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倾慕一个人。
血浪, 火焰,熔岩。
澎湃的力量席卷了一切。
原以为那男人要杀人,可他没有, 他只是出手击碎了关押邪祟的箱子。
十个箱子尽数破碎,邪祟伴随箱子的碎片逃逸而出。
它们想要冲向建筑被岩浆熔化的入口,却被一道温度极高的血浪屏障阻拦下来, 于是只得在屏障之内的地方逃窜。
在被血浪屏障围住的地方, 十方璞的气息若隐若现, 它们受本能的驱使朝着那里涌去。
姬梧桐转头看见邪祟被十方璞的气息吸引,朝他视如生命般宝贵的人冲去,目眦欲裂:“雪萱——”
女孩半骨半肉的身体被邪祟啃噬着,手脚都被锁链捆住, 发出痛苦的尖叫。
八年前他没有亲眼看到的一幕如幽灵般真实地出现在眼前, 痛苦几乎将他覆盖得透不到一丝空气。
他身上光芒闪烁, 灵脉浮动, 用尽全力挣脱了束缚,朝女孩身上扑过去。
于混乱与滚烫之中, 姬梧桐听到那如修罗般男人的声音响在耳畔:“怨与仇, 生生不息,不如随风吧。”
……
桃桃眼睛舍不得眨。
他还是那幅模样, 银发胜雪, 举手投足间优雅无暇, 美得像一幅画。
只是衣袍被业火染成血红色, 有那么几分不真实了。
这些日子, 桃桃曾无数次想。
等他回来, 她一定要问清楚他一切, 要是还有半点瞒她、骗她, 那她就永远都不会理他。
可当他真的站在面前朝她投来温柔的一瞥时,桃桃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对她而言,从始至终重要的都是他本身,即使他依然什么都不说也没关系,桃桃不想问,也不在乎了。
她跑到南宫尘面前,猛地抱住了他。
身前熔岩滚烫,身后邪祟凄厉。
天地间的一切都嘈杂喧嚣,南宫尘身上依然有她所喜欢的,冰雪的味道。
她手臂环住他的脖子,鼻端埋进他的颈窝:“你终于回来了。”
南宫尘下巴被少女的发顶蹭得很痒,怀中的躯体很软,散发着青草的馨香。
他迟疑一下,伸手环住她柔软的腰。
门外,堡垒般的建筑被生熔出了入口。
霍迪原本想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脚步停下了。
辛保镖瞪大了眼:“少奶奶她……”
他刚想冲进去捍卫少爷的女人,却被霍迪一把拉住。
他是华灵院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闪着星星,满眼无需言说、是人都能察觉到的爱意。
他曾在无数女孩眼里见过这样的情绪,但那个女孩是应桃桃。
在见到这一幕前,他不信这世上有人能让她露出那样的神情。
当真的见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但总归,破坏一些事是不道德的。
霍迪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他伸到正燃烧着业火的墙壁上点燃烟头,放进嘴里深吸了一口。
等烟抽了半截,他望着远处平日里总是冷漠的女孩,吐出一口苦涩的烟雾,洒脱地笑了笑,拉着辛保镖出去了。
……
清晨。
市中心的早点摊上。
桃桃正襟危坐。
老板上了一桌的早餐,豆花、油条、卤面、水煎包。
昨白天在酒店,桃桃就听到了南宫尘苏醒后提醒她的声音。
但当时他只能发出声音,还无法离开花,所以她将计就计被迷晕,想看看那人究竟要干什么。
玄魂花是她故意放在房间窗帘后没有带走的,她不知道自己会面临怎样的情况,万一她昏迷后空间石被人检查,有人将玄魂花拿出来摘了它的花瓣,她不想南宫尘因为这而受伤。
至于后路,当时富贵就在窗外盘旋。
它看见她出事一定会去找人,所以她也不担心。
唯一没有算准的是被姬梧桐挖掉眼睛的那几个年轻男女,她当时被阻神环扣着,无法出手。
不过好在他们生命没有危险,已经交给霍迪处理了。
一夜的闹剧总归是结束了。
旭日于东方升起,落在南宫尘虚幻的身上,将他银色的头发打出一道金黄的暖光。
“你吃得完?”
“吃不完。”
桃桃看着一桌吃的,想着两个人吃,所以兴冲冲点了一桌。
可南宫尘的灵魂没有完全恢复,无法进入到从前关风与雕刻的那只木人里,也就无法进食。
桃桃发愁地看着这桌吃的,心想要怎么吃完,要不然还是退了吧。
“桃桃,你很紧张。”
桃桃听到南宫尘的话,抬起头来:“胡说,我紧张什么?”
