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凑不齐人数,你们都得死在山里。
向导名叫娄锋, 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矮男人,虽然个子只有一米六出头,长相却相当精悍, 常年间在深山老林里风吹日晒,皮肤很是粗糙。他长着一双厉光闪烁的眼,一动不动盯着人瞧的时候像只凶恶的鹰隼。
这娄锋并不是绥福镇人, 再往远一点说, 他老家甚至都不是酆山的。
君再来的老板在这开了三四年民宿了, 对于娄锋的了解都是从镇上人的嘴里听来的,趁早上闲着没事,他边坐在柜台后面敲计算器算账边和大厅里的学生们八卦。
根据老板了解的情况,十九年前娄锋刚大学毕业, 背着一个双肩包来到了绥福镇租了个破院子住下来。他说自己是学中医的, 不习惯大城市的喧嚣, 就到酆山里靠采草药为生, 后来这行不好做了,他就一边采药一边采菌, 进山短则三四天, 长则一两个月,这些年游客多了, 偶尔也当当向导赚钱。
可他从前做向导却没有这样狮子大开口过。
大厅, 八点整。
桃桃坐在昨晚的桌前喝茶, 听民宿老板和娄锋吵架。
这老板是个文艺青年, 也是个热心镇民, 他听说向导要价的事, 在店里把他拦了下来。
“你岁数都活脸皮上了?”老板不客气道, “你要了七十万?抢银行也没你这么暴利, 仗着人是外来的不懂行情是吧?可我记得清清楚楚的,以前别的向导进山才要五百块钱一个人。”
正巧白菲儿的摄影师陶与下楼了,他路过老板身边淡淡说了句:“还有我们三个,是要了七十九万。”
老板骂道:“简直不要脸!”
娄锋搓着卷烟,抠了抠牙:“以前,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他转过头,从窗口望去,酆山上的植被葱翠,绿意延绵,看上去只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山。
“西边发生了那种事,绥福镇现在除了我还有谁敢带人进去?七十万保不准就是老子的买命钱,既然有人愿意出,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正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学生们把注意力放了过来。
昨晚差点和桃桃动起手的高晖问:“西边发生了那种事?哪种事?”
娄锋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高晖又问那少年:“玄一,这山里是不是有什么危险啊?”
崔玄一穿着条紫色的卡通短裤,上身是件可爱图案的T恤衫,他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正两脚搭在桌沿上玩手机,听到这话后把嘴里的糖咬碎,糖棍吐了出来:“有危险你就不进了?”
高晖连忙说:“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就算不收你的钱我们也要为毕业论文收集资料……只是佳诺她们是女孩,真有危险的话,我们提前知道了也能做个准备啊。”
崔玄一说:“我又没来过,我怎么知道有没有危险?”
他神色淡淡的,显然是懒得继续这个话题,娄锋嘴里也问不出什么,学生们只好不再问了。
崔玄一把嚼碎的糖咽了,无所事事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桃桃的身上。他走过去,坐在她对面:“周玉姐姐,昨天把我们的目的告诉你了,还没问你来酆山是做什么呢。”
林泉昨晚在椅子上没睡好,正靠着椅背补眠,他被吵醒了,揉了揉眼睛:“度蜜月。”
“噢,原来你们是一对啊。”崔玄一恍然大悟,“可是我看周玉姐姐年龄也不大,这就已经到法定婚龄了?”
这少年嘴很甜,但桃桃听他一口一个姐姐腻得慌,她摆摆手:“别叫姐姐。”
“我只有对漂亮的女孩才会叫姐姐。”崔玄一笑得甜甜的,“不漂亮的,我一般都直呼名字。”
漂亮?
桃桃还能担得起这两个字,但她假面的这张脸却再普通不过了,与漂亮两字完全沾不上边。
崔玄一说:“周玉姐姐当然是漂亮的,不然身边怎么会跟着林泉这么帅的男人呢?”
“你的马屁拍得我头疼。”桃桃说,“现在还可以勉强忍受,不过再说下去的话,可能就会疼到坐不了车了。”
这句话很好地威胁到了少年,他笑笑,起身回到自己那边了。
此刻已经八点过了,摄影师在院子里洗车,白菲儿和她的助理却还迟迟没下来。
佳诺身旁的女孩不由得嘀咕:“她到底在干嘛啊,凭什么所有人都等她……”
桃桃看着院里的摄影师陶与,他身材很好,一米八五的个子,宽肩细腰,腿直且长,长相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个普通的年轻人,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他气质很冷,倒不是年轻人装酷,是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冷意。
桃桃再看向屋里,崔玄一虽然好看,但太小了,看上去和金佑臣差不多,那两个学生更是没什么好看的,虽然年纪稍大点,但还是虎头虎脑一股子年轻人幼稚的莽劲。
向导娄锋太老了也太干瘪了不好看,民宿老板倒是还挺帅的,但是为什么他手上做着美甲,走路还内八呢?
总之,她视线转了一圈,就连来修管道的水管工大爷都看了,就是不看林泉。
可她能感觉到,林泉是在看她的。
昨晚兴许是被那月色照得头痛,也不知怎么的就跟林泉说出了那些话,现在想来是有点后悔的——被林泉看见了自己那么脆弱的模样,说不丢人是假的,可那后悔中又夹在着一些奇怪的情愫。
林泉握住了她的手说出那句话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朝不受她控制的方向慢慢地变了。
林泉说他自己也是怪物,可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怪物呢?
