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色.欲之狱中,他成了画里人。
空旷的星幕上, 无数人在奔跑。
但都逃不过树枝的追赶,每当一个人被投入巨嘴后,树上就多一具被剥去了血肉的骷髅骨架。
察觉到桃桃的进入, 悬满骷髅的树枝倏然间延展了十几倍,宛如条条粗壮的蟒蛇,闪电般朝桃桃缠来。
一时间, 树上黑光盛放。
弥漫着夜雾的黯淡星幕之间一片大亮。
从远处看, 异形树就像一只深黑色的八岐大蛇在张牙舞爪地吞噬生命。
桃桃和树枝同时动起来, 脚尖点地腾空跳起,修长小腿狠狠劈向缠过来的树枝。
树的叶子被震颤得簌簌作响,树上的骷髅也发出相互碰撞的声响。
巨树意识到这女孩不好惹,转而枝蔓朝其他人缠去。
它每吞噬一个人, 力量就增强一分, 桃桃觉察出, 它是靠吞噬星幕之中的生灵攫取力量。
眼看一根树枝就要贯穿不远处一个小孩的胸口, 桃桃轻盈地跃至半空,双手攥住它根部, 按停了它。
树枝在桃桃手里并不安分, 挣扎着想要继续朝前延伸。
桃桃半吊在空中,双脚蹬住树身, 身体以一个常人难以做到的姿势弯折着。她一咬牙, 手下发力, 硬生生将树的妖枝给折断了, 下一波树枝又朝小孩涌去, 桃桃飞快跑过去, 抱起她躲开树枝的攻击。
树枝终于放过了小孩, 桃桃手中的触感却很奇怪, 硬邦邦冷冰冰的,不是小孩该有的柔软。
桃桃低头看,发现手中的小孩并不是活人,而是一具青紫色的死尸。
她松开手,望向四周,发现这里的人都是死尸。
异形树停止了攻击,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树枝全部回到树干周围,十人合抱也未必能抱住的树干里面涌动起来。
在桃桃的凝视下,它树干弯曲,将树顶的巨嘴对准了她,树干里的涌动停止。
它张开嘴,将刚刚吃下的死尸全部呕吐出来。
尸体的皮肉、脏器,连同着恶臭的消化液铺天盖地而来。
桃桃:“……”
……
关风与站在灼热之海的边缘,热气拂面,滚烫逼人。
他目光望向深不见底的红色海面。
姬梧桐被封住灵脉,站在他身旁:“看来你也发现了,灼热之海的深处是离开这里的关键,要怎么进去呢?站在这里一不小心都会被热浪灼伤,更别说接近深入了。”
他眼神带着同情,视线落于海面上不断奔跑的人们身上:“懒惰狱会迟缓人的神经,他们一定用了全力在奔跑。”
关风与:“光属性的灵师中,有两种极罕见天生能力。一种是短暂地化为光,另外一种是依靠灼热的光芒制造高温的烈焰,显然,能依靠大火从特调局监.禁室逃脱的你,两者皆有。”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显。”关风与冷漠,“潜入灼热之海,你来。”
姬梧桐笑容僵在唇角:“被这里磁场延缓神经的人不止是你,我化光只能持续几秒,此时连几秒都做不到。”
“光速,几秒足够了。”
“海里很热,一旦我在海里……”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关风与平静道,“你有别的选择?”
姬梧桐:“应桃桃答应放我离开。”
关风与道:“如果你能活着从灼热之海出来,以她所说为准。”
姬梧桐突然笑了:“很辛苦吧?”
他漫不经心道:“你看她的眼神与我当年很像,唯一的区别,曾经的我不愿承认,而你,你不敢要。”
“爱就是爱,想要的东西就要攥在手里,我要是你,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把人禁锢在身边,终此一生不会让她有机会看别人一眼,不会让她有机会离开我半步,其实关风与,我们何尝不能合作呢?”