她虽然嘴上这样说,身体紧绷的状态还是出卖了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只是时隔这么久经历了凌晨那一个拥抱之后再坐到南宫尘的面前,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低着头。
南宫尘:“这算约会吗?”
桃桃抬头看他,他笑了:“你对姬梧桐说要去约会,我听到了。”
桃桃脸红了,心想他耳朵怎么那么尖啊:“在早点摊上约会也太简陋了……”
她闷头拿起一根油条慢慢咀嚼,吃了几口又忍不住抬头看他。
他坐在面前,像梦一样,只是这样的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她问:“你还好吗?”
“好。”南宫尘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你不好。”
他寄身花里即使没有恢复全部的神志,也可以零星看到她的生活碎片。
她用桃夭劈出灵脉,经常因为疼痛而难以入眠,一次次面临危险。
这些他都知道。
喧哗的市中心突然传来警铃声。
警察从隔壁大厦带走了天王星娱乐公司的高层,几个女孩被害惨死,被他们嫁祸到松普普身上。辛保镖昨天下午被桃桃派去截住了松普普的经纪人苗顺,找到了这起事件的证据,交给了警察。
善恶终有报,该来的,哪怕迟到片刻也总不会缺席。
“会好的。”桃桃嘴角粘着咸豆脑里的酱汁,看着南宫尘笑,“你,我,还有这个世界,都会好。”
*
特调局。
大门处缓缓开进一辆装甲车。
霍迪从副驾下来,打开了后车门。
十几个手脚都被锁链缠住,戴着黑色头套的人被押解着走下来。
霍迪摘下其中一个人的头套,看着男人满是烧伤的脸:“大明星,到地方了。等查清你这些年身上背了多少人命后,等待你的要么是死刑,要么是终身监.禁,外界只会知道苏恩曜死于一场火灾,你的粉丝应该会哭晕过去,只是不知道如果她们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魔,这些年来挖了无数人的眼睛去喂邪祟,还会不会这样难过。”
姬梧桐转动漠然的眼珠看着他:“她不是邪祟。”
霍迪耸耸肩:“随你,到地方了,请进吧。”
特调局的□□室无比坚固,就算五株灵师被关在里面也难以逃脱。
在踏进□□室漆黑大门的那一刻,姬梧桐停住了脚步。
他闭眼,脑海中回放着那场烈火之中的惨状。
八年前他没有亲眼所见一幕真实地发生在了眼前。
雪萱在他面前再次被邪祟一片片撕碎,骨头都不剩,连着他的心也一起被撕成了碎片。
那人说,怨与仇,都随风。
哪有那么容易?
再睁开时,姬梧桐眼眸中已然是阴冷得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那个男人,我要他的命。”
*
美人宅事件、松普普事件都解决了。
桃桃来申城不过十天,连让罗侯棘手的失踪案都误打误撞解决了。
姬梧桐和炼鬼公会的成员被霍迪押解回特调局。
萧月图在看到南宫尘出手那样凶残之后不敢当电灯泡,兔子般地拉着苏婉婉跑了,说是要去东北找关风与他们玩一阵子,让桃桃不用管她。
桃桃冥思苦想了很久,该去哪里约会呢?
早餐摊太不正式了,申城到处都是汽车尾气,乌烟瘴气。
不管逛街还是走路,她和没有实体的南宫尘说话都会被当成神经病,想了半天也没有结果。
是南宫尘说,他想看她从前生活过的地方。
瞿山离申城不远,桃桃也已经一年没有回过清风观了。
那里既清净,景色也很不错。
……
瞿山。
正值盛夏,绿意绵延。
山间葱葱郁郁,鸟鸣清脆悦耳。
“好热……”桃桃爬到山半腰已经走不动了。
夏天热得很,她头上渗出一层薄汗,沿着白瓷般的脸颊滚落,整张脸透亮,发丝也黏在脸侧。
只有这种时候,看起来才和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没什么差别。
“山路也太长了吧……”桃桃喘着气,“怪不得师父从前不喜欢下山。”
南宫尘走在她身边,比起她脸上的汗,他看起来十分从容:“你没走过这条路吗?”
