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只要能看你平安喜乐就够了。

清晨, 万籁皆醒。

桃桃一夜没睡。

她将窗子开了一条缝隙,透过小缝整个晚上都在看窗外的细雪。

窗台上南宫尘插的那枝杏花被雪色沁着,添了一分冷白色。

昨晚她走了, 南宫尘没有跟来,也没有解释。

桃桃抱膝在床上看了一整晚,脑子里空空的, 一夜过去, 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

太阳出来, 混沌界的温度又上来了。

昨夜的雪积在地上不一会就融化了,丝毫看不出夜里下过雪的痕迹。

桃桃顶着略微泛黑的眼圈走到院里时,元天空和匡清名正在下五子棋,段某闲来无事也在围观。

段某问:“你不考研了?最近都没看你背书。”

匡清名扶了扶眼镜:“爷爷铁了心不让我出混沌界, 天天找人盯着我, 想溜都难, 这几天要先假意放弃让他们放松警惕, 到时候再找机会偷偷溜出去。”

他说完看见站在段某身后的桃桃,眼神瞬间直勾勾地盯着她, 元天空和段某也直勾勾地盯着她。

桃桃抹了下脸, 没有脏东西。

元天空放下五子棋,站起来将桃桃按在自己的凳子上。

他殷勤地替她按捏肩膀, 肉麻得令桃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段某将早餐推到桃桃面前:“您吃。我回去仔细想过了, 李鹤骨的屁太难搞, 不要了。以关风与的性格要是被他发现我偷他屁他估计会打死我, 但你好说话, 你什么时候放屁记得和我讲, 我提前拿着罐子过来准备接好。”

桃桃被他们的异常搞得有些害怕, 她站起来远离他们:“你们干嘛?”

元天空眨眨眼:“李鹤骨今早在混沌界宣布, 以后你就是混沌冢鸣钟人的继承人了。”

桃桃:“……”

她以为李鹤骨只是说说,没想到他是认真的,就因为她能敲响帝钟吗?

段某:“应桃桃,这难道是李鹤骨为你开的后门吗?这消息一出,混沌界所有的灵师都惊呆了,你是没看到早上巫凤雏的表情,简直像是看到巫家被拆了一样震惊,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选你做鸣钟人?”

那日的钟声波及范围很广,混沌界内所有人都听到了。

他们也知道帝钟就在混沌冢,但那是一口传说中才存在的神器,并没有人将那钟声朝帝钟的方向联想,更没有人会去猜是桃桃敲响了钟。

元天空虽然在现场,但事关桃桃,他嘴很严,就连匡清名都没有说。

昨天李鹤骨把帝钟给了桃桃。

此时,那法器排行榜上的榜首被桃桃随手系在腰间,和南宫尘送她的那风铃一起缠着。

她不开口,根本没人知道她腰上的是帝钟。

桃桃正色:“别胡说,下一任鸣钟人只会是阿与,与我无关。”

昨天傍晚李鹤骨找她,话还没有说完。

桃桃站起来:“我去找师祖说清楚。”

“恐怕李鹤骨现在没空见你。”段某嘴里叼着草根,懒洋洋地说,“早上巫凤雏也想见他,被守院的灵师堵在了门外,说李鹤骨正在开会。”

元天空:“能一样吗?巫凤雏见他无非是说些儿女情长想把与哥的退婚贴还回来之类的话,桃桃见他是正事,她现在是鸣钟人的继承人,李鹤骨怎么会不见?”

段某:“在救世盟的会议面前,继承人的事也要往后稍稍吧?”

匡清名:“确实,爷爷昨天也说要陪鸣钟人开会,以鸣钟人的身份参加的会议一定很重要。”

“何止重要。”段某说,“暗灵师在海上对灵师下手,又意图拿一船的学生祭祀九婴惹得灵师界震怒。明知世间岌岌可危,不去寻找碎片驱邪,却将利刃对准灵师自身,寂静寮其心可诛,这是灵师界不能容的。”

“这次寂静寮杀灵师屠凡人,行径惹得众多灵师组织不满,这次会议就是为了确定线下商榷对付寂静寮的时间,据说会议定在五天后,地点就在混沌界。”

元天空““线下?那我哥不是也要来?”

