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不要再挠玄魂花的花茎了。

叫路结樱的女孩身上有一股令人舒服的气质, 虽然她推的单车已经掉漆了,车把手也不停晃荡,下一秒就要断了一样, 但车子的破旧完全蔓延不到她身上。

她衣服整齐干净,有股淡淡的花香味,捧着街口两块一杯的稀凉茶坐在那里, 笑容甜得让人的心都能跟着一起融化。

凶宅试睡工作室的老板李小海眼睛可能是有点病, 总喜欢斜着眼瞥人, 对谁都是一副淡淡的、有屁快放没屁别妨碍老子发呆打盹儿的模样,但他在路结樱面前却冷不起来。

女孩笑得太甜了,像是初春温暖的太阳,落在身上叫人觉得浑身舒畅。

“叫我小妹就好, 我爸妈以前都这么叫, 我读高中二年级, 刚刚做完兼职回来。”路结樱自我介绍, “我是去年年底搬来这里的,那房子是一个亲戚卖我的, 我住进去之前也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

桃桃坐在工作室里的桌边, 听路结樱简单地讲述了她的过去和房子的诡异。

路结樱原本并不住这里,她父亲是申城有名的商人, 原本过的是大小姐的生活。

但是去年, 她家的生意因为种种原因难以维系, 父亲欠了银行很多钱跳楼自杀, 家里的财产也被银行收走了。

路结樱被赶出家门, 还好在国外的外公给她打了一笔钱, 不至于让她流落街头。

她在申城的远方亲戚正好做房屋中介, 手里有一套便宜的房子出售, 就介绍给了她。

那处房子其实只是弄堂里的一个很小的单间,二十来平。

但是在申城,就算是这么小的房子也不便宜,不过路结樱当时看房的时候,它的价格远低于市场价。

亲戚说,是因为主人家里有事想要快速出手才开了这样的低价。

路结樱当时无处可去,就用外公给的钱将这间小屋买了下来,可她没想到,那是噩梦的开始。

“我每晚都做噩梦,梦里的东西千奇百怪,我因为噩梦睡不安稳,偶尔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一个女人站在我的床头,她没有头,试图用手掐我的脖子。”路结樱从校服的领口里拿出一个玉坠,“这是我爸爸生前给我的东西,说是开过光的,那女人前几次想要掐我都被它挡了回去,但是我能感觉到,这块玉的力量越来越弱了。”

桃桃打量女孩,她能感受到女孩身上有一股极淡的灵力。

虽然远不足以成为灵师,但因为这些灵力比普通人要强,所以更容易招邪。

“上个月一天夜里,我又做了噩梦,半夜也察觉到了那个女鬼,那次和以往不同,玉坠阻隔不了它的手,我有很清晰的触觉,一只冰冷又滑腻的手贴在我的脖子上,她要我把寿命借给她。”

“你答应了?”

“当然没有,我当时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还好那晚楼上有家闹小偷,主人追赶小偷的时候撞到了我的房门,把那女鬼给吓走我才清醒过来,后来我就不敢去那里住了,一直借住在隔壁王婆婆家里。”

桃桃接过她的坠子看了眼,那是很好的玉。

如果被灵师或是一些有能力的和尚道士加持过,确实可以挡灾。

她问路结樱:“你住在别人家里后,还会在夜里见到那个女鬼吗?”

路结樱:“没有了,但每晚还是会做噩梦。”

桃桃:“看来那东西不是缠在你身上,而是在你家,你亲戚把房子卖给你的时候没说那里之前发生过什么吗?”

路结樱好奇地看着桃桃:“我跟李经理说这些事,他只说是我睡迷糊产生幻觉了,你为什么会直接联系到我家里有鬼呢?而且你一点都不怕。”

桃桃常年和灵师相处,下意识把灵异事件当成是稀松平常。

但眼前的路结樱和李小海都是普通人,听到她这么说,都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我一直说是她做了噩梦,世界上哪有鬼啊,至少我做这行这么多年从没有见过。”李小海打量桃桃,“你这么说,以后还让不让她回家了?是想吓死她吗?”

桃桃:“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们可以当我在放屁。”

路结樱说了半天有些口干,一口气喝干了凉茶,她问:“所以你们今晚会去我家试睡吗?”

“不去。”

“可以。”

李小海和桃桃异口同声。

李小海斜眼看着桃桃:“她一个小丫头可没钱给,你去也行,但提前说好,今晚是算在试用期里的,没有报酬。”

“随便吧。”桃桃随手拿起桌上一张员工守则,叠起来放在口袋里。

她问路结樱:“请我吃顿晚饭可以吗?”