“我活在这世间的唯一目的就是杀死那个男人,至于你,他死了,你会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
他和关风与对视,难以从他漠然的眼中看出任何情绪,他满不在乎地笑:“真正爱一个人,心里会生出一条蛇,阴邪,自私,扭曲,你不承认,不代表你心里没有。”
姬梧桐从衬衫口袋里掏出雪萱的碎骨递到关风与手里,请他代为保存。
他身体化为一道光芒,潜入了灼热的海底。
……
取月印拦住异形树吐出的呕吐物,一层层堆叠,高达十几米,要是倾泻而下,足以把桃桃淹死。
“吃了就吐,这算什么?”桃桃盯着取月印前的呕吐物,脑海中灵光一闪,“暴食?”
虽说主神的罪恶之火在它体内,但绝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找到。
眼前这些难道这是主神设置的障碍?只有通过了障碍,才有可能找到它的罪恶之火。
这样说来,关风与此刻应该被困在其他的障碍中。
桃桃对于怎样破除这一关毫无头绪。
既然只有一棵树,想必破解之法就在它的身上。
暴食之罪,那么只要让它不能再吃,不就可以止住它的行为吗?
在做这些思考的时候,桃桃肚子饿得咕咕叫,一种饥肠辘辘的食欲缠绕着她。
她强忍住饥饿,提起桃夭越过眼前的呕吐物来到树的面前。
树的藤蔓朝她缠来,她提着桃夭一一斩断那些妖枝,又快速画了一道招云印贴在剑刃上,踩着没了枝的树干攀爬至高空,一跃而起,从树顶中央的巨嘴之上狠狠劈下。
招云印的神圣之力加之桃夭的锋锐。
这棵异形树瞬间就被从中央劈成了两半,露出装满了死尸残肉的树心。
它的体内像人一样拥有着食管、肠胃与消化道,随着桃夭一路向下,也一路被劈开。
体.液与树血混合在一起,流了满地。
在劈开这棵树后,桃桃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
她回头看,发现异形树吐出的呕吐物变成了一堆珍馐美味。
游荡在她周围的死尸有的忍不住饥饿的痛苦和食物的诱惑,捡起东西吃了起来。
而有的,则强撑着走向远处,在那里,有一道高耸入星幕的石门。
他们沿途经过许多食物,大半人忍不住诱惑,走到一半就吃了起来。
每吃一口,他们身上的尸斑就更重一分。
桃桃这才明白了——她把顺序搞错了。
被困在这里的人需要忍耐饥饿,战胜食欲才能离开,他们需要抵抗食物的诱惑。
可是进入这里饥饿感会更明显,食欲也会更好,很难忍得住不食。
只要吃了异形树呕吐物化为的美食,就会成为异形树的养料,被困在这里不断地循环往复。
想要通过这里,其实只需要忍住饥饿和食欲就可以,但她直接把异形树劈了。
桃桃收回桃夭,走向那扇大门,饥饿的感觉犹在,让她浑身无力,闻到食物的味道就会吞咽口水。
——是这奇异的地方给她造成的错觉。
食物的香气飘来,丝毫不像是由呕吐物变成的。
一开始桃桃还不懂为什么那些人宁愿不出去也要吃东西,随着她越朝大门走近,香味就越浓郁,饿到极致的人闻到这样的香气根本难以忍耐。
在她前面走的人早就忍不住趴在路边的食物堆中大吃特吃起来。
桃桃回头,异形树虽然被劈成两半,生命力缓缓流逝,但它的树梢之中生出了一双眼睛,嘲讽地看着她。
似乎在说——你也无法免俗,你也走不出那扇门。
桃桃吞咽口水:“不就是食物吗?”
她低低念了一个咒术。
星幕之下,忽然狂风席卷。
风吹着地上的沙子,卷向那些可口美味的食物。
她口中咒语不停,风也不停。
直到将那些食物全部掩埋在风沙之下,气味也消息,她才停止:“让它变得吃不了就好了?”
