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女孩手里的伞显然是法器, 她也绝不是什么普通女孩。
十岁大的灵师吗?
桃桃蹙起眉,心想最近遇到的都是些什么怪物,而这怪物还是来找元天空的。
女孩走近, 长长的眼睫扑闪扑闪,身周荡漾着一股令人舒畅的甜香之气,是花的味道。
“他中了妖毒。”女孩目光落在元天空的脸上, “半小时内解不了毒会死人的, 还好我赶来及时。”
她身上并没有杀气流露, 却像是元天空的熟人一样。
桃桃问:“能解吗?”
女孩点点头,她收起红伞,背后浮出了两株鲜艳的粉色灵脉。
随着灵脉浮现,一道亮莹莹的粉红花粉自她身上散出, 落在了元天空的鼻端。
少年昏迷中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打了个喷嚏, 脸上妖毒的黑气渐渐消退。
“我的诸因花解有催眠的功效, 他的毒解了,不过还要睡上一个小时, 趁着他昏迷, 把人交给我吧。”
桃桃当然不会随便把傻子送人,她问:“你是谁?”
女孩头上系着一根红色的发带, 洋娃娃般蓬松蜷曲的秀发温顺地拢在发带之下。
她扯了扯裙边, 朝桃桃礼貌地躬身:“特调局, 萧月图, 元天空离家出走了半个月, 我受元凌局长的托付来找他回家。”
萧月图, 这个名字在灵交坊的榜单上看到过。
桃桃记得是在木秀于林榜的第五名, 可那榜单上记载的萧月图已经二十一岁了, 为什么看起来却像个小孩?
萧月图:“元凌局长是元天空的哥哥,放心,我不会伤害他。”
桃桃看了眼怀里的元天空,心想这不显山不露水的中二傻子竟然还是个官二代呢。
她刚要把元天空交给她,脑海却忽然想起了元天空说过的话。
——我哥把我养大的,他生起气来都是不管不顾直接扇我耳刮子。
桃桃问:“他离家出走,元凌会揍他吗?”
萧月图想都没想说道:“何止揍他,元凌局长脾气不好,一定会把他的脑袋都打开花。”
桃桃于是缩回了手:“那我不能把他交给你。”
萧月图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为什么?”
“我答应过元天空,如果他大哥揍他,我会保护他,要带他走可以,得等元天空醒来自愿才行。”
元天空虽然傻了点,不过还挺可爱的,桃桃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刚才才答应的事总不能转头就忘掉。
“不是吧?”萧月图指着腕上的漂亮得像玩具一样的手表,“美女,现在已经九点了,我原本五点就该下班了,加班四个小时连夜找他已经很累了,体谅体谅社畜好不?你真忍心让我加班到半夜吗?”
桃桃:“或许你可以去混沌冢坐坐。”
萧月图打量着桃桃陷入沉思:“你是混沌冢的人?”
桃桃没有回答,转身抱着元天空走了。
萧月图望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混沌冢,女孩,一身改良的道袍,还背着把桃木剑,不会是传说中的应桃桃吧?”
她说完疯狂摇头:“不会不会,混沌冢那么多人,哪能刚好被我遇到应桃桃呢。”
“喂!”她朝桃桃的背影气势十足地喊道,“特调局是不给加班费的,所以谁也别想让我加班到十点,你再不交人,我可要动手了!”
桃桃余光回瞥,见身后亮起了红色的萤火之芒。
萧月图打开了她的九转流萤伞,光芒直朝桃桃射来。
……
两分钟后。
萧月图狼狈地从灌木丛里爬起来:“可恶,欺负灵媒没有战斗力吗?”
她费力地把裙子从缠缠的枝条间扯出来,华丽的裙摆已经被勾出了丝。
她望着桃桃远去的背影,怒道:“你也太暴力了吧!就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的吗?有种留下名字,我不开铲车过来掘了你家,我萧月图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桃桃自顾自走了,根本没理她。
*
元天空醒来时头还有些晕,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
他虚弱地说:“我好像闻到了火锅的香味,是不是有人背着我偷偷吃火锅?”
“是啊。”桃桃坐在一旁嗑瓜子,悠悠地说,“我们把妖狐剥了皮片了肉用来涮火锅,你之所以会晕倒是因为在妖狐家里吃得太撑了。”
王得宝把他拉起来:“你只是太饿出现了幻觉。”
元天空搓了搓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了第六大道,他疑惑:“我不是在妖狐的家里吗?”
王得宝拍了拍他脑袋:“你挺幸运,妖狐天赋能力中的妖毒毒性很烈,不过觉醒几率百里无一,刚好这只拥有妖毒的狐狸被你们碰上了,中毒者要是没有解药半小时内必死无疑,你差点命都没了。”
元天空:“是你们救了我?”
