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山神为名护佑这座山,又怎么可能吃人呢?
溪边。
一轮斜阳挂在远处山尖, 余晖映洒在粼粼的溪面。
四方被莽莽的丛林包覆,荒无人烟,寂静安谧之中只能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阵阵鸟鸣。
桃桃赤脚泡在水里, 捡了把小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朝水里丢。
大山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事物,瞿山虽然没有酆山这样深, 却也是高耸绵延。小时候桃桃常常站在瞿山之巅看天看云, 再或者去到山腰的小溪源头捉几尾鱼回来养在荷花缸里, 瞿山的水也是这样清冽,富贵也喜欢在她踩水的时候围在半空盘旋。
林泉坐在树荫下,安静地看着她。
少女悠闲地坐在河畔,雪白的脚踝泡着水, 有些灼眼。晚风缱绻拂过耳侧, 她松散的长发便随风一起扬了起来。在这样的林间, 她看起来少了几分与人疏离的淡漠, 多了些令人着迷的不染。
这才是在清风观长大的女孩最真实的模样,只是很多时候这一面被桃桃藏得很深, 她对人世是向往的, 但同时又是戒备的,以至于那种戒备成为了她保护自己的冷漠外壳。
桃桃用溪水泡了会脚, 肚子饿得咕咕叫。
她掏出两块饼干, 一块丢给林泉, 一块自己吃, 剩下的残渣摊在掌心让富贵来啄。
远处炊烟飘起, 肉味也跟着飘来, 是学生们在煮饭。
桃桃砸吧着嘴:“想吃肉了。”
林泉走过来:“你之前不是问我, 都修了些什么术吗?”
“除了开锁、呼风, 我还会一种印术。”他双手各伸两指,指尖相抵,淡淡的白色灵力自他体内流出,在半空中错综交叠成一道复杂的印记,林泉点了点那道白色的印,它朝小溪上方飘去。
“落。”
那道印落入溪中,顿时,溪流停止流动,无数水珠自水面蒸腾而起,一时间,千千万万大小不一透明的水珠映入了夕阳的金晖和淡薄的霞色,在半空中浮动时璀璨得如同颗颗明珠。
这一幕美得勾魂摄魄。
桃桃眼睛亮了:“这是什么印术?”
“我从古籍上学的,还没有名字,桃桃取吧。”
水珠随风飘到面前,林泉触指上去:“再落。”
乍然间,裹着落日与霞光的水珠寸寸破碎,落回溪中。
可同一时间,竟然有十几条肥美的河鱼跳出水面,被一股力量定在空中无法动弹。
富贵见状,展翅过去叼住一条,可它实在是只太小的鸟,咬着几斤重的鱼很不容易,它几乎快被坠到河里,拼了命才扇着翅膀把拖回了岸边。
林泉手指再点,剩下的鱼落回溪水之中。
“你怎么总学些游手好闲的术法?”
“能做个游手好闲的人不好吗?”
桃桃想了想,草率地说:“既然是用来捉鱼的,那就叫捉鱼印吧。”
林泉笑笑:“好,要吃它吗?我帮你烤。”
那是条桃桃也叫不出名字的鱼,浑身长着漂亮的淡粉色鳞片,它的眼珠是浅蓝色的,刚被富贵一路叼来,此刻奄奄一息地在石滩上打挺。
“这是什么鱼?”
“没见过。”
“该不会是国家保护动物吧?”桃桃思索着,“会不会有毒啊?”
鱼见他们似乎没有吃自己的打算,慢慢地安静下去。
“没关系。”林泉说,“我还会一种避毒咒,吃了也不会死人。”
于是鱼又开始打挺了。
桃桃揪起它的尾巴:“真漂亮啊,要是能养在清风观的荷花缸里就好了。师父说过,天地间灵物修行不易,如果不是真的需要,损其修为是件很不好的事,这鱼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灵物,但这么漂亮,吃了怪可惜的。”
说完,她把鱼放回了水里。
那尾鱼没有急着游走,它看了眼桃桃,才摆摆尾巴划向水草的深处。
林泉:“桃桃原来是个菩萨。”
“我才不要做菩萨。”桃桃抬脚,溅起了一片水花,“坐在莲台上,没人说话,一定很孤独吧。”
“那你想做什么?”林泉想起昨夜她说的那些话,问道,“做个平凡人吗?”
桃桃摇头,她望着远处半截沉入山间的夕阳霞光,向往道:“如果有来生,我想做一阵风,或者做一道晚霞。”
“做阵风,想去哪就去哪,做道晚霞,可以偷看人间的黄昏,师父说过,在山下,每逢傍晚时候,路上的车和人都会多起来,炊烟升起,行人归家,熙熙攘攘,虽然吵闹,但却是最有烟火气的时候。”
林泉笑了。
桃桃问:“你呢?如果有来生,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
林泉唇边笑意很淡,转瞬就消失不见了:“原本不想有来世了,可六根始终难清净,这世上还有东西放不下。”
桃桃琢磨着他这句话,思来想去发现听不懂,于是就没有再接话。
林泉也只是静静站着,过了会儿,他问:“向导的话你觉得有问题吗?”
“当然。”桃桃说,“傻子才信他的鬼话。”
“怎么说?”
