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城的主神,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对于灵师而言最神秘也最令人畏惧的寂静之地, 是一处可移动的空间。
因为它位置总在变,就连暗灵师都不清楚它的具体入口,出入只能依靠寂静之主的符箓。
但没有固定位置不代表不能找出它的所在, 就算每次位置都不同,也有规律可循。
从那四位被特调局拘捕的暗灵师的记忆中,特调局的灵师把每一次寂静之地的入口地点做了统计标注, 根据点与连线之间的规律推算了一个入口的大概范围。
李三九与庄之伐徒步在那范围之内查探了三天, 根据空间波动, 确定了入口的所在。
他们合力撕开空间进入寂静之地,眼前的所见比灵师想象中的场景更为惊骇。
到处都是森森白骨。
这三百年间,寂静之主所杀的人死后都被抛尸在此,聚集、堆叠, 一点点腐化成灰。
最高处的骨山已经几十米了, 在白骨的包围之中, 有一座开着洞口的阴黑山丘。
两人进入山洞。
四周墙壁被骷髅头骨填满, 骷髅空洞的眼眶与尖锐的牙齿给这阴森的地方更添了一分神秘与恐怖之色。
洞内潮湿,一路向下, 沿途经过几十座血池和被剥皮悬挂风干的尸林, 诡异的蛊虫依附在那些尸体上吞吃它们的血肉,其中就有十首噬心蛊。
即使做了一生灵师, 见惯了暗黑恐怖, 此时也很难不对眼前的情形感到不适。
经过漫长的地穴通道, 两人面前出现一扇的黑色铜门。
那扇门厚重无比, 令人无法言喻的血腥之气从大门背后溢出。
李三九几张符箓甩出, 贴在大门的四角。
青铜门发出敦重的声响, 徐缓地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隙。
两侧血池里咕嘟冒着血泡。
长路森寂。
庄之伐丢了一张照明符出去。
在照明符的光亮中, 他们看到, 正前方长路尽头有一座高台,一个紫袍女人慵懒地靠在高台的软塌上。
她静静地凝视着李三九与庄之伐。
李三九缓步走近:“弥烟罗已死,轮到你了。”
女人长着一张和桃桃相同的脸。
不同的是,桃桃双眸澄澈明亮,而她双眸浑浊,浑身暗浮着阴晦与堕落的气息。
“就凭你们?”女人妖媚一笑。
李三九斜斜叼着一根烟,含糊不清道:“我不愿我宝贝徒弟因你受伤,下来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强。”
寂静之主却坐在高台上不动,也不再说话。
李三九眯起眼。
庄之伐:“她不是寂静之主。”
李三九手中火焰朝高台上的女人袭去,傀儡刚一接触烈火就倒在了榻上。
寂静之地空空荡荡,除了这具傀儡,没有一个暗灵师。
庄之伐捏起几道符,眼前浮起一道透明的光幕。
四周出现了许多幽微的光粉,从血池里被泡发的蛊虫身上,从墙壁生出的苔藓身上聚集到这片光幕之中,光幕浮起画面,这是那些虫子与苔藓的记忆。
他们存在这里许多年了,透过光幕,李三九与庄之伐看到了许多曾经发生的事。
凡人的死亡,暗灵师的过往,还有不久之前寂静之主离开这里的画面。
李三九:“庄族长,不知你是否看过死于特调局的暗灵师生前的口供?”
“据他们说,寂静之主无法随意离开寂静之地。师父和我当年都与寂静之主交过手,她的力量远超想象,如果全力出手,我和师父必定难以招架。但她没有,或者说,她不能,不能离开寂静之地,不能全力出手,你怎么看?”
庄之伐:“她以凡人之躯在世间存活了三百年,又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已然超过天地之间规则的限制了,她闭门不出,又无法动用全部的力量,或许是不想引起某些规则的注意。”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和你的想法相同。但这一次她离开寂静之地了,并且离开了很久,说明对她而言,外面需要她参与的事比之被风摧木折更为要紧,你觉得她会去哪里?”