段某点头:“等救世盟的会议召开,灵师界要热闹了。”

寂静寮在海上对混沌冢出手那一刻桃桃就知道灵师界会有应对,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寂静之主在神仙坛上排行第二,实力深不可测,麾下暗灵师数量不详,如果真要对寂静寮出手……

桃桃觉得从今以后,人间是真的要不太平了。

段某:“这寂静寮也真是厉害,竟然在混沌冢和特调局都安插了卧底,听说元凌和关风与已经排查很久了,但直到现在都没有查出端倪。”

元天空怀疑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记得当初在船舱底审问行香子的时候只有他、桃桃和关风与在场。

元凌之所以知道特调局有卧底是他告知的,但这些知情人应该不会到处去说。

段某指着自己鼻尖,懒散却自傲:“我,可是段某,灵师界没我不知道的事。”

“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元天空来了兴趣。

段某嗯哼了一声点头:“灵师界的秘密不说全部,也知道十之八九,我连混沌界后勤采购员喜欢什么牌子的厕纸都知道,你想问什么?”

“你知道萧月图的事情吗?她家住哪里?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最喜欢的动漫是什么?偶像是谁?几岁读书?上学时有没有喜欢过哪个男生?快,都跟我说说。”

段某搓了搓手指。

可元天空的钱已经都输光了,现在完完全全穷光蛋一个。

他提议道:“要不,我给你我的屁吧。”

段某:“……”

段某一脚把他踹开:“你很强吗?你有粉丝吗?你的屁卖得出去吗?我要你的屁干嘛?留着闻吗?滚——”

元天空挂在他脖子上哀嚎:“求你啦——”

元天空树懒一样挂在段某身上,段某左扭右扭甚至翻了跟头都没把他甩下来。

桃桃看着他们纠缠在一起,突然问道:“你知道师祖和明师的事情吗?”

段某身上挂了个重物,气喘吁吁朝她搓了搓手指。

桃桃:“……先记账。”

段某说:“李鹤骨一生未娶,但年轻时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

“明则慧遇到李鹤骨时十岁,李鹤骨那时刚过而立之年,却已经做了混沌冢十年的鸣钟人,四处驱邪。那个年代不比现在,邪祟的消息各地互通坐个高铁就去了。当年交通不便,大多数的路程李鹤骨是凭脚走完的。”

“明则慧出身大城市的高知家庭,十岁那年外出游玩时被拐到了荒山,恰巧李鹤骨驱邪时遇见,顺手将她救了出来。”

元天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好戏剧的故事啊。”

“谁说不是呢。”段某说,“明则慧被救出来时太小,身高才到鸣钟人的腰。”

“她说不清自己的家在哪里,李鹤骨见明则慧体内有些许灵力,就点拨她修炼了灵脉,他一边驱邪一边带她全国各处去找家人,那年代什么都不发达,找到家人谈何容易,一眨眼五年就过去了。”

“这五年,明则慧跟着李鹤骨走遍大江南北,他驱邪,她就在旁边看,晚上他休息,她就帮他洗衣做饭,像师徒,也像父女,严格算起来,明则慧才是他第一个徒弟,五年后,李鹤骨回了闽城送她进学校读书。”

元天空:“想不到鸣钟人爷爷年轻的时候喜欢玩养成。”

桃桃:“别胡说,师祖是正经人。”

“确实正经。”段某说,“据说明师少女春意萌动,和鸣钟人表露了几次心意都被拒绝,所以鸣钟人才将她送到了学校,不准她跟着,从此孤身一人去游历驱邪,一年只回来看她两次。”

“后来又过了几年,明师的家人找到了,他们把她接回去,她却偷跑去找李鹤骨,不知怎的两人就在一起了。再后来的事情就是大家所熟知的了,十年感情恩断义绝,多年后明则慧打上混沌界伤了李三九。”

“往事唏嘘,谁也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得宝说李鹤骨是个渣男,但桃桃听了段某的话后不那样觉得。

如果真是渣男,当初何必一次次拒绝?如果真是渣男,又何必这么多年孤身不娶?

她这些日子提起明则慧李鹤骨的神情怅惘,平静的眸光之下有许多的无可奈何。

他已经是灵师界声名赫赫的人了,到他的境界也不需要为人间的琐事束缚。

究竟是什么让他辜负了明则慧?两人决裂,一绝六十年?

