨鞭。
还有,在申城暗巷,他缓缓推入那团魔气心脏里的匕首。
——他全都想起来了。
“老……老师?”
疼痛如海浪翻卷而过,和记忆一同恢复的是他被疼痛折磨的神志,他仰头,望着面前的女人。
她脸上的伤疤发出淡淡的油脂气,甜腻得令人头晕。
“是老师。”崔故伶温柔抚摸他松软的黑发,“让你受苦了。”
崔玄一望着眼前的女人,她容貌的每一寸都和他记忆里的别无二致,可眼神却大相径庭。
“您的心魔,我杀了。”崔玄一出神地看着她。
她明明说过,只要杀死心魔,她就能变回从前的模样,为什么还没有变回来?
崔故伶弯起唇角:“我知道,小玄不仅杀了它,还把它一部分力量封印到匕首里,我正需要。”
她摊开手,掌心平放着那把雕刻着恶鬼花纹的古朴匕首。
崔玄一的眼却没有落在匕首上,他在看她另外一只手上那颗鲜活的心脏。
那颗心脏离体不久,仍在跳动。
“本来要谢她收留了你,要不是她发的寻人启事我也找不到这里。”崔故伶冷笑,“可她竟然叫我桃桃,真是可恶……”
崔玄一漆黑的瞳孔猛然缩紧:“您杀了她?”
“只不过是个卑微的凡人,杀就杀了。”崔故伶将那颗心脏填入自己的胸膛,“我被那两个老头子追得紧,她体质阴,刚好可以充当我一段时间的心脏,这是她的荣幸,也不枉活过一场。”
“小玄,你该不会是心软了吧?一个开口就叫我桃桃的人,值得你的同情?”她摸着少年冰凉的脸颊,“我是老师啊,这是怎么了?难道你要怪老师心狠,不要我了?”
崔玄一没有回过神,他喃喃道:“不……”
她是老师,他怎么会不要她?
崔故伶将匕首封印的力量渡入自己的身体。
那颗心脏在她体内怦然跳动,胸口的窟窿缓缓合拢,她身上的伤逐渐愈合。
“这就对了,你是我一手培养出的孩子,我最了解你。”崔故伶将一枚唇钉放在他的掌心,“把这里收拾干净,陪老师去个地方。”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小楼,留崔玄一独自跪在屋外的长廊上。
很久,也许不是很久,时间对于此刻的他而言已经混乱了。
他只记得,直到暮色四合,最后一抹黄昏的光影也消散于大地,他才拖着沉重的双腿站了起来。
屋里没有开灯,晦暗不明。
朦胧的夜色从窗子映入,落在案台上。
灶上的小锅里正在烧水,咕嘟咕嘟冒着跑。
火腿与青菜切成了丝,整齐地摆在盘子里,还有两颗打在碗里的鸡蛋。
女孩躺在案台下冰冷的地砖上,乌发如繁茂的水草铺散在地,双眸紧闭。
如果不是左胸前那合不拢的血色窟窿,她看上去像睡着了一样。
——安静,甜美,没有一丝的污浊与戾气,是天地间最纯净的存在。
死前,她正在为他煮面,或许她还曾把女人当成桃桃邀请她进入自己的小家。
她背朝着门边准备晚餐,毫无防备,毫无戒心,被穿胸而过,取走了属于她的那颗心脏。
崔玄一站在门边,没有靠近。
他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漂亮的眼眸里也没有任何神采。
只是个卑微的凡人。
他反复这样告诉自己。
可无论如何,哪怕崔故伶为他恢复了灵力,那些灵力也不足以支撑他走到她的面前。
——那短短的距离,如同一条遥远的,不可跨越的天堑。
“我给他取了名字的,叫小咪。”
“提前说好,你只能睡在门外的走廊上,我给你多加一床被子,不会冷。”
“还记得怎么拿筷子吗?路老师教你。”
“我的生日确实在春天,爸爸给我取名叫结樱是因为我出生那天院里里的樱花开得很好,小咪,如果到那时你的家人还没来找你,陪我过生日吧,就我们两个。”
“你该不会是大佬的私生子吧?大佬病重,召集他流落在外的三十二个私生子回家立遗嘱,但是大佬的夫人对此十分愤怒,她买通了杀手将私生子们拦杀在外,却侥幸被你逃了出来……”
“是人就会做错事,做错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改正的机会,就算你盗墓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如果你是,告诉姐姐,我陪你去自首,你年轻,日子还长,嗯?”