庄之伐思索片刻:“特调局。”
“这一点我和你想法相左。”李三九吐掉嘴里的烟蒂,“我认为,她去的地方是堕落城。”
*
周五。
迎着初春晚上凉飒飒的风,路结樱骑着单车回到弄堂。
她车把挂着一块奶油老面包,是特意绕了两条街去买来的。
她拎着面包回家,狭小的房间内空无一人。
“小咪?”她探头去浴室看了眼,也没有人。
少年在屋外打了几个月的地铺。
入冬后实在太冷,路结樱就让他搬进了家里。
他话很少,胆子也很小,但确实不是李小海口中的坏人,熟悉了几天就沉默地帮路结樱做家务了。
路结樱上学时,他会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路结樱放学后做完兼职回来,他会帮她一起做饭洗碗。
晚上他就缩在角落的地铺里睡觉,从不靠近路结樱的床铺,也从不做让人误会的事。
他的家人一直没有找来。
一起生活了半年,路结樱偶尔觉得,有个小猫一样的少年陪着自己也不错,就连李小海也对他改观了很多。
奶油老面包是少年喜欢吃的东西,路结樱专门买给他的,可他不知道去哪了。
少年怕生人,往常他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楼下丢垃圾。
按理说,他不会随便出去,难道是被坏人拐走了?
路结樱下楼去找,把周围街道找过了一遍都没有少年的影子,李小海的工作室也关着门。
报警是肯定没用的,本来就是流浪人口,都不知道该怎样和警察描述他。
夜里风重,路结樱找到半夜,裹着厚厚的外套缩在李小海工作室门外的椅子上,想着少年还会去哪里。
由于白天上学做兼职太累,又找了很久的人,她缩着缩着就睡着了。
她是被人摇醒的。
天色蒙蒙亮。
少年站在她的面前,路结樱一下蹦起来:“你去哪了?我找了你一晚上。”
她蜷缩了一晚上腿麻了,差点摔倒,幸亏少年及时扶住了她。
李小海站在少年的背后:“我带他去试睡了,他走前给你留了纸条在桌上,你没看到吗?”
路结樱看了看少年,他苍白羸弱,个头勉强和她一般高。
别说进凶宅了,光是站在这都叫人觉得风会把他吹倒。
路结樱松了口气:“我没有注意纸条,没事就好。李经理,他还这么小,下次别带他去危险的地方了。”
“不见得,这小子或许是个福星。”李小海说,“最近联系不到罗老板,刚好手头又有一笔大单,我没忍住去了,以为会看到什么凶险东西,没想到有这小子在,我反倒在凶宅里睡着了,根本一点也不恐怖嘛。”
“以后没事就让他跟我接单子吧,他自己在家也无聊。”李小海抽了五张百元大钞递给路结樱,“喏,他的工钱。”
路结樱:“给我?”
“你们家不是女人管钱吗?”李小海挤眉弄眼。
路结樱脸红:“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她把钱塞进少年的口袋里:“吃饭了没?我带你去吃早饭。”
她牵着少年的手走往街口,少年忽然停住脚步:“对不起。”
路结樱回头:“嗯?”
“我乱跑,害你找了那么久。”
“这没什么。”路结樱笑笑,“只要你没事就好啦。”
少女的笑容比春风还温柔,只要对上了她的笑,就叫人升不起一丝想要伤害她的念头。
路结樱边走边说:“我小时候也很淘气,经常在花园里和爸爸躲猫猫,也害他一顿好找,不过你为什么要和李经理去凶宅?是不是他找不到人手强迫你的?”
“不是。”与路结樱明澈的双眸对视时,少年脸颊微微发红,“他说你生日快到了,生日要送礼物,我没钱。”
路结樱一愣,随即甜甜地笑:“我的生日确实在春天,爸爸给我取名叫结樱是因为我出生那天院里里的樱花开得很好,小咪,如果到那时你的家人还没来找你,陪我过生日吧,就我们两个。”
少年点头。
路结樱拉他到早点摊上,要了两碗面,她边吃边看手机。
半年过去了,她已经尽可能把他的照片传播出去,可为什么还是没有人上门来找他呢?难道他没有家人吗?