异形树的眼眸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消失无踪。
桃桃背上桃夭,转身从大门走了出去。
大门背后不是出路,而是另外一个奇异的世界。
到处都是沙子,一个又一个沙丘相连,在落日的余晖下,沙子发烫发红,泛着橘黄的温暖颜色。
在桃桃的正前方,有一座巨大的人脸雕像。
它脸上的神情栩栩如生,如同照着一张鲜活的人脸描摹的。
在它的背后,散布着成百上千和它同样的雕像。
雕像的形状一样,不过脸上的神情各异,或喜或悲或怒,有的之间差别只在细微一处,一打眼看不出任何区别。
视野之内,被风沙折磨的几近干枯的人们在沙漠的雕像中艰难穿行。
他们身上的衣服已经快要被风沙吹烂了,由于长久的缺水,趔趄地跪倒在某一座雕像之下。
他们叩了叩雕像,下一秒,就尖叫着被雕像脚下的流沙吞陷了下去。
最前方的人脸雕像上表情冰冷:“于这里受罪的都是曾经的傲慢之人,在傲慢狱,你需要忍耐干渴,从众多雕像之中找到代表傲慢的那一尊,如果无法找到或找错了,你就会被流沙吞噬,永远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桃桃随意道:“你知道吗?在刚刚的暴食狱里我学会一个道理,这是主神的体内,规则是它定的,可我的目的是杀它,所以它的规则对我而言就是放屁,我不需要遵守。”
雕像的表情愈发冰冷了:“你现在就很傲慢。”
桃桃翻找空间石,好不容易找到一根没抽完的雪胆枝。
她吸了口冰冷的雾气,朝那雕像笑了:“确实,不过傲慢的人多少都有她的资本吧。”
……
姬梧桐从灼热之海中出来,抖掉身上的岩浆:“下面有一扇大门,是离开这里的唯一通路,但很遗憾,我打不开,不过我知道能打开大门的方法。”
他指着在海面的石头间奔跑的人们:“懒惰狱的存在是为了戒掉懒惰,如果能像他们一样,不间歇地跑下去,或许能让主神看到你勤劳的诚意,从而为你打开那扇大门。”
关风与凝视着海面,姬梧桐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如果她在这里,会做什么?”
“你想出答案了吗?”
关风与手中出现一把光芒闪烁的弓箭,他弯弓搭箭,朝着海面上的石头射去。
一块石头应声而碎,两块石头应声而碎,几十块石头在他手下化为了碎片。
石头没了,海上的人就无法踩着石头继续跑下去,这懒惰狱之中的运行模式被他毁了。
灼热的海浪掀起狂涛。
姬梧桐蹙眉:“你疯了?”
“破而后立,打破原有的规则才能建立新的法则。”关风与淡淡道,“她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人。”
在海浪不断翻涌中,逐渐凝成了一只火焰巨兽的形状。
他们要通过的那扇大门,就在巨兽的身底。
六道心镜浮于手底,破魔之光光芒耀眼,关风与朝巨兽迎了上去。
……
半小时后,火焰巨兽倒在了岩浆的海浪中,大门缓缓浮出海面。
关风与手臂被烫去了一块皮,鲜血淋漓。
他面无表情包扎好伤口,将特调局装备中准备的咒术球丢到海里。
海上顿时生出了许多植物,植物们交缠在一起,于海面上搭出了一条通路,他走上了那条路。
姬梧桐灵脉被封,自然也不可能一个人待在这里,跟上他从那扇大门中出去。
大门的背后是另一番天地。
姬梧桐瞳孔猛一缩紧,无法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年少时院落的梧桐树下,雪萱穿着白裙子,抱着她最喜欢的小熊和安德烈并肩坐在秋千上。
风拂过她柔软的发,将她刘海吹乱了,安德烈温柔绅士地帮她打理。
灵师界有一种致幻的灵物。
在她离开的许多年里,姬梧桐一度只能靠它入睡,在梦里与她相会。
能再见到鲜活的女孩,他几乎热泪盈眶。
他缓步走到庭院的树下,可雪萱看不到他,她眼里只有安德烈。
在树下交谈,在卧室亲吻,在床上纠缠,所有场景里的男人都不是他。
他拳头攥紧,指甲嵌入了肉里,掌心的血沿着指缝淌下。
就在他要冲上前将场景里的人分开时,关风与抬臂拦住他。
一丝理智回笼,姬梧桐闭上眼:“嫉妒狱,会将人心中的冲动与嫉妒无限放大,你眼中的画面应该与我不同吧?“
关风与没有说话。
这一次,出口的大门就在肉眼可见的地方。
但这一路太漫长了,路两侧的画面反复不停,闭上眼睛还有声音,总能将人心底最深处的暗色情绪通通勾出。
姬梧桐停下脚步:“关风与。”
碎发遮住了他的眼:“我无法说服自己离开这里,也无法容忍这些画面出现在我眼里,既然应桃桃说会放过我,那么接下来的路是生,是死,都是我一个人的事,哪怕被永远困在这里,我也认了。”
他抬眸看着他:“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在看到那些画面之后,怎么做到可以心无旁骛走向那道门?”
