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烨就这样呆呆的看着面前已然失去了生机的妻子。
她头枕在王府婢女特意拿过来的柔软枕头上, 微侧身面朝外躺着，嘴角微微勾起，就像是以前他们感情还深厚时那样冲着李烨微笑。
不, 又或者她根本不是在冲他笑。
李烨转头，他顺着沈玉最后的视线向外看去, 能映入他眼帘的，只有中华苑里先前他才让人加高过的墙壁，以及那高墙之上，小小的一方天空。
阿玉她是想出去吗？
李烨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然后他鼻子便忍不住泛酸起来。
他回过头继续看向沈玉, 注视良久后正抬起手想去摸摸沈玉唇角那抹弧度。
李烨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沈玉方才对他说分那些话。
秦安, 太后，皇帝, 还有其他许多身影都一一在他眼前闪过？
最后, 他又想起沈玉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可惜我原本想……”
想什么？
是想要原谅他之前犯下的错误吧？是想要和他重新回到以前那样的吧？是想像当初他们互诉衷情时说的那样, 与他一起白头偕老的吧？
李烨在心中猜测着, 他仍旧还握着沈玉已经没有了丝毫力气的苍白指尖。
他抬起自己的手，握着苍白的指尖往自己脸上贴了贴。
“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为什么明知那是毒药，你还是要去喝它。
为什么在之前不告诉他这一切，他明明是可以保护她的啊。
是不相信他吗？
李烨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直咬的那块皮肉鲜血淋漓。
也是, 他这种人怎么配得到阿玉的信任呢。
他明明答应了他这一辈子只会有她一个妻子的，可是他食言了。
是他先背叛了他们之间的承诺，所以阿玉这是在惩罚他啊。
李烨眼里闪烁着泪光。
院子外的等候的众人在这时突然惊叫了一声。
下一刻李烨便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地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很强烈的震动感。
他脚下一个踉跄便直接跪在了沈玉床前。
晃动一直持续了三个呼吸的时间后才停止了下来。
院内的奴才们也急忙跑进房里来看李烨有没有出什么事。
李烨疑惑看了一眼窗外, 吩咐房间里的几个小丫鬟看好沈玉，不准让任何人打扰沈玉“休息”之后。
他方才转身走出了房门。
此时虽然已经是深夜了，但是当李烨走出房门的那一瞬间, 便有一股诡异的红色光芒映照在他的眼底。
李烨只见，本该是一片漆黑的夜空，此时从四周泛出一种诡异的光亮，天空中原本纯洁的雪花在这红光的映照下也显得有些妖异了起来。
这异象一直持续了半刻钟左右，才渐渐的消散了开来。
而在这段时间里，李烨便一直抬着头，出神的看着那一片红光。
天空中的雪花不知何时停止了，但此时地面上早已经覆盖了厚厚一层积雪。
秦安进来时看到李烨这副如同雕塑一样立在雪中的画面，当即便心疼的哎呦了几声，然后气急败坏的骂着中华苑里的婢女们没有眼色，竟不知道为王爷找件披风来。
婢女们赶忙告罪，然后快步去偏房里为李烨拿了厚重的披风出来。
秦安接过连忙给李烨批在了背上。
期间，李烨一直都静静的任由秦安动作着。
直到对方为他系好了披风的带子，李烨方才开口道：“秦安，你听过前朝公仪扬的故事吗？”
秦安不知道王爷为何要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奴才自然是听说过公仪大人的。”
前朝末帝昏庸，但是末帝在位期间却是出了个有名的大清官公仪扬。
在前朝国运将尽的最后几年，那位末帝脑子一抽又下达了一个加重底下百姓税收的命令，当时公仪扬任的便是前朝丞相这一官职，他有感于百姓之苦，因此在末帝颁布下命令的那一天夜里，他便连夜进了皇宫，想要劝末帝收回这一条旨意。
然后他便死了，皇宫里给出的解释是公仪大人夜间出门不小心撞到了头，才会因此丧命。
但是事实是什么，恐怕就只有皇宫里面的人知道了，而且据传言公仪扬去世的那天夜里，京城也是出现了如同李烨今日所见一样的地动与红光。
这也是前朝末帝走向灭亡的最后一步。在公仪羊走后没多久，末帝残暴统治下的百姓们便直接揭竿而起了。
更是有不少人打出了为公仪扬报仇的口号来。
有人更是自己有幸见过公仪大人的灵魂，公仪大人告诉他，就是末帝杀害的他，所以自己起兵谋反都是为了公仪大人报仇。
李烨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浅浅的弧度：“知道就好。”
他只对秦安说了这一句，而后便直接转身冲着另一边守在院子里的侍卫首领吩咐了一句。
“去灵若寺，请几位高僧来王府里小住一段时间……必要时，我允许你们采取一些非正常的手段。最迟明天早上，我必须见到他们。”
这便是无论如何也要把人带到王府里来的意思了。
“是，王爷。”侍卫首领心领神会道。
秦安有些无措的站在一旁，不明白王爷这是想要干什么。
但李烨在同他说过之前那番话后便直接转身重新回了房间。
秦安愣了一下后也连忙跟在李烨身后走了进去。
他站在沈玉房间门口，看着李烨如同往常那样走到沈玉床边。
“阿玉，我回来了。”