“现在的你,会喂楼下的流浪猫,会帮邻居婆婆扛水,会替路边的小孩赶走疯狗,还会救我。我无法说服自己,现在的你是一个坏人,无法把过去的恶加到现在的你身上,也无法眼睁睁看他杀死你或把你带走。”
“也许这是一个不太明智的决定,但我仍然存着一丝侥幸,也许你会变好呢,也许你已经变好了呢?”
“不让他带走你,是因为我想要相信和我相处了这么久的、现在的你不是他口中那样的人,如果你做坏事……我会很失望。”
女孩的血流进地砖的缝隙里,慢慢地延伸,铺展,触及他脏兮兮的鞋尖。
她不会再叫他小咪,不会再为他煮面,不会再叉着腰故作凶巴巴的模样要他去喂流浪猫。
她天真烂漫的笑容凝固在十八岁,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当目光从这间小屋里扫视而过,崔玄一可以清晰地想起在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案台有他和路结樱一起煮饭的痕迹。
茶几有他们面对面坐着吃面的痕迹。
靠近床的地板是他的地铺,在冬天最冷的时候,路结樱会在他的被子里塞一个暖融融的热水袋,她缩在床上,关上灯后轻声和他说晚安。
那边的窗子是他们一起擦干净的,窗下的多肉是他们一起从花鸟市场买回来的。
路结樱曾说要去看海,要去看沙漠,还要他陪她过生日。
可她的生日还没有到来。
“你错了,我没有变好。”少年站在暮色里,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晰,“我害死了你。”
他恢复了灵力,空间石的唇钉在他手中散发着莹莹的光亮。
路结樱捡到他那天,唇钉就镶嵌在他的唇上,她觉得他这样的年纪戴唇钉像不良少年,所以把它收了起来。
此刻,它和匕首一起被崔故伶从这间小屋里翻了出来。
闻到血腥的气息,骨鞭擅自从他手中的唇钉里冒出。
那缀满人骨的恐怖法器在地上蜿蜒游走,像极了一条蛇,鞭身上的骨头和地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它朝路结樱而去。
只要吸收了她的血肉,就会将她的力量反馈给他,而打神鞭上也会多坠一颗人头。
骨鞭兴奋地缠绕住路结樱的手腕,崔玄一拉住鞭子。
可太久没有闻到血味的鞭子背离了主人的意愿,少年紧紧攥着鞭柄,粗糙的柄面嵌入他柔软的掌心,依然拦不住骨鞭想要吞噬女孩的欲望,它张开一只骷髅的利齿,咬住了女孩的白皙的手臂。
“你不听话。”阴森森的话语从少年嘴里发出。
他朝少女的尸体走近。
沿途,抬动鞋底,一颗颗踩碎鞭身上他收集了多年的头骨。
骨鞭被自己的主人重创,发出痛苦的、如鬼嚎般凄厉的尖叫,它在地上扭动来去,像条淤泥里稀软的虫豸。
夜色漆深,一地碎骨。
月下的晚风沿着窗子吹入室内,携带着春末清凉的花香。
少女的樱花发卡掉在一旁,摔去了一块边角。
崔玄一蹲下,捡起那枚碎掉的发卡。
*
“前面就是酆山了。”辛保镖坐在直升机的副驾驶,他回头问,“少奶奶,您打算在哪里下?”
骨偶被罗侯施了术法。
越靠近主人的所在,上面的光芒就越亮。
飞机之下,万山绵延,一绿万顷,桃桃沿着光芒的指引来到了酆山北边。
辛保镖查看地图:“脚下不远就是冲虚寺,要是我没记错,冲虚寺的老和尚就是可以布阵要你去死的那个人,少奶奶,你真要下去吗?”
