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罪孽,永远有我一半。
桃桃的命很硬。
这是当年李鹤骨为桃桃批命后留下的一句话, 他虽然能算出她的死劫在十八岁,可她身上笼罩着一层迷雾,具体种种是连他也无法看仔细的。
他只说, 桃桃的命很硬。
从前桃桃不懂,如果她真的命硬,又怎么会十八岁就死呢?
现在她却觉得李鹤骨的话或许是对的。
此时她身上的血已经淌去了一半, 可不知是因为灵师的体质不同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身体内仅存的一半血液依然可以支撑她挥动桃夭格挡住黑魔的攻击。
手是冷的, 皮肤是冷的,身体的每一寸都是冷的,关节僵硬,体温正在一点点流逝。
唯有精神之中一簇微弱的火苗仍然闪烁着光芒。
除了黑魔之外, 还有几只高阶的邪祟没有全然受到神圣净化的影响。
在桃桃挡住了黑魔又一击后, 它们合力朝桃桃攻击而来。
妖、鬼、魔。
漫天邪气当头压下, 桃桃身体倒飞而出, 重重地摔在那道通往地下的门上。
她吐出了一口滚烫的血,却依然支撑着桃夭站了起来。
她抹去唇角的血, 笑容更灿烂了:“再来。”
神圣净化的属性之力已经侵入了邪祟的体内。
随着它们每一次动用力量, 那元素之力只会随着邪气流转进入它们的四肢百骸。
换句话说,如果它们不能迅速解决掉桃桃, 并且还要不停使用力量的话, 相当于在朝体内自喂毒药。
邪祟们意识到了这一点, 以黑魔为中心, 所有邪祟都祭出了自己最强的技能。
五光十色的邪术在桃桃的眼前闪烁。
她知道, 这一次没路可退, 如果挡不住, 就只能死了。
桃桃已经油尽灯枯了, 她也没想抵挡。
只要再逼邪祟用尽全力出一次手,那么哪怕她死了,神圣净化的属性流于体内也会让邪祟元气大伤,以邪祟残余的力量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通过她身后这第二道结界进入地下。
说不定可以撑到他们回来。
如果那样,她对王得宝的承诺,也算做到了。
……
第六大道对面的高楼之上,南宫尘缓缓抬起了手。
已经在冷风中站了很久,一直没有出手。
是桃桃说,她的生死与他无关。
在知道了那样的真相之后,出手恐怕也只会让她更加厌恶。
可到底还是无法坐视不理。
南宫尘刚要拦住邪祟,桃桃面前却升起了一道绿色的防御结界。
望着从桃桃身后门里走出的那个女人,南宫尘放下了手,他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这一次,富贵却没有跟他走。
它于寒风之中抖着羽翼,缓缓飞向了脚下桃桃所在的地方。
……
桃桃本以为必死无疑,可她身后那道通往地下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站在门口。
她穿着一身靛蓝色的旗袍,满头白发在脑后挽出一个低低的发髻。
女人皮肤很白,虽然生出了不少皱纹,但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人底子。
她在桃桃面前结起一道屏障,望向大厅里的一片狼藉。
大厅里弥漫浓郁的血雾。
地灵在地上挣扎翻滚,似乎受了天大的痛苦,有的已经轰然溃散,有的虽然还没有消散,却也身形透明,不住挣扎。
修为不弱的妖与魔虽然没有完全失去战力,却也身受重伤,暴怒地嘶吼,朝着桃桃身前那道绿色的屏障扑去。
明则慧不可置信地望着那浑身是血,皮肤苍白如雪水一样的女孩:“这些都是你做的?”
流血过多导致身体冰冷,桃桃几乎快失去意识了。
但她知道,眼前这人就是西南片区的负责人,王得宝的师父明则慧。
她站不起来,但仍礼貌地喊了一声:“明师。”
无论怎么说,也是差一点成为她师祖妻子的女人,这点礼数还是要有的,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个时候出关。
黑魔蹙眉:“这老婆子又是谁?”
它身旁的邪祟应声:“别管是谁,一起宰了就是了。”
明则慧望着眼前的场景,很快从极度的震惊中恢复了理智。
她冷笑:“一群上不得台面的邪祟在这叫嚣,真当我混沌冢没人了吗?”