路结樱很久前就找到了凶宅试睡工作室,但是他们试睡一晚要三千块,她掏不出来,所以搁置了这件事,刚好隔壁的王婆婆是个热心肠,她心软留路结樱留在自己家里睡觉,她就一直那样住了下来,但是对于打扰别人也很抱歉。

桃桃不收钱就愿意试睡,路结樱很高兴,一口答应下来。

她积蓄不多,所以请桃桃吃的只是弄堂外的面馆,多给桃桃加了一份牛肉。

桃桃吸着面,问女孩:“你平时都和谁接触?”

路结樱想了想:“也没有谁啊,早起在街上买几块米糕当早餐就去上学了,学校里只有老师和同学,每周去美术馆做三天兼职,回来得早就和王婆婆一起择菜做饭,见的都是弄堂里的邻居。”

桃桃咬断嘴里的面:“给卖你房子那亲戚打个电话,问问他这间房子的事情。”

“我买房子的时候就问了。”路结樱说,“他说这间房子上一任主人是个老爷爷,九十多岁在房子里自然去世的,老人去世是喜丧,不能算凶宅,他女儿着急用钱就低价出售了,在前任主人之前房子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我亲戚也不清楚。”

“是个老头?”桃桃琢磨了一会儿,“不应该啊。”

如果房子真闹鬼,老头在里面住了那么多年了都没事还活到了九十多岁,偏偏路结樱住进来就出事了?

桃桃端详着路结樱,她很漂亮,但眉眼之间人类精气神最旺的地方却有一抹淡淡的、很难察觉到的苍白。

那房子肯定有问题,但问题也绝不是有鬼魂作祟那么简单。

桃桃不动声色道:“把钥匙给我,晚一点我会去你家,记住,这件事不要和任何人说,也不要说你认得我。”

……

吃完饭,路结樱打包了一份素面给王婆婆就回去了。

桃桃站在街边的路灯下面,手里夹了一根雪胆枝安静地吸着。

夜晚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整条街都浴在月色下的油烟味里。

富贵从天际飞来,落在她头顶的电线杆上,舒展开翅膀。

桃桃抽完一根雪胆枝,吐出一口冰冷的雾气,转身进了一家女装店。

十几分钟后,她换下道袍,穿了身朴素的牛仔裤和白T恤走了出来,脸上又重新带回了周玉的假面。

她朝路结樱的住处走去。

月亮爬上了城市的高楼之间,在逼仄的弄堂里投下几束孱弱的微光。

桃桃手里拿着一叠垃圾桶里捡来的超市传单,一家家门缝塞进去。

弄堂里的住户正在做饭,大多开着房门通风,看见她有的不搭理,有的喊着叫她别再塞了。

桃桃那张普通得让人看过即忘的脸上露出了谦恭的神色,打着哈哈又去塞下一家。

走廊尽头一户人家开着门,一个满头灰发的老太太在门口的灶台上熬制中药,味道飘得走廊到处都是。

路结樱从屋里出来,接过老太太的手里的筷子:“我来吧,您去吃饭。”

这里就是路结樱暂住的王婆婆家了。

王婆婆看上去已经七八十岁,因为保养不好所以更显得苍老,不光头发,就连眉毛都是白的,她的眉很长,两道几乎连到一块去,有些怪异。

她嘴唇干枯起皮,推开路结樱:“你是撞到邪了,我给你煮点中药安神的。”

路结樱亲昵地抱着她的手臂笑:“还是您对我最好了。”

这样一个甜美的女孩撒娇,谁会不喜欢呢?

桃桃端详那王婆婆,老人弯起了唇,但盯着药罐的眼中眸色却很平静。

桃桃快步走向王婆婆家大开的房门,想将传单塞进门里。

在门边煮药的老人却反映很快地攥住了她的胳膊:“干什么?”

桃桃望着王婆婆的眼睛,做出一副很害怕的模样:“超市的优惠券……”

王婆婆从她手里抽过传单:“给我吧。”

桃桃将传单递给她,转身走了。

她听到路结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您吓到她了。”

王婆婆说:“我不喜欢别人进我的家,当然,小妹可以,你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千万别急着走。”

