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像个街溜子,可他是我的人生导师呢。
“下铺是我的,桌子是我的,窗边也是我的,你就老实待在你的上铺,不准在房间里吃东西、脱衣服、抽烟、磨牙、放屁,总之除了呼吸和睡觉,什么都不准做,更不准偷看我,要是敢做对我不礼貌的事情……”桃桃扬起桃夭,“我就……”
“砍了我,一半送去喂猪,一半丢去喂狗。”林泉识趣地说。
桃桃很满意他的自觉。
林泉指着:“那个也是你的?”
桃桃望去,只见富贵在桌上跳来跳去,桌角的易拉罐里插着一根桃枝,她愣住。
睡觉之前那里空无一物,那是她在梦中梦里出现的东西,桃桃突然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她朝富贵伸手,小鸟飞到她的掌心。
“我刚才梦游了?”她问。
富贵歪着脑袋,一脸的无邪,它灵动的小眼睛看看桃桃,又看看林泉,而后飞向易拉罐叼起桃枝围着屋子转了几圈,最后落在窗边,风铃被它撞得簌簌作响。
桃桃把它捞回来,将桃枝放在瓶里插好:“算了,就当是吧,你该睡了。”
可是富贵显然不困,它今晚十分兴奋,挣扎出桃桃的掌心,落在了林泉的肩膀,用毛茸茸的头去蹭林泉的脸。
林泉笑了笑:“这是你的鸟?它好像很喜欢我。”
桃桃:“别被它骗了,它对陌生人很凶,说不准一会就会啄你。富贵,过来。”
富贵充耳不闻,桃桃也懒得理它,躺在床上拉上了被子。
林泉见她要睡了,关灯爬到了上铺,而富贵毫不怕生,干脆就窝在他枕边睡觉。
……
这一次桃桃没再做梦,不知道多久没有过这样被无梦的睡眠了,她一合眼直接从晚上九点睡到了凌晨,半夜醒来是因为口渴。
她爬下床,见林泉和富贵在上床睡得正好,一个人轻轻拉开门出去了。
门关上后,林泉在上床睁开了眼,他下床走到窗边。
富贵也醒了,在他身边飞来飞去,它想停在林泉的头顶,又不太敢,只能打着旋儿来回绕圈。
“她只是出去了,不用担心。”
窗外下起小雨,冷风灌入窗口,撞响风铃,林泉伸出手,富贵飞来,熟练地停在他指尖。
“式微式微……”
林泉轻轻抚摸指尖的羽毛,漠然的眼神落在窗外。
城市的漫漫灯火已然消敛,街景寂暗,高楼林立于夜色中,好像一座座钢铁坟墓。
“……胡不归?”
富贵展开双翅,尾后倏然蓬松,孔雀开屏一样分化出了数缕长长的羽毛。
如果桃桃还在,一定会惊讶,那只小小的鸟儿此刻长大了数倍,平日毛躁干枯的羽毛上盛开了一朵朵灿烂的金色花蕊,它拖着灿金的尾羽飞向天际,消失于茫茫的夜色之中。
此时,繁星遍布天穹,夜幕上悬挂着一轮血红的圆月。
男人垂下眼眸,再抬起时,那汪如深潭般的漆黑眸子里已经染上了血色。
*
桃桃走到大厅,洗脚城刚关门,大厅里却只有一个漂亮的女人在理账,其他人都不见了。
“有事吗?”女人问。
“渴了。”
女人从柜台下掏出一瓶矿泉水递过来,桃桃接了:“谢谢,罗侯呢?”