“就像崔玄一说的,既然以山神为名护佑这座山,又怎么可能吃人呢?就算真是超自然力量作祟,那也不是山神,而是山鬼。炼狱之门在酆山破碎,那么十方璞的碎片也应该大多分散在这里,由此吸引来邪祟扰人不足为奇,但……”
桃桃望向远处的层层山峦:“……我这一路上并没有感受到邪气,也许是还没深入吧,倒是那向导,他的眼神可不像一个简单的采药人,反而像是个亡命之徒,要小心。还有,娄锋,这名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但又想不起来,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林泉:“我也有同感,既然没有帐篷,今晚我来守夜吧。”
他话音刚落,远处传来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凄厉无比,顿时惊起了树林中的倦鸟。
桃桃回头,发现声音正是从营地传来的,她和林泉对视一眼,拎着鞋子跑了回去。
……
发出尖叫声的是白菲儿的助理小珍,桃桃赶回营地的时候,众人正围在一起。
白菲儿换上了登山靴,身上全是草叶,她抱着助理,一脸茫然:“好端端的,你鬼叫什么啊?”
小珍浑身发抖,指着前方的丛林:“那里、那里……”
众人朝她指的方向望去,此刻太阳已经落山了,林子里光线很暗,只能隐约看见茂密的树丛,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白菲儿:“那里怎么了?”
刚才正在那录制视频素材,陶与举着相机,小珍在则蹲在草丛里为她拍照,突然间她就毫无预兆地尖叫,吓得所有人都聚了过来。
小珍浑身直哆嗦:“姐,你、你身后趴着只鬼……”
白菲儿骂道:“你别胡说!”
娄锋脸色一变:“山里有山里的规矩,鬼神不能乱提。”
小珍几乎快哭了出来:“我没撒谎,刚刚我在给你拍照,从镜头里看到有个东西趴在你肩膀上……三角形的脸,长头发,长得像人,但肯定不是人,我看向它的时候它也盯着我,眼睛里面没有瞳孔,姐……好吓人,我们走吧……”
“刚才的照片呢?”娄锋问。
小珍哆嗦着把手机递给他,他翻了翻:“你说拍照的时候看见它了,可照片上什么都没有啊。”
“我真的看见了!”
白菲儿说:“陶与,把你录像的内容拿过来看看。”
陶与将刚才的素材导入电脑,调放出来。
视频最开始是一片丛林,随即出现了白菲儿的身影。
她一身皮衣显得潇洒干练,拿着瑞士军刀砍断了身前的杂草杂枝。
“家人们,现在是晚上六点,我们来到了酆山西线深处的丛林,传说中酆山腹地神秘莫测,那今天我们就一起来看看,这里究竟藏着些什么秘密吧……”
开始的一切都是正常的,白菲儿一边朝林子深处走,一边介绍她看到的植物和在野外的用途。
走着走着,她停了下来,弯腰从地上的枯树上扒下一块苔藓:“在野外如果遇到苔藓可要注意了,它具有很好的抗菌作用,当你找到的水源不干净的时候,可以用它来制作过滤器……”
尖叫声就是这时候发出的,众人连忙盯着屏幕上的白菲儿看,可她身后什么都没有。
陶与按下暂停键。
白菲儿本人松了口气:“小珍,就是你看错了,刚才天都快黑了,你眼花了。”
小珍不停摇头:“不是的,真的不是的,姐,你要信我,我发誓我真看到那东西趴在你肩头。”
她翻来覆去都是那句有东西趴在你肩头,却拿不出证据。
艾琪不耐烦道:“真是有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员工,一路上就你们俩屁事多,散了散了,就是她眼花看错了,饭都没煮好,还要陪她在这演鬼故事。”
白菲儿不乐意了:“你骂我就骂我,带她干嘛,没看她被吓到了?不安慰就算了还冷嘲热讽的,有没有人性啊?”
“你有人性?你有人性叫大家等了你一早上。”
“用词要准确,什么一早上,明明才一个小时。”
佳诺感到头疼:“你们别吵了,都是一起走的同伴,就不能包容一点吗?”
艾琪白了女人一眼,不再说话了。
正当众人要散的时候,崔玄一突然蹲了下来,他按下播放键又重看了一遍。
“喂,刚才有风吗?”
他队伍里的东俊推了推眼镜:“我记得下车后就没有刮过风了。”
“那——”崔玄一指着屏幕上白菲儿的肩膀位置,那里有一缕垂下来的树枝。
他懒洋洋地问:“它为什么会动呢?”
众人目光落过去,只见那枝条像是被风拂起来似的,轻轻摆了摆。
在小珍的那声尖叫之后,它的摇摆止住了。
东俊说:“可能那阵子刚好刮了点小风……”
话说完,他意识到不对了,围着的人也脸色煞白起来。
如果刮起风,那丛林中的植物应该一起摆动才对。
可屏幕上的画面显示,除了白菲儿肩膀上那根枝条外,其他的垂枝全都是静止的。
只有那一根,不自然地前后摇动着枝叶。
天色完全暗下来了,夜里的冷风一吹,处处透着森寒的冷意。
佳诺颤抖着声音:“是、是鬼,鬼把头搭在白菲儿的肩上,所以枝条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