桃桃一愣:“冲虚寺?”
她原本以为南宫尘会在迷津渡,他的位置在冲虚寺,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面对辛保镖的询问和担忧,她只犹豫了片刻:“我去。”
金佑臣陪她来了酆山,他一路没怎么说话。
在直升机即将停落时,他抓住了桃桃的手:“我不想你死。”
金佑臣低声说:“父亲死了,我没有哭,金斯南死在荒岛,我也没有哭,因为他们对我而言不重要,但如果你死了,我会难过很多年,或许会难过一辈子。”
桃桃笑了:“那我答应你,尽量不要死。”
金佑臣眼睛通红:“骗我,分明是会死的。”
“你不相信我吗?”桃桃刮了刮少年的鼻尖,她挽起袖子给他看肩膀的花纹,“我有生死劫在,命长着呢。”
直升机快要落地,桃桃忽然想起上一次她来酆山的情形。
那时也是坐着直升机,她和南宫尘依次从飞机上跳下去,把辛保镖吓个半死。
可现在南宫尘不在身边,而她被锁住了灵力,也无法再任性地从飞机上跳下去。
明明才过了不到两年,再次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直升机落地,骨偶上闪烁的光芒越发浓烈,她离南宫尘只有不到五百米。
她拦住想要跟去的金佑臣:“在这等我,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
……
冲虚寺。
往常人来人往的寺庙此时空空荡荡。
关风与进了山门,无人阻拦,他沿小路走到后院。
禅房寂静,慧觉坐在蒲团上。
他手里捻着一串珠,看到关风与并不惊讶,推来一杯温度刚好的茶。
关风与在他对面坐下,他看着茶杯里漂浮的暗绿色的茶叶:“您早知道我会来?”
“你心里有疑惑。”慧觉笑得慈祥,“放眼灵师界,就算齐瀚典也无法为你解答,但我可以。”
关风与:“在六道心镜里,我看见她的身影出现地狱道,为什么?”
“难道你认为,击碎炼狱之门没有任何代价?”
“门不是她击碎的。”
“不是她亲手击碎的,却是为了她,她也因此死而复生。”
“击碎炼狱之门的人跳脱了红尘,业力自然就只能落在她的身上,这是她必须承担的因果。”
“所以哪怕她为这世间做了许多,死后还是要入炼狱?”关风与语气冰冷,“这就是所谓的天道?”
慧觉平和地笑:“你应该不止一次用六道心镜照过她,告诉我,后来你看到了什么?”
关风与确实照过。
从堕落城离开后,桃桃昏迷。
这期间,他用六道心镜再次照过她,只不过往后的许多次,不光炼狱道里没有她的身影,六道皆无。
“不好奇吗?”慧觉抿了口茶,“芸芸众生,什么样的人才会超脱六道?”
关风与一怔。
“碎魂转命术,将双方灵魂碾碎,隐藏于灵魂深处缝隙里的‘命’才可以拔.出交换。”慧觉道,“你在六道中看不到她的身影,那是因为有人用碎魂转命术与她互换了命格,她已然不被六道的规则限制,而她的炼狱路,自有人替她走。”
关风与沉默,碎魂转命术,这术法他听过,也知道在谁的手里。
慧觉幽幽道:“告知你这些,不用谢我。我有个小徒弟叫空空,我想了很久,灵师界没几个能托付的人,你看起来倒是很合适,如果你实在想感谢,等我魂归西天后,就把空空交给你了。”
关风与拧眉。
这个和尚好自来熟,思维还很跳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面前慧觉的身体突然变得虚幻了,“七味净琉璃的阵法,你入不了。”
他笑得有些狡猾:“我只是在拖延时间。”
关风与意识到眼前人不是真正的慧觉,只是他的残影。
他回头,只见冲虚寺的后山之上骤然爆发出一道浓烈而刺眼的光芒。
……
山间小路植被茂密,沿途种着苍翠的松竹。
桃桃在骨偶的指引下走到山巅,那是一块平地。
她没有如愿看到南宫尘,只看到一个和尚站在山巅。
据说冲虚寺只有一个和尚,桃桃愣了一下,试探道:“慧觉大师?”
