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受伤了。
根据艾琪描述, 今天一早醒来,佳诺就说自己夜里做了噩梦。
她状态并不像前几天那样精神失常,而是在正常的神志下害怕到了极点。
她说她梦见了东俊和小珍, 还梦见了从前失踪在酆山的那些人,他们化为恶鬼来纠缠她,梦里的她有触觉, 有知觉, 有痛觉, 她感同身受他们的痛苦,每一寸都是疼的,可夜里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她听见东俊反复在耳边絮说:“我好痛苦,为什么不来超度我……”
于是佳诺醒来后一直嚷着要去神祠为他们念咒超度, 白菲儿和艾琪想着妖巫的事情, 觉得擅自离开小院可能会遇到危险, 安抚她等桃桃他们回来了一起去, 可就在艾琪在院子为白菲儿拍照打发时间的时候,高晖去上了一趟厕所, 回来后佳诺就不见了。
他们觉得佳诺可能自己去神祠了, 就三人结伴去找她。
神祠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门也没锁, 他们进去, 看见里面乌漆嘛黑的, 但香火缭绕, 里面供奉着一尊没有头的奇怪神像, 佳诺不在里面。
就在三人出来的时候, 高晖眼睛尖, 看见了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全身裹在袍子的人, 那人的脸是蒙住的,可高晖认出了他的胸包——他曾经因为想看这胸包里的东西差点和娄锋打起来,印象很深刻。
柳士忠说,娄锋很可能是妖巫的人,既然他出现在这里,一定是他掳走了佳诺,于是高晖追了上去。
……
“他们厮打的时候只留下了这个包,然后那个死向导就跑了,我们追不上,又怕高晖出事,就来找你们了。”艾琪看着三人十分难看的脸色,“怎么了吗?这包里的东西是什么?”
关风与问:“包是谁扔的?”
艾琪想了想:“好像是娄锋,高晖只是拽住了他的包带,他自己把包给摔了。”
“果然是他。”桃桃想起在富池峰扎营那夜附身东俊的女聻,它无缘无故出现原本就很奇怪,但如果是娄锋从计都魂锁里放出来的,就能解释通了。
她顾不上嗓子还在休养,对关风与说:“去把高晖找回来,迟了就来不及了。”
她又转身对白菲儿、艾琪和崔玄一说:“不想死的话,从现在起,你们三个就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艾琪有些茫然,但这些天来遇到突发事件的本能告诉她,应该相信这女孩的话。
关风与离开去找高晖,桃桃带他们回了院子。
现在的情形不明,还相当棘手,邪祟脱离计都魂锁,随时可能找上门来,贸然离开这里去不熟悉的地方只会更加危险。
她一个人坐在后院那棵柿子树下,捡了一根木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柳士忠父子说,迷津渡里划分东西两边,东边是被诅咒的灵师,西边是邪灵的仆从妖巫,他们说娄锋很可能是妖巫的人。
可是根据刚才那三本册子上对应的信息和桃桃记忆中田文月日记本里的内容来看,基本可以确定娄锋就是食尸鬼无疑,难道食尸鬼是妖巫制造的?
娄锋是妖巫的人。
娄锋是食尸鬼。
可记录了制造食尸鬼的三本册子却存放在东边。
不,这不合理。
如果是妖巫制造了食尸鬼,册子怎么会出现在东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桃桃对着地上的几行字发呆,难道说那册子是东边的人从妖巫那里偷来的?
可他们偷这个有什么用?他们把妖巫描述得那样神通广大,又真的能从他们手中盗取东西吗?
桃桃写写画画,树枝突然停住,她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妖巫的存在只是从柳氏父子嘴里听来的,她没有亲眼见过,所以也就不能确定,迷津渡里真的存在着妖巫。
如果没有妖巫呢?
守石山的老头说,石山之后是妖巫的地盘。
如果那只是谎言,其实背后藏着的是她要找的息壤,他在那里是为了守着息壤呢?
如果这一切真是柳氏父子说谎,那失踪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在内应该都是他们猎物。
可是从昨晚到现在,桃桃仔细回想,先是柳行云用竹筏带他们进村,并解释这里的由来,再是柳士忠祭神、替他们治疗瘴毒和中邪、安排住处,今早柳行云也送来了早饭,丝毫看不出他们包含了祸心,如果要害他们,何必这么麻烦?
这里几千人,她和关风与再怎么能打,也有体力耗尽的一刻,迷津渡的人不应该惧怕他们才对。
桃桃想了一整个白天,依然想不明白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操纵,又是为了什么。
但她在怀疑柳氏父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起身把院子插着的药香给灭了。
黄昏时分,关风与回来了,他说:“没有找到。”
桃桃把疑虑写给他,关风与问:“午饭和晚饭有人来送吗?”
她摇头,关风与道:“那显而易见了。”
他说:“我找高晖时,一直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在屋子、院子、田间,树林,个个都是潜伏的高手,他们以为我没有察觉。师姐,从我们踏入这里开始,一切就在他们的监视之中了,既然没有来送饭,说明对方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疑心。”
桃桃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问号,关风与思索:“虽然我也不清楚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为我们治伤应该是为了拖延时间。你记得吗,柳士忠说他们的瘴毒三天可解,而你需要七天,在瘴毒清除之前,不能去西边。”
“如果他当时没有这么说,你会怎么做?”