女人侧过身,指指柜台后大开的暗门:“带那群孩子在下面修炼灵脉,你要找他的话直接下去就行。”
桃桃点点头,沿着暗门的台阶走向地下室。
万物有灵,动物、植物,甚至是山川湖海体内都有灵的存在。
人类是万物灵长,可以在生命短短几十年内凝聚出其他生物几百年都凝聚不出的灵,但普通人体内的灵只是灵,不能被称为灵力。
人体内的灵是有一个阈值的,普通人体内灵的总和一般在阈值之下,一旦灵的总和超过了阈值,那么游离的灵就会转化为灵力,而灵力是灵师驱邪的根本力量,也是令邪祟趋之若鹜的能量之源。
灵师并不是一出生就和别人不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灵力才会慢慢觉醒。
有人觉醒灵力时只有五六岁,有人可能到中年了才觉醒,这和体内灵力强弱、个人体质都有关系,每个人不尽相同。但有一点相同,一旦灵力没有预兆地突然觉醒,对于灵师而言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灵力刚觉醒时散乱、无序,灵师自己无法操控,也无法使用法器,邪祟噬灵而生,会循着味道找上门来,在灵师弱小且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把他们吞噬掉。
因此,修炼出一株灵脉是所有灵师毕生的目标,有了灵脉才能隐藏灵力,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罗侯说过,这里有很多没有修炼出灵脉的孩子,他们一旦没了庇护就是邪祟们争抢的美餐。
混沌冢分区的选址都是有讲究的,一般都是些洗脚城、澡堂、屠宰场这样污秽重或杀气重的地方,光是环境就能隔绝掉一些邪祟。
下面空间很大,除了最中央的修炼大厅外还有许多房间,有的存放书籍资料,有的存放法器,有的镇压邪祟……
罗侯盘腿坐在修炼大厅的中央,他双眸合着,在他背后,有三条淡蓝色的长纹浮在半空,形状如同人的脉管,虽然无风,它们却左右轻轻摆荡着。
他四周围坐了十几个人,他们身后没有灵脉浮现,只是静心修炼时身上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白光。
女人走下台阶,站在桃桃身边:“罗师要求大家每晚下班后至少修炼一个小时才能回去睡觉,这些孩子很努力,几乎都要修炼两三个小时,他们知道世界的残忍,对于灵师而言,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就会被邪祟吞噬。”
“夜来香有几位正式灵师?”
“许多人修出灵脉后就走了,有的游历四方驱邪,有的隐藏自己的能力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偶尔接接任务,这里太苦,总也留不住人。罗师,我,加上今晚新来的那个林泉,现在是三个了。”女人笑笑,朝桃桃说,“我是庄晓梦。”
女人穿着一条低领红裙,气质妩媚却不艳俗。
桃桃:“你姓庄,是梦魇之主的庄家?”
庄晓梦眉眼里略带苦涩:“传承百年的灵师家族都好面子,像我这种废物庄家不认,我现在只是罗师的徒弟。”
“巧了,我也是个废物。”桃桃随口说道,“也就是没有一个显赫的家族,否则早被赶出来不知多少回了。”
“鸣钟人的徒孙还不够显赫?”
“正因为是鸣钟人的徒孙,所以别人对你的期待会格外高,一旦你达不到,他们就会觉得你不配拥有这个头衔和头衔带来的好处。”桃桃笑了笑,“我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我的。”
她拍了拍庄晓梦的肩膀:“人呢,就是要脸皮厚一点,听见当做没听见,知道当做不知道,要是有人非要不识趣来面前骂我是废物,我一般是直接砍回去的。”
“学到了。”庄晓梦弯唇,“下次试试。”
桃桃打了个哈欠,庄晓梦问:“不找罗侯吗?”
她摇头:“不,只是好奇想看看灵师平时是怎么修炼的,我回去睡了。”
桃桃回到房间,林泉还在睡着,她轻手轻脚爬上了窗,脑袋一挨枕头就睡了过去。
……
一夜无梦。
早上桃桃是被敲门声吵醒的,门外的婷婷大声喊道:“桃桃姐,醒了吗?”
桃桃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十点,她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没醒。”
婷婷又喊道:“那你快醒醒呀!”
桃桃:“……”
她只得起来开门。
婷婷手里拎着早餐:“快点吃饭,十点钟就要上课了。”
桃桃木然地接过来,咬了口花卷:“上什么课?这里不是洗脚城吗?”
