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十方璞被碾碎成了飞灰。
主神的气息在削弱。
天上红色光球有一部分裂开了口子, 正从它身上吸取力量。
而它体内,桃桃和关风与虽然不知道在做什么,但一定有他们的缘由。
罗侯可以感知到, 随着他们手下的暗红火焰一点点被压制,主神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力量也在消减。
此时, 内城高高的墙壁全部塌陷。
七座囚牢之间没了边界, 被关在内城的凡人们都被灵师庇护在了安全的位置里。
“弑神可以启动几次?”他问。
特调局的灵师:“这里有三百多灵师, 三次是上限了。”
“轰它。”
特调局的灵师一愣:“轰哪里?”
“随便。”罗侯淡淡道。
“怎么能随便?!局长的黄泉九落塔就在魔气中心,混沌冢的鸣钟人也在魔气体内,如果找不准它的弱点冒然动手,不仅会失去一次弑神的使用机会, 万一伤了他们……”
罗侯听得不耐烦, 他叼着烟走到弑神背后。
第一波灵师的灵力已经全部灌入其中。
罗侯点燃了嘴里的香烟, 操纵起弑神的炮口:“那边的人, 给老子想办法把天上的光球打散。”
他说完,启动弑神的按钮, 一道凝聚了百位灵师全部力量的攻击朝着主神的身体攻击而去。
特调局灵师风中凌乱地吼道:“喂!你们混沌冢的灵师也太乱来了!!至少先商量一下啊——”
“等商量完人都死了, 最烦你们特调局的人磨叽。”罗侯吊儿郎当道,“鸣钟人在内部削弱主神的力量, 如果她面对的是一个强大的主神, 那么她的难度会直线上升, 可如果她面对的是一个受了伤的主神, 那就简单多了, 无论打哪都不要紧, 要紧的是, 让它受伤, 内与外的攻击,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
一击之后,烟雾弥漫,周围的灵师们纷纷望向主神。
罗侯那一击是随便找了个位置打的,在承受了一击之后,主神的身体比之刚刚更透明了一分,而它身体内部桃桃手下的暗红火焰也被压低了一分。
罗侯回头,顺便将弑神的炮口也转了过去,一副街溜子的模样:“朋友们,还不动手吗?”
被弑神这样正对着,没人会觉得好受,被罗侯点到的人纷纷将视线对准了天上悬浮的光球。
各种术法腾空而起,将那些困着人的红色球体一一撕碎。
主神身上亮莹莹的光芒闪烁,无数灵魂朝光球之内的人们飞去。
开始只是细微的几道,随着不断有光球被破开,从主神身上逃逸的灵魂也越来越多。
第二波灵师将弑神填满,罗侯却迟迟没有开第二炮。
他又指挥一队人:“去保护黄泉九落塔,它不能碎。”
黄泉九落塔一碎,主神必然会攻击萧月图。
萧月图一旦死亡,他们所面临的局面就会更难了。
几十灵师朝黄泉九落塔冲去,借着主神被结神术缠住无法攻击旁人的便利,他们断掉了塔身上的黑色触手,围住了塔身,不让那些触手靠近分毫,凡是靠近的通通都被灵力剿断。
罗侯看表:“九分钟了。”
结神术的时常只有十分钟,十分钟一过,主神便可以攻击这里的所有人。
他瞄了眼主神,它的身体越来越淡,它体内的桃桃脸色也越发苍白。
尽管不能攻击其他人,但它的尖叫声却从未停止,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凄厉了,犹如困兽将死之际的绝望悲嚎。
罗侯看出来了,桃桃和关风与正在净化它的本源之火。
只要再撑一会儿,局面或许就有转机。
九分半了,罗侯吐掉嘴里的烟蒂,神情严肃起来:“各单位注意,大家活动活动手脚,准备跑路。”
灵师们面面相觑,从没被街溜子指导过作战,完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听话地活动起手脚。