桃桃吐了口瓜子皮:“萧月图,你哥派来的灵师为你解了毒。”
元天空舒了口气:“虽然不认识,但我谢谢她。”
桃桃:“她还要带你回去,我没让。”
元天空感动得差点哭出来:“老大,你又救了我一命,要是跟她回去我哥绝对会弄死我的!”
“瞧你那点出息。”王得宝问,“辛苦一天了,要不要吃宵夜?我请客。”
元天空开心道:“好啊!不过妖狐呢,降伏了吗?”
桃桃:“妖狐跑了,我在它身上留了破魔之光的标记,瓜子是阿与前些天刚给我的,保质期还很长,所以二十四小时之内破魔之光的标记不会消散。”
“那还等什么?我们去追啊!它游荡在外一定会继续伤人。”元天空一腔热血翻下了沙发。
王得宝拉住他:“现在不能追,根据破魔之光的标记来看,妖狐此刻的位置在城北一家ktv里,那不出意外是堕神道的据点。他被桃桃伤了,去寻求同伴的庇护,可那里邪祟太多,你们两个不是对手。”
“那难道就让它在那里养伤?”
“妖狐靠吞食人的血气修炼,它尝过了修为快速增长的甜头,又怎么甘老老实实在堕神道养伤呢?我派人盯着了,一旦它离开堕神道外出寻找活人吸□□血疗伤,他会立刻通知我们,到时候再去也不晚。”
“既然ktv是邪祟的据点,它不会吃里面的客人吗?”
“邪祟需要人类的身份掩饰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砸自家招牌,它不敢在那里闹出人命。”
元天空赞同:“有道理。”
他看着桃桃:“不过老大,我们当时在一个屋子里,怎么你没有中毒?”
桃桃也不清楚为什么,她想了想:“可能我没有吸入毒气吧。”
……
王得宝找了家第六大道附近的火锅店带他们吃宵夜。
他点了一桌的菜,还要了几瓶酒,和元天空边吃边喝,桃桃在一旁喝着豆奶,漠然地看着他们发疯。
元天空昨天被王得宝五花大绑强迫着留下来打工时还觉得他是变态,现在几口酒下肚就已经开始一口一个宝哥了。
少年酒量很差,喝了几杯就满脸通红抱着王得宝嚎啕大哭,英俊的脸上满是晶莹的泪花。
“我只是想做灵师啊,可我哥总说我是没有天赋的废物,他不准我修炼灵脉,也不准我考华灵院,说像我这种废物考进去也没有前途,我不信,我偏要考,我不仅要当灵师,还要名扬天下,到时候回去把元凌打趴下。”
“打趴下!”
“再干掉特调局。”
“干掉!”
“我来当局长!”
“当局长!”
王得宝的酒量也不太好,他虽然没哭,但神志也不太清醒了:“你别干元凌了,先来干掉我吧,早不想当这狗屁的混沌冢片区负责人了。”
元天空问:“为什么啊?我听说混沌冢的片区负责人都是很厉害的灵师,年轻有为不好吗?”
王得宝喝酒上脸,两颊微红,怔怔地低头看着手上新做的指甲:“老子今年才二十五,别人二十五岁的时候在干嘛?念书,耍朋友,到处旅游。我呢?被困在这一亩三分地,师父不出关,身后一堆人要保护,稍微走远点都要先请个灵师来帮我守着第六大道,活到这么大,就连开在绥福镇的客栈我这当老板都没去过几次。”
他自嘲地笑:“我也曾经和你一样想著名扬天下,做这世界上最厉害的灵师,可邪祟肆虐却无法出门驱邪,算哪门子年轻有为啊?”
元天空同情地搭着他的肩膀:“宝哥,你比我惨多了,我不开心至少还能离家出走。你放心,都是兄弟我会帮你的,明天我就去第六大道接你的位子,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世界之大,你尽管飞吧。”
王得宝很感动:“小天,你真好,要不我们俩搞个对象吧?房我来买,你拎包入住就行。”
元天空虽然醉了,但还有点理智,他吓得一哆嗦:“不不不不……不行,宝哥,什么都能答应,这个绝不可以,我喜欢女的,最好御姐,没有御姐萝莉也行,但男人绝不可以,我哥会打死我的……”
王得宝笑了笑,继续闷头喝酒。
桃桃看着他们喝了一瓶又一瓶,心想酒有这么好喝吗?
虽然从前在清风观的时候李三九也喝,可她倒是从来没尝过,桌上的酒还剩了半打,她想着,倒了一杯给自己。
王得宝点的是手工酿的高粱酒,有点辣,但辣中又带点甜,不过喝得太快了,没尝出具体的滋味。
于是她又倒了一杯。
……
元天空喝得晕乎乎的,他吃完火锅,一回头发现王得宝和桃桃都倒了。
王得宝一个人喝了一斤白酒,醉倒还情有可原,可桃桃似乎只喝了两杯,这酒量也太差了吧?