她背后浮现出五株绿色的木属性灵脉。
同时,几十只符箓自她身后腾空而起,朝大厅里邪祟飞去。
五株灵师吗?
桃桃记得从前在夜来香上课时听庄晓梦说过,西南地区的负责人是四株灵师,看来明则慧这些年闭关不光只是为了躲人,修为也增长了不少。
“这里竟然有五株灵师!”黑魔此时意识到眼前这苍老的女人绝不是它们能应付的,吼道,“快逃——”
已经晚了。
哪怕是五株灵师,面对这么多邪祟也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可当明则慧的符箓落在邪祟身上时,低级邪祟瞬时魂飞魄散,高级邪祟也如阴虫被烫火灼身,翻滚在地痛苦地嘶吼不已,就连那只为首的黑魔也不例外。
明则慧手腕上带着一串红色的茱萸手串。
她展开手腕,将手串上的珠子一颗颗甩了出去,罩在了邪祟的头顶。
一股盎然的草木香气遍布了整个大厅。
那些妖、那些鬼、那些魔被困在了茱萸形成的囚笼之内,一动不能动了。
顷刻之间,所有的邪祟都跪伏于地,成为囚笼里的困兽。
明则慧蹙眉,她在地下察觉到了庞大的邪气,所以提前出关了,可这些邪祟未免也太不堪一击了。
她再次望向地上的女孩,她几乎被血浸透了,却面色淡然得好像浑不畏死,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自她身上弥漫出的并不是血腥味,而是如冰雪般清冷、圣洁的味道。
明则慧意识到了,并不是邪祟脆弱,而是这女孩的血有古怪。
她走到桃桃面前,将几张止血的符箓贴在了桃桃的伤口上,顺便隔绝了她鲜血的味道。
她是木属性的灵师,木属性有回春之效。
桃桃的伤口虽然没有愈合,但她感觉到一股温柔的气息自伤口涌入,失血过多造成的脱力也好些了。
明则慧用一双淡得出尘的眼眸看向桃桃:“你是谁家的孩子?”
桃桃想起了王得宝和她说得那些往事,但她还是老实地说:“家师李三九。”
“那小子啊。”明则慧眼眸凝住,似乎在回忆什么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已经做别人师父了。”
李三九在灵师界的辈分不低,能叫他一声小子的人没几个,面对这样的长辈,桃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则慧又打量了几眼桃桃:“那么说,你是应桃桃,你的师祖是李鹤骨了?”
“……是。”
这话桃桃接得有点局促,生怕她像当初打李三九一样给自己一掌。
不过明则慧没有动手,只是平静地说:“还好,你身上没有他那股令人讨厌的味道。”
“味道?”
桃桃不解,难道李鹤骨还有什么体臭吗?
“男人自大狂妄的味道。”明则慧说。
桃桃:“……”
明则慧在桃桃身上贴符的时候指尖粘了她的血,她拿到鼻尖下闻了闻:“好浓郁的灵力,不愧是藏灵身。”
明则慧的眉梢扬了起来:“不过你的血液里有一股我从未见过的属性之力,刚才是你的属性压制了邪祟?我听说关风与的破魔之光是当世最强的属性,但破魔之光也做不到这样的程度,李三九的两个徒弟倒是一个比一个有趣。”
桃桃没有说话,又听明则慧说:“可藏灵身怎么可能拥有属性呢?”
桃桃怔住:“什么意思?”
“你知道天地之间为什么会有藏灵身这种体质存在吗?”
桃桃摇头,明则慧又问:“那你知道为什么你的体质招邪古怪无比,李三九还会收你为徒吗?”
桃桃说:“是有人将我放在了清风观的门口,师父把我捡回去的。”
“藏灵身天生灵力充沛,一出生就会觉醒灵力成为邪祟争抢的顶级灵物,有人把你放在了清风观的门口李三九捡你回去?以你的体质,只怕出生后没有灵师的庇佑活不过一天吧?”
确实,从桃桃有记忆起就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
李三九一直说她是捡来的,可如果她真是捡来的,在李三九没有发现她的时候,她为什么没有被邪祟吞噬呢?
