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有自由身,却非自由人。
桃桃猛然惊醒,吓了司机一跳:“怎么了?”
桃桃疲惫地摇头,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她第二次接收到这样的信息,上一次在棺材脑海里响起的声音也是这样说。
——世间将会毁灭,而她是始作俑者。
可她何德何能?她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刚才的梦境太逼真了,桃桃看了眼表,才睡五分钟,身上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睡了,打起精神问司机:“到哪了?”
“还早着。”因为大雾的关系,司机开得很慢,“过了前面路口还要再开二十分钟,见鬼了,手机到现在都没信号。”
桃桃朝他指的方向望去,雾弄得几乎抹不开,根本看不清路口在哪,可她在雾中看到了别的东西,瞳孔猛地一缩:“停车!”
司机下意识踩了刹车,桃桃因为惯性一头撞在前座的椅背上,她扶稳身体后再次朝前方的雾中看去。
她没有看错,浓雾之后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不,准确来说是鬼影。
它比雾还虚幻,身披宽大的袍子,垂下的左手里悬着一柄弯镰刀,桃桃想起梦中的那个吞吃黑雾的妖艳邪灵,和它的身形有几分相似。她手握住桃木剑的剑柄,死死盯住它。
那东西从容不迫,一步步破开迷雾朝车子走来。
司机额头全是冷汗:“雾……雾里有个人……”
桃桃略微诧异,按理说他不应该看见才对。
雾里的人走了出来,并不是桃桃梦中的邪灵,也不是鬼魂,而是一个瘦弱的男人。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桃桃打量着男人。
男人身上没有半分邪气,他背着一个普通的双肩包,面色苍白,鼻梁上架的银框眼镜衬得气质十分斯文。
他走到车前,敲了敲窗户,司机摇下玻璃。
他问:“我的车坏在半路了,方便搭个车吗?”
司机问他去哪,男人推了推眼镜,目光望向后座的桃桃:“承和医学院。”
……
“我叫林泉。”
上车后,男人主动做了自我介绍。
他摘下哈了白气的眼镜,掏出眼镜布擦拭:“雾真大啊,路上没车,要不是遇见你们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司机接道:“这条路本来车就少,又是雾天更没人了,不过赶巧,这小姑娘刚好要去承和医学院,你们顺路。”
“是吗?”林泉笑笑,“我运气真好。”
桃桃盯着他的衣服,最普通不过的牛仔裤和黑T恤,可却湿漉漉的。
林泉注意到她的目光,解释说:“雾里待久了,衣服全湿了,看来回去后得洗个热水澡。”
司机问:“你是学生?”
“不是,我去找朋友。”他说着看向桃桃,“你也去承和医学院?怎么称呼?”
桃桃没理他,林泉目光下移,落在桃桃腿上横着的桃木剑上。
桃桃将剑抽走,倚在腿侧的车门上,林泉收回视线:“很漂亮的剑。”
“是很凶的剑。”桃桃说。
她闭上眼,双手端抱,轻缓地说:“再敢多看一眼,它就会把你砍成两截,一半送去喂猪,一半丢去喂狗。”
林泉礼貌地闭嘴了。
车子渐渐驶出雾区,司机瞥了眼后座,桃桃似乎睡了,叫林泉的男人正偏头望着她。
察觉到司机的注视,林泉转过头,透过后视镜朝司机笑了笑。
……
承和医学院到了,司机叫醒桃桃,指着计费表:“九十二块。”
桃桃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坐直搓了搓眼,她从包里掏出一把零碎的票子,在车内昏暗的灯光下一张张数起来。
她数学不太好,数半天把自己数懵了,于是扬起一张五块一张五毛问一旁的林泉:“怎么有两个五?哪个是五块啊?”
司机朝后头一看,她手里的票子加起来顶多二十块,这一晚上担惊受怕把她送到这来,到头来这丫头还想装疯卖傻坐霸王车,他差点被她气笑了。
他刚要说话,听见后座的男人说:“不知道,应该都是吧。”
司机:“……”
桃桃打量林泉的背包:“你是不是该和我分摊一半?”
林泉温和地说:“我是搭便车的,一般来说,便车不用花钱。”
又来一个坐霸王车的,要换成平时司机早就开口骂人了,可今晚他实在是没有力气折腾了。
司机给他们开了后座的门:“赶紧走!算我倒霉,开车二十年没遇见这种怪事,一会还要去警察局报案,快走快走,我嫌晦气。”
桃桃想了想,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递过去。
“这什么玩意儿?”
