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宫闱乱三十

在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的刹那, 宁姝浑身一寒。

久未被触动的【记忆胶囊】,涌出一阵很小时候的记忆——

一个面目慈祥的嬷嬷,哄骗年岁尚小的陆宁姝吃药, 小女孩大声拒绝:“我没有生病, 我根本就不用吃药!”

随着小女孩话音落, 嬷嬷脸上笑意尽失, 她挥手,两个宫人按住小女孩, 在小女孩的哭喊声中,把那苦涩的药汁灌入她的嘴里……

此时此刻, 那腥臭中带着苦的味道, 跨越时空,从宁姝喉头涌起。

她不由捏紧缰绳,指甲卡进粗绳的纹路。

既然能触发【记忆胶囊】,按照触发的定义, 那么, 她这个猜想不是毫无根据。

这才是她后背,蹭蹭冒出一身冷汗的根本原因。

当然,直接原因, 就是尉迟序这厮还没有收口,他丝毫不知餍足, 在吮干表层皮肤破裂带来的血液后,他正试图把伤口扩大。

疼。

宁姝咬了下牙尖, 脖颈是极为脆弱的地方,放任他毫无法则地咬下去, 自己可能要就地领便当。

她丢出一样【迷雾】道具, 终于甩开听雪阁的影卫, 驾着马儿跑到树林里,她毫不犹豫用手指卡住尉迟序的牙齿,他浑身力气所剩无几,整个人一崴,宁姝腰带和他绑在一起,“砰”的一声,两人一齐掉到地上。

当然,尉迟序是肉垫。

宁姝可算解救出脖颈,只是手指竟被尉迟序反咬住,要不是她当机立断,掐住他下颌抽出手指,恐怕手指也要见血。

跟狼狗似的。

罪魁祸首却神色迷惘,眼中没有半点焦距,处在半清明半糊涂的状态。

在宁姝碰到他的肌肤时,他才稍稍一怔,或从鼻腔发出极轻的哼声,显然,红蕊发作带来的巨疼,尚未被全部压制。

对比下,宁姝心情瞬间平衡,她低头解腰带,在最后一个结时,身下男人忽的一动,紧接着,尉迟序一手按在她手上。

这才一会儿,尉迟序竟压下毒性。

宁姝连忙道:“舅舅,我又救了你!”

说完,他没给反应,她才试探着抬起眼睛,与尉迟序四目相对。

男人看起来情绪不高,脸色些微苍白,更衬眼眸深沉,唇畔鲜红,宛若丹青勾勒,他带着探究,一眼不错地看着她。

宁姝歪了歪脑袋,笑得和嘴角沾了蜜浆似的:“你要知恩图报,不可以忘恩负义哦。”

尉迟序也轻笑一声。

他紧了紧手上的动作,轻声问:“陆宁姝,所以,莲种就在你身上。”

宁姝咂摸出“莲种”的意思,那分明就是红蕊的解药,她忍住按太阳穴的冲动,道:“好像是的。”

尉迟序喉头一动:“而且是你的血。”

宁姝眨眨眼:“我跟你说我现在才知道,你信吗?”

她没抱多少希望,实在是这事荒唐,要不是自己经历,谁会相信她全程被蒙在鼓里,不得给她整个幕后黑手当一当。

却听尉迟序道:“嗯。”

宁姝:“欸?”

尉迟序按在她手上的手,转而握住她的手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角度,他必须仰视她,他身上那种冷狷之感,淡化许多,以前她与他似隔着水雾,此刻,竟能直接看进他眼里。

长睫下,他的眼眸更为深沉,只听他道:“信任。”

“你想要我的信任,我给你。”

似受到蛊惑,宁姝也放轻声音:“代价呢?”

在她看来,这还是一场交易。

“代价就是。”尉迟序那只抓着宁姝手臂的手,转而一松,指节分明的手,慢慢按在她衣角被血液浸透的部分。

血液在衣服上,凉透了,带着点干涸之前的剩余的润湿。

“我要你的血。”

刹那,宁姝泪眼汪汪:“那我不是要被你吸成个干尸?”

尉迟序:“……”

他又气又好笑:“哪用如此,在我需要时,你给我几滴新鲜的血液即可。”

宁姝怀疑:“真的?”

“是,”尉迟序简单解释,“第一次饮用了你的血,我以为是意外,现在,我隐隐能感觉,莲种就在你身体里。”

“这是我一直在找的东西。”

宁姝愣了愣,妈耶,最大的金手指竟然就在她自己身上,这不好好利用起来也太对不起狗游戏一片栽培之心。

她眼眸左顾右盼:“哦?可是舅舅你在我这儿没什么信任可言啊……”

她在要他拿出诚意,尉迟序只好道:“玄铁卫可以随意供你驭用。”

宁姝:“嗯,我本来就有红甲卫,有什么所谓?”

