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能翻云覆雨的邪神,却总叫人觉得脆弱。
南宫尘果真没再理她。
桃桃在脑海里反复推算演绎了无数遍要拿什么工具割头、用什么动作把头踢出去会比较不痛苦, 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她呼了口气,胡诌道:“我听说邪祟的记性不大好,很多邪祟的记忆都是不能过夜的。”
南宫尘配合地说:“是啊, 我的记性就不好,昨晚发生了什么吗?好像只记得有人自称是我的新娘,还喊了一声老公, 是谁呢?啊, 头好晕啊, 记不清了。”
桃桃连忙说:“一定是元天空!”
南宫尘继续配合道:“哦,原来是他啊。”
此刻正在客厅地上昏睡的元天空:“……”
桃桃问:“可为什么偏偏选我做你的新娘,十方炼狱里难道没有适龄的女鬼吗?”
南宫尘:“世间每日都有许多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为什么要在一起?”
桃桃想也没想道:“因为喜欢啊。”
南宫尘凝视着她, 在他还是林泉时, 桃桃只觉得他身上有种温润的气质, 配上那样温润的一张脸很是合适。
可此刻他用回了南宫尘的身体, 配上这样一张颠倒众生的妖艳脸庞,哪怕他再温柔, 也总是难脱一丝令人心神摇晃的邪恣之气。
南宫尘:“阿修罗海第一次见到桃桃, 我就认定了是你。”
桃桃愣住,原来邪神对自己是一见钟情吗?
如果是这样, 他一次次救她倒也说得过去, 可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
十方炼狱里总有比她好看的女鬼吧?难道他全看不见, 单单只看见了七岁时的自己?
桃桃怀疑地看着他:“既然认定了, 又为什么要走?”
昨晚如果不是她拦着, 她估计已经被他消除了记忆, 而后像从前一样完全忘记这个人曾经来过了。
南宫尘:“人邪殊途, 不是吗?就算能一时相守, 也不能相守一世。”
好像也有道理。
桃桃的神经太粗了,她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邪神的话像是在对她表达些什么,满脑子都是自己心中的困惑,她问:“你是十方炼狱里的邪祟,本不该出现在人间,难道是从炼狱之门的破碎处逃出来的?”
“是。”南宫尘想了想,纠正道,“也不是。”
桃桃疑惑地看着他。
南宫尘说:“不是逃,是走出来的。”
桃桃又问:“……那你应该知道炼狱之门为什么碎吧?是因为我吗?”
“与你无关。”
桃桃不解:“就这么肯定与我无关?”
“我肯定。”南宫尘垂下眼眸,藏住了眼波之中融漾的暗色。
桃桃她说:“可是有个声音告诉我,六百天后人间毁灭是我的错。六月初六那晚,我全身是血躺在棺材里,周围是诅咒我永世不得超生的阵法,我以为我已经死过一回了。”
“确实死过。”南宫尘弯起唇角,“六月初六那晚,桃桃被人杀死落棺,随后藏灵身的灵魂流落至阿修罗海,恰巧被我看见了。炼狱之路漫漫,一个人孤独寂寞,你是我的新娘,我当然要将你一起带回来了。”
“恰巧……”桃桃琢磨这两个字,“只是恰巧吗?”
“不然呢?”南宫尘问,“难道桃桃认为,我挣脱十方炼狱的结界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带你重回人间吗?”
十方炼狱之门破碎后,有第二道结界阻拦邪祟,但那结界只能维持六百天,也拦不住强大的邪祟。
像南宫尘这样强大的邪灵,必然是能从结界中逃出的。
即使她不死他也会重返人间,所以在这一点上,桃桃也没有过多纠结和自恋。
可炼狱之门究竟为何而碎?
南宫尘刚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许他也不清楚吧。
毕竟他所处的阿修罗在十方炼狱之底,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也很正常。
桃桃想起在迷津渡时看见的炼狱之门上那只巨眼。
如果这一切真和她无关,它为什么要用那样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
又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难道因为她现在活着算是逆天改命,所以落入了什么奇怪的因果?
南宫尘的嗓音很柔,像浮在云端:“无论听到什么都不必在意,桃桃,你永远不会有错,也永远不必承担那因果。”
“那晚我为什么会躺在酆山的棺材里呢,我和暗灵师无冤无仇,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南宫尘神色晦暗,声音冷了下来:“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桃桃原本是想问清楚的,可越来越糊涂了,南宫尘对那晚的事似乎也并不清楚。
她烦躁地抓着头发,又问:“迷津渡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柳氏父子只是说,三百年前灵师在迷津渡用屠魔阵灭杀了一个强大的邪灵。”桃桃看向他,她记得昨晚他承认过,他就是屠魔阵中的魔,“那晚血月下,是你在操控血湖里怨灵?”
