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时视你为神明,无用时弃你为敝履。
七座囚牢内, 七扇大门同时打开。
大门背后弥漫着森森雾气,看不到里面的景象,也看不到通往哪里。
暴食囚牢。
一只深紫色长着四翼的软体虫从门内飞出来, 追赶富贵的人们停下脚步。
他们手脚发汗,盯着那只紫色的软体虫的恐惧目光像是在盯一只噬人的恶魔,吞咽着口水不断后退。
富贵终于摆脱了这些人的觊觎和追杀。
逃跑用了它太多的力气, 此时肚子饿得咕咕叫。
它黑豆般的小眼精光四射, 望着那只缓缓展开翅膀的小虫, 一个恶虎扑食,凶悍地把虫叼进了嘴里。
它将虫子当成食物吞了下去。
一回头,发现囚牢里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它。
富贵翅膀上的绒毛警惕地炸开,心想这些人类不会还要吃它吧?
暴食囚牢内的人胃口本来就大, 它这样一只瘦小的鸟根本不够塞牙的。
出乎它的意料, 人们没有试图捕捉它。
大家面朝它, 泪眼朦胧:
“神鸟!一定是神鸟!它竟然能吃那种毒虫!”
“谢谢神鸟的救命之恩!”
“它不计前嫌救了我们, 给神鸟跪下了!”
大片大片的人朝着富贵下跪,顶礼膜拜。
富贵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但没有被当成粮食, 还被叫做神鸟。
它收回翅膀上的炸毛, 洋洋自得,傲然地翘起了尾巴。
……
暴怒囚牢。
桃桃望着那只紫色软体虫。
在此之前, 匡清名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状况了。
他告诉桃桃, 试图杀死虫子是没用的。
只要大门打开, 就必定要有人进去才会结束。
杀死一只, 还会有无数只出来, 就算到后来虫子不出来了, 还会有侍神使来拘人进去。
如果出来的是侍神使, 他们就很难混入门后的世界了。
那只紫色软体虫在暴怒囚牢内四处盘旋。
新人们浑然不觉危险来临, 有经验的老人们则把自己全身都裹在了衣服里,蜷缩成一团窝在墙角。
白菲儿常年在野外,生存经验很丰富。
她见那些个在这里待了很久的人都这么干,立即脱了外套把自己和桃桃裹起来了。
两人靠在墙边,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虫子盘旋一圈后,被地上男人的血味吸引,落到了络腮胡身上。
它身上生出了几十条纤细的触须插进他的皮肤,一点点朝里蠕动,直到将全身隐没在了络腮胡的身体里。
虫子消失,本该松口气,许多人脸上却出现了更深的畏惧。
络腮胡小麦色的皮肤一鼓一鼓的。
他一开始还能尖叫,随着虫子蠕动的速度变快,他手脚渐渐变软,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皮肤之下的蠕动速度越发快了,像是有东西在血管里钻动,马上就要破壳而出了一样。
白菲儿盯着络腮胡的尸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话音刚落,络腮胡的尸体如一个爆裂的西瓜,从头到脚出现了诡异的裂痕。
皮肤崩裂,鲜血四射,原始的虫母在他体内快速地产卵、繁衍,千万只紫色的软体虫从他体内飞出,乌泱泱一片,遮天蔽日,挡住了天幕上血月投落下来的所有光亮。
虫子朝着囚牢内的众人飞来。
尖叫声此起彼伏。
桃桃缩在白菲儿衣服里,指尖神圣净化的雪白光芒悄悄亮起。
招云印主战,能以神圣净化之力穿透邪祟的躯体。
在蛊风秘图的那些年,桃桃将这门印术修炼得炉火纯青,随意念一动,神圣净化的元素便在她指尖化为千万缕细丝,她轻弹手指,那些细丝便朝外散去,缠住了扑往囚徒身上的软体虫的翅膀。
囚徒们要么裹在衣服里,要么脱了衣服扑打虫子。
谁都没有注意到角落中那个女孩和她手中雪白色的细丝。
只有白菲儿看见了这一切,她虽然惊讶,但没有出声。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桃桃说,“如果没有人进入那扇门,虫子的攻击就不会停下,迟早会把侍神使引出来。”
以她的能力消灭这些虫子不是问题,不过虫子没了还会有别的。
侍神使与主神力量相通,拖延到它们出来,她就进不了门里了。
但如果现在就不管不顾进入大门,虫子一定会无差别地攻击这里所有人,桃桃做不到放任这些人不管。
白菲儿问:“是不是一定要有人进那扇门?”
