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惰之罪,罗侯。
一条长街几乎望不到头。
除了血红色的天空, 其他的一切,无论是街景、行人,还是人们的行为都和一座正常的城市没什么两样。
要不是街边许多店铺名字前带着滁城两字, 桃桃甚至以为虚龙把她们送错了地方。
关风与他们没有降落在这里,富贵也失散了。
桃桃拿出通讯器,尝试联络, 通讯器在这里没有信号, 她谁都联系不到。
南宫尘:“这些人身上没有邪气, 半空的魔气也没有波及这里。”
桃桃:“难道城市不是所有地方都被邪祟控制,这里是没有被控制的部分?”
南宫尘:“进去看看。”
两人混在行人之中,沿着街道边走边看。
摊贩、行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善意的笑。
大家交流时温声细语, 礼貌客气。
他们路过一个炒粉摊前, 顾客忘记带钱包。
老板微笑着把他要的炒粉递给他, 不收他钱了。
客人却一脸惶恐, 把自己的手机抵押在这里,说马上回家拿钱来还他。
两个人骑自行车发生了剐蹭, 没有吵架, 而是跳下车互相查看对方的伤势,坚持要送对方去医院。
没有邪祟, 没有魔气。
不仅不像一座消失在地图上的堕落城, 反而美好得像宗教里天堂中才会出现的模样。
桃桃站在街道中央, 城市里的商业大楼灯火悄寂, 只有一些小摊贩还开着。
晚上的宵夜没吃几口就过来了, 她闻着街边小吃的油烟味实在饿了, 砸吧嘴:“要不先吃饭吧。”
两人随便找了家路边摊, 桃桃一口气点了三碗面, 两碗粉,还有四个鸡腿,还有一碗甜酒汤圆。
老板有些迟疑:“这位客人,你重新点菜吧,两个人吃这些实在太多了。”
桃桃:“我吃得下。”
老板欲言又止:“可……还是少一点比较好。”
桃桃低头看了眼自己,她身上的黑色道袍虽然有些旧,但干干净净的。
难道她看起来像吃饭不付钱的人吗?
她掏出张一百块预先把钱付了:“别啰嗦了,我都要饿死了。”
老板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看她的目光带上了同情。
桃桃坐在摊位后的小板凳上等上菜:“奇奇怪怪的。”
南宫尘拿出手机,这里一点信号都没有,他放弃了玩手机的打算。
隔壁矮桌上坐了两女一男。
三个人只点了一碗粉,一起分食。
其他桌子上吃饭的客人也是这样,基本都只点了一点点吃的。
最夸张的是旁边卖烧烤的,客人每人只要了两串。
桃桃拧眉:“这城里的人都在减肥吗?你看那。”
南宫尘沿她指的方向看去。
在对街的甬路上,许多人在夜跑。
桃桃压低声音:“难道城里的邪祟靠吃人为生,太胖会被吃掉?所以那个老板才不想让我多点。”
南宫尘:“不像。”
隔壁桌的两女一男交谈起来。
现女友:“姐姐别这样说,你是他最喜欢的人,他一直留着你的相片,我只不过是替代品而已。”
前女友:“你才是不要这样说,我和他已经是过去时了,你是他的未来。”
现女友:“姐姐能这样想就好,我还怕你会嫉妒我和他在一起。”
前女友语气瞬间就变了:“你他娘的胡说八道什么呢?”
“姐姐生气了吗?”
桃桃嗦着粉听热闹,以为前女友会骂人。
但前女友没有,她迅速收敛了不快,柔声微笑:“我怎么会嫉妒呢?妹妹,倒是你,你不会嫉妒他对我念念不忘吧?要是不嫉妒,我们可以共享男友啊。”
桃桃心想好家伙,这女人挺强悍啊,这种话也能说出来。
只是怎么前女友的声音有些耳熟呢?
这下轮到现女友和前男友脸色绿了,前男友结巴道:“不行……这不行,我不好色……”
“不行?”女人看着他们笑,“其实是她不愿意吧?这么说来,嫉妒的人是她才对啊。”
那两人顿时陷入两难的境地,说不出话来了。
女人拎起包包:“我还有事,不奉陪了,你们慢慢吃吧。”
桃桃回头看了一眼,那女人不仅声音耳熟,长得也很眼熟。
过去的记忆在桃桃脑子里过了一圈,她脱口而出:“白姐?”
那前女友正是曾经在酆山遇见的一同前往迷津渡的探险主播白菲儿。
怪不得能说出那种话,这女人的强悍在桃桃所见的凡人中也能排得上前几。
白菲儿喝了遗魂咒已经遗忘了那段记忆,她瞥桃桃:“你谁啊你?”
她不记得自己了,桃桃也没打算解释。
她摆摆手,白菲儿走了,现女友和前男友也迅速吃完饭,脸色难看地离开了。
老板端上桃桃点的烤鸡腿,为难道:“刚才收了一百,饭钱九十一,我的零钱找不开了。”
桃桃说:“不用找了。”
老板连忙摇头,把一百块还给她:“算了,免费请你吃。”
桃桃白白蹭了一顿饭,她问老板:“天空为什么是红色的?”