南宫尘:“是。”
“也是你操纵怨魂杀了迷津渡的人?”
南宫尘眉尖染上一抹淡淡冷色:“所谓的屠魔阵是天下最阴诡的阵法,将万人剥皮剔骨祭阵才能形成阵法的核心,我只是将镇压在血湖里的怨魂召唤了出来,至于它们找谁复仇,又杀了谁,与我无关。”
桃桃愣了愣,她分明记得柳行云说过,血湖里上万的怨魂是被强大邪灵所杀。
南宫尘却说,当年是灵师杀人祭阵,而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镇压他。
在要相信谁这一问题上桃桃甚至没有犹豫,她本能觉得南宫尘不会在这种事上骗她。
都知道他是邪神,都知道他是炼狱里的邪灵、手段阴狠,他做出什么事都不会叫人意外,他没有骗她的必要。
这么说来,当年灵师们先在迷津渡里屠杀了数万人,并以他们的怨气为阵法的中心镇住南宫尘,而动手诛杀他的灵师则被南宫尘死前的诅咒封在了迷津渡里永世不得出。
怨魂离湖后之所以会去撕咬迷津渡里的人,因为当初是迷津渡里的人亲手杀了它们,这是报复。
也难怪原本存在于湖中的息壤会堕了心魔,那血湖里困住了上万惨死的怨魂,它怎么可能不被怨气沾染?
可是世上真的会有灵师为了镇压邪祟做出这样的事吗?这未免残忍得耸人听闻了。
南宫尘:“只要我在世间一日,那所谓的屠魔阵就会时时刻刻压制我,所以我毁了迷津渡的血湖,也毁了迷津渡的结界。”
怪不得王得宝他们来找人时没有被无间之垣拦住,原来是他出手毁了那道结界。
“怨魂杀死迷津渡的人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它们难道又回到湖里了?”
桃桃想起关风与说混沌冢正在追查怨魂的去向,她想着南宫尘要是知道或许混沌冢可以省些事。
南宫尘漫不经心地说:“也许吧。”
“那……”见他好像并不清楚的样子,桃桃把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
他衣袍下的颈清透,泛着些许透明的色泽,像是随时会折断。
再向下,孱白的胸膛只露出一角,明明是能翻云覆雨的邪神,却总叫人觉得脆弱。
桃桃问:“你说挣脱十方炼狱的结界时受了伤,严重吗?”
南宫尘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说:“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那是我该承受的。”
是还没有完全恢复吧?
虽然他将本源抽离了她的身体,还回了她的力量,可她身上永劫同身咒的力量依然微弱。
永劫同身咒同生共死,他一定被伤得很重,重到至今都没有恢复。
“要不要……”
桃桃还没有问出口,就被南宫尘窥知了她的心思。
他笑了:“又要喝你的血吗?桃桃,我也是邪祟,藏灵身的鲜血对我而言也有致命的吸引力,如果不想被吸干的话,就不要再考验我的忍耐力了。”
……
元天空醒了,头皮被什么东西坠得发麻,感觉头发都要和头皮分家了一样。
他一伸手,从头发里抓出一只鸟来。
富贵和他大眼瞪小眼地互盯,已然是副老鸟的模样。
它眼神古井般平静无波,丝毫不为窝在人家头发里睡觉这一行为感到不好意思。
“你是从哪里飞进来的?”元天空看了眼四周,“咦,我怎么睡在地上?”
富贵的眼珠转了转,元天空死机的大脑猛地重启了。他想起,昨晚他们去火锅店喝酒三人都喝多了,王得宝跑回了第六大道,而他把桃桃背回来……不,他背的是玩具熊,桃桃是被一只鬼背回来的。
鬼!
想到这,元天空立即冲向桃桃的房间:“老大,老大你没事吧?撑住,我来救你了——”
他破门而入,看见桃桃靠在床上望着窗口的方向。
——那里空无一物。
桃桃说:“你先出去。”
元天空虽然不知道她怎么了,但他觉得这间屋子里的气氛古怪。
桃桃似乎有心事,那应该不想人打扰吧?他想了想,轻轻地关门出去了。
……
南宫尘不说话了,桃桃也低着头沉默。
风吹树摇、汽车鸣笛的声音都消失了,这一刻,静得连屋外的鸟鸣声都听不到。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又该怎么说。
明明是一个可怕的恶魔,她在和他同处一室时竟然毫无惧意。
从很小的时候起,桃桃就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是件很难得的事。
这一切,并不是上天的善意,是因为那个被人们称为恶鬼之祖的炼狱之中的邪灵。
要不是他,或许她也捱不过那些生不如死的年月。
所以无论他做了什么,别人会惧、会怕、会指责唾骂,她不会。
如果换成别的灵师,恐怕早就吓得逃跑了吧?再或者已经举起法器对准这恶魔守护世间了。
可她做不到,也不想这样做,无数种念头在脑子里产生又湮灭,最后依然空空荡荡的不知想了些什么。
南宫尘走到她身旁:“桃桃,时间到了。”
桃桃茫然:“什么时间?”