桃桃点头,随即看着她:“你不会想自己进去吧?里面生死未卜,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白菲儿把衣服丢给她,跑到几十米外把一个女人拽了回来。
那女人是在络腮胡找茬的时候开口提醒她们的那个。
白菲儿问:“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一个多月。”
“为什么进来?”
“和男朋友吵架摔东西。”
“你一个柔弱的女人怎么活到了现在?”
女人说:“我天生体质就不招蚊虫,所以那些虫子不怎么靠近我,靠近的一两只也被我打死了。”
白菲儿点了点头:“那你告诉我,这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女人缩着肩膀:“弱肉强食,没有规则,没有法律,大家脾气都不好,又是将死之人,身上的兽性就被激发出来了。刚才的络腮胡只是一抹剪影,这一个月来,这里和地狱也没什么差别。暴力、争抢、欺压、强.奸,甚至杀人食尸……”
“谁杀人?谁强.奸?谁暴力?”白菲儿拿出一块披萨在她面前晃,“你指出这些人来,我就把这个给你。”
女人不可置信:“真的吗?”
她目光环绕全场,指着对面角落里一个精瘦的男人:“他是和我同一天进来的,半个月前的虫灾里,虫子快要咬到他的时候,他拖过身边的人挡虫子,那个人最后被虫子寄生,成了虫母繁衍的工具。”
桃桃望向那男人,小时候李三九教过她一点面相。
那男人额头低窄,眼露四白,目光凶狠异常,确实不是良善之人的面相。
像是在验证女人的话一样,男人揪过一个小孩朝眼前的虫子身上丢去。
桃桃动动手指,松开男人身前缠绕着软体虫的神圣净化之线,他顿时被虫子淹没了。
女人又指着一个年轻女人:“她是和一个女孩一起进来的,有天晚上我亲眼所见,她把饿得意识模糊的同伴掐死了,第二天却说她是饿死的,和另外一些人把那女孩烧烤分食了。”
“还有他,络腮胡一群人当初横行霸道,抢食物,奸.□□人,他也有参与。”
桃桃辨认过那些人的眼神和面相,一一松开指尖的神圣净化之力。
“还有那个男人,他天天在草坪中央随地大小便,臭气熏天的。”
“……这个就算了。”
没有了神圣净化之力的护持,那些人很快被虫子寄生了,痛苦地在地上抽搐,惨叫声此起彼伏。
没过多久,他们目光浑噩地爬起,朝那扇大开的门摇摇晃晃走去。
当寄生了三十个人后,虫子便停止了攻击,迅速飞回到门内。
桃桃从白菲儿的衣服里钻出来,她拉过白菲儿的手,在她的手心画了一道白色月亮形状的印记。
“白姐,接下来的路我们要分开了,如果幸运的话,这座城很快就会没事了,如果不幸的话,咱们地狱里见。”桃桃指着她手上的那道印记,“这叫取月印,遇到危险就把它按在额头上,可以保护你。”
白菲儿:“你真的是我粉丝吗?”
桃桃看着她:“不是你说我是你的粉丝吗?”
“可你看我的眼神里根本没有崇拜啊,只像看一个老朋友,你知道我的刀是假的,知道我是无神论者,还有这个……”白菲儿端详手心月亮形状的印记,“有些事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我吓都吓死了,不知道为什么,发生在你身上我却觉得很正常,好像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一样。”
桃桃笑了:“可不是上辈子就认识了吗?”
她告别白菲儿,学着那三十个人摇摇晃晃的走路姿势,装作被虫子寄生,跟在队伍的最后进入了那扇大门。
……
富贵在暴食囚牢里不停吞吃虫子,肚皮涨得圆鼓鼓的。
它每吃一只,就有新的虫子从门后飞出来。
不知吃了多少只后,它肚皮朝天仰躺着消食。
门内又飞出来一只虫子,人们大叫神鸟救命,可富贵真的一只都吃不下了。
虫子钻到一个人的体内,产卵生出千万只虫子。
虫子又去寻找宿主,在寄生了三十个人后带着那些人一起消失在了门后。
劫后余生的人望了望那正在合拢的大门,又望了望翻着肚皮的富贵。
“好像也不是神鸟啊。”
“神鸟怎么会连怪虫都解决不了呢?”