“我看过混沌冢总部的档案,我可以告诉你,从古至今,所有世上出现的藏灵身都会平安长大,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桃桃依旧摇头,在明则慧问题抛出之后,她有些茫然了。
明则慧说:“藏灵身的降生是有预兆的,你不是李三九捡回去的,你是李鹤骨抱回去的。他早算出藏灵身的降生时间,在你刚出生时就将你抱回了清风观,并以那里的三清道祖像压制着你藏灵身的灵力,使邪祟不敢随意接近你的原身。”
她是李鹤骨抱回清风观的?
桃桃不解:“师祖为什么要这样做?”
“藏灵身的出世是天意使然,混沌冢的灵师只要知晓有藏灵身降生就会倾尽一切找到藏灵身将她保护起来。”明则慧望向她时,目光带着怜悯,“你不能死,因为藏灵身,必须要活到成为天命之人祭品的那一天。”
桃桃愣住:“明师,我不懂。”
明则慧笑笑:“你只需要知道,既然是作为祭品存在的藏灵身,那满身灵力最后被天命之人吸收炼化才是你的归宿,所以藏灵身的灵力是绝对不能有属性的,否则万一与天命之人的属性不同或者相冲,要怎么吸收呢?”
桃桃低头,看向自己那不再冒血的伤口。
既然藏灵身注定不会拥有属性之力,她为什么会有?
难道南宫尘说神圣净化的属性是天生的也是在骗她?可他为什么要骗她?
明则慧说:“后天加诸属性也未必不能,只是你的属性……”
桃桃明白明则慧要说什么,她的属性是神圣净化。
什么样的人才能在后天将这种属性加诸在她身上?又是什么样的契机之下进行的?
桃桃发着呆,不知怎的想起了在心魔境中的回忆。
那一年她流落阿修罗海,天真地问向海里的邪神,能不能不要再让她做藏灵身了。
邪神笑了,将自己的心脏送给了她。
桃桃仍记得,他的那颗心脏是圣洁的雪白色。
难道说,是因为那颗心脏吗?
藏灵身必然是无属性的灵力,因为她不愿再做藏灵身了,所以他将心脏连同那份神圣净化之力一起送给了她。
怪不得他知道灵交坊里卖的元素书是什么。
怪不得他知道打开元素书的方法。
怪不得他会画卧雪印。
——神圣净化,是南宫尘的属性之力。
柳行云说迷津渡是屠魔后邪灵留下的诅咒,可只有灵师才会拥有属性之力。
南宫尘,他生前不是魔。
如果他是灵师,为何会对凡人的生死无动于衷?
又为什么会被三百年前的灵师联手剿灭镇压入阿修罗海?
难道他身为灵师却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
因为被镇杀,所以对人间有恨才出手毁了十方炼狱之门?
可是他被囚于阿修罗海三百年,既然有这能力为什么时至今日才出手?
他毁了人间或许真的不是出于本意。
桃桃心想。
如他所说,他真是为了她。
桃桃抬起头问:“据说从前有一位灵师的属性是神圣净化,他,是谁?”
明则慧轻声说:“这是混沌冢的绝密,就连我也不清楚,你还是去问李鹤骨吧。”
桃桃静了很久,久到明则慧也窥见了她神色的异常,女人问:“你在想男人吗?”
“当一个女人想男人的时候,她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明则慧捋了捋耳侧的白发,“你有心事?”
桃桃:“明师,有件事想要请教您。”
明则慧示意她说。
桃桃:“有一个人做了错事,但初衷是为了救您,您会怪他吗?”
“多错的错事?”
“如果是灭世呢?”只是说说,她就仿佛感受到了那令人喘不过气的罪孽几乎压在了她的双肩之上。
桃桃心脏抽搐了一下。
明则慧仰头,透过第六大道大厅内的天窗望着天上那并不甚清晰的月色:“沾满血污的真心就不是真心了?”
“但那罪过我承担不起。”
“桃桃。”明则慧转头看着她,“人活一世,大多风中野草,生也孤独,死也萧条。”
“你有没有想过,凡人生于世间渺小如尘,何德何能站在世间的对立面?如若对立,错的是人,还是这混沌的天道?又是什么因果需要与世为敌才能救下心爱之人?你承担不起的,他也未必。”
“如果只是假设,那么你无需思考这样的问题,如果是切实存在的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又能怎样呢?”