路结樱脑子里出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你该不会是大佬的私生子吧?”
少年:“?”
“大佬病重,召集他流落在外的三十二个私生子回家立遗嘱,但是大佬的夫人对此十分愤怒,她买通了杀手将私生子们拦杀在外,却侥幸被你逃了出来……”
少年:“……”
“或者你是□□老大的独子。”路结樱回想起她看过的小说情节,“那夜和对手火拼之中,你所在的帮会被全部剿灭,你在忠心耿耿的属下拼死护送中逃了出来,但因为后脑挨了一闷棍,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或者你是外星人,途径地球飞船能量耗尽,你落地时撞到了脑袋,所以失忆了……”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黑暗。”
“我能想起的只有黑暗,偶尔还有天上的星星。”
他捂着头,只要他回想从前的事就会头痛。
路结樱连忙说:“别想了别想了,不管是大佬私生子、□□独子还是外星人呢,只要你现在是小咪就够了。”
她塞了根油条在他嘴里:“吃饭,一会儿我还要去打工。”
她划着手机,忽然在某个论坛上了一个帖子。
【申城上空神秘人惊现真容,原身竟是清秀美少女。】
路结樱点开那条帖子,看到了里面的照片:“桃桃?”
少年听见这两个字,蓦然抬起了头。
他望着路结樱的手机,看见了屏幕上的那张脸。
顿时,一些零散的记忆碎片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那张脸鬼魂一般,哪怕只看了一眼,却烙进了他的脑海中。
他打翻手下的面碗,痛苦地抱住了头。
*
堕落城。
桃桃在那扇大门前站了很久。
她无法感知门后的东西,没有画面,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气息。
南宫尘只是进去查探情况,他很快就会出来。
桃桃这样告诉自己,但无论怎样,她都抹不去心底的异样感。
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肩膀,她回头看,是白菲儿。
白菲儿看她的目光像看傻子:“趴这儿干嘛呢?不怕里面的东西弄死你啊?”
“里面有什么东西?”桃桃问。
“不知道。”白菲儿说,“我刚来没多久,听这里的老人说,大门三天开一次,进去就相当于死了,所以他们都不敢靠近,我要不是看在你是我粉丝的面子上才懒得提醒你。”
桃桃:“我是你粉丝?”
“难道不是吗?”白菲儿说,“你昨晚叫我白姐,只有粉丝才这么称呼我。”
桃桃:“啊,那个啊,是啊没错,我很喜欢看你直播。”
“你喜欢哪期啊?”
“酆山那期。”桃桃随口胡说。
“酆山?我虽然去过酆山,但是没做酆山的专题啊。”
“……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桃桃看着眼前这片扇形区域,问道:“这是哪里?”
白菲儿:“这是关押暴怒罪人的囚牢。”
桃桃点点头:“你怎么会在滁城?我记得你是渝城人。”
白菲儿:“嗨,别提了,还不是那对狗男女。前天晚上那男的是我前男友,跟他谈了半个月,他不仅欠老娘的钱还劈腿,我过来追债,刚好被困这了。”
“我把他欠钱的事到处宣扬,他早看我不顺眼了,他那女朋友是个小主播,原本就跟我有些摩擦也看我不顺眼,他们俩合伙搞我,非说我嫉妒,那你白姐我是任人宰割的人吗?我当即就提议两女侍一夫,他们搞我,我就搞回去,色.欲之罪一个都别想逃。”
“那男的今早就被以色.欲之罪的名义抓进那边的囚牢了,那女的也以嫉妒之罪的名义被带走了,大快人心。”
桃桃:“那你为什么会进到暴怒的囚牢?”
“他们搞我诶!”白菲儿气愤地说,“遇到这种狗男女,我能不生气嘛!”