十分钟过,结神术时间到,主神庞大的身体在半空中扭曲起来。
同一时间,罗侯看到,位于主神身体中央的桃桃站了起来,而她手下的暗色火苗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了。
攻击限制解除,主神生出两波触手,每一波都有上千道。
一波朝黄泉九落塔和地上的灵师而去,一波朝体内的桃桃和关风与而去。
罗侯吼道:“跑——”
面对这样恐怖的魔气攻击,不用他说,灵师们也已经朝着四面八方退散了。
黄泉九落塔消失,元天空抱着萧月图,堪堪躲过了刺向身体的触手。
元凌为他们拦住背后的攻击,带着他们落到了地面。
等到所有人撤远了,罗侯再次按下弑神的按钮。
第二波攻击瞬间而至,落在主神的身上。
一刹那,高分贝的尖锐咆哮声自主神的身上爆发开来。
它的身体急剧缩水,由原来铺满半个天空的大小变成不到四分之一,身体的颜色也稀薄得近乎透明,看不到魔气了。
人类的灵魂不断从它身上逃逸,罪恶之火的焰苗也越发微弱。
它的力量溃不成军,于半空之中翻滚扑腾,在罪恶之火消失之前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万道触手被弑神炸得粉碎,下一秒又重新生出来,倒刺竖立,卷向灵力耗尽的灵师。
桃桃背后浮起六株雪白色的灵脉,她抓住一条深黑的触手,被主神甩出体内,于半空中画出一道取月印。
取月印,主御。
它铺开一道坚固的屏障,将主神伸向灵师的触手通通弹回了空中。
“白姐。”桃桃喊道,“用印——”
白菲儿站在凡人最前方,她看着自己手心中桃桃画下的月形印记,很快反应过来,她将印记抵在额头上。
一瞬间,她的身前也亮起取月印的光芒,将她和她身后的凡人通通笼在里面。
元凌:“主神的本源之火就要熄灭了,大家撑住——”
桃桃被主神甩上几百米的高空,虚龙发出一道嘹亮的龙吟,飞到她的脚下。
她踩着虚龙,画出一道担山印作用在自己身上,拽着主神的触手,力量集中在双臂,咬牙将主神的身躯抡了起来。
这样大的躯体被一个纤细的少女凌空抡起,给人造成的视觉冲击是难以言喻的。
白菲儿捂住嘴:“我天……”
她背后的凡人更是目瞪口呆:“这是人吗?”
桃桃从虚龙的身上一跃而下,带着主神的躯体,一下,将它重重地砸在内城的断壁残垣,她站在断壁残垣最高的一截,两下,将它的躯体反转再抡,三下、四下、五下……
尘土弥漫,仿佛大漠扬起了风沙。
地面发生接连的震动,每轰隆一声过后,主神的触手便断掉几百根,身体也越发地缩水了。
围观的灵师并没有因为知道的比凡人多平和地接收,他们不停吞咽口水。
百闻不如一见,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要应桃桃手下的东西是自己,恐怕早不知死上几回了。
桃桃松开手,任由主神的身体从废墟上滚落。
可对于一个能操控整座城市的魔物而言,它没有那么容易消亡。
即便残存的触手只剩百道,仍在地上蠕动。
一开始是缓慢的,在晕头转向地找到了桃桃的方向后,犹如道道利箭,带着恨意朝桃桃直射而来。
桃桃的手掌被触手的倒刺扎得鲜血淋漓,她吼道:“阿与,罗侯——”
那是一同经历了许多之后的默契,根本无需多言。
罗侯笑笑:“听见了,别鬼叫了。”
关风与已经从主神体内出来。
他身周光芒爆射,曙之杀穿透了距离桃桃最近的几十条触手,将他们穿成碎片。
罗侯手中浮尘斩浪铃中涌出澎湃的浪花,堵住了另外一边触手的去路。
元天空将昏迷的萧月图放在取月印的屏障之内,飞身而上,操控九天凝雷术落于主神的身躯之上。
元凌黄泉九落塔的子塔再次飘出,将周围的触手镇压在塔下。
王得宝操纵木属性之力,利用藤蔓绞缠住触手,匡清名手中的风杀旗挥动,将他能看到的触手拦腰截断。
元凌回头:“救世盟所属灵师,拦住它的触手!”
