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我没有订婚。
崔玄一笑着说:“周玉姐姐, 到底什么人这么恨你,要用这样恐怖的阵法杀死你啊?”
桃桃环顾四周,这里依然是迷津渡的地界, 而迷津渡的人是出不去的,也就是说要杀她的人只是借用了这个地方。
关风与说,当初把她带来的酆山的飞机是金氏财团的, 而在平江村那晚, 出现了一位神秘的暗灵师想要杀她。
难道是金氏财团勾结了暗灵师要她的命?可是理由呢?
就因为她曾经救过金佑臣, 所以金佑臣在金氏家族内部的敌对者要杀她?
这不合理。
桃桃看着手里那张纸条,就算真的怪她搅入了家族的内斗,也不会有这样大的恨意吧?
关于那些杀她的动机,还是一团捋不开的迷雾。
想到那晚在平江村出现的暗灵师, 桃桃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之前推测那个暗灵师应该是娄锋, 因为那人身材矮小, 符合他的体型特征, 且娄锋行为古怪,后续的种种也证明了这一点。可是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娄锋是二十年前从迷津渡里逃出的食尸鬼, 如果是这样, 他必不可能再是暗灵师,既然这样, 想要她命的暗灵师又是谁?
他似乎很了解他们这些人的房间分布, 难道是平江村的村长?
不对, 村长身材高大, 应该不会是他。
正在桃桃思索的时候, 崔玄一打断了她的思路, 他指着另外一座石山的洞口:“我说, 要不要进那里看看?也许我失踪的老师就被关在里面。”
*
白菲儿三人一直跑, 这雾不仅遮盖了周围的景色,也挡住了天色。
她们逃出来的时候没有带包也没有戴表,此刻都不知道几点了,体力已经耗尽了,而那些人始终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追着她们,虽然没有直接将她们逼死,但每次她们停下来休息时,那些人就会加快速度赶来,像猫捉耗子一样戏弄人。
“我真的一步都跑不动了,再让我跑还不如让我死呢。”艾琪一屁股坐在地上,“白姐,你们跑吧别管我了,你放心逃,好歹生死与共的交情一场,我就算被抓住杀了,变成鬼后也一定帮你把他们全吓死。”
白菲儿环视周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雾也不像之前那样浓了,依稀可以看见两侧的房屋和树木,她说:“你们觉不觉得这地方我们走过。”
艾琪摇头:“雾这么大你还能记住呢?”
做野外探险这行的,记路能力一定要比别人强,不然很容易迷失在野外,孟雨观察了一下:“虽然看不清,但我记得,下坡、平路、上坡、台阶、上坡,这样的地形我们确实走过,还不止一次。”
白菲儿补充道:“是三次,这是我们第三次来这个地方了。”
艾琪:“可是我们一直在往前跑啊,怎么会走回头路呢?难道说……”
她惊恐道:“我知道了!这雾里有鬼,这是鬼打墙!”
“别胡说。”白菲儿说,“什么鬼啊神啊的,明明是后面那些人熟悉这里的地形,是他们在把我们驱赶回来,每次我们走到岔路口,就会有人从其中一条路里追出来堵住我们,我们是在包围圈里,被他们一点点带了回来。”
孟雨说:“我也觉得,有好几次他们眼看着就要追上了,却又半道停住,他们的目的应该不是想捉住我们,不然凭我们的体力和速度,早就被抓起来了。”
艾琪:“那是不是意味着现在可以休息了?”
白菲儿把她拉起来;“不行,这些只是推测,谁知道他们到底想干嘛?”