这就是慧觉吗?
看起来倒是慈眉善目,道行也像高深的样子,可这样一位前辈怎么会听姬梧桐的鬼话呢?
慧觉穿着一身暗黄色的僧袍,他凝视着桃桃。
少女一身朴素的道袍,肌肤以雪色打底,乌发如瀑,眉眼清明。
她静站在那,只能叫人想到松尖的落雪。
她太干净了,干净到仿佛世间一切污浊都无法落在她的身上。
哪怕经历了许多,双眼依然清澈洒脱。
慧觉看了桃桃很久,直看到桃桃浑身发怵,他才笑着说:“我还是更喜欢你喊我秃驴。”
桃桃:“……”
这是什么奇怪要求?
她是来找南宫尘的,本以为悄悄过来就不会引人注目,没想到上来就碰到这个灾星。
救世盟的计划她全部知道了,要她去杀南宫尘,这根本是不可能的,用屁股想也知道。
但慧觉这个人不得不提防,毕竟他是整个计划的核心,在没有找到南宫尘之前,她不能惹他。
骨偶的光芒显示南宫尘就在附近,桃桃不想和他废话,反正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还是个出家人,想必也不会太粗鲁,她边后退边说:“我走错地方了,不好意思,您忙您的,就当没看见我,拜拜——”
“你没走错。”慧觉慈祥地笑,“你手上的骨偶指引之处不就是这里吗?”
桃桃不想和他纠缠,只想开溜。
谁知道再晚一刻救世盟那群丧心病狂的人会不会跟过来?
正在她要转身离开时,脚下的土壤泛起佛光。
光芒越扩越大,一道形状奇异的阵法自她脚底布散开来。
“既来之,则安之。”慧觉的声音响在阵法之内,“留下吧。”
桃桃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竟然自己送上门走入了七味净琉璃的阵法?
被阻神环锁住灵力,桃桃根本无法逃离这处法阵。
她只能骂人:“你个老奸巨猾的死秃驴!你缺德!”
碧绿色的七味净琉璃浮现在慧觉掌心。
数万道光芒自山下一同亮起,桃桃这才发现,这里不单单只有慧觉。
在她脚下的山底,数万灵师盘坐于地。
他们身上穿着与草木相近颜色的衣服,所在刚才在直升机上,桃桃没有看见他们。
这样繁复的阵法,这样多的灵师汇集于此,绝不是一时三刻能做到的。
桃桃之所以敢来,就是笃定在她找到南宫尘之前救世盟的人发现不了她。
可眼前的状况完全在她意料之外,他们怎么会知道她要来这里,还提前布下了阵法?她明明是被骨偶指引而来的。
没时间给她多想了。
数万灵师一起启动阵法,山巅各色光影冲天,化为一道彩色灵力织就的囚笼,将桃桃困在阵法里,她撞不破也出不去。
“我不会杀他,别做梦了。”桃桃知道无法逃离阵眼,干脆不挣扎了。
她看着阵法之外的慧觉,眼眸坚定:“要杀他,也要我心甘情愿才行吧?”
“七味净琉璃虽通古今过往,但集整个灵师界之力能送去的也只有一缕孤魂,你的记忆太沉太重,去不了。”
“没有记忆,就好说了。”
慧觉弹手,一根散发着璀璨光泽的银发落在桃桃面前,他低喃咒语,将那根发丝与桃桃绑在了一起。
“诛杀——”
一道印记落在桃桃额头。
桃桃认得那道印——千里诛杀。
千里诛杀印连着南宫尘的发丝落在她身上。
这样,凭借印记的感应,哪怕失去了记忆,她也会找到他的身边,杀了他。
桃桃咬牙切齿:“你个坏老头……”
“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尊上要放过姬梧桐?为什么他要引来整个灵师界的恨意?为什么他的头发会在我的手上,又为什么,骨偶指引之处会是这道阵法?”