其余灵师见状,也不敢懈怠,纷纷出手。
所有灵师合力,短暂地困住了主神的行动。
桃桃站在破败的断壁上,在他们控制主神的时候,她手中招云印已然画好。
招云印,主战。
它没有固定的攻击的形状,赋于剑上,则剑锋锐利,化为绳索,则绳索坚韧。
天际流云卷动,沾染了神圣净化之力后化为千百道箭矢的形状,如流星般从天空坠落,重重钉在了主神的触手与本体之上,主神的躯体被神圣净化之力镇在了原地。
一道恢弘的钟声响彻天际,悠远绵长,震耳欲聋。
帝钟在桃桃手中无限放大,由一只小钟膨胀,膨胀,直到变为一座小山般的巨钟。
钟身闪闪发光,钟壁上的恶鬼纹路闪烁着刺眼的光泽。
——帝钟鸣,天下清。
随着大道无为的钟声响彻云霄,山丘般的帝钟于半空中正正扣下来,将主神躯干关在了钟内。
少女身姿挺拔,立于帝钟的钟顶。
钟壁之内有一股力量在横冲直撞,每撞一下,她就敲钟一下,被反扣在内的主神便受到一分钟声的冲击。
随着她鬓边的发丝出现一缕缕挑白的颜色,钟内的声音渐渐停歇,陷入沉寂。
——主神不再冲撞了。
桃桃跪在钟顶,望着头顶的天穹。
随主神罪恶之火的熄灭,遮蔽了城市一个月的红色天光逐渐消退,露出原本该有的黑夜模样。
凡人们看着红色褪去后的天空,眼中泪芒闪烁,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结束了。
对于灵师们而言,这场战役来势汹汹,但结束得也快,好像只是恍惚了一下,主神就失去了力量。
但他们不是傻子,知道主神如此脆弱必然是有原因的。
他们目光落在帝钟之巅的少女身上,她面容平静,眼眸清冽,听说只有十九岁。
难以想象,一个十九岁的少女,是如何拥有这样恐怖的力量,又是如何做到的这一切。
或许几十年后,她将是比当初的李鹤骨更为强大的存在。
灵师们大多都在主神临死前发疯的攻击中受了伤,但伤势不重,除了一个人。
桃桃跳下帝钟,朝萧月图跑去。
她摸了摸萧月图的脸,她皮肤苍白,冷得像冰。
富贵盘旋而来,花蕊不断洒在她身上。
虽然能止住她流血的伤口,却补不回她流逝的鲜血,她和元天空的衣服被血浸染得湿透了。
“小图……”桃桃唤她。
萧月图昏迷着,无法给与回应。
如果不是结神术限制了主神,桃桃也不可能专心净化罪恶之火,其余灵师更不可能只是轻伤就揭过。
主神无法攻击的那十分钟至关重要,因为有她,才将整场战役的代价降至最低。
主神消亡,它对这城市的一切控制也消失了。
内外城不再有界限,灵师在元凌的安排下带领凡人撤离善后。
金氏财团的直升机守在内城外,关风与拍了拍元天空的肩膀:“先送她去医院。”
元天空沉默抱起萧月图走向直升机。
桃桃起身,环顾四周。
内城被完全摧毁了,在城中央的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到处都是破碎的。
但这破碎之中又隐约有着一种勃勃的生机,她摊开掌心,握着一枚从主神罪恶之火中取出的十方璞碎片。
碎片幽蓝,该是很漂亮的颜色,可因为它而发生的一切却几乎叫整个世界天翻地覆。
好在这是最后的碎片了。
罗侯在对战中被触手伤到,他靠着一处断墙包扎:“结束了?”
王得宝帮他剪断纱布:“再不结束人都要疯了,有特调局善后足够了,一会儿要不要去吃个火锅?叫上小匡一起。”
罗侯:“看桃桃怎么说吧。”
桃桃收回帝钟,主神硕大的身体瘫软在地,魔气一点点消散挥发。
其余碎片散落在它的身底。
特调局的灵师掀开它疲软的触手和躯体,把碎片一枚枚取出来,扫描了形状后和电脑上炼狱之门的建模图比对。
天上数万光球徐徐落地,被主神吸取的灵魂也渐渐回归本体。
那些悬浮在光球里的人醒来,茫然地抱紧双臂打量周围的景象,还不明白在他们昏睡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城市正在有条不紊地恢复着原状。
桃桃低头,她看到,在城墙倒塌后断壁残垣的角落里,冒出了一株新生的柔嫩的草芽。
天地之间,一切都焕发着新生。
可她仍蹙着眉:“灵师和直升机是怎么进来的?”