她拉着艾琪往台阶下走去:“我不会丢下你的,你给老娘争气点。”
艾琪眼眶忍不住红了,感动道:“白姐……”
她话还没说话,腿肚子就开始哆嗦,脱力地朝白菲儿身上一靠。
白菲儿也累得腿打颤,一下子没站稳,被她压得一起朝侧边倒去,两人撞开了一扇门,摔进了一间屋子里。
艾琪虽然摔了一下,却没有感觉到痛,她爬起来,见身下垫了个软软的蒲团。她抬起头,看见昏暗的屋子里供着一尊无头的神像:“这是他们的神祠,柳行云说过,他们供奉的是酆山的山神,很灵的。”
白菲儿打着手电看了看这间神祠,这里不算宽敞,一进门就是那尊巨大的神像,占据了屋子大半的空间,它横亘在屋子中间,左右都不留一丝缝隙。神祠比普通的房子要高上很多,屋顶距离地面大概有十几米高。
白菲儿的手电光照过去,发现头顶并不是屋子里该有的横梁。
孟雨是学建筑的,当她望向屋顶时,也愣了愣:“这是……”
那是一块巨大的叫不出名字的金属,金属上镂满精致的花纹,它铺满了整个房顶,不是片状,而是一个立体的容器。在那绝大的金属容器中央,悬着一条窄细却长的颈,颈部开口,像是放反了的烟囱。
孟雨说:“它像一个倒放的瓶子,这种与世隔绝的村子里,竟然会有这种形式的建筑。”
白菲儿按灭了电筒节省电,她说:“艾琪,我们走吧,再耽误一会他们又要追上了,天应该快黑了,周玉他们说过,只要跑到天黑,我们就安全了。”
艾琪咬着牙点点头,她爬起来,跟在白菲儿身后,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住了。
白菲儿:“怎么了?”
艾琪突然回过头跪到了那神像前的蒲团上,她说:“不是说这的神明很灵吗?来都来了,拜拜再走,这里太邪门,我实在遭不住了,迷信就迷信吧。”
她给那神像磕了几个头,突然想起柳行云的话。
“我们信奉的是酆山的山神,诚心求拜要念咒语。”
白菲儿看着正在拜神的艾琪,不知怎么想起了周玉临走前说的那些话。
——她让艾琪跟着自己,说她或许可以救艾琪。
可在这样危机四伏的地方,她连自己都未必能保护好,哪来的能力救人?她除了体力比一般女人要强上一点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唯一特别的大概就是她胆子大,不畏鬼也不信神,周玉是知道的。
白菲儿看着站在一旁的孟雨,问道:“你不拜?”
孟雨摇头:“我不信这些。”
“你这些日子不是看见了很多奇怪的东西吗?”
“眼见未必为实,别说眼睛,有时候就连大脑都会欺骗你。”孟雨说,“我是一个绝对的无神论者。”
她这句话倏然在白菲儿的脑海里点燃了一把火,她想起那晚崔玄一懒洋洋靠在屋里的模样,他说,有神论与无神论没有对错之分,不过是从山的两侧各自攀登,最后殊途同归。
信则有,不信则无。
他还说,鬼怪是有脑子的,不会费劲地去为难无神论者。
她回想这一路,最先失踪的人是向导口中被“鬼”附身的东俊和一开始就在富池峰被吓到、一直嚷嚷着害怕鬼的小珍,而后是因为药物影响而精神失常的佳诺和高晖,他们对于那些未知事物的恐惧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而周玉、陶与和崔玄一,他们三个像是完全不会害怕,自己和艾琪胆子也比常人大些,所以他们一直没有出事。
从前,他们的推测娄锋之所以制造那些诡异之事是为了把他们逼进酆山的腹地,可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目的,何必这么麻烦?他其实只需要找机会弄伤他们,而后堵住路,再告诉他们前方才有大夫,他们就会乖乖进来了。
为什么非要用灵异之事呢?
柳氏父子也是,在他们来的第一晚,他们就用妖巫、邪灵为他们编织了一个奇幻的世界,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白菲儿脑子飞速地运转着,像有一团杂乱的毛线绞缠在里面,而她正在努力理顺。
佳诺失踪前吵着要去拜神,而她们找到神祠时,娄锋就在附近。
孟雨的同伴都死了,只有她一个人活着。
身后追兵并不想抓住她们,而是驱赶,在她们进入神祠后也没有声音了,难道把她们赶进神祠才是那些人的目的吗?