“他们约你,你可以不去啊。”
“我要不去,今天进的就是傲慢之罪的囚牢了,什么主神,我看是傻逼之神才对。”
旁边路过的人害怕地推了推她:“你怎么敢骂神啊?!”
白菲儿满不在乎道:“反正都是要死的,骂它怎么了?我就骂,傻逼傻逼,傻逼之神!”
桃桃:“……”
……
七十二顶轿子被抬入大门。
越是寂静,恶鬼脚上的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就越清晰。
在漫长的行进之后,抬轿的恶鬼停住脚步,将轿子放落在地。
身着白裙的女孩们被恶鬼驱赶下轿子。
她们赤脚踩在冰凉的石头上,仰起头看。
这里很黑很暗,头顶是高高的石壁,像是地底深处。
两侧的石壁上挂满了湿漉漉的水渍和不见光的植物。
恶鬼持着长鞭将她们赶阴暗的深处,数到七十一后发现少了一个人。
恶鬼走到最后一顶纯白的轿子前,用手中沾满人类鲜血的长鞭撩开了轿帘。
轿子里的人果然没有下来,但不是纯洁的白裙处女。
男人一袭宽大的黑袍,银发似月华璀璨。
他手里拿着一只桃镇的木人,慵懒地靠在轿子的后壁。
恶鬼的鞭子狠狠抽下。
男人抬起眼。
那一刹那,周围的一切凝固了,不再动,不再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
恶鬼的鞭子连同它的手一起凝在了半空。
南宫尘走出轿子,途径恶鬼身旁,它丑陋的身体突然急剧地抽搐。
在他擦身而过那一瞬间,它化为了青紫色的碎片,飘散如烟。
其他恶鬼和被驱赶的女孩眼睁睁看着,后背爬满凉意阵阵的鸡皮疙瘩,任由他走过身旁,谁都不敢拦。
那男人看似清冷,身上却弥散若有似无的血气,并不明显,只有离得近了才能察觉,那其实是一片看似平静却压着汹涌暗潮的湖面,只要稍不注意朝湖底投下一粒石子,就可能掀起滔天巨浪。
南宫尘无视沿路的恶鬼与少女,径直走入黑暗里。
沿路深黑,弥漫着地底潮湿与土腥味的空气。
直到眼前出现一片光亮,他停下脚步。
在他头顶,成千上万的红色光球悬浮在几十米高的半空,散发着罪恶的光芒。
每一个光球里都蜷缩着一个浑身赤.裸的人。
他们双眸紧闭,对于外界的画面声音不起任何反应,失去了全部的意识和灵魂。
在他正前方,一团纯黑的魔气正在吸收凡人身上的罪孽。
凡人被恶鬼押成长队排在魔气的面前,随着魔气涌动,凡人脸上畏惧惊骇的表情渐渐消失,仿佛灵魂被抽空了一样,被一道血色的光球包裹住浮上了半空。
那魔气没有身体,没有脸,甚至连形态都没有。
但它庞大无比,几乎占据了整个的地下城池,这里所有一切都浸在它无边的气息里。
它察觉到有不属于这里的气息闯入,魔气顿时化为数万道悬挂着倒刺的触手,朝着那地上的黑袍男人而来。
触手锋锐,被它们穿过身体必死无疑。
可触手接近不了男人的身体,绝大多在距离他半米之外就停住了。
唯有一条,冲破重重阻碍,来到男人的面前。
正在要进入他的身体时,男人抬手握住满是倒刺的触手。
顿时,发出触手的魔气体内犹如万千火山沸腾一般,被注入了一股滚烫的力量。
它痛苦地扭动着身体,想要脱离那男人的掌控,可它做不到。
直到这时,它才意识到眼前这男人的恐怖。
那条触手也不是冲破阻碍去到了他的面前,是他故意放行的。
“堕落城的主神。”南宫尘眼眸平静,盯着这团亘古未有的强大魔气,“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