元凌:“在你进入内城后不久,城市的通讯就恢复了,结界也消失了。”
“我总觉得不安。”桃桃说,“主神不会傻到在力量鼎盛的时候做这样的事吧?它为什么要放灵师进城?况且,虽然有小图的结神术争取时间,但这主神未免也太弱了。”
“一座城的恶念加上三百枚十方璞的碎片,我原本已经做好了……”桃桃后半句没有说出来,她原本已经做好了与它同归于尽的打算,但只是头发白了几缕,手掌被扎伤了几道,无人伤亡,竟然就将主神击溃了。
元凌:“总归所有的碎片都集齐了。”
一旁,特调局的花江拿断裂的碎石块当桌子。
他手下电脑的屏幕上正在复原十方炼狱之门的模样。
幽蓝的碎片模型被扫描后出现在屏幕中,一块块填补上大门的空洞。
桃桃脑海中浮现起这两年的经历。
屏幕上的大门因为碎片的拼合而布满裂纹,她可以辨认出经她手而寻回的碎片。
左下角那块指甲大小是她接触的第一块碎片,是她和南宫尘一起,从食尸鬼手里拿到的。
右上角那一块是从迷津渡的雾妖体内拿回的。
那块面积最大犹如门板一般的碎片是在息土境里,净化了息壤的心魔后捡到的。
半块巴掌大的碎片是在渝城,南宫尘灭杀人偶师后,放到她身边的。
有些碎片细碎,那是她在去往混沌冢参加选拔赛的路上,途径黔城的深山,从山上的精怪手中,一粒一粒收集来的。
位于中央,一块很不起眼的地方,那碎片是她和元天空南宫尘被卷入深海后,在蜃妖的身上拿到的。
右边某一处,九块碎片首尾相连,那是她在九婴之墓中从九婴的本源里提取的。
再向下,那几十枚碎片是闽城海啸过后,特调局从漂浮在海上的九婴血肉中找到的。
还有姬梧桐妹妹身上的一枚、狍子山山灵送来的几十枚、蛮荒狱崩溃之时,击碎弥烟罗的一半本体取到的九百枚,刚刚从主神体内遗落的……
一片又一片。
明明还不到两年,却觉得人生已然过了一大半,每一块碎片都能找到过往的痕迹。
桃桃:“寂静之主到现在都没有现身,这不像她的做事风格,还有主神,我总觉得,在我们动手之前它就已经受伤了,难道是和寂静之主产生分歧,两败俱伤了?”
元凌:“等把碎片平安护送回去,我找人把地下城池搜索一遍。”
“我也一起。”桃桃回头看着那座破败的城池,“南宫不知去向,我亲自去会安心一些。”
在桃桃和元凌交谈时,特调局的灵师在主神的魔气之身下找到了姬梧桐。
他被困在嫉妒狱中,因为主神的崩溃,他也从中解脱,被灵师们押到元凌的面前。
“你们竟然战胜了主神?”姬梧桐俊美的唇边勾起一抹嘲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真当自己赢了吗?”
桃桃蹙眉。
灵师们拨动主神的尸体,掏出最下面的十方璞,忽然看见尸体上出现了一双猩红的眼睛,正冷冷地凝视他们。
灵师们顿时后背发麻,运起全身的灵力抵抗,但主神的目标并不是他们。
它凝聚了最后一击,从体内.射出三道乌漆的光芒,径直朝着站在废墟中央的少女而去。
桃桃刚刚镇压主神竭尽了全力,在这样快速的攻击之下,她根本无力抵挡。
好在她身旁的元凌反应很快,为她挡住了其中一道光箭。
剩余两道朝桃桃爆射而来,在要穿过桃桃心脏的刹那,一个身影从侧扑来抱住了她。
关风与一直在她身边,他同她一起净化罪恶之火,一起镇压主神,灵力也所剩无几。
除了用身体为她挡住这一击外,没有别的办法。
魔气穿胸而过,但并没有给他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口。
他痛苦地跪在地上,全身缭绕在漆黑的气息里。
“阿与。”桃桃试图用神圣净化为他驱除魔气,可此时她灵脉之内空空如也。
关风与被魔气缠绕,眉峰紧蹙。
他英俊的面孔扭曲,眼眸之中压了一抹暗色,握住桃桃伸来的手。
“我没事……”许久后,他呼出了一口黑气,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了下来。
桃桃回头,主神的身体一点点消弭在天地之间。
那只是它回光返照的反扑,并不是它还有一战之力。
虽然关风与说没事,可他紧闭着眼眸,身上也冷得过分,不像没事的样子。
桃桃喊道:“把他带过来。”
特调局的灵师压着姬梧桐过来。
桃桃的手指在他身上点了几下,姬梧桐背后露出了暗金色的灵脉。
他是光属性,可吞噬了暗灵师后原本的光已经掺染了黑暗,就算光属性的灵师对于魔气有克制作用,但此刻姬梧桐的光还有用吗?
