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罗界、瘴母与骷髅骨里的计都魂锁。
桃桃撕下道服的两角, 丢给关风与一条,戴在脸上虽然不能完全隔绝瘴气,但多少还是能阻挡一些毒雾进入体内。
两人在林中疾行, 两公里的距离并不算远,他们很快停了下来。
那是一棵高耸得几乎入云的槐树,身边二三十米的树木在它的衬托下仿若渺小的葱苗, 它根系蔓延铺开, 地下已经装不下了, 许多甚至盘根错节生在地面上,树上无叶,却有千万缕枝条垂下,每根粗枝上都吊着一颗骷髅。
桃桃从未见过这样高的树, 也从未见过这样邪的树。
那些骷髅只有头, 身体的白骨全部堆于树下, 层层堆叠, 足有十几米高。
关风与捡起一块腿骨,骨头久经风化, 被他一捏就碎了:“死了很多年, 不是两个月前失踪的人。”
桃桃仰头看树:“瘴母会在这些骷髅头里吗?”
最近的骷髅离地面也有十米高,桃桃无法看清里面骨头里装着什么, 但隐约看去, 是团黑灰色的东西。
这里瘴气的浓度明显比刚才那处要浓得多, 桃桃捂着嘴咳了几声。
关风与展出灵脉, 要以六道心镜为器在她身边化出保护的结界。
桃桃按住他:“别浪费灵力, 就算结界亮起也持续不了多久, 我们还是快点找到瘴母把这瘴气给破了吧。”
桃桃想起林泉, 她体质特殊, 关风与是三株灵师,他们俩尚且会受到影响,不知道那男人此刻是不是也像那些学生一样已经快要喘不过气了。
关风与:“瘴母应该就藏在其中一个骷髅里,只是不知道是哪个。”
“不能全烧了吗?”
他摇头:“这里树林太密,树树相连,烧了这棵树会引起山火,况且我觉得——”
关风与顿了顿,望着头上那数不清的骷髅:“——这些人骨并不是随便挂在这的,它们本身也是防御机制的一种,是用来保护真正的瘴母的,一旦烧错触发保护机制,说不定会有更无法控制的事情发生。”
桃桃拧眉:“那怎么办?”
“闻,但不要碰这些骷髅。”关风与说,“虽然这里的瘴气没有味道,但如果凑近瘴母,毒气入体,身体一定能察觉。”
“好。”桃桃望着树端,“你左边,我右边。”
“师姐——”关风与没打算让她去,连忙伸手拉她,可他却拉了空,桃桃已经跳到了树上。
他只得沿着左边攀上树,凑到离他最近的骷髅,死白色的人骨里全是黑色的絮状物,而在絮状物中间,漂浮着一颗灰色的珠子,珠子里悬浮着一个大头婴儿,那东西显然不是人类,它双眼大睁,看着珠外的关风与诡异地笑着。
桃桃在另一边也看见珠子里的东西:“这珠子里有只七头的怪鸟。”
关风与听后,换了颗骷髅再看。
这次珠子里不是大头鬼婴了,而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她双眸闭着,一身暗红色的古服嫁衣,仿佛是被血染透了。
“桃桃。”关风与道,“千万别碰这些骷髅,更不要碰里面的珠子。”
他从未这样严肃地和她说过话,一时桃桃也忘记纠正他叫师姐了,她问:“这珠子是什么。”
“计都魂锁。”关风与说,“计都是凶星的名字,在古时候,每逢凶星出世必定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它之所以叫做计都魂锁,是因为里面锁着凶戾的邪祟,一旦魂锁破裂邪祟就会脱出。我只在书里看过,本以为已经失传了,没想到酆山腹地竟然会有这种东西。”
“听起来很危险。”
“是非常危险,虽然魂锁对里面的邪祟有很强的镇压之力,但它材质极易破碎,但凡这里有一颗骷髅落到树下,我们就有麻烦了。”
桃桃大概听明白了,计都魂锁关着邪祟,还很容易碎,绝不能碰。
她灵活地穿梭在树枝之间,越往上,喉咙的不适感越明显,不仅痒,而且痛,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
她一颗颗骷髅验过去,都不是瘴母。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痛得头昏脑涨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个和其他骷髅不同的骨头。
它小小的,像是婴儿的头盖骨,而骨头也不是纯白色,在骨纹的缝隙里隐隐透着紫色的光。
她凑近闻了闻,可下一秒就后悔了这个决定。
确实如关风与所说,瘴母没有味道,但那一瞬间她呼吸系统接受到的毒气冲撞几乎让她痛晕过去。
一股甜腥味从喉咙深处翻涌而上,桃桃没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同时,鼻子也朝外冒血。
血洒在那颗婴儿头骨上,一刹那间,桃桃感觉到天地之间的风声静了,连空气里游动的因子也短暂地静止了,桃桃的意识还没有察觉到危险,身体却先一步感受到了环境的变化,她额角不受控制地流下一滴冷汗。
——在满是计都魂锁的树上,吐出了一口藏灵身的血,无论怎么想都是件恐怖到地狱里的事情。
桃桃转头,看见左侧骷髅头里的水鬼缓缓于魂锁之内睁开了眼,不光是它,周围所有的邪祟同一时间都睁开了眼睛。
桃桃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
这满树的邪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已经被瘴气折磨得没什么力气了,关风与的破魔之光再强也打不过这么多邪祟。
她刚要出声让他快跑,嗓子却完全失声了,嗅觉也变坏闻不出味道了,喉咙里又有股热流涌来,她努力把它咽了回去——不能让事态朝更糟的方向演化了。
可是有什么用呢?已经吐出一口了!