老板看她的眼神越发古怪了:“你不知道?”
桃桃开始胡扯:“一个月我摔了一跤把脑袋给摔坏了,在医院昏迷了很久,今天才醒过来出院,一出来世界就变成这样了,这是什么科学原理吗?《科学在身边》栏目有做解释吗?”
“什么《科学在身边》,早就没有网络了。”老板苦笑,随即靠近她低声道,“去找你的家人吧,如果还在的话,他们会告诉你该如何在这座城市里生存。”
桃桃可以肯定,她眼前所见都是货真价实的人,但就是说不出的古怪。
虽然他们表现得友爱和善,但背后一定有原因导致了他们这样的行为。
老板不愿意多说,继续给客人做饭去了。
两人把桌上的食物全部吃完,去找酒店落脚。
小摊的老板望着他们的背影,喃喃道:“暴食,明天述罪日会有他们的名字吧……”
……
桃桃原本想找家像样点的住处,可是路上所有的大型超市、商场、酒店全都关门了。
只有一些破败的小旅馆还开着门,她进去要了一间房。
旅馆的女招待看着她和南宫尘:“你们两个要一间?”
桃桃:“没有房间了吗?”
女招待说:“这倒不是,你确定要一间?”
桃桃察觉出她语气中的惶恐和异样,又开始胡诌了:“有什么问题?姐姐,我和我的男朋友刚从植物人的状态里苏醒,还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你能跟我讲讲吗?”
女招待摇头,沉默地给他们开房。
此时堕落城网络通讯全无,她用纸笔登记住宿记录,刚写了几个字又抬起头道:“你们还是要两间吧,别问为什么。”
桃桃欣然同意:“好,麻烦你了。”
趁着招待登记的功夫,桃桃打量这旅馆。
旅馆不大,也没什么客人,店员倒是有三个。
除了女招待之外,还有一男一女。
他们拿着鸡毛掸子和抹布,擦拭着一点灰尘都没有的家具,恨不得把这大厅擦得锃亮。
店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桃桃回头一看,一只饿极的流浪疯狗咬住了一个男人的腿。
男人的小腿被生生撕下一块肉,痛苦不堪。
他面容扭曲,抬手想要打那只狗,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抽搐的脸颊绽放了一个叫人后背发冷的温和笑意,摸了摸那只狗脏兮兮的脑袋:“小乖乖,你怎么能咬人呢?”
流浪狗叼着他的腿肉嗷呜一声跑掉了。
桃桃看得咋舌,其他人却像习以为常了一样,并没有对这件事做出什么反应。
女招待递来两把钥匙:“这是你们的房间。”
虽然要了两间,但桃桃和南宫尘还是走进了一间房里。
桃桃关上门,南宫尘从木偶身里出来。
桃桃拉开他黑袍的领口:“让我看看你的伤。”
他鬼魂的身体恢复能力很强,经过一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桃桃这才放心。
房间昏暗狭小,只有一张床,没有桌椅。
桃桃脱鞋坐到床上,再次试图联系关风与,通讯器依然发不出消息。
“你怎么看?”
南宫尘:“一种心照不宣的虚假友善,他们在畏惧。”
桃桃:“虽然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但是太假了。情敌在一起可以面带笑容聊天,老板找不开钱干脆不收,那人被狗咬了也只能微笑,还有大厅的两个人,明明都干净了还在装模作样地打扫……他们在畏惧什么呢?”
南宫尘:“多待一段日子或许能发现端倪。”
桃桃:“现在联系不到其他人,也只能这样了,先睡吧。”
她关灯躺在床上,没有富贵在耳边叽叽喳喳还不太习惯。
她并不担心他们会摔死,元天空和萧月图都有飞行的技能,关风与已经五株了,他更有一百种方法可以保护自己。
早上从华灵院出发,一天都在路上奔波,桃桃很累,没多久就闭上了眼睛。
南宫尘站在窗边。
天空没有昼夜,深夜里依然是红色的。
在桃桃呼吸声平稳之后,他推开窗子离开了房间。
堕落城的高处可以俯瞰整座城市。
南宫尘站在城市最高点。
在他感知之中,城市里大多数的地方没有邪气,而在城市中央,血色云层最厚重的地方,围起了一座高高的城墙,在那里,邪气浓郁到几乎凝固了。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回到桃桃的房间。
桃桃半梦半醒:“去干嘛了?”
南宫尘:“出去看看。”
“看到什么了?”桃桃迷迷糊糊问道。
南宫尘道:“没有。”
他走到床边,凝视着女孩毫无戒备的安静睡颜。
他伸手,指尖从她柳叶般弯弯的眉,沿着柔软的眼皮、挺翘的鼻梁一路向下,落在她淡粉色的唇上。
“我不在了,你会多想我?”