桃桃没有解释,收拾东西下车:“人间近来不太平,开夜车的时候带上,抵车费了。”
司机没当回事,他不觉得一个身上连二十块钱都没有的黄毛丫头能拿出什么好东西,要是她真有本事,刚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水鬼把那辆车拖进水里,他随手把符塞进小抽屉里,赶两人下了车。
这时的他绝想不到,一年后,这张看似不起眼的符救了他的命。
那是个深邃的夜,当时所有在郊区的出租车都收到了申城老火车站的接客消息。
消息里说,凌晨一点有一辆列车进站,站后会有一千多名乘客下车,请附近空置的出租车前去载客。
申城的老火车站早在两年前就停运了,突然又有列车进站多少有些奇怪,但也没人多想,毕竟节假日新火车站班次太多忙不过来临时启用这边也是有可能的。
当晚一百零一辆出租车开进火车站,全都载着乘客出站,可第二天太阳升起时,一百辆车连带司机全部失踪了。
除了他。
司机醒来时手里攥着一张残破的符纸,车停在老火车站站前广场的路边。
他猛地想起,一年前少女递过来时符还是完整崭新的,现在却像被什么东西撕咬过,变得残破不堪。
司机把残符收好,托人找到申城最有名的大师,大师研究了很久,问他:“这符你从哪弄的?”
大师告诉他,申城找不到能画出这张符的人,放眼全世界,虽说不同流派在面对神秘学时使用的方法不同,但拥有能画出这张符的力量的人,绝不超过五个。
申城废弃火车站事件耸人听闻,但凡那晚他手里没有这张符或者换了别人画的符,都不会有命活着出来。
听完这句话时,司机后背的冷汗已经沿着脊背流下,顺着衣边淌到了地板。
……
桃桃站在承和医学院的大门口,此时凌晨刚过,她从胸前的包里掏出一个破旧的本子翻开来看。
一个月前她生日那晚,李三九毫无征兆地暴毙,她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他的灵师驱邪簿,本子用了很多年,已经破旧不堪,其中某一页驱邪记录更是被翻得快要烂了,这一页记载的就是承和医学院解剖楼事件。
灵异事件解决后,负责的灵师会按照事件的棘手和危险程度打上星标,一到七星,由简到难。绝大多数的灵异事件难度都在一星到两星之间,桃桃翻遍了整个本子,只看到承和医学院这一个事件被李三九标上了三星的危险级。
不光如此,他还在旁边加注释:极度危险,二十年后必须重新加固封印!
灵异事件发生在2000年,现在离二十年的期限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父债子偿,师死徒继,李三九撒手人寰驾鹤西去,封印的重任当然就落在了桃桃的身上。
虽然不知道解剖楼里有什么古怪,但她必须来走一遭。
察觉到身边有人,桃桃简单看了眼解剖楼的位置就收起了驱邪簿,她背上桃木剑,走到学校的围墙边。
林泉跟了过来:“你去哪个院?顺路的话一起走吧。”
“不顺路。”
“我都没说去哪,你就知道不顺路?”
桃桃:“因为不想和你一起走,所以不管你去哪,我们都不顺路。”
林泉问:“你似乎很不喜欢我。”
“对于一个离奇出现,底细不清却找不出破绽的人,你会喜欢吗?”桃桃冷淡地说,“离我远点,虽然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但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再来眼前晃悠,当心我砍了你。”
林泉笑了。
桃桃说完,轻盈一跳抓住了围墙的上沿,而后当着他的面,翻进了学校。
夜色漆黑如墨,看不见云层后的月色。
林泉脸上的笑容消敛,他摘下肩膀上的背包,刚刚在车上他将包压在身后,因此桃桃并没有看见,比起他潮湿的衣服他的背包才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他打开拉链,将包的东西倒了出来。
一把伞、一叠泡得看不出原样的黄纸、一盒朱砂、一个破旧的本子,还有一个钱包。
林泉捡起钱包,里面数量不多的纸钞已经被水泡烂了,身份证正是他的,今年二十七岁,不是申城本地人。
他将身份证、钱包和本子收好,其他东西扔进了垃圾桶。
林泉朝学校大门口走去,夜里当值的保安正在门口抽烟,他径直走过保安的面前,对方却没有阻拦,像看不见他一样。
深夜的校园空寂安静,只有他的运动鞋底摩擦沥青路的呲呲声,他走了一会,停下脚步。
朦胧的月亮从云后钻出了半张黯淡的脸,将他身前的影子拖得很长。
影子是活的,或者说影子里困着一个活物。
林泉一动不动,它却像一汪水般在月光下荡漾,开始只是微小的摇摆扭动,幅度渐渐变大,直到开始剧烈地挣扎,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开影子的束缚钻出来了。
“空有自由身,却非自由人,世间苍生,不过囚笼里的棋子,生死不由人。”男人凝视着地上挣扎的鬼影,“我留你一命,你不肯要。”
鬼影似乎明白了什么,它停止了挣动,猛地朝后缩去,想要逃离男人的身边。
可影子怎么能脱离自己的主人呢?
男人伸出一根苍白的指,影子的颜色原本是墨黑,渐渐变淡,最后凝聚成一团水雾落在男人的指尖上。
“既然这样。”他声音淡漠而空灵,“还来吧。”
林泉站在昏弱的月光下,将影子里的水雾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