就在桃桃绝望地准备等死时,计都魂锁里邪祟的眼睛却闭上了。
——而她的那口殷红的血,落在婴儿骨上,不知为什么开始褪色了。
那是桃桃从没见过的场景,一滩藏灵身的鲜血缓缓深入骨缝之中,由红、变白,最后化为纯净之雪的颜色。
它滴入了瘴母的中央,眼前的一切瞬息发生了变化。
先是围绕着着槐树的瘴气倏然消散,接着,以槐树为中心,四面八方的瘴气如见了烈光的冰雪,一点点消弭殆尽。
不出几分钟,这偌大,一眼望不到头的槐树林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瘴气荡然无踪。
而瘴母,桃桃低头看,它在婴儿骨中缓缓融化,原本一团紫色的毒球,已然化为一团没有颜色的水了。
脚下的树杈被她踩得久了,根部隐约有断裂的趋势。就在她想着自己应该没那么倒霉吧的时候,咔嚓一声,树枝断了,桃桃从树上跌了下去,她原本想要伸手去抓其他树枝稳住身体,但想起关风与说的计都魂锁脆弱易碎,又缩回了手。
要是不小心扯下摔碎几颗骷髅,那她就是千古罪人了。
在她就要从几十米的高空坠下摔成肉泥的时候,关风与跳下来,稳稳接住了他。
桃桃疲惫地点头致谢,喉咙痛得说不出话来。
关风与:“瘴气散了。”
桃桃比了个大拇指,他问:“怎么做到的?”
桃桃手指戳了戳太阳穴,然后晃晃脑袋,表示自己也是懵的,突然之间瘴气就散了。
她再指指喉咙,吐出舌头做勒死状,表示自己嗓子很痛。
关风与:“知道了。”
他没有再问,抱着桃桃朝来处跑回去。
桃桃指指腿,摆了摆手,又拿两根手指比出个小人做出走路的姿势,表示她的腿没问题可以自己走。
可关风与这次没看出她的意思,他脸上毫无表情:“不懂。”
桃桃心想难道是自己的动作太复杂了?于是她简化了动作,又做了一次。
关风与:“说了不懂,别白废力气。”
好家伙。桃桃心想,她是怕他累才反复示意,结果他这么冷酷的吗?
她干脆也不摆了,转过头去看着这瘴气散去后树林的风景。
……
距离来处还有几百米的时候,几声尖叫划破天际。
那声音是自己人的,桃桃连忙从关风与身上跳下来,跑了回去。
隔着远远的距离,她看见了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每个人身上都缠着一个无头的骷髅骨架,地上还散落着许多碎骨,白菲儿脚边的最多,她身上的骷髅将枯手扼住她的脖子,她手持军刀,拼命朝它的关节处刺去。
这里的骷髅和桃桃在那棵槐树下见到的一样,因为年代久远骨头很酥,并不难对付,只要找对地方,力气大点几刀下去就能卸掉它的四肢。显然在他们回来之前,白菲儿就是这么干的。
白菲儿从骷髅的手下逃生,坐在地上直喘气:“妈的,勒死老娘了……”
她回头看见桃桃,惊喜地喊道:“周玉,快来救驾!”
在她后面,艾琪正被骷髅拽着脚腕拖行。
高晖保护着佳诺,身上被指甲划出无数伤口,佳诺的头发被两只骷髅拽着,几乎快要把她头皮扯下来了。
另外一边,崔玄一也伤痕累累,他各子不高,被一只骷髅掐住脖子举至半空,马上就要窒息了。
附近还有十几只骷髅正在靠近,全都没有头颅。
——林泉不在这。
桃桃心脏猛地揪了起来。
她提着桃夭冲过去帮他们解了围,除了崔玄一。
那些骷髅四肢离体,只剩躯干,但仿佛噬人而生似的,还是缓缓在地上朝他们爬动。
桃桃一脚踩上去,将它躯干踩成两截。
崔玄一满脸涨得通红,绝望地看向桃桃:“周玉姐姐,你真的不救我吗?”