桃桃心想,如果柳士忠没有说出妖巫的地界有毒气与瘴毒相克这样的话,那她根本就不会用他解毒,以她的脾气当晚掘地三尺把迷津渡翻个底朝天也要把林泉找出来。
关风与道:“我们虽然是猎物,但他们显然不想这么快杀了我们,拖延时间一定有别的目的。”
桃桃在地上写:【现在猎手的目的已经被猎物知道了,很危险。】
关风与颔首:“的确,计都魂锁被娄锋摔碎了,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他起身走进屋里,等人都进屋后,关上了门窗。
日落西山,霞光消散于在远处山峰的边际,迷津渡的雾弥漫起来了。
屋里的烛火已经用完了,关风与将六道心镜悬于门上,一道淡金色的光芒铺开,笼罩了整个小屋。
他从空间石里掏出了许多符咒,蘸着朱砂,一张纸画完,交给白菲儿和艾琪贴在屋子的各个墙壁上。
白菲儿一边贴一边惊讶道:“陶与,你原来是个道士啊,这镜子是什么高科技吗?”
艾琪小声说:“好像是玄幻小说里写的法器,他会不会是个修仙的?”
白菲儿说:“什么仙?哑巴仙吗?”
桃桃坐在门口擦拭桃夭,也就是她不能说话,但凡她能开口,一定会感慨关风与的有钱程度。
他画符用的朱砂是在灵交坊时销售给她推荐的五千一百五十五块一盒的、从地下三百米深的板岩里提取出来的无相朱砂,而他画符用的纸当时也摆在玻璃陈列柜里,六百块一张。
这样的符咒画出来一定很好用吧!
桃桃心想,相比之下罗侯给她准备的就是狗屎,对付不着道的小邪祟都不一定好用,更别说对付计都魂锁里的东西了。
关风与问:“你在看什么?”
桃桃原本想说在看有钱人是怎么画符的,又想了想,哪怕是在自家师弟面前,也还是不要把穷酸表现得那么明显了。
她写道:【灵力还够吗?可以喝我的血。】
关风与:“不需要。”
桃桃:【你如果力竭,大家都会有危险。】
关风与说:“我力竭你会危险,你流血就不会危险?”
桃桃愣了愣,心想自己的主语明明是大家,到他嘴里怎么就变成自己了?
关风与画完符,掏出昨晚的桃镇继续雕刻,木头上的女孩只差眼睛没有成形了。
他望着桃桃,刻了一双茫然的双眸。
桃镇刻好,他在其中注入了一缕破魔之光,走到桃桃面前,把它放进了她的衣兜:“能隔绝你鲜血味道的疗伤符已经用完了,师姐,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受伤了。”
*
高晖一路追着娄锋而去,不仅没有找到佳诺,自己还迷路了。
当他找到回村里的路时,夜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又渴又饿,全身疲惫,直到看见小院里的光亮时,身体才松懈下来。
就在他一步步往回走去,却看见前方树下浮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佳诺……”他踉跄着朝树下走去,佳诺却离他越来越远。
她像极了一道没有实体的鬼魂,勾着他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佳诺……
高晖追过去,他停在烛火摇曳的神祠前,佳诺不见了。
可他依稀能闻到,晚风里有她留下的味道。
“高晖,我好疼啊。”
“这里好黑,好冷,我怕。”
“没有空气,没有阳光,没有水,我要撑不下去了,你不是说过要保护我的吗……”
“你在哪?”高晖疯狂地转身,在周围寻找他,“佳诺你在哪?”
“我就在你身边啊……”冰凉的吐息拂在他的脖颈,被痛苦折磨的女声在他耳畔幽幽想起,“救救我,我真的好痛苦。”
“我要怎么才能救你?”
“有恶魔将我关在了瓶子里,只有神明能解救我。”
高晖跪倒在地,他喃喃道:“可我不是神啊,我不是神……”
神祠的烛火随晚风柔和地摇摆,映入了高晖无助的瞳孔里,他猛然间想到了什么,跌跌撞撞爬进了神祠的大门。
仅凭几盏蜡烛,虽然无法照出神祠的全貌,但高晖还是看清了上面供奉的那座无头的神像。
他跪在蒲团前:“求求您,救救佳诺。”
神明没有予他回应,他绝望道:“求求您,您救救佳诺……她说了,只有神明才能解救她……”
在这凄迷的夜晚,万物悄息,就连神明似乎也休息了。
高晖几乎崩溃,他伏在地上,怔怔望着那冷硬的神像,突然脑海中浮现起柳行云曾经说过的话。
“我们信奉的是酆山的山神,诚心求拜要念咒语。”
“念念生灭,遗失真性,轮回是中,自取流转。”
他绷直脊背,诚心地望着神像:“念念生灭,遗失真性,轮回是中,自取流转。”
他闭上眼,几乎流下了眼泪:“求求您,把佳诺还给我吧。”
神祠一度陷入寂静,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看见一抹光晕自空中绽放,温柔地朝他笼罩而来。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高晖欣慰地想——神明显灵了,佳诺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