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业火之中燃烧的红莲,颠倒众生,妖艳至极。
罗侯在员工间喝茶水, 婷婷跑进来:“罗师,你叫桃桃姐去替我给客人按脚了?”
罗侯虽然嘴硬,但还是忌惮金氏财团的, 他只打算让桃桃做点端茶送水的轻松工作,压根没想让她去按脚,因此听到这句话后本能地紧张了一下, 端着茶杯的手晃了晃。
“没有啊。”他看起来云淡风轻。
“那为什么刚刚前台显示二号房入账三千二百八十八?我还以为是你让桃桃姐这么干的呢。”
罗侯一听, 茶杯里的水洒出大半, 他眯起眼,又听婷婷说:“而且桃桃姐一出来,那客人就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她说完,只觉眼前一花, 玻璃茶杯炸碎在地上, 罗侯已经冲出房间不见踪影了。
他想兴师问罪, 到了大厅却只看见一群人围着昏迷的男人, 至于桃桃,连人影都不见。
……
昏暗的角落。
桃桃按着林泉的肩膀将他抵到落灰的墙壁上:“你做了什么?”
“如你所见。”
“为什么要推他?”
林泉眼眸里的血色已经消泯, 他温柔地笑:“想推, 就推了。”
对于他的态度桃桃很恼火,她揪住他的衣领:“这里收留有灵力的小孩, 事情一旦闹大被歇业整顿, 那么他们全都要出去面对外界的邪祟, 我也会无家可归。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然罗侯问起来我不会替你遮掩。”
林泉目光向下蜿蜒, 落在桃桃攥紧他肩膀的手上, 他笑容消敛, 突然咳了起来。
桃桃看着手背上他唇角滴下来的血, 怔了怔:“你……”
林泉昏倒在她身上。
他一个成年男人的分量不轻,压得桃桃肩膀歪在一边:“喂!我还没用力气呢,你别碰瓷啊……”
“你一个大男人也太虚弱了吧!”桃桃无语得想撞墙,“我生命力都流逝成那样了也没有随随便便晕倒!你是不是装的?醒醒!”
罗侯在外面喊她,语气听起来不太好,她只得先顺着另一边楼梯把林泉抱回房间。
安顿好林泉,她一下楼就被四处找人的罗侯逮住,迎来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应桃桃,我叫你来工作不是叫你来砸场子的!”
“你别朝我大吼大叫的,少奶奶心灵脆弱,再吼我就去跟少爷告状了。”
“那三千块钱是怎么回事?”
桃桃:“洗脚费。”
“您是用泡了金子的圣水给他洗的脚吗?”
“当然不是。”桃桃摊开白净的手,伸到罗侯的面前,“是少奶奶的手比较金贵。”
罗侯:“别跟我贫,我查监控了,在客人滚下楼梯之前你朝他的方向喊了句话,这事真的跟你无关吗?”
桃桃:“你既然看了监控还找我的麻烦干嘛?冤有头债有主,这事跟我没关系。”
“那跟谁有关?”
桃桃观察罗侯的神色,见他不像在说笑,于是说:“让我看看监控。”
罗侯调出监控,桃桃看完,脸色变了。
监控从头到尾没有出现林泉的身影,那个摔下楼梯的男人背后空无一物,他是在听了桃桃的呼喊后,自己从楼梯上滚下来的。
罗侯掏出张黑色符纸给她:“你的话最好是真的,要是这事跟你有关,在警察来之前把事情解决了,不然你明天就收拾东西滚蛋。”
“知道了。”桃桃接过符。
救护车来了,因为这一闹,今晚再没有别的客人上门。
桃桃回到房间,对着灯光看那符纸上的咒纹。这是混沌冢特制的遗魂咒,在事件发生后的二十四小时内使用,可以让人失去关于超自然力量的记忆,罗侯的意思是让她想办法消除男人的记忆。
林泉还在昏迷,桃桃探探他的鼻息,又听听他的心跳,人还活着,但就是叫不醒。
她想了想,换了套黑色的衣服,趁着天黑出门了。
晚上来的救护车是第一人民医院的,桃桃来到医院时门诊部已经关门了,她收款时记得男人的名字叫梁德昌,在导医台问,得知男人做了检查后就移入住院部九楼的病房了。
她来到病房外,男人已经醒了,正在和朋友聊天。
“那丫头狡猾的哟,一开口就问我要三千块钱。”
“那你给了吗?”