尉迟序:“我所知道的,我会全数告诉你。”

宁姝一欢喜,道:“成交!”

与此同时,她脑海里系统“叮”地一声:“恭喜玩家通过努力,与本游戏建立合作关系难度为【S】的角色建立合作关系,获得成就【呵男人,毁约无效】,请玩家再接再厉!”

而她话音刚落,尉迟序的目光,就盯着她脖颈处,那里还有没完全干涸的血珠,嗅不到任何味道,他却记得那种燥热被安抚的痛快。

果然,红蕊与莲种,相互依存。

他无意识地轻舔了下嘴唇,说:“既如此,也不该浪费。”

宁姝还沉浸系统的播报,难怪前面尉迟序三番反悔呢,这厮警惕是真的太强,要不是听雪阁斜插一脚,自己还没能这么快成功。

听到尉迟序那“浪费”之语,她还没反应过来,骤然间,被他一个翻身,两人位置颠倒。

恢复体力的尉迟序,宁姝没打算和他动粗。

她奇怪问:“什么浪费?”

只一愣神,尉迟序低下头,薄唇印在她脖子的肌肤上,舌尖顺着血痕,游走到锁骨处,勾进他自己唇齿。

宁姝吓一跳,扬起脖颈想躲开,尉迟序却摁住她的肩膀,辖制她的动作。

然他只是在吮走剩下的血液,没有咬她的意思,她放弃挣扎,无语望天:“好了没有。”

尉迟序呼吸一重,没有应答,只温热的触感,仍在锁骨上方游移。

下一刻,宁姝刚觉不对,一阵劲风自左侧冲过来,尉迟序反应更快,他一把抱住宁姝,往右滚几圈,停下来时,已迅速站起身,站在宁姝身前,他冷冷地看向刚刚那位置。

撤走时只要稍慢一步,他就身首异地。

宁姝还以为是听雪阁的阴魂不散,又追上来,结果,持剑之人不是鹰戈,还能是谁?

她一喜:“鹰戈!”

只少年瞳中怒火极旺,以剑指着尉迟序:“尉迟序,你在做什么?”

尉迟序冷哼一声,他手上没兵器,气势却半分不输。

他记得鹰戈,宁姝身边的侍卫。

倒没想到,他会这么忠诚。而他让尉迟序印象深刻的,还有,这位公主殿下还“宠幸”过他许多次。

许多次。

尉迟序齿间锈味淡了,他莫名烦躁起来,微仰起头斜睨他,望着鹰戈的眸中,寒光乍起:“你又做什么?”

鹰戈捏紧长剑。

他到祭台,看到战斗痕迹,一路心惊地找到这,还好宁姝没事,可他简直不敢回想刚刚那一幕,尉迟序,居然在非、礼宁姝!他们还是舅甥呢,这人简直就是……

“畜生!”鹰戈给尉迟序下了个定义。

尉迟序面色看起来十分冷静,却张口:“区区面首,管得宽了些。”

面首?如果不是宁姝在尉迟序身后,怕误伤,鹰戈几乎就要与他提剑开战。

宁姝:“……”是她没漏了哪一步吗,怎么他们突然吵起来了?

既然都长嘴不解释可太对不起小嘴嘚吧,宁姝想连忙从尉迟序身后出来,张口道:“误会,这是误会……”

鹰戈和尉迟序几乎同时道:“闭嘴!”

宁姝:“?”

哈?

有没有搞错?她才是恶霸长公主,他们有什么资格叫她闭嘴?

于是,两人莫名的剑拔弩张中,宁姝赏了尉迟序一个手肘,赐给鹰戈一个爆炒栗子。

终于打破僵持,而且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刚刚的事,宁姝长吁出一口气:“懂了吗?现在大家都是队友,队友!”

尉迟序抱着手臂靠在树干上,不置可否。

鹰戈垂下眼眸,“锵”地一声,将长剑入鞘,他倒是先同尉迟序道:“抱歉,尉迟将军,方才误会你。”

尉迟序不咸不淡点头,算是和好。

宁姝则在翻阅鹰戈给的纸张。

上面的记录,果然混乱得像被牛马嚼了三天三夜的草还吐出来,眼看宁姝皱眉,鹰戈还想说殷漾果然自大,却看宁姝摊开纸张,道:“这场祭天大典,是有所预谋。”

第三张案卷上,记了十年前祭天大典取消的缘故,与皇室给出的,先皇后之逝不一样,却是因为莲种。

“十年前的祭天大典,皇帝想用红蕊控制住各大世家,但,莲种尚未成熟,时机不到,他取消了祭天大典。”