桃桃正昏昏沉沉着,一下就清醒了。
她爬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你说什么?你要去哪?”
南宫尘与她对视了很久,他轻声说:“是你做梦了。”
“真的?”桃桃不信任地看着他,但在他平静的眼眸看不到一点破绽。
她让出一个身位来,拍了拍床侧:“那来陪我睡吧。”
……
桃桃本想多睡一会儿,却一大清早就被窗外的声音吵醒了。
她起来一看,外面聚集了很多人。
市民们从家里出来,布列在街道上,乌黑的头颅像群蚂蚁般拥挤着。
人一多难免嘈杂。
桃桃烦躁地推开窗子:“能小点声不?这才几点啊!”
她音量不算大,但街上的人在听到后全部消音。
他们纷纷抬头,惊恐地看着窗边那个头发乱糟糟的少女。
女招待跑上楼来:“你在说什么?”
她把桃桃从窗边拖开:“快闭嘴!不想要命了?”
“我干嘛了?”桃桃无辜地说,“我就是让他们小点声啊,这才六点,谁有大早上扰民的?”
女招待拉她下楼,桃桃问:“干嘛去?”
“跟我走,记住,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把嘴巴闭上是最保险的。”女招待看见了桃桃身边的南宫尘,“你们两个昨晚睡一起了?”
桃桃点头。
女招待又问:“做什么了?”
桃桃:“睡觉啊,但他没睡。”
女招待:“只是睡觉吗?”
桃桃:“不然呢?”
女招待舒了口气:“那就好,希望它们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呀?”
桃桃被她拉下楼,站在人群的最后,前后方都是密密麻麻的人。
桃桃:“人好多啊。”
女招待:“比起滁城从前的人口已经很少了,你之所以觉得人多,是因为大家都从家里出来了。”
女招待突然拉住桃桃:“侍神使来了,跪下……”
她直挺挺跪在地上,连带着把桃桃也拉下去。
桃桃膝盖噗通一声跌在沥青路上,疼得嘶了一声。
“跪?”桃桃心高气傲,这辈子没跪过人,刚想站起来,女招待用力地把她的头按在地上。
她在桃桃耳边低声说:“不想死就别动。”
桃桃偷瞥四周。
在刚刚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跪了下来,除了南宫尘。
他站在她身旁,只要他想,没有人能看得见他。
他仰头望着天空。
桃桃沿他视线所在处看去,天上的血色愈发浓重了,原本平和的空气里飘荡起邪气。
开始只是一点点,越来越浓,浓到已经令人无法忽视的程度了。
深红的苍穹之下,几十道缭绕着黑气与血气的身影悬浮在半空。
那些东西并不是人,身体裹着血色的长袍,只露出一双幽红的眼眸。
女招待低声在她耳边说:“那是侍神使,来宣读过去一周人们的罪恶。”
桃桃:“什么罪恶?”
“七宗罪。”女招待说,“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
桃桃:“有罪的人会怎样?”
“会被带入内城。”
“内城是干嘛的?”
“不知道,但只要进去了就别想活着出来,你别问了,我不能再多说了。”
侍神使手中展开一幅长卷,其他人不敢抬头。
但桃桃却清晰地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用魔气绘满了蝇头小字。
“傲慢之罪。”
“怀旗路12号,左卫;花园小区A栋306,徐振雄;花园小区B栋904,孟蕾蕾;青青油饼店,贾明……”为首的侍神使念出了长长一串足有几十个名字,“蔑视他人,无教无礼,戒之在骄。”
被它点到名字的人身体一下就软了。
侍神使身后的随从将被它念到名字的人拖出人群。
侍神使继续:“嫉妒之罪,和平路,侯靖;松阳路,荣思;红旗小学,于海帆……眼红同伴,心生怨怼,戒之在妒。”
它话说完,又有几十个人被拖出人群。
桃桃看到了昨晚和白菲儿吵架的现女友,她记得当时他们确实在谈论嫉妒的事情。
一个小孩的母亲抓紧自己的孩子,不准侍神使将他拉走:“他只是个孩子啊,他犯了什么错?”
侍神使冷冷道:“在过去的一周,红旗小学于海帆嫉妒比他成绩好的同学,背后议论对方的成绩是作弊得来。”
“他才七岁,他懂什么是嫉妒?”母亲嘶吼道,“你们不能带他走,要带就带我吧,我跟你们去内城!”
她揪住自己的儿子不肯放手,侍神使一脚踹在她的心窝上,将那母亲踹得吐血昏迷。
小孩哭喊道:“妈妈——”
侍神使不闻不问,押着他走了。
桃桃看不下去了,就要起身阻止,南宫尘按住她的肩膀。
他示意她看向左前方。
侍神使:“懒惰之罪,紫气东来洗浴中心,罗侯……”
桃桃顺着南宫尘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罗侯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低垂着头,跪在人群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