“只是普通的鸟吧,它刚才只是在给自己觅食而已。”
“把它捉来烤了吧,它吃得那么饱,肉一定很美味!”
富贵:“!!!”
这些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十几个人朝它扑来,富贵吓得屎都出来了。
它扇动翅膀想要逃离,但刚刚吃得太饱,这下飞不起来了。
就在它要被捉住的时候,天空投落一抹血色的月光到暴食囚牢的地面上。
富贵回头,看见南宫尘一缕淡薄的身影站在人群中间。
要捉它的人被一只只血水化出的巨手扼住脖颈,两脚离地,两腿翻白在半空中艰难地呼吸着。
富贵两眼飙泪朝南宫尘狂奔而去。
傍晚天穹光芒黯淡,依稀能看到远处天边一抹落日的痕迹。
在红色的天幕上只是一抹淡淡的印,孱弱而稀薄,没有分毫的生命力。
富贵停在他的手背上,歪着头看他。
南宫尘一袭暗红的长袍,他站在那,几乎与背后被血月占据了半边的天空融为一体。
南宫尘抚摸富贵身上柔软的羽毛,往日的淡泊清冷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眼底深不可及的血色:“需要时视你为神明,无用时弃你为敝履。”
“不归,你看,自私卑劣,这就是鲜活的人性。”
他嗓音平静极了,手下的动作也无比轻柔,却叫富贵不寒而栗。
下一秒,他轻轻合拢五指,那些被血手扼住的囚徒头颅倏地从脖颈上断裂开来。
四射的血水溅在南宫尘清瘦的侧脸。
他伸手抹去,双眸之中的血色越发深沉了。
……
门后的通道果然通往地底。
前路都是阴黑潮湿的洞窟,一道连着一道,昏暗无光,望不到尽头。
桃桃跟在队伍最后,一路向下,没有元天空他们的身影。
按照计划他们也会进来,之所以没看到,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门后的路与她不是一条。
这里岔路很多,桃桃慢慢拉开和前面那些被虫子寄生的人的距离,趁他们走远时拐进其中一条岔路。
她掏出一把瓜子。
在紫气东来洗浴中心之所以感应不到元天空他们,是因为当时他们已经进入内城了,内城与外城之间有一道魔气浓郁的屏障相隔,现在大家在这里,只要他们身上带着瓜子,就能感应到他们的位置。
瓜子上亮起了破魔之光,不远。
桃桃锁定位置,就要赶去与他们会合,背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她回头,黎光站在离她十米远外的地方。
“你怎么进来的?”桃桃不解。
内城坚不可摧,只有述罪日或乘坐恶鬼抬轿才能进来。
桃桃乘轿时,他分明还在洗浴中心好好待着。
黎光走过来,满脸焦灼:“鸣钟人,终于找到你了,内城现在可进不可出,罗师担心你的安全带我们进来找你,刚好看到你跟着那些寄生人一起进了大门,只有我追上来,罗师他们晚了一步,被被拦在外面了。”
桃桃盯了他一会儿,问:“那怎么办呢?”
黎光说:“进入内城后我就能感应到元局长了,这是华灵院研发的一种符箓,上面的地图是元局长刚刚通过术法传递来的,他现在被困在地底,我认为我们应该先去救局长,人多才能协力对付堕落城的主神。”
桃桃接过符,摩挲了一下符纸:“既然这样,你在前面带路吧。”
黎光引她走入岔路的深处。
桃桃跟在他背后,待到四周完全寂静了,她突然开口:“画这张符的纸材质很特别,我有幸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酆山,崔玄一为了不让我得到这张符不惜受伤也要将它抢来咽下,说明用这种符纸的人很少,只要有心稍稍一查就很容易查到背后之人,还有一次,是蛮荒狱事件时寂静之主送来的战书。”
“你说巧不巧,华灵院研究的符箓竟然用的是寂静之主的纸。”少女声音空灵,自背后传来,还带着笑意,“如果我没记错,我上轿前在脸上戴了假面,黎光,你从没有见过我这张脸,是怎么认出我,开口就叫鸣钟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