桃桃:“师父从前不准我下山,我长大这么大只下过三次山。”
她扒着手指:“一次是五岁那年,师父找人封印我的藏灵身带我下山,那次是他抱我上下的。一次是十五岁,我偷偷溜下山想赚钱给师父修屋顶,误打误撞认识了小佑,那是冬天,大雪封山,我走累了就沿着地上的积雪往下滚,走一走滚一滚也不觉得累,回来是直升机送的。还有一次是生日那晚,我昏迷后被暗灵师搞下了山,没用我自己走。”
桃桃看了眼正午灼热的太阳:“太热了,好想吃冰淇淋,以前想吃冰淇淋的时候,师父总是推三阻四不去买,不过阿与倒是会下山给我买,虽然回来后基本都融化了……”
说着说着察觉到南宫尘没动静了,桃桃于是偷偷转头看他。
她发现他和平常一样,神情很淡。
只是那淡又不太相同,是淡中透着一点冷。
那冷又不是真实的冷,而是正午烈日都无法融化的叫她说不清的冷意。
桃桃回想从前,她在渝城时说了一句林泉很帅就被他报复了。
在和关风与斗嘴的时候更是所有的优雅和淡然都荡然无存。
好像只要她提到别的男人好,他就会生一些叫人看不出来的气。
想到这,桃桃更想惹他了。
她慢吞吞,故意说:“小时候在山上玩累了阿与还会背我回道观,要是现在他在这……”
南宫尘突然转过头来,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珠盯朝着她。
桃桃胆子一下就缩回去了,连忙闭嘴。
她四下张望,山路陡峭,往旁三四米外就是断崖。
她担忧地想,南宫尘不会想把她推下去吧?然后等她尖叫着快要落地的时候再接住她,就像在渝城时那样。
不过很快她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他虽然小气了点,但不会做出这种主动伤害她的事情。
从认识到现在,他从未伤害过她。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南宫尘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我也可以背你。”
桃桃怔了。
日光明晃晃映在山间翠绿的植物上,一片耀眼的新绿。
富贵穿梭在林间,翅膀闪着暖色的光。
桃桃终于反应过来了,她扭捏道:“真的吗?不好吧。”
南宫尘转过身,桃桃嘴上说着不好,唇边却狡猾地窃喜着。
她毫不客气跳上了他的背,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他整个人犹如一块冰,在炎热的夏季散发着丝丝的凉意。
南宫尘背着她朝山上走。
桃桃将头埋在他的肩上,调侃道:“邪祟原来也有好胜心吗?”
“不是好胜心。”南宫尘轻声说,“是心疼你累,桃桃……”
他站在山间小路上,柔软的发丝被微风拂起,贴在他清冷的侧脸:“我很想你。”
桃桃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得到这样正经的回答。
她眨了眨眼,刚刚还憋了一肚子话要说,现在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南宫尘笑了,那笑美得不真实。
桃桃环住他的手紧了紧,怕睁开眼后只是一场重复过很多次的梦。
南宫尘背着她走在上山的路上,他身体很凉,解了她的暑热。
桃桃眼前是葱郁的绿意,耳边是清脆的鸟啼。
富贵在阳光里来回扇动着柔软的翅膀,世间一切温柔得不像样。
我很想你。
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更是集结了世间全部的温柔,抵得过四季流转,抵得过清风明月。
我也很想你。
桃桃想要这样说,但嘴唇刚动,脸上就觉得滚烫了。
她说不出口。
她老老实实在南宫尘的背上趴了一会儿,开始聒噪起来。
“你什么时候恢复了意识?”
“在你进入酒店房间时。”
“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吗?”
“有一些。”
“一些是多少?”桃桃问,“我华灵院洗澡换衣服,说梦话打呼噜,你不会都见过吧?”
“没有。”
“我不信。”
“你换衣服都在浴室,我怎么看?”
“你知道我在浴室换衣服,还说没有看?你又骗我!”桃桃捏他的脸,“看了多少?!”
南宫尘被戳穿了,只得承认:“一点点。”
桃桃不信:“你是不是早就恢复意识了?”
