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下来了吗?”
英美里一边问着, 视线一边扫过白鸟泽的正选们。
随着他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垂下脑袋点头。
濑见单独跪坐在教练席旁边,脖子后面吊着个冰袋,美其名曰让他冷静冷静。
“很好, 那么我们来说一下刚刚出现的问题。”
“狢坂的攻击强势, 这个是赛前我跟你们提到过的。而在这点的应对上我们也做得很好, 一方面以牛岛为核心的攻手——无论是左翼、右翼还是后排,都保持着比较高的集中力。”
“升谷学长和天童的拦网, 还有釜原学长和中目学长在后场的防守也做得不错, 这是要提出表扬的。”
她翻了一页手里的本子:“但是——”
好吧, 果然有但是。众人舒了口气, 居然因为她的转折而感到一丝放心。
吓死了, 一来就夸人!还以为魔女大人被夺舍了!
“但是对面的拦网水平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尤其没想到这一点影响的并不是我们的攻手,反而是我们的二传。”
英美里说着, 视线点了点濑见。后者羞愧地将头埋到胸口。
“当然,拦网的强势,势必会给二传带来压力。县内的及川也好,还是其他学校的优秀二传——比如井闼山的饭纲, 都会遇上这样的问题。”
“这是无可避免的,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批评或者教育,而是要抓紧时间解决这个问题。”
她看了一眼比分, 语气很平淡:“虽然已经到局末,但并不意味着这局就打完了。哪怕只是一个球一分一分地拿回来,慢慢就能把局末点撑过去。”
“打起精神来。”
所有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是!”
英美里说完, 就要换鹫匠老师来指点细节。
她正要走开, 濑见忽然干巴巴地问:“你不骂骂我吗?”
天童也问:“你不狂怒吗?”
英美里:“你们眼里到底怎么看我的??”
她看着这两人——甚至所有首发选手疑惑中又带着些微妙期待的眼神, 叹了口气,手指敲着运动裤的紫色条纹。
“怎么说呢......如果是练习的话,你肯定死定了。”她看向濑见,“在场上控制不住情绪、跟队友吵架……”
濑见感到脖子一阵发凉,立刻伸手捂住:“我真的知道错了!英美里大人!我真的知道错了!”
“但是因为知道你们很想赢,我也很想赢。所以能够理解。而且吵架发生的根源,也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失误太多不能接受,至少在这点上来说没有错。”
她简单解释完,回过身拿起自己的专属水杯:“让选手在被获胜的焦虑冲昏头脑时冷静下来,这就是教练的工作。”
在濑见泪盈盈的感动目光中,英美里淡定地补充:“不过本来也没觉得你们能多冷静就是了。”
多亏了她充满欺骗性质的话术,队伍的氛围终于沉静下来。
鹫匠接手过去给出详细的指示,几句话说完,很快就要重新上场。
英美里走到众人面前,扫视一圈大家的脸色。
她没有兜圈子,直接说:“接下来这一局,中目学长,以你作为核心点进攻可以吧?”
什么?中目愣了。
事实上所有人都愣了,但中目无疑是其中最明显的一个。
当然,作为一个WS,作为一个主攻手,他比任何人都想要靠自己的手去拿下分数。
尤其在队伍当中有牛岛这样一个强势到不可思议、不可理喻的后辈时,作为大他一年的前辈,中目的这种想法虽然被埋得更深,但也更强烈了。
他绝不是不想。他非常想成为白鸟泽这支球队的核心,所有优秀的选手都为他服务,但是──
“那,牛岛呢?”
他问。
*
重新回到场上,所有人无暇再关心牛岛将在比赛中担任什么样的角色了,狢坂的进攻依然激烈而强势。
“一触!”天童高声喊,同时扭头看向底线。
釜原及时冲向场外将球救回。但因为控制不好力度,落点已经飞到狢坂自己的场地。
对面同样很激动:“很好!大家稳住,这是一个机会球!”
二传将球送到桐生手底下,一记重扣!
两边都已经来回拉锯很久,目前第一局比分30-29,白鸟泽暂时领先。
但如果这个球再让狢坂追上,连续得分的优势又要消失了。
“不要让球落地!”鹫匠在场外大喊。
升谷被他叫得浑身一惊,条件反射伸手去捞,这一球又一次被救起。
来来回回打了不知道多少回合,又成了狢坂的机会球。
这已经是桐生第三次起跳,却完全看不出疲态。
把这一分拿下!他咬紧牙关,心里默念,避开自由人、避开自由人......
高超的身体素质给了他一切战术实施的可能。尽管身体是对准了釜原的方向,但肩膀一扭,球的轨道却直接歪向了一个极致的斜线,几乎是擦网打向边界。
接不住了!白鸟泽的两个MB拦网都没有碰到球,还在半空,铁定来不及救球。
自由人釜原和WS中目则在底线的另一边,整个左边场地几乎都是空档。
濑见已经开始构思下一个球该怎么打。如果是对面的二传发球,那么首先要将一传接到位,紧接着他要把球传给牛岛......
对了,牛岛在哪?
就在这时,观众席上忽然一片尖叫。
“牛岛选手!白鸟泽的牛岛选手!我们可以看到,牛岛选手将狢坂桐生这一击扣杀稳稳地接了起来!”