“还有种说法。”段某说,“说鸣钟人当年之所以抛弃明师是因为移情别恋了,他和寂静之主打了一场后爱上了寂静之主,所以……。”

桃桃:“…………”

见她脸色不佳,段某连忙举起手来:“当然我是不信的,只是传言而已。”

段某嘴里在说屁话,元天空还挂在他脖子上,匡清名收起五子棋,见匡秉生派来盯他的人离开了,于是偷偷拿出肖秀荣来背。

院子里乌糟糟的,桃桃觉得还是去李鹤骨门口等他比较好。

*

李鹤骨的院子靠近禁地,门口守着许多灵师,见来人是桃桃,没人拦她。

其中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小灵师说:“鸣钟人说了,以后只要应师来找他,一律放行,不过鸣钟人现在在开会,您可能要在院子里等他一会儿。”

“应师?”

小灵师改口:“桃师也行。”

怎么听都怪怪的,桃桃摆摆手进了院子。

关风与没有进屋参加会议,在院里帮李鹤骨打理他的文心兰。

桃桃看着一院兰花:“师祖这些花养了多久?”

“许多年了。”

“你院里的菖蒲呢?”她随口问着。

关风与:“也许多年了。”

他轻声说:“你小时候很喜欢菖蒲。”

桃桃:“现在也很喜欢,只是下山后注意力被许多事情分散,没有那么多时间停下来认真看花了。”

她望着李鹤骨书房的紧闭的窗户:“师祖真的要对付寂静寮?我总觉得不安心。”

关风与:“不安心?”

桃桃也说不清,只是隐约有这样一种直觉。

寂静之主要是这么好对付,李鹤骨可能这么多年不动寂静寮吗?

“海上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上万灵师联名请求特调局出头牵线剿灭暗灵师。这件事确实影响恶劣,民意汹汹,特调局也无法不理会,所以联合了众多灵师组织共同商议对付寂静寮的办法,这种情况,师祖就算不愿,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我听段某说,线下会议定在五天后的混沌界。”

“是。”

桃桃和他随便聊了几句,忽然看向了他。

关风与没有戴面具,他穿着一身黑色T恤,干净又清冷。

虽然脸上的胎记总会让人一眼注意,但也掩不掉身上的特殊气质。

每当桃桃看着他,总觉得他并不是真的由心底散发的冷漠,而是有很多心事。

“阿与,我不知道师祖为什么会那么想,但你放心,鸣钟人我不会做,更不会跟你抢。”

关风与手上全是泥土,他去水池洗净手,坐到她面前:“如果没有你当初留我在清风观,就没有现在的关风与,鸣钟人原本也不是我想做的,比起我,我觉得你更合适。”

桃桃:“拿了灵师选拔赛的第一名更多是运气使然,救世这件事你比我更合适啊。”

“我不配做混沌冢的鸣钟人。”关风与低声说。

“别胡说,你怎么就不配了?”桃桃拍了拍他的头,这是她小时候养成的习惯。

明明是个小孩子,却总老气横秋地以师姐自居,总喜欢通过这样的动作来确认自己真的是师姐。

“帝钟认定你,必然有它的理由,如果你真不想做,那就算了。”

“但如果是因为我才拒绝,师姐,我不想你这样。”

关风与和她对视,眸子是桃桃从未看到的柔软情绪:

“不用考虑我,我一生所求从来不是世间太平,更不是做什么鸣钟人,只要能看你平安喜乐,就够了。”

桃桃一愣,她正要说话,李鹤骨的书房门开了,有灵师来请她进去。

她顾不上刚刚关风与说那话时奇怪的眼神和她心里的异样,起身进了李鹤骨的书房。

关风与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内,他才收回了目光。

……

上次来只是在院子里,没有进门。

这是桃桃第一次进李鹤骨的书房。

书房内布置简单,只有几张书架和一张书桌。

李鹤骨坐在书桌前,他背后墙上的两幅字引起了桃桃的注意。

——座间明月清风我,门外红尘紫陌她。

有个年轻灵师在为刚开完会的电脑关机。

李鹤骨示意她坐:“这些年科技发展太快,我老了,对许多东西的学习能力不如年轻人。”

桃桃:“年轻人也未必什么都会,我刚下山的时候连车门都不会开。”

那灵师抱着电脑出去了,顺便带上了门。

李鹤骨问:“心静了吗?”