白菲儿再次打开手电,望着头顶的那个诡异的巨壶,曾经做过的梦瞬间回到了记忆里。
她曾在许多个午夜梦回时看见幺儿满身是血,他尸体被塞进一个狭小的瓶子里,痛苦地窒息着,他嘶吼道:“姐姐,救救我——”
瓶子。
艾琪磕头如捣蒜,十分诚心地念道:“念念生灭,遗失真性……”
她口中念的正是柳行云教给他们的拜神咒语。
“……轮回是中,唔——”艾琪还没念完,被白菲儿捂住了嘴。
“我明白周玉为什么让你跟着我了,因为我不信鬼神。”白菲儿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头顶的那个巨大的壶上,“你不觉得奇怪吗?拜神讲究心诚,什么神明需要念咒才能拜了?”
“就算要念咒……”她盯着眼前的无头神像,“酆山的山神,他听得懂佛经吗?”
*
洞里延伸下去的路比之前那条更长,也更宽阔,只是这条路并不是平,而是带有微小的倾斜弧度,桃桃能明显感觉到,这一路并不是朝山体内部前行,而是在朝下走。
前路越来越黑,周围的空气也越来越潮湿,就连那腐败的臭味也越来越浓。
崔玄一此时不怀疑这里面住着臭虫了,他怀疑里面是一个万人坑,可就算放着一堆尸体在那里面慢慢腐化,味道也不能传出这么远才对。他几次拿电筒照着两侧的山壁,没有动物、没有植物,和之前那山洞一样,光秃秃的。
“按理说,像这样的山洞应该有很多蝙蝠,可这里也太干净了,就连一点粪便都没有。”崔玄一故意吓人,“你们说,地底会不会住着一个恐怖的恶鬼啊?动物的感知比人类敏锐多了,它们不敢靠近就意味着危险。”
桃桃说:“既然危险,那你打头阵好了。”
“别这样吧。”崔玄一耸耸肩,“我只是个孩子啊。”
桃桃说:“谁不是个孩子呢?”
崔玄一接着暗弱的手电光打量她:“不过周玉姐姐,你现在这张脸确实比之前那张要年轻一点,也要漂亮一点。”
桃桃说:“从进酆山开始,这一路上你好像丝毫不怕,我突然变了张脸,你不问为什么?”
“问了你也不会告诉我,你、还有他,一路上神神秘秘的,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崔玄一瞥着关风与,“我老师是个很有学识的人,他认识一位灵师,我跟在他身边学习时也听说过超自然力量的事,没什么可怕的。”
洞里的臭味依然缭绕不散,关风与撷起一撮土:“臭味是从土里发出来的。”
桃桃使劲吸了下鼻子,还是什么都闻不到:“是腐烂的息壤吗?”
“只是普通的土,如果息壤这么好找,盗土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第一个山洞也有这种土,不过很少,现在臭味变浓,土也多了,说明我们离源头不远了。”
崔玄一掏出一个仪器看了看:“我们现在处于地下两百米左右,空气越来越稀薄了,继续向下走真的安全吗?”
桃桃说:“不安全,你在这等吧。”
“我才不要。”崔玄一皱皱鼻子,“要么下去被臭死,要么出去,卡在中间活受罪可不是聪明人的选择。”
桃桃边走,边听少年在后面絮说:“我老师还认识一个考古学家,我以前跟他下过一次古墓,那里面也像这样阴森,没有光线,空气污浊,两侧就是这样的石壁,你知道,像这样的地方最容易有些暗藏的机关了,比如你走着走着,脚底一空,会突然……啊——”
少年声音戛然而止,桃桃回头一看,只见崔玄一不见了,而他原本站着的地方没有地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脚下是空的!
崔玄一的手抓在那洞的边缘,凄惨地喊道:“周玉姐姐,救救我——”
桃桃连忙俯下身抓住他的手,少年不重,被她抓住后倒是没有掉下去的危险,他手里的电筒垂在身侧晃荡,借着光,桃桃看见他脚下的高度足足有一百米——这是一个罕见的地下空间,四周都是岩壁,没有被人工雕琢过的痕迹。
在最下方,是一汪死水湖。
崔玄一心惊胆战:“周玉姐姐,你可千万要抓住我啊!”