秦安听到李烨这样说了一声，然后他又看到李烨伸手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扔到了地面上，脱掉鞋子爬上了沈玉的床。
而后伸手，把那具冰冷的尸体抱进了自己怀里。
“阿玉，天色晚了，我们该休息了。”他轻声道。
这一声出来后，站在门口的秦安以及几个待在房间里，随时等待主子召唤的婢女心中都突然升起了一股寒意。
皇宫中，因为先前的地动，原本计划进行到四更天的晚宴只能就此停止。
皇帝面色凝重的带着几个大臣去了书房。
太后则是扶着自己先前在地动中不小心摔伤的腰，坐在轿子上被人送回了自己宫中。
而她刚回到宫中，便接到了王府里传来的消息。
“那个女人死了？”
太后先是一愣，继而心中便涌起一阵狂喜。她原先还以为再过几天才会听到这个好消息。
不过这样也好，那个女人早走一天，那么她的烨儿便可以早一天回到自己为她规划的道路上了。
太后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起来，朝中的大臣们现在有哪家有正在待嫁的女儿。
当然，这女子除了容貌出众之外，还必须是柔顺的，恭敬的，适合做一个贤妻良母，可以好好的打理自己夫君的后院，为他们李家开枝散叶。
太后觉得，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的上自己的儿子。
当然，对方最好还是个善良的，可以好好对待那个女人留下的两个孩子。太后对于自己这两个孙子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都是他们李家的血脉，唯一可惜的就是跟了那么个不识趣的生母。
太后觉得自己是仁慈的，所以哪怕她不喜那个女人，也不会牵连到这两个孩子身上。
这一次她可得吸收上一次的教训，不能再由着烨儿乱来了。
……
面前的尸体因为几天的放置已然变得僵硬了起来，女孩曾经生动的容颜如今也只余一片冰冷。
房间中木鱼声伴随着袅袅升起的禅香弥散在整间房间里。几个来自灵若寺的高僧面色无悲无喜的坐在蒲团上诵着引魂经。
自从那天在沈玉身上发生那些异象之后，李烨便一直坚持这世界上一定有地府的存在。
公仪扬的灵魂既然可以被人看见，那么他的阿玉自然也可以如此。
他只要找对方法，就一定可以重新把沈玉重新带回他身边。而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灵若寺的几位高僧本来是不愿意掺和皇室这些事情的，李烨第一遍派人去请便没有请动这几位。
所以他后来干脆派人直接强行把几位大师带到了王府来。
这皇权为尊的世道，有时候大师也只能顺势而为。
但是这世上何时又真的有过死而复生的事情呢？
但是且不说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灵魂的存在，只说这死人的魂魄，又哪里是活人的肉眼可以看到的呢。
再者灵若寺的大师们也知道那日的异象以及有关于前朝公仪扬的传言，但是公仪扬身处那样一个特殊的时代，谁又能肯定那些传言不是有心之人特意放出来的呢？
灵若寺的大师们倒也已经劝过李烨好几次了，可是奈何这位王爷平日里除了一直陪着面前床上那具尸身，便是一直逼着他们诵引魂经。
但是一直到今日为止，李烨所期待的事仍然只是一场空。
灵若寺的这几位大师更是每天都在李烨耳边灌输着“死者为安”这一类的话。
但李烨却还是无法接受这一切，哪怕他此时已经陪着沈玉的尸体在这间房间里待了好几天了，但他却还是不愿意接受已经发生的这一切事情。
阿玉死了。
阿玉被他的母后毒死了。
这两个念头这几日总是在李烨的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闪现。
“母妃……母妃！”
一旁，被叮当抱过来见沈玉最后一面的霖儿惊恐的哭着，他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泪痕，他年纪太小，尚且还不明白眼前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自己无论怎样大声都喊不醒自己的母妃了。
“王爷……您看咱们是不是该安排王妃入殓的事情了。我想王妃自己也肯定是想要入土为安的。”
这尸体都已经放了三天了，虽说现在是冬天，尸体不至于那么快就腐烂，可这到底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秦安也并不愿意自家王爷为了一个尸体做出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之前沈玉留遗言的时候秦安并不在场，因此这会他便无知无觉的说起了李烨更加不能接受的话。
李烨沉默很久，方才转头看向秦安。
他眼眶泛着红，眼里还含着几滴泪水。
秦安看到这一幕，呼吸不由滞了一下自己他家王爷，自从十三岁以后，何时落过泪？
李烨目光幽幽的盯着秦安，良久道：“为什么？”
为什么明知道阿玉在他心里有着怎样的地位，你们还是要去伤害她。
为什么明明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你非要去跟母后告状。
明明……明明阿玉已经答应了要跟他好好过日子了啊，明明他们马上就要回到从前那样的日子里了啊。
阿玉对她说了的，她本来都已经准备原谅他了。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把他的希望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