南宫尘说:“黄泉九落塔的邪祟能加快恢复我的力量,但消化需要时间,直到在酒店的房间,才恢复了全部意识,只是当时力量还不能完全掌控,所以无法脱离玄魂花。”
桃桃:“你现在离开玄魂花,不会对你有影响吧。”
南宫尘:“没有。”
桃桃借着姿势的便利,双手齐下,捏住南宫尘的两边脸颊:“你要是再敢骗我,我永远都……我今天都不理你了。”
南宫尘这才改口:“我想陪你。”
漫长的山路已经快到尽头。
眼前是清风观下长长的石阶三千级,爬上去就能看到清风观的大门。
南宫尘一步步走上台阶。
头顶高耸的竹林在山间的微风里投下落叶。
桃桃说:“你回去,我自己能走了。”
她在南宫尘的背上挣扎,南宫尘不准她下来:“别乱动。”
桃桃还在乱动,她已经摸清了南宫尘的脾气,不管他是神还是邪灵,总归有人类的喜怒哀乐。
可他极少在桃桃面前展露情绪。
所以无论桃桃怎样闹,怎样吵,他都不会生气,至少不会让她看到他在生气。
于是桃桃肆无忌惮。
捏他脸,揪他头发,扯他耳朵。
“放我下来!”桃桃不想他还未完全恢复就再一次受伤。
南宫尘竟然也能强忍住她的吵闹,只是眉梢轻轻蹙起:“你好吵。”
他依然不放她下来。
桃桃气急,一口咬住他的耳廓。
身上南宫尘的身体瞬间轻颤,她连忙松开:“咬疼了?”
不应该啊,虽然她牙齿尖利,但她没有用力,难道是他没有完全恢复的灵魂太脆弱了吗?
隔了很久,他才哑着嗓子开口:“不是。”
桃桃问那他是怎么了,他闭口不言,背着她一步步走上台阶。
桃桃对于他的灵魂状况一有风吹草动就怕得要命,她紧张道:“那怎么了嘛?你说话啊!”
南宫尘停在上山台阶的中央,垂眼盯着一年无人打扫布满落叶的台阶:“我……”
剩下的话还没出口,桃桃忽然身下没了着落,受地心引力的影响直接朝下坠去,重重摔在台阶上。
她没有摔疼,身下垫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她爬起来,看见灵境里那只没脸的小怪物躺在她身底。
桃桃瞪大了眼:“你……”
她原本想问你怎么变小了,话到嘴边又想起,她还没有揭穿他的身份。
念头在脑海中转瞬即过,她故作惊诧道:“南宫尘,原来你就是那只小怪物啊!”
小南宫尘想从她身下钻出来,桃桃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他白白瘦瘦的小腿:“跑什么?”
她新奇地看着他:“怎么变小了?力量不够了?让我看看。”
她在他脸上胳膊上捏来捏去,手感和在灵境里一样好。
正在桃桃捏得高兴的时候,一个稚嫩的童音在她怀里响起:“不要再捏我了。”
桃桃愣了一下,连忙将小南宫尘从怀里拉出来。
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出现了五官,是南宫尘的五官缩小版。
但眼睛比南宫尘的更圆更大,嘴唇也比他更红,像他,却没了他那份清冷,圆圆润润的。
“你有脸?有脸为什么装作没脸啊?”桃桃戳了戳他的脸颊。
不知是被桃桃发现了身份,还是正背着她突然缩小害她摔了一跤很没面子,小南宫尘气得脸都鼓了。
他坐在台阶上试图变大,可是力不从心。
最后只能泄气地说:“你别问了。”
桃桃手臂横在他的肚子上,一把将他捞起来:“我不问了,抱着你上山总可以吧?”
听到要被桃桃像抱小孩一样抱到清风观里,南宫尘挣扎起来:“不要,放开我!”
他虽然身体变小了,但用力挣扎起来也叫人头疼。
桃桃一边爬台阶一边要应付怀里不断扭动的小孩。
她有些累,不耐烦地朝小孩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老实点。”
拍完,南宫尘愣了,她也愣了。
上天有眼,她绝不是故意摸他屁股。
只是他现在这幅身体完全让她将他当成了小孩,动起手来没想那么多。
南宫尘转头瞪着他,圆乎乎的满是震惊,有抹红从耳根逐渐蔓延。
桃桃:“我……”
她试图转移话题:“我早就想问了,在灵境里,你不准我碰玄魂花的花茎,为什么呀?”
上天有眼,她真的只是为了转移话题,对于背后的原因她一无所知。
南宫尘盯着她看,看了很久,他开口:“把玄魂花拿出来。”
桃桃不明所以:“拿出玄魂花你就告诉我吗?”
她听话地从空间石里取出玄魂花。
左手抱着南宫尘,右手抱着玄魂花。
她刚要问他要玄魂花做什么,南宫尘的身体却化为一道红光唰得钻到了花里。
桃桃:“……”
“喂!!!”