被茱萸困住的邪祟已经不再挣扎了。
桃桃因为失血过多感到了一股难言的寒冷,只能抱紧双臂,脑海中扯动着无数凌乱的线头。
她抬头,看着白晃晃的月色抚落在头顶的玻璃窗上。
明则慧说得没错,已经发生了,还能怎样呢?
桃桃静了很久,轻声说:“我明白了。”
……
灵师破开结界赶回第六大道时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王得宝脸色阴沉,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第六大道尸横遍地的景象了。
毕竟渝城堕神道的所有邪祟,靠桃桃一个人是挡不住的。
可大厅内的情景却出乎他意料。
邪祟死得死伤得伤,许多低级邪祟已经咽气了,高级邪祟则被明则慧的茱萸困住,无法挣脱。
虽然到处都是血渍,但没有灵师死亡。
只是桃桃懒懒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的衣服被血浸透了。
“师父。”王得宝看见了明则慧,恭敬地喊了一声。
“废物,就这样被堕神道给耍了?要不是桃桃守在混沌冢,西南片区恐怕就是混沌冢史上第二个被邪祟一锅端的片区了。”明则慧脸色冰冷,没好气道。
王得宝不敢惹她,他蹲在桃桃面前:“你没事吧?刚才出了点意外,我已经尽快地可能赶回来了。”
桃桃伤口已经止血了,虽然脸上苍白,但她体质异于常人,没有性命危险。
她摇头:“你们善后吧,我先回去了。”
元天空脱下外套披在桃桃身上:“老大,你怎么会流这么多血?我陪你去医院。”
萧月图:“还是让我来吧,这些臭邪祟敢伤我师姐,一会儿我就把它们的皮全都剥了。”
桃桃:“不用了,我只是想回去睡个觉。”
灵师们是一起回来的,有灵师见邪祟已除正打算离开,第六大道的门却在桃桃离开后嘭地关上。
夜风微冷,桃桃回头。
透过第六大道透明的落地窗望向大厅,明则慧翘腿坐在王得宝搬来的一把软椅上。
她虽然很老了,翘腿坐在那时却仍存高贵动人的风韵。
王得宝又为她端来一杯热茶。
她抿了口:“十方璞散落人间,妖邪横行,不去做灵师分内之事,却勾连堕神道意欲毁我混沌冢,害我混沌冢灵师受伤,今日参与了行动的灵师,包括特调局的元局长在内,在我查出是谁散走了消息之前,都不准走。”
音线虽低,但自她唇吐出,一字一句,霸道无比,满是肃杀。
元凌没说什么,只是蹙起了眉。
有灵师不满:“你怀疑我们勾连邪祟有证据吗?这是人格侮辱,怎么,我们要是想走,你混沌冢还能将我们所有人……”
他说到一半,蓦地瞪大了眼,将后面的几个字咽回了嘴里。
因为他看见,在那悠然坐在椅子上的明则慧背后,浮起了五株柔软摆荡的灵脉。
——五株灵师。
她出手,确实能将他们都拦下。
*
元天空租的小院在夜里总是寂静的。
桃桃躺在床上,明明很累、很虚弱,却睡不着。
她一闭眼,就有无数思绪在脑海反复回荡。
短短几天,她见到了纪小瑜在面前摔成碎渣,听到南宫尘亲口对他承认十方炼狱之事。
今晚更是离奇惊心差点死在第六大道,元天空直到现在都没回来,想必是明则慧还没有查出叛徒。
桃桃翻了个身,又想起明则慧的话。
她说藏灵身的出世是天意使然,注定是天命之人的祭品。
只有世道纷乱时才会降临天命之人,明明二十年前无事发生,她却降生到了人间。
这是不是说明,此刻世间的灾难其实是早就注定的,无论南宫尘是否打碎那扇门,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在深漆的夜中,窗口突然响起一阵风铃的声音。
桃桃起身走到窗边,只见睡前还空空的窗檐上不知什么时候系上了一道风铃。
静夜无风,是富贵围着风铃飞来飞去,撞在铃身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串风铃桃桃见过,是在离开警察局的那天清晨,她与南宫尘在路边小店里看到的。
此时月悬中天,一轮皎皎的圆月正好映在风铃之后,柔和的光落在它身上,连着它的锈色好像都被遮掩了不少。
富贵飞进了屋子,围着她转,它的尾羽突然变长了。