桃桃正要把他拉上来,岩壁上却突然冒起一阵黑色的浓烟,那烟直冲她而来,接着,一柄利刃带着破空声穿来,要是继续抓着崔玄一,他和她总有一个要断掉手臂,桃桃于是松开了手。
少年直直朝下坠去,伴随着凄惨的尖叫声。
利刃重重砍在了一旁的峭壁上。
桃桃从空间石里掏出一条头上带有勾爪的绳子,将勾爪挂在洞口,而后纵身跳了下去。
“师姐——”关风与想拉住她,但是晚了一步,桃桃跳下去,他也跟着跳了下去。
桃桃落速比崔玄一要快那么一点,在他即将掉入水面的前一秒拽住了他的衣领。
崔玄一惊恐地大喘着粗气,他惊魂未定,却还是露出了完美的笑容:“周玉姐姐,你真好。”
桃桃被恶心到了,她看着脚下的水面,死水湖很浅,也没有生物悬浮,没什么危险。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手:“你还是下去泡泡吧。”
崔玄一毫无防备地掉入了水中,桃桃借着绳子荡到了岸边。
她仰头,看见关风与攀附在四周的岩壁上,那里怪石嶙峋并不光滑,天然形成了一个个洞穴。
关风与将手伸到洞里,揪出了一个和人差不多身材的泥人。
泥人没有五官,手里握着一柄生了锈的柴刀,刚才在半空中偷袭桃桃的正是它。
它此刻一动不动,关风与将它丢下来,它落入死湖里,瞬间融化成泥水。
关风与于半空的岩壁上跳进湖里,几下就游上了岸边。
湖水中缓缓浮起一张陈旧的符纸——它原本是封存在泥人的身体里的。
桃桃捡起来:“这应该是傀儡术吧?我在书上见过以人做傀,没想到泥也可以。”
关风与脱掉上衣,拧干上面的水:“泥偶本无灵魂,操控起来并不简单,这里曾经应该来过一位强大的灵师,要不是符咒时间太久失去了效力,这些泥人的攻击力远不止于此。”
桃桃看着他:“你的背怎么了?”
关风与此时赤着上身,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后背的皮肤上有着几十道纵横交错的恐怖伤痕,每条都有半个手臂那么长,像是鞭伤,但伤口又有许多外刺的棱角,普通鞭子不会这么锋锐。
关风与穿上衣服:“没什么,从前驱邪时受的伤。”
桃桃半信半疑:“什么邪祟能把你伤成这样?”
“很厉害的邪祟。”
说了相当于没说,如果送关风与去报名废话大赛,他一定是这届废话之王最有力的角逐者。
桃桃说:“我听说师祖给你订了一门婚事,你要保护好自己啊,不然将来新娘子看到你满身的伤……”
“师姐。”关风与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有些冷,“我没有订婚。”
桃桃愣了愣:“没订就没订,你凶什么?”
“没凶。”
“你就凶了。”桃桃说,“从早上开始就不对劲,一直板着个脸,你怎么了?”
关风与说:“没有。”
“阿与。”桃桃问,“你是在怪我吗?我没有跟你商量就用自己的血对付雾妖,我知道很危险,但那是当时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我不是怪你,我是怪自己。”
“怪你自己?”
关风与低声说:“还不够强。”
桃桃想安慰你怎么会不强呢?你可是二十三岁就拥有了三株灵脉,还是具有独一无二的的破魔之光属性的混沌冢顶级天才啊!要是连你都不够强,那其他灵师包括我在内不是要羞愧而死吗?
可她刚要说话,突然想到了一件很关键的事。
——此刻这岸上为什么只有两个人呢?
她看了眼平静无波的死水湖,惊呼道:“糟了,那姓崔的不会溺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