桃桃低头:“对不起师祖,昨天我心不在焉,打断了您说话。”

“没什么。”

李鹤骨点了一根香。

屋子里烟雾缭绕,飘散着令人心静的味道。

“心气浮躁才是年轻人,到老了再想浮躁也难。”

桃桃有些尴尬。

昨天李鹤骨亲自找上门来要她做鸣钟人,她不仅不当,听着听着还走神了。

后来更是直接将李鹤骨晾在院里,一个人跑去找南宫尘,这样的事要是传出去,恐怕她在灵师界要被人骂死。

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就是头脑一热。

桃桃做了个深呼吸,想起今天来的正事。

她轻声说:“师祖,关于鸣钟人的事您再想想吧。”

李鹤骨点燃香后将火石随手放在桌上。

他还延续着从前的习惯,除非必要,屋里没有一点现代的东西,就连打火都不用打火机。

他绕过书桌,走到桃桃面前。

桃桃茫然地看着他,就在她思考李鹤骨想要干什么的时候。

他撩起道袍的衣角,朝她直直跪了下来。

桃桃:“!!!”

她头皮如被雷击中般一阵发麻,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和李鹤骨一起跪下了:“师祖……”

李鹤骨神色平和,腰背笔直:“混沌冢的历史上出现过强大灵师,但都无法敲响帝钟,它选择了你绝非偶然,桃桃,你就是最适合的那个人。”

“说不定就是它抽风了呢?”桃桃拉他,“师祖,您快起来,我……”

“我大限将至。”李鹤骨平静地说。

桃桃愣住,喉咙干涩,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半晌,她怔怔道:“别这么说,您身体看上去还很好。”

李鹤骨是世上最强大的灵师,他说自己大限将至绝不可能是随口说说,一定是预知到了什么。

桃桃:“我知道您想让我带着帝钟守护世间,虽然我不是什么强大灵师,但就算您不说,就算我不做鸣钟人,这些事我也会去做的,但是鸣钟人……阿与他明明比我更合适。”

混沌冢体量庞大,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很复杂,她真的无法胜任。

“与你相比,阿与有他不适合做鸣钟人的理由。”李鹤骨抬起沧桑的眼眸,瞳孔中带着几缕死寂的灰色,“桃桃,你答应吗?”

桃桃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说过,灵师救世重要的并非能力,有能者危害世间比比皆是,重要的是心意,循着你的心去做事就够了。”

“可就算是这样,混沌冢要个一株鸣钟人的心意又有什么用呢?”

李鹤骨笑:“我大限将至却也不会现在就到,混沌界有最好的老师,可以教你怎样做一位合格的鸣钟人。”

桃桃问:“您也会教我吗?”

“会。”

“您先起来吧。”

李鹤骨却望着她:“桃桃,这一跪不是为我自己,更不是为混沌冢,而是为了苍生。我窥知天机,心气已经折了,但这毕竟是我守护了八十年的人间,任它自生自灭,我于心不忍。”

“这一生,我唯一问心有愧之人便是你,幼年时将你抱回混沌冢是为了苍生,现在仍是。”

“我不是逼你,而是请求你,请你接任鸣钟人,不为我,为世间亿万生灵的一线生机。”

他这样说,桃桃知道自己无法再拒绝了。

她凝思了一会,轻声说:“好。”

简单的一个字,却十分沉重。

比桃桃当初知道炼狱之门为她而碎时的感觉还要沉重百倍。

“我答应您。”桃桃与他对视,刚刚的茫然全都消散。

不说李鹤骨的那番话,光是他这惊天动地的一跪,桃桃所有拒绝的话都通通被咽了回去。

李鹤骨如今已过百岁,说他通透,这世间确实没有他看不透与想不透的事情。

但说他守旧,他也确实有些。

直至现在,他都不用手机,不用微信,除非必要,不用现代的一切电子产品。

当初明则慧与他相处了十年,他恪守礼节不为所动,更是以师长之命为天,没有问过关风与的意愿就为他订婚。

可即使守旧,他这一生也只跪过两次而已。

一次跪天地,一次跪苍生。

桃桃原本是来回绝的,但这一刻却无法再说出拒绝的话了:“我会尽我所能。”

虽然话语简单,但桃桃向来有诺必践,也不难听出她话中的决心。

李鹤骨站起身来,缓缓朝她鞠了一躬。

桃桃这次没有闪躲,她为李鹤骨泡了一壶清茶:“师祖,我还有疑问。”

“你说。”

“寂静之主到底为什么要灭杀灵师?我生日那天又为什么要将我埋杀在酆山?”

李鹤骨端起茶杯:“六十年前我与寂静之主交过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同她交手吗?”

