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试图离开我。
深海的潮声, 行人的喧哗在一瞬间寂静。
就连风声也消失了,桃桃没有抽回手,沉默地看着手腕上的阻神环。
除非六株以上的灵师, 否则绝对没有挣脱它的可能,而她,刚好六株。
关风与:“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用到。”
一片安静里, 桃桃忽地想起当初在华灵院的研究室, 那位吉克介绍阻神环时说过的话。
她没有问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只是轻声说:“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没有防备被它扣住。”
关风与沉默。
……
弯月悬上枝头。
混沌界的夜空星子闪烁。
元天空和萧月图并肩坐在关风与院外的墙根下,一起看着满天璀璨的星斗。
山上的风微凉,元天空说:“你伤才好没多久, 不能吹冷风。”
萧月图揪着墙缝里的小花, 哦了一声, 没有动, 元天空把自己的外套递给她,她乖乖地披上。
一个月前, 她被主神洞穿了身体, 金氏财团的直升机将她送到就近的医院。
好在富贵治愈及时,她只是失血过多, 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就可以下地走动了。
期间, 元天空一直陪着她, 直到她恢复, 两人才回了混沌界。
原本是想照顾桃桃, 但除了让萧月图为昏迷的桃桃换衣服擦身外, 关风与不准任何人靠近那间屋子。
他往常冷淡归冷淡, 却从未这样强势霸道, 今晚干脆连院子也不让他们进了。
元天空无聊地拿小石子挖地上的土:“说实话,我觉得与哥实在不正常,从心理学角度来看,一个人的心理长期处于一个压抑的状态,有很大可能会发展为变态,最后要么爆发,要么毁灭。”
“要说变态,南宫尘才是吧?”
“你一天不跟我拌嘴就难受?”
萧月图正色道:“谁跟你拌嘴了?师哥再怎么不正常也没有伤害桃桃,南宫他简直……”
元天空烦躁地丢掉手里的石子:“你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啊?”
萧月图:“不知道。”
“那与哥呢?”元天空问,“他又为什么要把桃桃困在这里?”
“不知道。”
“他是你师哥。”
“是我师哥我也不见得就要了解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平时话都不说几句,谁知道他在想什么?还有你那个什么心理学的角度,我觉得比起长期压抑,反而长期伪装成一副温柔的、人人都可以接近的样子,才有可能是反社会人格。”
“哪是反社会。”元天空嘀咕,“分明已经反人类了。”
四周静悄悄的,院子的门被关风与从里面上了锁。
萧月图扒着门缝:“师哥好像睡了,我们进去看看师姐吧。”
元天空欣然同意,他们俩在这守了半天就是为了趁关风与睡着进去探望桃桃。
萧月图踩着元天空的肩膀上去。
她修炼出三株灵脉后很少再使用小女孩的模样了,长发海藻一般披在肩上,在月色里格外漂亮。
她手臂勾住墙头,攀在了墙上。
元天空也爬上来。
萧月图坐在墙头,小腿垂在墙内,没有立即跳下去。
她仰头看着今夜的月色:“那天在堕落城,你说,只要我活下来就告诉我。”
元天空坐在她身旁,脸红了:“告诉你什么?”
“你说呢?”萧月图剜了他一眼。
元天空这种时候也一点不笨,他问:“我告诉你,你会当我女朋友吗?特调局对你的通缉令已经撤销了,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去东北,找个狍子山一样终年有雪的地方开温泉旅馆吧。”
“哪有那么多终年有雪的狍子山啊?”
“大不了随便找座山,跟山灵搞好关系,让它下点雪。”
萧月图问:“那你有钱吗?开旅馆是要钱的。”
“没有啊。”元天空理直气壮地说,“找元凌借个首付,房贷可以边驱邪边还嘛。”
萧月图没话说了,她精致的脸上染了一抹霞色,手指揪着蓬松的裙摆:“那你说嘛,我考虑考虑。”
元天空眉梢扬起,将窃喜压在嘴角:“你是我的理想型啊,小时候我一直纠结,是找个御姐型的女朋友好,还是找个萝莉型的女朋友好,这事我考虑了十年都没有结果,但是你,你两者兼具,所以在渝城看见你那一刻,我就动心了。”
萧月图脸上红晕褪去,冷眼看他:“……所以,不是因为我美好的品德,不是因为我爽朗的性格,是因为这个?”