她之前知道红蕊解药能控制服用过红蕊的人,红蕊解药也在自己手上,却一直不知道,原来,就在自己身体里,也不清楚具体怎么控制。

一切都是原主【记忆胶囊】给她带来的印象,真相却不一定是记忆里的东西。

现下看,就是靠血液。

而她能掌握红甲卫到后年,也就是这具身体十八岁,也是到那年,如果她的莲种还不能“彻底成熟”,则过量服用红蕊的人,全部会暴毙而死。

这是取决于莲种和红蕊相依偎的关系。

所谓对红甲卫回收或者重组,都是明面上好听的说法。

那可是,五千多人。

“那殿下……”鹰戈记得宁姝自己也吃了红蕊。

宁姝笑了起来:“没事,我自己吃是没什么,我本来就是解药,不过你也吃了。”

鹰戈抿唇:“我不怕。”

宁姝又说:“其实,我给你吃的不是红蕊。”

鹰戈惊讶,宁姝没有解释,他却懂了,宁姝打一开始就想和他合作,但她没打算控制他,用吃红蕊这种说法,是为了让他安心。

这是他所效忠的人。

鹰戈眸光微动,他趁着整理护腕的功夫,往宁姝身边靠近了一点点。

像在圈出自己的领地。

尉迟序瞥了一眼,只觉幼稚。

宁姝继续剖析目前的情况。

如今,不知何种缘故,莲种成熟,祭天大典照常就行。

那碗下了慢性毒药的天圣水,不出意料,里面的毒就是红蕊,而下毒之元凶,只指向皇帝一人。

他想让所有人中红蕊的毒,这样,控制住莲种,就能掌控所有人的行动。

“但是我不明白,”宁姝手指在殷漾猜测的字迹上,点了点,道,“他图什么?”

耗费这么大功夫,他图什么?他已经是天下之主,这些年怠政,军权旁落,也没表现出半分争回来的意思,要莲种控制中红蕊之毒的人,做什么?

尉迟序忽的道:“与家姊有关。”

宁姝:“先皇后?”

“是,家姊原名尉迟月,”提到姐姐,尉迟序目中怀念,“我后来到西北,曾与家姊的旧部联系,得知那时候家姊自从进宫后,身体开始抱恙,直到去世前,都没能找出是什么缘故。”

“皇帝找遍天下方士,也没有办法,后来据说是用了邪方,有一定作用,可是时间一久,可惜家姊已经无力回天……”

“邪方?”

尉迟序道:“不知具体是什么。”

想起皇帝那张温和却带着病气的脸,宁姝心情很复杂,她赶紧翻出那三张案卷,按照时间顺序排好序,补充其间因果关系。

三个本来独立的案件,第一遍看,不连在一起的话顶多是有点新奇,可此刻,却叫她越看越心惊。

尉迟序也没能看懂那潦草字迹,眼见宁姝脸色不对,他问:“如何?”

宁姝笑了下:“这,还得从长华门一案说起。”

十一年前,皇后进宫六年,因其威望颇高,皇宫西门长华门外,便有人喊冤,跪了几个时辰,皇后不忍心,在她的推动下,陈年案卷被调出来。

后来平反冤案,成为一桩美事,至今仍在流传,称作长华门平冤案。

这也是当初,殷家上下一十七口人,跪在长华门口要求宁姝归还殷漾的依仗。

“当初轰轰烈烈,但其实,听雪阁记载的是,”宁姝轻叹口气,“冤案不冤。”

先皇后是推动案卷调查,那喊冤人,看起来多年蒙受冤情,皇后聪慧,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皇帝已下令,将喊冤人指出的世家,满门抄斩,这是帝后关系出现裂缝的关键。

鹰戈脸色泛白:“平白造就冤情。”

尉迟序又说:“时间上来看,家姊身体已经不适。”

所以,皇帝纵人在长华门喊冤,却借刀杀了无辜清白的世家,就是为了用邪术,来治愈皇后?

纸上只记载发生了什么,却没有讲明皇帝动机,但按尉迟序的说法,是有可能的。

“这是一个。”

宁姝拿起第二张,这个,就是尤家的事。

鹰戈怔住。

与此同时,天色昏昏,莫见雪拥着披风,手上把玩着珠串,他款步走入御书房内,如入无人之境。

皇帝身上还着衮服,他只身坐在紫檀木椅子上,神色平和:“小莫,很久不见。”

莫见雪站在桌前,微微眯起眼睛:“陆黎,你老了许多。”

皇帝靠着椅背,没说话。

莫见雪忽而一笑:“你都布置了这么多年,不完成太可惜了。”

皇帝问:“你想要什么?”

莫见雪眼中一亮,道:“不若,都送给我。”

“包括莲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