桃桃不敢用他,盘坐在地上准备恢复灵力为关风与净化身上的魔气,周围的灵师却纷纷抬头望向天空。
随着主神消弭,天穹上的红色退散,被魔气笼罩了一个月的城市终于得见第一抹夜色。
可夜色归夜色,今夜的月亮实在有些恐怖。
那是一汪湿淋淋的血月亮。
明明不是十五,却圆月高悬。
那轮满月饱胀鲜红,以它为中央朝四周遍布着血浪。
从前的天空只是因为受魔气影响而沾染的暗红,此时却是湿漉漉的血色,像是轻轻一碰就能掐出血水来。
桃桃见过这样的月亮。
两年前,她从酆山的棺材里醒来,天上也悬着这样一轮月。
后来再访迷津渡,村人告诉她,血月之夜必有灾殃,因为血月,是邪灵的诅咒。
于荒芜残败的内城中,一道熟悉的气息出现。
她意识到什么,回过头。
沿着地下城池被摧毁的废墟,南宫尘缓步走入她的视野。
他一身暗红的衣袍,肤色如雪原之上皑皑的冰雪般苍白,衬得眼眸格外漆黑,宛如幽深寒潭里漂浮的无根水草。
不像凡尘人,只似画中仙。
明明那张脸和初见时一样,此时却叫她有些陌生。
他好好地站在这里,桃桃松了口气,
她忽略掉那奇怪的感觉,起身走到他面前。
原本是很生气的,但这里这么多人,她想着要给他点面子,没有发作,只是拿拳头捶了下他的肩膀:“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
南宫尘没有说话,她拉住南宫尘的手:“先帮我看看阿与,他刚被魔气贯穿了身体……”
南宫尘身体很沉,她拉不动。
周围的人鸦雀无声,甚至有凉气倒吸的声音。
桃桃回头,自南宫尘身后,血浪滔天,正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朝灵师们涌来。
血浪中伸出无数骨手,缠绕桎梏住灵师们的手足。
六株以下的灵师毫无挣脱的可能,就连启动弑神的机会都没有。
在场所有灵师,就连罗侯、关风与,甚至即将进入直升机的元天空与萧月图身上都缠上了血色的骨手。
除了桃桃。
南宫尘,他将所有人困在了这片血月的天空下。
桃桃怔怔的,一时没回过神来:“你……做什么?”
关风与半跪在地,瞳仁漆深,半抬起眼望着那男人。
他身旁的姬梧桐同样望着那男人,眸光深邃,蕴着浓浓的恨意。
一旁电脑上,最后一枚碎片的形状缓缓被修补合拢。
至此,散落人间的全部碎片都已经集齐,只要在望月的日子将这些碎片带到酆山,炼狱之门就会修补完整。
人间的劫难也算结束了。
血月的幽光落在南宫尘乌黑的眼睫上,在他苍白的面容打下了一片神秘的暗影。
他与桃桃擦肩而过,走向废墟中一个手里握着十方璞的灵师。
灵师被血海的骨手桎梏得动弹不得。
南宫尘从他手中取过那枚巴掌大的十方璞碎片。
他举起幽蓝色的碎片,对着血月端详:“十方璞,一小块就蕴含着强大的灵力,千万碎片聚集到一起,则会转化为天地之间最强大的封印之力,可被它封印的,究竟是什么?”
气氛诡妙,元凌离他很近,低沉着嗓音问道:“你究竟是谁?”
如果他没看错,这人身上邪气冲天。
他是邪祟,而且是远强大于堕落城主神和寂静之主的邪祟。
这样一个邪祟,为什么会出现在应桃桃身边?