他还说:“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万千丘壑,里面或许藏着神,或许藏着魔,再或许像你说的那样,藏着可怕的怪物,可这些轮不到别人窥破,你究竟是什么,你自己说了才算。”
“他们把你当成怪物又怎样?”林泉那时用一种温柔得令她心慌的目光凝视着她,“还有我,世上有两个怪物,也不会寂寞。”
……
桃桃无法忽视他的注视,只得转过头去,可当对上林泉视线的那一刻,还是有些不自然。
她说:“昨晚我被冷风吹坏了头,不知道怎么就说了些胡话,你可以不用放在心上的。”
林泉笑了笑:“我本来也没有放在心上,难道你放在心上了?”
“那就好。”桃桃罕见的窘迫了,她挪开视线,“我当然没有,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边,白菲儿终于从楼梯上冒出头了。她妆容依然精致,穿了身紧身的黑色皮衣,脚上却踩着高跟鞋,助理在她身后,一手提着包,一手搀着她。
崔玄一队伍里的女孩不满道:“大姐,你爸妈没教过你什么是守时吗?现在已经八点十分了,所有人都在等你诶。”
白菲儿淡淡地瞟了她一眼:“是吗?”
她走下楼,没有上车,而是坐在了餐桌前让助理给她点早餐。
白菲儿:“我不吃早餐会晕车的,进山以后生病会很麻烦,所以还要辛苦你们再等我半小时。”
女孩:“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起来?拜托,我们今天的行程已经定好了,天黑前要到富池峰扎营,夜里山路难走,你知不知道你耽误这一个小时很可能害我们晚上遇到危险?”
白菲儿漫不经心道:“可是我起不来啊,那你们不要等我先走咯?”
“你……”女孩彻底怒了,就要上前和她理论,被身旁的佳诺拉住。
佳诺:“向导说了进山的人数是有要求的,我们必须得等她一起走,你跟她吵架有什么用呢?万一她耍脾气再磨上一个小时,我们哭都没地哭去。”
女孩看向崔玄一,他对此无动于衷,于是只能自己坐到一边生闷气。
等白菲儿吃完早饭再简单地消化完以后,已经九点多了,但好在终于可以出发了。
门口停着一辆白菲儿的吉普,旁边还有辆向导带来的七座五菱宏光。
崔玄一蹙起眉:“就坐这个车?”
娄锋背着一个胸包,他拉开驾驶室的门:“就是这种车才耐造,放心吧,我用这车拉了好几年的游客,不会出事。”
学生们把背包放在车顶,一个接一个上了车。
白菲儿围着吉普转了一圈,嫌弃地伸手揩了下车门:“陶与,你这车没有擦干净,我有洁癖你不知道吗?真是懒得坐,看了就叫人心情就不好,一会怎么带它出镜啊?”
正要上车的女孩见状,回头阴阳怪气道:“您就算换个皇后凤驾一会也得弄脏,矫情个什么劲啊。”
白菲儿白了她一眼,踩着高跟鞋上了车。
桃桃突然想起当初在解剖楼的时候,自己对薛蓉和丁洁说话也是阴阳怪气的,在人间生活了一个多月,别的没变,脾气倒是好了不少,往常这种工作一般都是她来的,没想到这次还有人代劳了。
和白菲儿拌嘴的女孩叫艾琪,留着齐耳短发,和内向的佳诺不同,她性格大方爽朗,一上车就拉开包分零食。
虽然和桃桃不熟,昨晚高晖甚至还和她起了争执,但艾琪还是递过来一包梅干:“这车太颠了,吃点酸的吧,不然一会路上晕车。”
桃桃接过,道了声谢。
艾琪又递给林泉,勤快地问道:“帅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要放在平时桃桃肯定早就闭着眼假睡了,但今天不知怎么了,她脑子一抽伸手揽住了林泉的肩膀,朝女孩笑了笑:“我的。”
艾琪哦了一声,眼珠子转向别处了。
“你别看我。”见林泉望过来,桃桃压低声音,“是罗侯说要扮情侣的,既然扮了,当然就要扮得像一点啊。”
林泉笑了,他很体贴地没说什么。
一开始的路程是安静的,随着车子渐渐朝深山驶去,学生们的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高晖:“向导,都已经进山了,你就告诉我们,为什么非得凑够十二个人吧?”
艾琪:“是啊娄向导,你不说,我这心里一直痒痒着,总觉得不得劲。”
娄锋面无表情握着方向盘,小心地在曲折的山路上行驶,他说:“如果凑不齐人数,你们都得死在山里。”
佳诺脸色一下就变了,她小声说:“别吓人啊。”
娄锋视线望着窗外,遁入远处的青山之间:“以前是没事的,可是两个月前,突然发生了怪事……”
……
吉普车上。
白菲儿开着美颜相机怼脸自拍,一连拍了几十章后丢给助理小珍:“修完图发到我的主页上,跟粉丝说今天会开直播,让他们按时过来守着。”
小珍接了手机,为难道:“姐,信号已经变弱了,按照常识来说再往里走就没信号了,直播怕是开不了。”
“你说我没常识啊?”白菲儿瞪了她一眼。
“不是……”
“我不管,想办法给我弄出信号来,否则扣你工资。”
“我不会啊姐……”
“姐什么姐,你不会不还有陶与吗?他一个大男人总会弄这些吧,不然花那么多钱请他来吃白饭的吗?”
小珍看了眼事不关己安静开车的摄影师陶与,欲哭无泪。
男人耳朵明明没有问题,却像是听不见车里两个女人的对话一样。他手搭在方向盘上,左手指上戴着一枚水晶戒指,而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那辆五菱宏光的车顶。
在那里,一只淡黄色的小鸟飞来,停在学生的背包上面,抻着脖子懒洋洋地抖了抖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