桃桃摇头:“我不知道,但行香子告诉我,寂静之主身上有禁制在,是不能随意离开寂静寮的。”

“是。”李鹤骨说,“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以藏灵身之身强行活了三百年,这有违天道,因此只要她离开寂静之地在世间多待片刻,就可能引起神明的注意,如果稍微不慎,可能会被肃清。”

“神明究竟是什么?”桃桃问,“天上真的有神仙吗?”

“神明只是为了方便理解而取的称呼,并非仙人,而是一种道,或者说,是天地之间的一种秩序。”

“它无法出手,无法显形,无法直接插手世间的诸因,当世间秩序崩塌,它可以通过一些方法来维系秩序,比如降下天命之人,让他来规整一切。所以,超出自然规则的寂静之主一旦被发现,强大如她也有被肃清的危险。”

“既然离开寂静寮是件这么危险的事情,她为什么还要强行出来?”

“为了杀我。”李鹤骨淡淡道。

“可您六十年前并没有现在的影响力,也和寂静寮没有冲突,她这样做的理由呢?”

屋里熏香缭绕,一缕香飘到了李鹤骨的眼前,烟雾遮住了他睿智的双眸。

“寂静寮并不是你想象中完全的邪恶,他们亦正亦邪,乱世杀邪祟,盛世杀灵师。”

“他们之所以对我动手,并不是因为与我有什么私怨,而是因为当时世间太平,就是他们眼中的盛世。所以他们要对灵师下手,以我为先,在我眼中,寂静之主所做的一切,似乎只是为了让世间的正邪处于一个平衡点上。”

桃桃似懂非懂。

李鹤骨:“当年我四十岁,已有五株灵脉,可仍然不是寂静之主的对手,我身受重伤,她有限制在身无法乘胜追击杀了我,她走前告诉我,她还会再来,除非我自废灵脉,或者永生不出混沌界,否则就杀光我身边所有人。”

桃桃头顶智慧的光芒一闪而过:“所以您不是渣男,您是因为这个才会明师分开。”

李鹤骨:“……”

活了一百多岁,已经不太会有无语的时候。

但是桃桃这一句话蹦出来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的。

桃桃说完也反应过来了,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说话没过脑子,对不起师祖。”

“无妨。”李鹤骨笑道,“你师父年轻时也像你一样。”

“你说得对,让我自废灵脉不可能,让我不出混沌界更不可能,但那年她才二十岁,风华正茂,和我一起死在寂静之主手下是件不值的事,所以我赶走了她。”

“后来寂静之主来了吗?”

“没有,但并不是寂静之主不想来取我命,而是她做不到。”

“在与她交手时,我隐隐察觉,她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就好像一个身体里有两个灵魂,无法融合,争执不休,所以发挥不出全部的力量。”

“五十年后,特调局发生了一件事。”

李鹤骨所说的五十年后就是十年前。

想到元天空曾经和她说过的事,桃桃接话:“是不是暗灵师打开黄泉九落塔?”

李鹤骨诧异:“这在灵师界也算是秘密,你竟然知道?”

“是小天告诉我的。”

见李鹤骨不理解,桃桃解释:“就是元天空,他是元凌的弟弟,当年九落塔就是他打开的。”

李鹤骨记得他,当初在院里只有他敢跟自己接话,当时只觉得他眼眸明亮,一身少年气,却没想到是元家的人:“我记得他是无属性的半株灵脉,须弥盏却给了他天级上的评定。”

“对,当时好多人质疑他的成绩,阿与好像知道原因,但他不说。”

“阿与不说是因为特调局的人想他保密,元家历代效力于特调局,家族代代遗传的雷属性很强大,元天空之所以修炼困难是因为特调局的老灵师们在他身上下过禁制,封了他的灵力。”

桃桃不可思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和十年前的事有关。黄泉九落塔在法器排行榜上排名第二,实力强大,不仅可以收妖,更可以镇妖,塔内锁着特调局成立至今收伏的所有邪祟,暗灵师诓骗元家幼子打开黄泉九落塔,放出邪祟造成了严重的后果。”

“他当年很自责,没日没夜修炼想要为父母复仇。”

“有时候仇恨固然是动力,但同样,也会迷人心志。”

“元凌不想他被仇恨蒙住双眼,也不想他一次次外出去找暗灵师复仇,所以请特调局的老灵师出手,封存了他弟弟的灵力、属性还有过往的部分记忆与情绪。封存之后,他的恨意和自责也被模糊了,所以能放下一些事情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难怪小天曾说他对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那既然他们封存了小天的灵力,他又怎么修出了半株灵脉?”