“附身林泉和桃桃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至今想念,体会着如何做一个凡人,拥有人类的七情六欲,无需考虑其他,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那是我一生中为数不多的自在时光,我会永远记得。”
男人漂亮的桃花眼中蓦然蕴起一道若有若无的红光:“昨晚只承诺要把一切告诉你,可我没有说过告诉你真相后不会消除你的记忆,毕竟有些事,是不能随便被人知道的秘密。”
桃桃几乎是下意识就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许——”
“你是灵师,像我这样罪恶滔天的邪祟,被你拿捏了把柄,你也许会杀了我也不一定。”
“你知道我不会。”
就算可以狠下心来,她也不是他的对手。
不,准确来说,这世间恐怕没有灵师是他的对手。
“那也要离开。”
“去做什么?”
“阿修罗海的孤寂我已经尝够了,现在好不容易脱离苦海,只想去把世间走遍,只想去做……”
“做什么?”
“做我喜欢的事。”
邪神走遍世间?
听起来会是件令世间为之震惊的恐怖故事。
游历世间,做他喜欢的事,他喜欢什么?毕竟是炼狱里的邪灵,该不会喜欢吃人吧?
这瞬间,桃桃心里澄明干净,没有任何别的想法,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绝对不行。
绝不能放任他离开。
元天空再次从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老大,宝师打电话来,盯梢的人说妖狐离开堕神道了,他们猜测等天色一黑,它可能就会去吸食人的血气,我们是不是要走了?”
桃桃轻声说:“知道了。”
元天空关上了房门,对她奇怪的表现很不理解。
他坐在沙发上和富贵大眼瞪小眼:“你来的时候看见鬼了吗?桃桃不会中邪了吧,怎么跟丢了魂一样?”
富贵没理他,扇扇翅膀立志做一只高冷的小鸟。
……
“你不准走。”桃桃的话掷地有声。
南宫尘平静地问:“为什么?”
桃桃看着他,故作不屑地说:“开玩笑,你是邪祟,还是一个那么强的邪祟,我怎么可能放你离开去祸害人间?”
“可以桃桃目前的能力,还留不住我。”
“你不留下,我就打电话叫师祖来收服你。”
“我虽然身上有伤,但拼死一搏,李鹤骨不是我对手。”
“那就叫他多带几个灵师来。”
南宫尘笑:“如果桃桃想我死,我也未必不能束手就擒。”
这男人顶着这样一张脸,用这样温柔的语调说话,桃桃实在有些不自然:“你离我太近了,走远点。”
南宫尘十分有礼,听她的话后退了几步。
桃桃这才平复了心绪,但语气还是霸道十足:“总之,你就是不能走。”
南宫尘:“我是邪祟,难道你要我留在你身边,和灵师一起收集十方璞的碎片,渡世间苍生的苦厄?”
“你可以不管十方璞的事。”
“我也不会充当灵师手中对付邪祟的利刃,我伤得很重,灵魂几近破碎,每出手一次都会加快我灵魂消散的速度,就算我想帮你对付邪祟,也有心无力,即使这样,你依然要我留下?”
“是。”桃桃毫不犹豫地说。
南宫尘凝视着她:“理由呢?”
桃桃回视他:“我觉得这样做会比较安全。”
“安全?”
桃桃脑子一抽,说出了心里话:“灵师正在想办法收集十方璞的碎片填补炼狱之门,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能成功,就算无法填补,那至少在这五百天内,你留在我身边也无法在世间掀起太大的波澜,人间会很安全。”
“当然,如果你前面所说因为认定了我是新娘才会保护我的话是假,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
南宫尘:“桃桃的意思是,知道放我离开会祸乱世间,所以你更愿以身为饵,饲养一条恶龙,是吗?”
桃桃愣住,怎么好好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道?
她说:“我不是……”
“好。”南宫尘没有让她说下去,他很干脆地答应了,“如果这是桃桃的心愿,那我愿意留下。虽然之前并没有那样的打算,但桃桃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就一定要将我抓牢抓紧了,否则一旦松开手——”
他笑了:“——我很可能如你所愿,成为一条恶龙,在这世间掀起一些你不愿看到的波澜。”
桃桃:“……”
怎么办,好像说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