桃桃离开弄堂,天已经很黑了,她找到负责这一片区的居委会。

社区的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了,这是座平房,门窗都锁着。

桃桃懒得念上几十分钟的开锁咒,也不好在城市里直接破门而入。

她朝背后屋顶上的富贵招了招手,富贵飞下来,听她低语几句后,沿着窗子的防盗网飞了进去。

几分钟后,它叼出来一个纸质册子,是路结樱所住的那片弄堂的住户登记。

……

老城区上空的电线绞缠在一起,将昏暗的天空隔出一块块,乌鸦停落在上面聒噪地叫着。

桃桃让富贵将册子放回原位,她趁着夜色,走向了路结樱的家。

……

路结樱在这间屋子里住了几个月了,房间虽然不大,但布置很温馨。

屋子没有客厅,只有一间卧室与卫生间,桃桃用钥匙开了门,进到屋里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她掏出口袋里试睡工作室的工作守则,按照上面的要求,将卫生间、床底、衣柜、阳台各种角落全部检查了一遍,而后坐在桌边将那张纸上的检查报告写满。

试睡工作室的员工都是普通人,在试睡凶宅的主要目的是帮主人找出屋里发生怪事的原因,比如有动静可能是家里进了老鼠,有怪味可能是动物的死尸发臭,梦魇、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可能因为家里有什么致幻的东西。

桃桃先检查了这些,没有异常,又将每个角落用灵师的方法搜查了一遍,也没有邪气。

如果真的有鬼,鬼不在路结樱的身上,也不在家里,难不成是从外面来的?

桃桃关了灯,躺在路结樱的床上。

今晚是必然不能睡的,她将玄魂花从空间石里取出来。

之前将它收进空间石是怕它被城市马路上的污浊气熏到,这房间的空气还算好,可以让它透透气。

花朵雪白,桃桃挠了挠了花茎,满意地看它轻轻颤动。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有种南宫尘的灵魂还在的安心感。

这夜很长,桃桃也不是没有熬过夜。

往常她有事的时候精力很旺盛,但今晚躺了一会儿竟然睡过去了。

再睁眼时,桃桃又进入那座荒原上的小屋了。

怀疑那无面小孩是南宫尘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她每晚入睡前都在尝试进入这个梦里,但都没有办法。

她没有想到,两个月后这样的一个夜晚,她竟然又进来了。

小孩还是和前两次一样,安静地盘腿坐在地上,面朝墙壁。

桃桃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捏了捏自己的脸,确认有痛感,顿时喜上眉梢。

她没有立即走过去问小孩他究竟是不是南宫尘。

怀疑他是南宫尘的心思她也从没有当着玄魂花的面说过,桃桃打算先不问。

她走到小孩身边,故作惊讶道:“又是你啊?”

小孩不吭声。

桃桃忽然觉得很好玩。

从前只看得到南宫尘温柔的一面,他无论什么情绪都不会对她展现。

但此刻,不知是仗着小孩的身体,还是仗着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总之,他对她爱答不理的样子还挺有趣。

“两个月没见了,你这两个月为什么不把我带到你的灵境里?”

小孩动了,他用树枝在地上写字:【你不喜欢待在这。】

桃桃心想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了,但是转念又想到确实每次进到这里都吵着要出去,上一次还踢了小孩一脚。

她蹲在小孩面前,笑吟吟地问:“我不喜欢你就不让我进来,你对我真好,是不是喜欢我啊?”

小孩又不说话了。

很奇怪,以前对着南宫尘那张脸是很难说出这些话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的他太小太软了,叫她觉得可爱极了,桃桃玩心大起,故意问道:“小怪物,我早就想问了,你为什么没有脸啊?”

【不为什么。】

“那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不关你事。】

“感觉像是个小男孩。”桃桃厚着脸皮问,“脸都没有,你有那个吗?该不会真是个小怪物,所以连那个都没有吧?”

小孩这次沉默了很久,在地上缓缓写了一行字:【你还真是,一直都是这幅样子。】

一直都是这样子?

桃桃回忆,她好像从前也没有问过南宫尘有没有那个的问题吧?

当着他的面怎么可能问出这种话?也就是这小孩看上去好欺负。

桃桃想着,手又忍不住痒了,戳戳小孩的脸,又戳戳小孩的胳膊,柔柔软软的,像是婴儿的皮肤一样嫩。

小孩被她戳得很烦:【你就不能安静一点吗?】

桃桃好不容易再次进来,怎么能安静呢:“不能,你下次什么时候带我进来,明晚可以吗?我有好多事想问你。”

桃桃凑近他:“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孤独了,让我进来陪你吧。”

她的脸靠他太近,小孩身体后仰躲开她亲昵的靠近,脸上的皮肤微红。

他写下了一行字:【除非答应我一件事。】

还有条件呢?

桃桃乐了:“你说。”

【不要再挠玄魂花的花茎了。】

桃桃疑惑:“为什么?”

小孩没有解释,只是脸更红了。

桃桃心里疑云丛生,不能挠玄魂花的花茎?

她一挠花茎花瓣就会颤动,难道是因为他的灵魂在里面颤得太累了?