“那位小朋友是不是一直修炼都很刻苦?”

“没错。”

“虽然特调局的灵师封存了他的灵力,但无法封存他的天赋,他每天修炼,在封印之内他的实力一直在增长,太多力量积于体内他的身体会承受不住,所以特调局的人为他开出了半株灵脉,相当于力量的宣泄之口,防止他身体被力量涨破。”

“怪不得须弥盏判断小天是天级上,原来他真的不是废柴。”

“如果体力有封印存在,须弥盏是无法感应他的灵力的,之所以检测出天级上,是因为你。”

桃桃指着鼻尖:“我怎么了?”

“在闽城灵交坊,你给了他灌了一百灵物,还记得吗?”

这能不记得吗?

为此桃桃还欠了混沌冢三千万。

虽然后来她自己敲响了帝钟,但她根本不敢动拿敲碎帝钟威胁李鹤骨的念头,好在李鹤骨也没提那件事。

“开始你喂他喝灵物他的伤势没有好转,是因为那些灵物的力量没有进入他的伤处,全都用来冲击他体内的封印了,之所以须弥盏会检测出他的等级是天级上,只有一种可能。”

李鹤骨说:“他体内的封印,正在被撕开,等那些灵物的力量全部被他吸收,也许封印就撑不住了。”

“到那时会怎样?”桃桃问。

“他这些年勤修的苦果会随着封印的破碎一起迸发出来。”

桃桃不知道元天空这些年都修了些什么,但她直觉真到了封印破碎的那一刻一定会令人所有人都诧异。

李鹤骨:“当年元天空的父母在那一战中身亡,九落塔里的邪祟更是逃亡人间,那段日子,也算是六十年来人间的至暗之刻。”

桃桃问:“寂静寮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和特调局有什么恩怨吗?”

李鹤骨道:“记得我前面说过的话吗?寂静寮只是为了让世间的正邪处于一个平衡点上。当世间过于太平,他们就做一些事情掀起波澜,十年前打开九落塔如是,诛杀灵师如是,将你埋杀酆山亦如是。”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是从何处来?”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桃桃知道他指的是南宫尘,都到此刻了也没有骗他的必要。

桃桃说:“十方炼狱。”

“如何来?”

“他击碎了炼狱之门。”

李鹤骨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完全不诧异这个回答:“寂静寮用恶毒的阵法将你埋杀酆山只是为了让他击碎炼狱之门,造成世间大患。因为在此之前,世间的天平朝正方倾斜得太厉害了,他们要平衡。”

桃桃有些疑惑,为什么寂静寮知道杀了她会逼南宫尘击碎炼狱之门?

就因为她长了那样一张脸吗?如果是这样,埋杀寂静之主自己不是更加事半功倍吗?

她想了想,又问:“为什么寂静寮一定要平衡正邪,难道世间和平不好吗?”

李鹤骨走到窗前,他打开窗户,望着天上不知何时积聚的稠浓的雷云:“因为所谓的天道。”

“刚刚还是晴天。”桃桃走到他身边,眺望天空,“要下雨了吗?”

李鹤骨收回目光,落在一院盛开的文心兰上,他轻声说:“要变天了。”

*

海边。

崔玄一捡一把砂石握在掌心。

他坐在海边的悬崖上,小腿垂着,有一搭没一搭朝着海里扔石子。

远处的海面缓缓浮起一座“小岛”。

他唇角勾起冷笑,将手里的石子全部扔进海里。

小岛并不是真的岛,上面镶嵌着两颗幽暗的巨眼。

崔玄一站起来,纤细的身体站在冷风中,唇角咧出冷笑:“还好,阁下没有辜负老师的期望。”

……

闽城堕神道。

闽城是混沌冢总部所在的地方,虽然也有堕神道组织,但组织内的邪祟平日并不敢肆虐人间。

但凡它们出手,灵师总要找上门来。

被打压了多年的怨气无处发泄,它们正在考虑换个城市久居。

紧闭的大门外传来敲门的声响。

邪祟警惕地问:“是谁?”

没人回应,它们前去开了门。

只见门口站在一个身穿粉衣的妖娆男人。

他递来一张名帖,自我介绍:“寂静寮,龙膏烛。”

他暧昧地望着它:“我家主人最近心情不好,所以,想和你们做笔稳赚不赔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