“在洗脚城上班也要学习知识武装自己啊。”婷婷戳开豆浆给她递过去,“桃桃姐你尝尝这个,特好喝,我专门跑去给你买的。”
桃桃打量她:“你多大?”
“二十一。”
“那别叫我姐,比我大好几岁呢。”
“不行不行。”婷婷诚恳地说,“我是庄姐的徒弟,庄姐是罗师的徒弟,罗师是……总之,罗师说,你的辈分可以当我祖奶奶,叫姐已经是给你压辈分了,不能没有规矩。姐,快点喝,一会上午是庄姐的灵师理论课,去晚了她要骂人的!”
“不去,晚上还要给人按脚,我现在要补觉。”
“不去不行,所有人都要去,否则罗师会生气的!”
“罗侯生气很可怕吗?”桃桃一口吸掉了半瓶豆浆,“我可是少奶奶。”
婷婷瞪着眼,想到了昨晚那八个恐怖的西装男把罗侯捆成粽子的事:“也是哦,可罗师说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要在一起学习呀,庄姐讲课的时候就连他都会去听呢。”
她声音越来越小,像是怕桃桃生气一样。
桃桃在听到“一家人”这三个字时眼神略微松动:“这话是罗侯说的?”
“是啊,罗师要我们把你当成家人,虽然看上去像个街溜子,可他说的话都很有哲理,是我的人生导师呢。”
桃桃喝完豆浆:“知道了,我会去的。”
婷婷走后,桃桃起床洗漱,林泉已经不在床上了。
她朝富贵招招手,小鸟飞来她头上窝着。
桃桃问:“他人呢?”
富贵歪着头,没有反应。桃桃又问:“就是那个看起来很讨厌的男人。”
富贵还是没有反应,桃桃弹了下它的脑袋:“算了,你这傻鸟。”
她头顶着一只鸟赶到地下教室的时候,刚好九点五十九。
教室不大,桌椅板凳破破烂烂,不知从哪个学校仓库搬来的。
十几个学生两两一对坐着,手下压着笔记本和教材,庄晓梦站在讲台的白板前写字,她听见开门声,看了桃桃一眼,点头示意。
桃桃听李三九说过,混沌冢这些年人才匮乏,在江南片区的分部只分派了两名正式的常驻灵师,一个是罗侯,另一个就是庄晓梦。
两人都是青年一代里的厉害角色,罗侯早在二十六岁那年就凝聚出了三株灵脉。至于庄晓梦,不知道具体年龄,但也是两株灵脉的灵师。
桃桃一进门,众人目光就自然而然地看向她。
罗侯坐在教室的最后排,朝她招手:“过来,这有板凳。”
桃桃刚要过去,却看见坐在罗侯前边的林泉。
他正在翻看混沌冢出版的灵师初级教材,其中关于藏灵身的章节介绍里放了她的照片,那简直是桃桃十八年人生以来最大的污点,没有之一。
当年编者拎着水果上清风观,要求拍张当世唯一的藏灵身——桃桃的照片放进书里做配图。
桃桃那天正因为想吃山下的冰淇淋而李三九懒得去买,又不准她自己去买而跟他呕着气。
她坐在山门外的石头上,白眼差点翻到上天去,编者和她套近乎,她不搭理,还在挖鼻子,这一幕刚好被摄影师抓拍到了,于是她挖鼻子翻白眼的照片就这样印在了每位灵师入门时都会学习的教科书上,一印就是八年。
林泉正在看那张照片,看着看着就笑了。
他见桃桃进来,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还把书立起来给她看。
桃桃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找死啊?”
当然是找死了!不然怎么敢这样一边嘲笑一边挑衅她呢?
林泉没什么反应,倒是罗侯见她盯着自己的方向发出这惊天的质问,略微思考后,说道:
“也是,少奶奶千金贵体,怎么能坐洗脚城这破旧的冷板凳呢?隔壁大皇城夜总会大厅中间摆了一把镶了钻的缎面龙椅,来人,去把它给我抢回来,以后那就是咱们少奶奶上课时的专属座椅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章就v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