元天空摇摇晃晃站起来,盯着他们俩看了一会,纠结道:“都喝晕了,我背谁回家?应该要背老大的吧?毕竟是女孩,可是宝哥留在这里着凉了怎么办呢?”
他用力地推着王得宝:“醒醒啊宝哥,回家了!”
王得宝醉得跟头猪一样,动都不动,无论元天空在他耳边大吼大叫还是掐他都醒不过来。
元天空灵机一动,大喊道:“邪祟来打第六大道啦——”
话音刚落,晕沉沉的王得宝垂死醉中惊坐起,他眼睛瞪得老大,猛地直起身来。
不等元天空说出下一句话,他嗖地推开桌子冲出了火锅店。
元天空愣了一会才回过神,他看着喝醉的桃桃,嘟囔道:“放心吧老大,我一定会背你回家的!”
……
火锅店离他租住的房子也不远,出门右拐再走两个上坡就到了。
元天空因为酒精的影响脚步有些浮,头也很晕,但还是背着桃桃一步步坚定地朝坡上爬。
他咬牙坚持:“老大,你比我想象中要轻得多……”
月色轻轻投落大地,将元天空的影子映在水泥地上。
他只顾着看前路,并没有注意他背后的影子被月光映在脚下的地面时,比桃桃的身形大上了一圈。
他满头是汗:“……可是你的腿,也比我想象中粗多了。”
……
一只淡金色的小鸟从窗外飞来落在窗台。
包厢门打开,南宫尘走进来。
他站在桃桃身边,碰了碰她刚用过的酒杯。
桃桃趴在桌上安静地闭着眼睛,她因为酒劲鼻尖微红,比平日少了一分不耐烦的淡漠,有几分孩子般的稚气。
似乎感受到了身边有人,她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把脸面朝了南宫尘。
少女的五官算不上是极其精致的,但组合在一起,却能让人泛起无限关于美好的遐想。
眉是柳梢月,眸是山涧泉,鼻是融雪山,至于唇……
南宫尘的手沿着她的眉骨、眼角、鼻尖一路向下,落在了她软红色的唇瓣,停住了。
因为酒意而比平日更显嫣红的唇色,不逊于那年冬夜蛮荒狱里万树齐发的桃花。
南宫尘的指尖在桃桃的唇上停了很久,影影绰绰的记忆浮上心头。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画面已然模糊不堪,可他仍记得那晚纷飞的细雪,和天上的皎月。
在少女毫无征兆的一个吻后,他先是怔住,而后仓惶地躲回屋里。
门外的人想进,他用身体堵住了破旧的门板,不准她再捣乱。
无奈,她只好举着不知从哪翻来的旧书蹲在门口大声地念。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天……这什么字啊?”
他在门内,忍不住笑了。
少女对着月亮清透的光辉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门开了,他走出来,故意板起脸:“大字不识还学人念诗,不要脸。”
“我是不要脸啊。”少女坦荡地说,“我不要脸,你没有脸,正好天生一对……”
她突然愣住了,沿着他洁白的袍角,她目光向上,落在了那绝美而圣洁的面容之上。
“你能说话?你还有脸了?”她眼睛不眨,“可这张脸,我好像见过……”
他本是没有脸的,这张脸只是幻化。
而幻化的原形就是她心中所想所念所喜欢的模样。
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化为鬼魂流落这世间,虽然忘却了前尘,可她心底是有着这样一个人的。
于是他借用了那张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心底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是他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但看到她讶异又惊喜的面孔,总是可以忽略的。
天地间荡漾着一阵花香,在无边温柔的夜色之下,少女回过头,望向蛮荒狱枯萎了无数年的桃树骤然在这雪夜里开出了压枝的繁花。
她喃喃道:“蛮荒狱的桃花,也会开吗?”
在那皎洁的月下,少女的脖颈泛着莹白的色泽。
他心绪如静湖被投入一粒石子,一动,万千波澜乍起,他想要低头吻她,又克制住了那念头。
他站在她身旁,轻声说:“会的。”
……
桃桃有些热,落在她唇上的东西凉凉的,隐约粘着冰雪的味道,她想也没想,张嘴咬了上去。
手指被桃桃含住,湿热的触觉从指尖传来。
南宫尘静静站着,看上去波澜不惊,可眼眸早已弥染了难耐的暗色。
富贵飞到桌上,好奇地将头伸进了酒杯,南宫尘挡住杯口:“你也想醉吗?”
富贵只好放弃了品尝一下酒是什么味道的想法,歪着脑袋去啄桌上没吃完的花生米。
窗外的夜风和月光朦胧在一起,这夜晚宁静得过分了。
南宫尘站了很久,久到夜风席来了凉意,他才缓缓抽出了那根被桃桃咬住的指。
他弯腰抱起桃桃,走进了门外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