任由她如何咒骂,慧觉依然笑得如沐春风。
桃桃的咒骂停住。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灵师们只会叫他是邪魔。
而慧觉对于南宫尘的称呼,却是尊上。
慧觉笑:“有些事,只有在过去才能找到答案,桃桃,这是你命定的劫,去吧。”
七味净琉璃的光芒越来越璀璨,那集合了数万灵师之力开启的阵法,足以改天换地。
阵中出现了一道旋涡,那旋涡的对面是什么,桃桃隐约能猜到,此时,她好似一只笼中兽,无法动弹了。
桃桃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明白:“等等,我……”
“离魂——”随着慧觉一声叱喝,磅礴的佛光化为的巨手从天而降,覆在桃桃的头顶。
一瞬间,桃桃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体内被剥夺了。
周围的一切变得陌生,景色,和尚,还有山下的佛寺,都让她感到迷茫。
脑袋昏沉,但仍有一丝未了的遗憾。
她来这里似乎是为了找什么人,可是那人,她还没有见到。
山风送来幽微的冰雪般凛冽的气味。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桃桃回头。
她看到,一个绝美的黑袍男人站在光泽璀璨的阵法之外。
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凝视着她。
他那看似平静的眸色依稀能看到些许波澜。
那一眼中,是跨越了三百年,不曾熄灭的温柔火焰。
……
关风与走上山巅,七味净琉璃碧色灼眼。
桃桃失去意识,身体躺在阵法之中。
慧觉的面容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笑看着他:“晚了。”
……
灵魂于混沌里游荡,全身轻飘飘,如同浮在云端。
意识也是模糊的,时间似乎被凝固了,只有无尽的虚空围绕着她。
那带着佛光的大手落在头顶之后,关于她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她全不记得了。
不知在虚空里漂浮了多久,她感到脚下某一处有她所熟悉的味道,于是她朝那里游荡而去。
在经历了漫长的虚空之后,她视野里终于出现了画面。
穹顶邪气密布,大地白骨森森,眼前是一片嶙峋的荒原。
她的灵魂正靠在一颗枯萎的桃树下。
那吸引她的、与她同体相连的味道是从这棵树上传来的。
不等她思考自己的来处与归途,她看到,不远处几个少年正围着一个身穿白袍的孩童。
少年们手里握着刀,正一点点剖开孩童的脸颊。
那孩童的脸与常人不同,他没有五官,哪怕被剥了脸皮痛苦至极,也无法发出一丝半点的声音。
他手脚纤细,力气细微,在少年的恶行之下动弹不得,只能默默地承受。
在她出现之后,遮蔽天空的邪气退散了些许,露出了如水的月光。
眼前的荒原一望无边,几乎寸草不生。
风声凌厉、阴冷,擦过她灵魂时带着枯草、顽石和沙尘的荒凉味道。
与荒凉的味道一起飘入鼻端的是血腥气。
大片鲜血从孩童的脸上流下,浸染了他身底的白袍。
他蜷缩着手脚,四肢颤抖,像极了一只正在被宰杀的小兽。
持刀的少年残忍地提议:“干脆把他整张皮都剥了吧,反正他也不会死,过几天又会重新长好。”
同伴们赞同。
她于心不忍,拿石子丢到少年们的身上,把他们全都吓跑。
夜风拂过小孩的衣袍,鲜血的味道随风扩散。
小孩仰头朝天,一动不动躺在粗粝的荒原上,如同死了一样。
她打量着脚下这被剥了脸皮的小孩。
她自己就是灵魂体,对这样一只没有脸的小怪物充满了好奇。
于是,她动手折下一根枯萎的枝条,用它蘸着月光,在他面前轻柔地挥出了几个字。
小怪物,你在哭吗?
……
【卷七·堕落城(终)】
作者有话说:
今晚一次性把存稿都发出来啦,这篇文还剩一卷。
接下来的第八卷 比较难写,就不日更了,整卷写完一起更,或者写完半卷更半卷这样。
距离完结一个月左右,偏右的可能性会高一点。
最近如果有更新提醒,那应该是我在修文。
?栥?嫂稴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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