他眼角绯红,吐气不畅,两滴泪因为窒息从眼眶里脱出。
这是这几天来桃桃第一次见他这样狼狈可怜的模样,此时他看上去和一个普通的十六岁少年没什么分别。
难道是她想多了?
桃桃回想这几天的事情,他虽然冷血利己,将这些学生骗来酆山腹地,但从头到尾,真正害人的都不是他。如果他真要刻意害人,又怎么会沦落到要被这骷髅害死的境地呢?
她不动,关风与也不救,崔玄一蹬着雪白的小腿,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白菲儿不忍心:“周玉,不管怎么说先把人救了吧,他就算心术再不正,也没真害我们啊。”
桃桃听了她的话,甩出桃夭,任它钉在那具骷髅的躯体之上,骷髅从脊柱中央哗地裂成两截。
崔玄一摔在了地上,他得了空气,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再抬起头看桃桃时,眼神满是孩子气的幽怨。
“林泉呢?”桃桃嗓子坏了,嘶哑难听,哪怕吐出一个音节也痛得不行。
白菲儿摇头:“你们走后,这鬼东西就从地下钻出来攻击我们,刚才雾太浓我没注意,等这里瘴气散了以后,林泉就已经没了?”
“没了?”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没了呢?
白菲儿说:“可能是被这些骨架抓走了,这到底是什么啊?见鬼了……”
桃桃摇摇头,这些骷髅的战斗力并不算强,就连白菲儿凭借军刀都能解决几个,林泉再怎么说也是一株灵师,他不可能被这些废物骨架抓走。更令人费解的是,富贵也和他一起消失了。
难道是他自己离开了?可他有什么理由消失呢?
桃桃打消了这个念头,排除所有,那么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在刚才混乱之际的瘴气中,出现了一个连林泉也无法抗衡的东西——或许是人,或许是邪祟,它带走了林泉,而富贵很可能追着林泉走了。
炼狱之门破碎,人间不太平,许多得到十方璞的邪祟不甘只吞噬人类,有的甚至主动朝低级灵师下手,为了攫取他们体内的灵。
想到这里,桃桃脸色变了。
关风与蹲下检查脚印,看见地上有一排不属于在场任何人脚印直通向槐树林的尽头。
桃桃一言不发,背起桃夭朝脚印的方向跑去。
白菲儿连忙跟了上去,就连早上还喊着不要再继续走的艾琪这次也没有说什么,人的恐惧是有上限的,她刚才几乎让骷髅骨架拖到地底,她知道这时如果不跟着桃桃往前走,但凡再遇到什么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自己绝对会死在这里。
……
这一路漫长,槐树林几乎是无边无际的,开始时地上还有脚印,可等雨后的泥土一干,前方就再也没有脚印的痕迹了。
桃桃不说话,关风与寡言,于是大家各怀心事,队伍里没人说话。
只有偶尔在夜色深沉停下来休息时会听到艾琪和白菲儿分食干粮的声音。
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失踪了这么多人后,她们不再吵架了,晚上的睡袋都是紧邻着的。
由于崔玄一之前的种种行径,没有人主动和他说话。
他总是一个人跟在后面,停下来休息时也总是安静地坐在树下啃干粮。
白菲儿很想知道那天陶与为什么会发光,也想知道那些骷髅到底是什么,但关风与是属哑巴的,问了也没有答案,于是她打算去问桃桃,可桃桃已经两天没说过话了。
——自从林泉消失之后。
白菲儿每次想要问,在看到少女的淡漠的神情后,又悄悄缩回了脚。
她清楚的记得,那天林泉消失后周玉原本是朝着脚印的方向疾追出去的,可队伍里的人跑不快,于是周玉追出一段距离后就停下来,跟着他们的速度走了。
是因为之前承诺过要保护她,所以周玉才没有去追,如果林泉出事的话……白菲儿不敢朝这个方向想了。
白菲儿望向那沉默的少女,她身上有股特殊的气质,如初春冰冽之泉,无论外表多普通,也是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
槐树太高太茂密了,在这样的林子里是看不见月色的。
关风与在林中找了清热的药草,煮沸后递给桃桃。
桃桃闻了瘴母,按理说那样恐怖的毒性触之必定会有严重的后果,但她从小是吃各种灵物长大的,那毒性并没有办法深入她的肌理,只是让她暂时闻不到味道,喉咙疼痛而已。
她靠在树下,喝了那也不知有没有用的药草,仰头透过层层绞缠的槐树枝望着那缝隙里的一点天空:“他会有事吗?”
“你说过,他身上有鸣钟人印。”
“邪神攻击后,印淡了。”她说话费力,尽可能地少说几个字。
“桃桃。”关风与说,“理智地来看,林泉出现得蹊跷,行为举止不像正常的灵师,就连身上那道印也绝不是师祖所画,可这世上除了师祖,没人会画鸣钟人印。你真的相信他吗?”
“无关理智。”桃桃转头看向关风与,“林泉绝不会害我,我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