元天空点头:“一见钟情不都是见色起意吗……”
他说着说着察觉到危险的气氛蔓延:“但见色起的意是不能长久的,我喜欢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
话没说完,被萧月图一脚从墙头踹了下去。
……
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
桃桃抱膝坐在床上,风铃被她系在床柱上,她手里拿着一只雪白的骨偶。
窗外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桃桃走到窗边。
萧月图骂骂咧咧,元天空拼命解释。
两人横穿花园,在看到窗边的桃桃后,停止争吵跑了过来。
“师姐。”萧月图跑到窗边,“你怎么样了?伤都好了吗?”
关风与的房间就在隔壁,桃桃手指堵住嘴唇,示意他们消音,让他们从窗口翻进来。
她关上窗子。
元天空看着她,她开窗关窗动作麻利,他心放了一半,这说明她身体没什么问题了。
“你和师哥到底怎么回事?”萧月图问,“晚上我见师哥带你从外面回来,然后就把院子锁上了。”
桃桃想去踹身旁的凳子,想到关风与睡在隔壁。
她去把床上的厚被子抱下来铺在地上,这才放心地狠狠地把凳子踹在被子上,凳子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他娘的!”桃桃暴躁地骂。
元天空的心彻底放下了,还能踹凳子骂街,说明她的精神也没什么问题。
桃桃盘腿坐在棉被上:“你们不来我都要疯了,先别管别的,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什么?”
元天空把她昏迷一个月来外面发生的事简要和她说了:“……无非是人心惶惶,偶尔夹杂着骂你和骂南宫哥的声音,他击碎了炼狱之门,又弄碎了十方璞,你虽然没做什么,但你和他站在一起啊。”
“我他娘的还被他搞成这样了呢!”
萧月图安慰她:“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途径而已,别生气了。”
“师父呢?”
元天空:“李道长去追寂静之主了,目前没有消息。”
桃桃:“都什么时候了,这老东西还有心思去管寂静之主!!”
元天空捂住她的嘴:“你小点声行不行?一会儿把与哥吵醒了!”
桃桃很泄气,南宫尘离经叛道,关风与性格大变,李三九根本不管她,一切又乱乱糟糟的,让她捋不清头绪。
从没有这么烦躁过。
桃桃抱着头发了会儿呆。
萧月图看到她手腕的红色圆环:“阻神环……它不是在姬梧桐手里吗?”
桃桃疲惫道:“是阿与,我打不开它。”
“师哥为什么要这样?”
桃桃摇头:“小天,你刚才说姬梧桐有解决的办法,办法是什么?”
元天空:“还不清楚,我原本想问元凌来着,可今晚与哥回来后把混沌界的信号和网络全断了,电话也打不了。”
“我想见南宫一面。”桃桃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萧月图:“就算生死劫也不能为你无限续命,他害得你还不够惨吗?你还见他干嘛?”
桃桃恶狠狠道:“我要扒了他的皮!”
萧月图:“……”
元天空:“……”
桃桃抱着膝盖:“在堕落城的第八狱中,他似乎想告诉我什么,他碾碎十方璞,或许有不得不为之的原因。”
萧月图拉住桃桃的手:“无论有什么原因都不是碾碎十方璞的理由,十方璞碎了,就像豁开的坝,你只能看着水流而下淹没田野,淹没平原,人们站在湍急的河边无能为力,根本没有补救的办法。”
“我知道。”桃桃轻声说,“可我无法像别人一样恨他,无论他做了什么,伤了谁,我总是想要相信他。”
“哪怕他会害死你?”
“害就害吧。”桃桃满不在乎道,“没有他我早死了,就算他再一次碾碎我的灵魂,我也认了,就当是我傻。”
元天空和萧月图同时陷入沉默,很久后,萧月图问:“你想见他,可他在哪呢?”