解说的声音夹杂着场内高昂的尖叫声,显得兴奋而狂热,“我记得去年牛岛接一传还相当青涩,但这一个球显然是预判好落点位置才能如此精准、到位地接住......”
排球从牛岛的小臂高高弹起。不仅接住了,而且他接得非常完美。
如此大力的扣杀,很容易直接弹回对方场地。
但牛岛通过向后位移减轻了冲击力,又调整手臂的位置将球传给网前的濑见。
濑见来不及思考,只凭肌肉的下意识反应冲到球的落点,一记非常快速的平拉开试图避开狢坂的防守。
尽管如此,对面狢坂也已经组织起了双人拦网,准备将这来回拉锯的一分咬死。
该给谁?濑见问自己。若利?他才刚刚接完一传。给天童?天童的扣杀成功率不高,升谷学长就更不用说了。
给中目学长?学长还在后排。
“球给我!”
牛岛的声音在无数掌声、欢呼、尖叫当中传进濑见的耳朵。
来自队内最强力的主攻手,在队伍危急关头沉稳有力的叫球。
好吧,濑见想。除了相信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可不要辜负我的妙传啊,若利!
球几乎是眨眼便离开了濑见的指尖。
因为之前刚接过一传,牛岛的位置本就距离网前很近,因此助跑也并不充分,只是勉强上前两步。但......
没有关系。
牛岛想,这个球他一定能打下去。
他一定可以得分。
“31-29!”裁判宣布,“1-0,白鸟泽领先!”
白鸟泽的选手们停滞了片刻,愣在原地像几尊石像。
忽然尖叫一声,冲上去将牛岛抱住。
“啊啊啊!若利!”
“天哪,刚刚桐生那个球你怎么接到的?你居然能接到!?”
“牛岛若利!你是!我的!神!”
“刚一传完又扣球,太牛x了吧!是不是英美里偷偷给你开小灶了?”
“这话你也敢说......”
他们声音不小,英美里在场边听个七七八八,差点被气笑。
刚刚险之又险才把那一分就回来,现在又开始得意了。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对,就是这样。虽然会遇到各种问题,但是沉下心来总能有解决的办法。
而依次解决掉所有问题,这场比赛就能胜利。
狢坂尽管是老牌强校,心态非常稳定,没有因为牛岛的超级接球产生过度的动摇。
但这并不能改变白鸟泽的绝对优势。
发挥出众、状态绝佳的王牌、回归冷静的二传、判断精准的拦网......
这是毋庸置疑的顺风局势。
偏偏,这只巨大的白鹰最擅长的,就是顺风局。
“3-1!”裁判吹响一声长长的哨音,“比赛结束,白鸟泽获胜!”
获胜......
英美里手中的笔记本被哨声吓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却发现自己的指尖正在颤抖。
拜托!沉住气好吧!一次全国冠军而已!
她叹口气,将本子捡起来。
“怎么,不高兴?”鹫匠偏头。
英美里愣了下,掐了把自己的脸,“我看上去不高兴吗?”
鹫匠指了指场上:“高兴的表情应该参考那边。”
英美里一看,一群人鬼哭狼嚎挤眉弄眼,多看两秒都伤眼睛。
顿时更加面无表情了:“那我还是不高兴吧。”
她的心情确实很微妙。
“放轻松。”
鹫匠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很平静,说着还拍了拍她的背,“你这样他们可能会害怕到自己开始跑圈。”
英美里被他拍出一个微笑:“鹫匠老师也有过这种心情吗?”
“当然。”鹫匠甚至没有问她是哪种心情,“对胜利感到侥幸,很正常。他们也会这样想,复盘的时候发现糊里糊涂就赢了,这是常有的事。”
也许是吧。英美里想。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硬要说的话,她有点被这场胜利吓到了。
就像倾家荡产的赌徒,押上全部身家的最后一局。赢了,但怎么赢的?
英美里很擅长分析比赛的失误,认为自己永远比完美差那么一截。
哪怕今天,她也能随口说出无数问题,从濑见的失误到不得不用王牌主攻牛岛来接一传的窘境......
她摇头,暂时将这些抛之脑后。
所有选手已经在她和鹫匠老师面前集合。
“先换衣服,然后马上是颁奖典礼。”英美里拍拍手,让所有人抓紧去把汗湿的队服换下来。
一众白紫相间的少年接二连三地走了,英美里和鹫匠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赢了也不高兴吗?”鹫匠难得舒心笑起来,一边向观众席挥手致意,一边问。
她答不上来。英美里轻轻地闭上眼睛。
事实上,比赛的输赢无关其他,无关任何价值观念又或者什么抽象的、高尚的意义。
侥幸、倒霉、骄兵必败、哀兵必胜?那些都是别人强行赋予体育比赛的定义。
竞技体育往往发源于游戏。既然是游戏,那么就有规则、就有输赢。
有天赋运气努力样样不缺的强者,也有一败涂地却百折不屈的强者。
谁强谁就能赢?绝非如此。
谁赢谁就更强?很难断言。
正因如此,所以竞技体育才非常有趣。
所以——
“与其说不高兴......”她想了想,圆珠笔在指间流利地转了一圈,“我可能只是有些遗憾而已,毕竟这是今年IH的最后一场了。”
鹫匠挑眉。
他没想到德久是这样想的。
还真是......残酷的天才。
少女望着头顶灼人的照明,眼睛微微眯起。
“我好像,还可以更努力一点。”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