在桃桃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它身上生出无数的灿金色花蕊。
花蕊纷纷扬扬,落在了桃桃放血的伤口上,几乎瞬间,她的伤就愈合了。
它邀功般朝桃桃摆了摆尾,桃桃伸手摸它羽毛:“你原来,真的是神鸟。”
富贵立即露出自豪的表情,毛绒的脑袋在她脸上蹭了蹭。
桃桃望向窗外,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她站了一会,伸手取下了那串铃,回身披了一件衣服,走出了家门。
深夜的街上是没有人的,街道寂静,月光将她孤独的影子拖得老长。
桃桃走着走着,突然伸出脚去踩自己的影子。
她流了很多血,也就是体质强悍所以能撑着她到处乱跑,但凡换成凡人,早就进医院抢救了。
可她也并非没有受影响,踩着踩着,身体不住地晃了一下。
就在差点摔在地上时,一道力量托住了她。
周围空寂,除了她,谁都没有。
桃桃站稳身体,没有说话。
她走到那卖工艺品的店门前,掏出前些日子在玉兰高中洗厕所赚的所有钱,压在了门口的砖下。
桃桃做完这一切后没有离开,而是坐在门口抱膝看着自己在月下的影子。
她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可神色却是极其清淡的。
那清淡掩去了平日的暴躁,就着月色在她脸上画出了一道温柔的颜色。
“南宫尘。”她轻声叫道,“我知道你在。”
只有他和她见过的风铃不可能无缘无故系在她的窗户上。
他没有走,他一直在她身边。
在寂静了许久之后,一道宽阔的袍角出现在她的视野之内。
桃桃攥紧了风铃,那拴着风铃的粗麻绳嵌入了她的掌心,她却觉不出疼来。
她没有抬头看他,依旧盯着自己的影子:“师父从前总说,我看起来冷漠,但心很软,在今天之前,我也想过无事可做就去拯救世界玩玩,可那念头从没有真正扎根,因为这世上比我可靠的灵师很多,我只是很废物的一个……”
“……可现在想来不是那么回事,救世,是我不得不做的事。你之所以为我种灵脉,不也是因为知道,哪怕为我逆天改命重回人间,我也无法对邪祟横行视而不见吗?”
风一吹,她手中的铃声清脆。
富贵自天空盘旋而来,落在了她头顶的檐角。
“这事因我而起,理应由我来终结,虽然并不是我本意,但我确实因为十方炼狱之门破碎死而复生。”
“天命告诉我,那是我种下的恶果,哪怕它不说,我也无法看世间变成它所描述的模样。深渊的熔岩喷涌肆虐,业火中的恶灵降临人间,血海的恶之花爬满城市的角落,无辜的人类身染鲜血、尸横遍野……太糟糕了。”
“我还没有变成晚霞偷看人间的傍晚,它不能因我而消失。”
“而你,在我做一切时,必须要留在我身边。你不仅是条恶龙,还是个疯子,你击碎了十方炼狱之门,谁知道你下一刻会不会动手毁了这世间?如果不把你困在身边而是放走,我怎么能安心?”
“有些事,你不想说,我不会再问,十方炼狱之门的事我也不会再提。”
南宫尘轻声道:“桃桃……”
“南宫尘。”桃桃抬起头,眸光清明,“我身上有你留下的永劫同身咒,你说过不会为我解咒,对吗?”
南宫尘的眼眸幽深,银色被晚风一拂,如细雪纷扬。
他凝望着桃桃:“是。”
“永劫同身咒同生共死,既然这样……”
“……你的过错,我亦需要承担,你的罪孽,永远有我一半。”
桃桃撞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朝他笑:“我会去收集十方璞的碎片,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填补炼狱之门。等补齐炼狱之门,是生、是死、是十方炼狱的无间之地,还是阿修罗海的深渊血海,都无所谓。”
“炼狱之路漫漫,就算最后陪你走上一趟,好像也不是件那么糟糕的事。”
南宫尘站在清透的月色里,月色皎皎,将他半张脸隐于兜帽之下,遮住他所有的情绪和眸光。
他静静地站在那,不动,不言语,仿佛失去生命力一般沉寂住了。
【卷三·人偶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