桃桃递来一只雪白的骨偶。
骨偶雕刻的是她的模样,触手生凉。
“这是南宫的肋骨。”桃桃说,“用这个或许能找到他的位置。”
元天空:“那还等什么,趁与哥没醒我们跑吧,不然以他五株的实力,谁都跑不脱。”
桃桃想起关风与今晚反常的样子,总觉得不安心,但这时候,她也别无退路。
关风与想将她锁在这,无论外面怎样天翻地覆,都不需要她去参与,可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她被阻神环限制了灵力与力量,如果不是元天空和萧月图夜闯进来,她恐怕连这个院子的墙都爬不出去。
这是唯一的、离开这里的机会。
元天空拉开房门,手抖了一下。
他们以为熟睡了的关风与,正站在门外。
他身材挺拔,脊背如松。
月光将他影子投落进屋里的地面,昏昏沉沉的,晦暗得令人害怕。
“你要走?”关风与平时也寡言,但从未有哪一刻的气场让元天空和萧月图都不敢说话。
他似乎和从前一样,眼神,动作,就连音调都不曾改变,偏偏此时的模样叫人后背发冷。
他问:“去哪里?”
桃桃与他对视:“你不是听见了吗?”
关风与不说话了。
元天空试着开口:“与哥,咱们谈谈吧,就算遇到了什么事情也可以一起想办法啊,你不能把桃桃困在这里,无论如何她是混沌冢的鸣钟人,也是一个有自己独立意志的……”
关风与体内一道暗金色的光芒闪过,落在元天空的身上。
元天空神情呆滞,眼皮合拢,身体缓缓倒下,没有知觉了。
“小天——”萧月图抱住他,“师哥你疯了?这是做什么?”
光芒再闪,萧月图的神情也跟着恍惚了。
面对一个五株灵师,两位三株灵师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她和元天空的身体一起砸到了地上的被子里。
桃桃吃惊地看着关风与和他身上的光芒。
破魔之光的颜色,她永远也不可能记错——是纯粹的灿金色。
而此刻,他身上的光芒变成了暗金色。
桃桃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身上有魔?”
关风与缓步走进屋内,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暗金色的光芒没有再出现,他身周却缭绕着令人窒息的压迫。
被阻神环扼住了灵力的桃桃在这样的压迫下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后退:“是在堕落城的时候……?”
那天,主神临死前的两道黑雾被他挡了下来。
桃桃醒来后,他安然无恙。
如果不是刚才看到他身上光芒的颜色,桃桃根本不会想到是那黑雾的关系。
她鞋底踩到了床边的台阶,无路可退:“阿与,解开阻神环,我可以为你净化身上的魔。”
关风与伸手,轻柔地触碰她的脸颊,桃桃躲开,他捏住她的下巴。
“无论是堕落城的魔种,还是我的心魔,都不重要。”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在漆黑的屋里看不清晰,眼下那一片胎记更是阴深得与黑夜融为了一体,“它说得对,我从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一回。”
“想说的话说不出口,所爱的人不能触碰,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无法忍耐了。”
“所有人都想把你抢走,想你为这世间献出生命,我偏不如他们所愿。”
“就算人间会因此而覆灭,在世界尽头的那一刻,桃桃,你也要在我身边。”
他指尖沿着桃桃的下巴细腻的皮肤一路下滑,途径她的脖颈时,桃桃看到了他的喉结轻微地颤动。
他抱住她,冰冷的唇落在她耳侧的发丝,又试图去吻她柔软的脸颊。
桃桃呼了口气,抬手抵住他的胸口,将他推开。
哪怕她已经用不出力量了,关风与还是停住了动作。
“你别这样。”她只是说。
他凝视她很久,别过头,目光从她的身上挪到她的床头。
在那里,悬着一只古旧的风铃。
夜风沿着窗口吹入,它轻轻晃荡,发出清脆的声响。
关风与握住风铃。
明明只是最古朴不过的花纹,他的眼睛却被刺得很痛,心中翻涌而起的巨浪被他强行一一平息,压回浪潮之中。
他手下用力,风铃裂成十几块碎片,锋锐的棱角刺入他才被雕刀割伤的手掌。
顿时,屋里弥漫起一股绝望的血腥味道。
“我快控制不住自己了。”关风与垂眸,“不要试图离开我,再有下一次,我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