“当然,不给也太没面子了。”
“在别的地方三千块钱都能包宿了,你这亏大了呀。”
“不亏,等我好了以后还去,天天点那丫头给我洗最便宜的脚,多吃几次豆腐就赚回来了,她要不听话,明天警察来了我就说是因为她坑我钱我才心事重重失足从楼下摔下去的。不过说起来也奇怪,当时我真觉得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下,监控上怎么会看不见人呢……”
桃桃抱着手臂在走廊听他们胡侃。
夜色深了下来,朋友回家了,梁德昌做完最后一次检查也躺下睡了。
桃桃闪进到配药房,换上搭在椅子上的护士服,推着小车进了病房。
桃桃把烧成粉末的遗魂咒加入水杯里,又掏出两片VC,刚准备叫醒他吃药,身后的门突然响了。
她连忙一个打滚钻到病床下,同时把小车拉过来挡住自己。
不远处的房门大开,桃桃屏住呼吸盯着门口,却看不见人进来。
深夜静寂,就在桃桃无聊地快要睡过去的时候,门又关了。
桃桃莫名其妙,钻出来想继续给男人下咒,可是装着咒灰的杯子不知什么时候倒了,咒水流得四处都是,已经没法用了。
*
夜深邃无边,梁德昌惊恐地瞪大双眼,他的四肢此刻变得缥缈,完全没有肉感了。
周围一片漆黑,他飘浮在一片虚空之中,咽喉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说不出话,也无法呼吸。
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人朝他走来,他发出呃呃的求救声,却见到声音的来处出现一个全身拢在黑袍里的男人。
男人看不清面貌,左手提着一柄血红的镰刀,像极了故事里勾命的死神。
“漆黑一片,但这是人间。”
男人这句话如天外传来的声籁,听起来十分不真实。
下一秒,梁德昌眼前的黑暗消失,世界变得灰蒙了,无数透明的灵魂体排着队从眼前走过,面容愁苦,声音凄哀,他们衣衫褴褛,朝路的尽头走。
他再往路的尽头看去,只见一座座荒原之上布满刀刃,四周的湖海翻腾着熔岩,众生如蝼蚁于铁砧上骨肉尽碎,于铁臼中碓磨成泥,炽热的锯斧剖开身体,血肉淋漓,凄厉无比。
“这里,才是炼狱。”
男人走到他面前,镰刀的弯尖抵住他的耳侧,冰凉的触感一路滑下来:“欺善凌弱,入油锅狱,奸邪淫逸,入火山狱。十方炼狱,复复死生,血殍千里,总有你容身之地。”
“为……为什么……”
男人嗓音温柔如水:“你做错了事。”
梁德昌颤抖:“是,我错了,不要,求你不要……”
男人抬手,霎时,地狱之火翻腾而起,席卷着弥天的血气。
梁德昌身体轻如浮絮,朝着熔岩之中飘去,他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眼中所见的最后画面,是男人于兜帽掩映下的那一抹笑,如业火之中燃烧的红莲,颠倒众生,妖艳至极。
凌晨时分,梁德昌猛然从病床上惊醒,胯间冰凉。
他低头一看,竟然被一个噩梦吓得失禁了。
*
深夜路上没有公交车,桃桃也没钱打车,徒步走回夜来香时天已经亮了,她直接去找罗侯:“再给我一张遗魂咒,事情没办好。”
“说什么呢?”罗侯打了个哈欠,指着墙上红红的锦旗,“客人刚才托人来道谢,说昨晚身体不舒服,要不是你按脚按得好,还有我们联系医院及时,他指不定就没命了。”
桃桃愣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他道哪门子谢?”
罗侯无所谓地说:“谁知道呢,可能真觉得你按得好,少奶奶,是我看错了,你是我们这行不可多得的人才,请继续努力。”
桃桃摸不着头脑,回到房间发现林泉已经醒了,他正坐在窗台上朝外眺望。
“在看什么?”
林泉:“包子。”
桃桃走到窗边,只见楼下的早点摊刚摆出来,十几屉白白的包子冒着热气,人间烟火,憨态可掬。
“那是什么?”林泉指着包子旁边的东西。
“豆浆。”
“那个呢?”
桃桃:“面包都不认得?怎么还没我一个山里人见多识广?”
林泉:“我撞到头了。”
桃桃:“……”
她想起还没找他算账,刚要说话,林泉先开口了:“抱歉,昨晚是我冲动了。”
他笑得如田野里温暖的风般无害:“无意间听婷婷说了那个客人的行为,一时气愤,给你添麻烦了。”
事情已经解决了,他态度又这么好,桃桃反而不好说什么了:“不是给我添麻烦,是给罗侯,再有下次我一定不会包庇你,昨晚是看到你昏迷的份上才没说,一个大男人说晕就晕,身体也太弱了吧?”
“是。”林泉温顺道,“以后不会再随便晕倒在桃桃身上了。”
“还有昨晚的监控……”
“我用了隐身符,做坏事的时候当然不能被发现。”
桃桃半信半疑:“是吗?你连面包都忘了,竟然还记得避开监控?”
“前天上课罗师讲了洗脚城里的监控分布,你睡着了。”
“那男人今早来道谢的事,该不会和你有关吧?”
林泉面色从容:“我刚醒,还没来得及去,就算去了,我一个一株灵师又能做什么呢?”
他这倒没说谎,操纵人的心志和行为需要很强大的力量,以林泉这种资质应该是办不到的。
桃桃:“罗侯都不追究了,这事就此翻篇,但我保留对你的怀疑。”
“从初见到现在,虽然每件不合理的事你都能给出看似合理的解释,可是我的感觉不会有错。如果真有狐狸尾巴,你千万藏好了,否则一旦被抓住,我会把你皮剥了送到裁缝店里做过冬的围脖。”
她说完转身准备离开,头皮却被扯得一痛,她一看,头发绞入了窗上的风铃线里。
她刚要暴力地把头发扯断,林泉的手覆了上来。
他手指骨致分明,修长明净,桃桃想躲,却听见他嗓音温和地说:“那明天起我要多吃几碗饭。”
桃桃:“怕被我拆穿以后没机会吃到人间的东西了?”
林泉:“怕狐皮太短,你不够暖。”
桃桃怔住。
林泉耐心帮她解着头发,纯粹、认真、心无旁骛。
他朝桃桃笑:“这么漂亮的头发,我不忍心弄断,下次缠进线里就叫我吧。”
在这动作下,他与她离得极近,桃桃余光稍稍一瞥就能看见他的侧脸。她脑海恍然浮现昨夜站在楼梯上的林泉,冰冷、妖艳、与俗世之间仿佛隔着血浪滔天,那不像平日里的他,却像极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只存在于她梦中的邪祟。
当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一刻,桃桃骤然吸了口冷气,推开林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