元凌脑海中蓦然想起一个人。
混沌界被毁那夜,天空之中曾出现一个九株的神秘身影,后来不知所踪。
南宫尘低垂着眼睫,半遮住眼眸中浮起的血色:“十方炼狱之门,是我击碎的。”
在场灵师倒抽了一口凉气。
桃桃:“你疯了吗?”
这事除了李三九和关风与,她谁都不曾说过,包括元天空他们。
她明白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
——几近灭世,任谁听了都会感到恐惧。
这样的恶魔,哪怕他有这样做的缘由,也会人人得而诛之,她不想他走入那样的境地。
“南宫哥……”元天空抱着萧月图站在直升机下,陷入了呆滞。
南宫尘淡淡道:“这是万物的世间,并非人类的人间,有什么毁不得碎不得?”
整片废墟里,只有桃桃还没被困住手脚,灵师们纷纷喊道:
“杀了他,鸣钟人快杀了他!”
“这样的邪魔不能留存于世,放任他继续下去会毁了这个世界!”
“鸣钟人,你愣着干嘛,动手啊——”
“再不动手,他就跑了!”
桃桃没有动。
一部分灵师反应过来:
“别喊了,你们还没发现吗,鸣钟人和邪祟是一伙的!刚才她拉着他的手,你们都瞎了?”
“他身上的邪气重成这样,应桃桃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邪祟?”
“恐怕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开什么玩笑,让我们收集碎片,但自己却与击毁炼狱之门的罪魁祸首待在一起,你心里不会愧疚吗?”
面对灵师们暴怒的指责,桃桃没有反驳,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南宫尘。
“应桃桃,你私联邪祟,炼狱之门破碎,这根本就是你为自己在灵师界的地位一手设的局吧,你小小年纪怎么会这么歹毒?是我们看错了你。”
“你不怕遭报应吗?早晚有一天你会和这邪祟一起下地狱!”
“……”
血红镰刀出现在南宫尘的左手。
他眼眸中血色氤氲,望着眼前的灵师仿佛在看一群微渺的蝼蚁。
这是桃桃从未见过的南宫尘。
他随手挥刃,数百灵师身上皮肉翻卷,鲜血四射。
灵师们的咒骂消音了,只有痛苦的哀嚎声遍布了血月之下的大地。
“你住手——”桃桃吼道。
她望着他,直觉告诉她,如果不阻止,他会杀了这里所有人。
明明这是最后的碎片了,明明他们马上就可以回到清风观去过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听到她的话,南宫尘放下镰刀,他没有去看桃桃的眼眸。
从他出现到现在,一眼都没有。
灵师们奄奄一息:
“你为什么要击碎炼狱之门?”
“就算杀得了我们,你能杀得了天下所有的灵师吗?”
“……你这个恶魔,别嚣张,早晚会有人杀了你!”
“或许有人,但不是你们。”在漫长的静寂之后,南宫尘回头望向桃桃。
桃桃握起蜷曲的指尖,与他对视。
“我说过,这世上能杀我的人,只有你。”南宫尘从容平静,笑容温柔得一如往常,“因为我的心,给了桃桃。”
南宫尘那一刀重伤了数百位灵师,虽没有人丧命,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挥出第二刀。
一股阴冷的寒意从脚底蔓延,冷得桃桃打颤。
她此刻根本看不到其他,只有眼前这个人,和天上血一般的月亮。
她喃喃道:“别闹了南宫,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南宫尘重复她的话,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掌心的十方璞。
某一刻,他停住动作。
拇指、食指与中指捻住碎片。
桃桃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没有给她多余的思考时间,红色的光芒缭绕了南宫尘的指尖,他微微用力,那块十方璞在他手中被碾碎成了飞灰。
风一吹过,便化为世间最细腻的粉末。
于他指尖纷纷扬扬四散飘摇,消失在了城市的晚风里。
——那枚碎片,被他毁了。
天雷瞬间而至。
足有数万道,从九天之上劈落人间。
南宫尘搂住桃桃的腰肢,带她躲开连绵不绝的雷电。
他抱着桃桃站在堕落城的废墟上,衣袍随风凛冽。
他目光漫不经心从脚下震骇的灵师身上一一扫过,落在姬梧桐的身上:“我等你,等你们,来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