……
一年没人住的清风观里堆满落叶,正殿的三清道祖像上也积满了灰尘。
桃桃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把院子打扫干净,正殿也供上了香火。
她还去山腰的荷花池里折了几朵花苞,插在后院的大水缸里。
她将元宝放了进去,很久没有在这样大的缸里游过,元宝一进去就表现出了极其开心的情绪。
它不断地从水中摆着尾巴跃起,晶莹的水珠溅在了荷花粉白色的花瓣上。
富贵站在缸沿上,小脑袋歪在荷花里。
桃桃做了这么多事,南宫尘依然没从玄魂花里出来。
她将它放在后院自己从前住的屋子的窗台上,迎着下午的日头,白色的花瓣上也打落了一层融融的光亮。
桃桃回到屋子。
床靠窗边,窗外是一棵高大的柿子树,盛夏里还没有结果,枝头满是葱郁的叶。
她坐到床上趴在窗台,头顶的窗框是她系上的风铃。
她脑袋贴着玄魂花,像是喃喃自语道:“小时候我也喜欢趴在这里看外面的风景,可风景总是一个样子,眼前是树,远处是山,无非是晴天雨天雾天,生活总是一个样子,清净又无趣。”
“师父很懒,晚上睡觉,白天就坐在摇椅上晒太阳。”
“阿与也很少说话,总是沉默地在屋檐下做木雕。”
“清风观的春天繁花似锦,夏天阴雨连绵,秋天树上会结很多的柿子,师父拿着竿子打,我和阿与就扯着一块布在树下接,好的果子阿与会拿下山卖掉,摔破的就当晚饭吃掉。”
“到了冬天,师父会带阿与去山下买炭。”
“我喜欢吃红薯,师父在山腰种了一片田,全是红薯,他因为锄地扭伤过好多次腰。”
“冬天的晚上,他会在房里升一个炉子,我们围着炉边取暖,他烤红薯,流着蜜的给我吃,烤糊的给阿与,半糊半甜的他自己吃掉,等吃完红薯,屋子里全是烧糊的味道,师父夜里就只能抱着被褥去正殿的三清像下睡觉……”
“我过了十八年这样的日子,从前觉得无趣极了,总向往山下的热闹,直到那晚在混沌界——”
“你对我说,等这一切结束后,我们找个混沌界一样的地方,白天看云,夜里看月,温暖时看花,天冷时看雪……我脑海中一下就浮现起清风观的模样,繁华喧嚣总会看腻,如果往后余生能像你说的那样在这里度过,似乎也不错。”
桃桃偏头看了眼玄魂花,又转了回来。
她望着后院的柿子树,假装在看,脸上微红。
“我解释不出喜欢是什么,从前也没有想过会喜欢谁的问题。”
“但现在我想,如果我喜欢一个人,那无论好与坏都是他的一部分,温柔也好,冷淡也好,撒娇也好,没有脸也好,都好。就算神明也无法做到绝对的完美,我想看他在我面前无所顾忌,我想他在我面前可以做自己。”
“从前的一切,他不想说的,我不会再问,只要是他,怎么都好。”
山林间的风吹得柿子树叶飒飒作响,也吹得玄魂花微微摆动。
风铃发出叮叮的清响。
桃桃说完,将脑袋埋在手臂间,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她感受到玄魂花上闪过一抹红光,抬起头看,南宫尘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他背对她坐在窗外,拿起她放在地上的断成两截的桃夭。
天光已泄,暮色爬上瞿山的山顶,笼在他的衣袍,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温柔无比。
他安静坐着,指尖红光倾泻,覆在桃夭的断口处。
岩浆没有熔化那柄木剑,而是化为一道粘合的液体,在落日降落山涧之前,将两截木头连在了一起。
南宫尘抬头看了眼天际,他放下修补好的桃夭,站了起来。
桃桃连忙趴回窗台,假装睡着了。
她感觉到南宫尘站在窗前看她。
彼时,落日温暖的余晖裹住了整座清风观。
在无人的山巅,只能听到暮鸟归林的啼鸣,除此之外,还有桃桃砰砰的心跳声。
“我倾慕一个人,因为倾慕,所以幻化出一张脸。”
“我想要她知道我最原本的模样,又怕她厌恶,所以只敢在灵境里现身。”
“可我忘了,神明遗弃我,世人畏惧我,从始至终,只有她,从没有怕过我,更没有厌恶我。”
南宫尘伸手触摸向女孩的眼睫。
暮光洒落在上,她长长的睫毛被映得毛绒绒的。
他的手还没有落,那睫毛就轻轻颤抖,如微风中的蝶翅。
——她在装睡。
南宫尘收回手,他站在无可比拟温柔的暮光里,笑了笑。
他低下身,隔着一道古朴的窗棱,一个轻柔的吻,点在了少女因为装睡而颤动的眼睫上。
【卷五·归来魂(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