如同暴食狱会增强人的食欲,懒惰狱会迟缓人的神经,嫉妒狱也将人的嫉妒放大到极限。
如果说在关风与的眼中没有任何的画面出现,姬梧桐不信,可他看起来那样从容,冷得像一块坚冰。
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将他消融。
除非他不爱,否则怎么可能不为所动?
关风与:“她或许就在那道门后。”
他的答案很简洁,姬梧桐却懂了。
对他而言,这是一条不亚于酷刑折磨的地狱之路,时时刻刻都要和心中的恶魔争斗。
对关风与而言,也许同样,但他在这世界上,依然有盼头和为此而争斗的理由。
——应桃桃还在前面。
姬梧桐递给关风与一样东西:“这是我在烧焦的家里捡到的,出乎意料,它没有损坏。”
“我不清楚为什么把它给你,只是觉得你或许需要,我的第六感向来很准。”姬梧桐英俊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说不明的笑意,“在未来的某一刻,关风与,你会谢我。”
……
嫉妒狱里的路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越靠近大门,两侧的画面越发不堪,心中的情绪也被燃烧到了极点。
关风与几度停下脚步,望着路边的画面。
在清风观,在混沌界,在蛊风秘图,在所有他可以想到的地方。
他看着长大的少女和那个男人以各种各样的姿势纠缠在一起,抚摸、亲吻,做着一切可以击碎他理智的事。
要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打破那幻境,哪怕心里已经被嫉妒与愤怒之虫蛀空了。
很多时刻,他几乎要忘记这是假的,是主神的囚狱,是它的阴谋。
——只要忍不住打碎了一片,他就会永生困在心魔里,无法脱离。
他一步步挪动,唇壁的肉几乎被他全部咬到溃烂出血,他才站到了大门之前。
这一狱的痛苦比之懒惰狱的皮肉之苦更深,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门缓缓打开,看到少女站在门后时,他以为结束了。
可当四周的场景化为瞿山之上的那个小小的道观时,他才发现,主神的心思与恶毒,他小觑了。
少女穿着睡裙,坐在他屋里那小小坚硬的木板床上。
她托着下巴,用俏皮的神情埋怨他:“阿与,我等你很久了,夜都这么深了,你怎么才回来?过来啊。”
她朝他伸手。
那双眼眸澄澈里又带着一丝的纯粹的天真,让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那不是她。
睡裙轻薄,一点布料下,少女洁白的胴.体若隐若现。
宛如夜半绽放的幽昙,短暂一现,在如水的月光下散发着幽香和柔软。
同样的容貌,同样的眼神。
少女干爽弹软的手臂第一次像这样环住了他的腰肢:“你在害怕,为什么不敢看我?”
她身上的青草香味溢满了他的鼻端。
明明该是清凉无比,却在此刻弥漫着叫人血脉偾张的气息。
月色透过清风观那扇小小的木窗,映了一室清辉。
瞿山上的夜很静,后山草丛里虫儿的低鸣在耳畔那样清晰。
他推开她,她缠上来。
他用破魔之光将她击散,下一秒她又恢复原状。
一次又一次,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那扇通往出口的大门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他无法打开。
这一狱,不是不看不听不动就可以破解。
他解不开心底滋生的结,就永远也打不开那扇门。
“阿与。”少女又一次抱住他,咬住他的耳垂,在他耳边低喃,“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我们就待在瞿山,哪里也不去,你陪我在山上种许多许多的菖蒲花,就我们两个,没有别人,好吗?”
在嫉妒之狱看到了无数不堪的画面之后。
在色.欲之狱中,他成了画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