可是看他脸红的样子,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桃桃差点就脱口而出问他了,但是想到现在还没有揭穿他的身份,又连忙闭上了嘴。

桃桃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不挠,只是轻轻地摸一下,可以吗?”

小孩转脸朝向她,满脸的红晕像是喝醉了一样:【你该出去了。】

桃桃抗议:“我才刚进来一会儿怎么就要走了!”

可是她的抗议无效,在灵境中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了。

在离开灵境的前一秒,她看到小孩又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当心,床边有鬼。】

……

桃桃醒了。

虽然灵境中只过去了十几分钟,但现实中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她醒来时正值午夜,一眼就看到了床边的影子。

那是一道黑漆漆的身影,浑身浴血,冰冷腥臭。

如同路结樱说得一样,它没有头,指甲尖利,只差几厘米就要落到桃桃的脖颈上。

这女鬼或许可以骚扰加害其他的住户,但她现在面对的人是桃桃。

当桃桃看到它的第一秒就抬起了放在床侧的手。

她出手如电,扣住了女鬼滑腻的手腕。

桃桃是藏灵身,可以触碰一切的鬼魂。

帝钟被桃桃收进了空间石,没有气息流出,没有了南宫尘永劫同身咒力量的桃桃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藏灵身可口的味道,女鬼只以为她是食物。

因此,当这一切发生时,它骇然受惊,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出眼前女孩的掌控。

桃桃嘴角勾笑,脚蹬在床上弹起,直接拽着女鬼的身体将她抡高后摔翻在地。

她一脚踩上女鬼的胸口,也不点灯,就着窗边透来的昏暗夜色静静打量它。

它身上一条残破的白裙,浑身是血,脖子上的伤口很平整,看样子是被用利器割断的,死不是好死,所以死后化为鬼。不过好在它的怨气并不算强,要真是厉鬼,只怕路结樱早就没命了。

“白天我检查过周围的环境,晚上我检查过房间,明明到处都没有邪气,你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这间屋里?”桃桃俯下身,“是谁放你来害那女孩的?”

女鬼没有头,无法说话,只是身体在桃桃的脚下不断扭动,显然是不打算老实交代。

桃桃指尖旋起了一缕神圣净化的力量。

在这力量出现在屋里的一刹那,女鬼惊惧得浑身颤抖。

“没有嘴巴说话还可以写字。”桃桃笑了,“神圣净化可以净化你的怨气,也可以直接把你撕碎哦。”

*

天亮。

路结樱从地铺上小心地爬起来,她上学时间早,但不想吵醒王婆婆。

王婆婆和很多老人都不太一样,夜里睡得晚,早上起得也晚。

她家也不算大,但她喜欢在家里的房梁上挂上许多奇怪的白色布条,有的已经长得拖地了,说是她们家乡的习俗。

路结樱洗漱完出了家门,看见桃桃正捧着一碗豆花靠在门口的墙上吃。

路结樱想和她打招呼,但因为她昨天说了要装不认识她,所以又不敢直接打招呼,犹豫了一下。

桃桃:“你家的问题已经查出来了。”

“这么快?”路结樱很惊喜。

桃桃三两口吃完豆花,把盒子随手扔在王婆婆家门口。

路结樱低头想拾起来,被桃桃拦住。

她踹了踹脚下的花盆,那是从路结樱家里搬出来的:“这盆兰花的土里长出了一棵毒草,你屋子里用得香薰是樱花味的,两者相冲,会让你产生幻觉,只要把这棵草拔掉就没事了。”

路结樱看了看花盆里的那棵小草:“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这只不过是桃桃胡编乱造的说辞。

她却很认真地点头:“你今晚可以住回来看看,不会再有鬼缠着你了,如果还有问题,就再去工作室找我。”

路结樱虽然还有疑问,但是再不走上学就要迟到了,她连忙和桃桃说了拜拜,下楼骑车。

桃桃靠在栏杆上抽了根雪胆枝,静静地欣赏着清晨的日出。

一根雪胆枝抽完,她拍了拍手,而后回头,一脚踹开了身后王婆婆的家门。

昨天被这老太婆拦着,她假装送超市的优惠券也没能踏足这间房子。

乍一进入,只见屋里到处悬满了白布。

在空气中,隐隐流动着一股不明显的邪气,桃桃瞥着架子上摆放的瓶瓶罐罐,像是草药,但又不是。

昨晚这老太婆正是在走廊熬这些东西,熏死人了。

床上的身影听见破门声被骤然惊醒,两道阴沉锐利的目光猛地睁开望向门口。

桃桃冷笑:“老东西,你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