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热风扑面, 公主府的蹴鞠赛,最终以蓝方多进一个球,得到胜利, 围观的仆从们起哄吹哨吼叫, 不明了的, 还以为这是哪处市井之地。
声音在宁姝下观景台时, 有所收敛,人人脸上压抑着兴奋, 气氛热烘烘的。
宁姝示意下,紫玉给每个蓝方发二两银子, 在公主府一年, 满打满算也就一两多银子,一个比赛,就二两银子,叫众人艳羡得不行, 红方也有一吊钱, 但和二两银子比起来,少了点滋味。
宁姝叫鹰戈:“你觉得谁打得好的,指一下。”
鹰戈说了四个人名, 分别是红蓝两队的队长,以及各一个队员。
蓝方队长是个壮年汉子, 平时在外院做护院,宁姝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还挺老实,宁姝心下一转, 直接问:“若你有兴趣, 就去读书。”
壮年汉子愣了下:“殿下是拿小的开玩笑吗, 小的读什么书……”
宁姝笑了声:“你说呢?武举虽重武,也需读书,否则你大字不识一个,怎么看兵书地图?或者你去红甲卫,我也是要你认字,不然,红甲卫也不收。”
她话音一落,四周再压抑不住,小声讨论起来。
“这,这是真的吗?”
“殿下莫不是在耍我们玩呢?”
壮汉懵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殿、殿下的意思是?”
宁姝说:“从今天起,你,”她扫了一眼蓝方和红方,再从中各自挑出两个人,这两人正是鹰戈指出来的,她说,“你们仨,就去读书,我要你们三个月内会读书写字,能做到么?”
这三人面面相觑。
大周朝以武立国,武举,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但殿下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只要他们三个月内学会读书写字,就能进红甲卫!
当侍卫不能是奴籍,他们就能借此,摆脱奴籍,子孙后代皆不用再做奴隶,这辈子,就翻身了呀!
万万没想到,一场蹴鞠,竟改变他们的一生!
三人欣喜若狂,跪地谢恩,那壮汉竟然磕头,当场哭泣,光对宁姝磕头还不够,还对鹰戈磕头:“多谢莺歌公子!”
鹰戈很是不习惯,忍下来,才没有后退一步。
然而周围人看鹰戈的神情,都不同了。
果然,大将军失宠,殿下如今,竟是如此宠爱莺歌公子!他随手指的四人,就有三人得到提携!如果自己也能得公子帮个忙,吹个枕头风……
顿时,许多人的活络起心思。
鹰戈目光复杂地瞥向宁姝,她一个动作,一石二鸟,既让他在宁姝这里男宠的身份,坐实在了,又将她自己打算培养自己的打手的动作,转换成对男宠的爱屋及乌。
勿怪他一开始会以为她是草包公主,是她掩饰得太好。
如果不是中媚药的意外,他底子早就被掀光了,他还被瞒在鼓里,闹笑话呢。
忽而宁姝侧身,她压低声音,在鹰戈耳畔,嘀咕道:“你最好,是扶一下他,这样是有好处的。”
鹰戈耳尖动了动,忽视那种气流细细吹拂的感觉,他集中注意力,听完宁姝的话,反问:“为何?”
宁姝:“能增加你的亲和力,以后,就没人敢看不起你,还会敬你爱戴你,给你塑金身都有可能。”
鹰戈:“塑金身?”
“就是,观世鹰菩萨。”
观世……鹰?这是什么东西?好好一个观世音成了观世鹰,真是,鹰戈轻弯了弯唇角。
他要在宁姝身边站稳脚,不止靠两人合作关系里,宁姝对他的“宠爱”,关键自己也要立起来。
他明白宁姝的用意的,连忙两步上前,扶起壮汉。
一时,众人又发觉莺歌公子性子温和,为人善良,不愧是公主殿下看中的男人,可比冷冰冰的尉迟大将军好多了。
这三人的际遇,着实令人眼红,其他人倒也罢,失败的红队气氛十分低迷,队长抓着手里的红色头巾,死死咬着牙,没有说话。
这场蹴鞠中,两队队长表现都好,鹰戈也是指了红队队长的,然而,宁姝没选他,红队队长自然难以想通,满脸悲愤。
宁姝压低声音,对鹰戈解释:“我不选他,自有我的道理。”
鹰戈还是皱了下眉头。
不过,他就知晓红队队长为何没被宁姝看中。
安抚他们激动的心绪,不是宁姝的责任,她丢下这些话,叫紫玉做好后续工作,紫玉一脸“又丢什么烂摊子给我”的神情,唉声叹气:“好累哦,不是还有一场女子蹴鞠赛么,怎么这种小事,还得我来做啊……”
这种小埋怨,宁姝左耳进右耳出,她正打算带鹰戈走,却看不远处,殷漾抱着手臂,眯起眼睛,一副看戏模样。
宁姝目光扫过去,他又立刻收起动作,迈开脚步,朝他的西南边去。
见到她,他却无视她,没有半点礼数。
鹰戈说:“殷三公子性子孤傲,人并不坏。”
“我知道,”宁姝瞅他一眼,“他是拿什么折服你的,獬豸那幅画?”
鹰戈:“并非如此……”
宁姝大方道:“哎呀,你也别口是心非了,想结识他,我自会帮你们引荐。”
不多时,她收起从系统买的【小视野】,不出所料,败方红队那队长,带着几个壮汉,怒气冲冲也往西南边去了,是时候抄近路去。
不然,她直接帮鹰戈和殷漾搭话,估计又要吃臭石头一顿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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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的这幅画,五兽快完成,大抵用上两日,就能收尾。
殷漾后退几步,仰头看画。
他目光落在前头的獬豸上,这头獬豸他改过,不止用更精湛的技巧,也用心勾勒它的神韵,把它的灵魂,也给画出来。
那个草包公主揭穿他的敷衍,他产生不甘,便重新绘制。
可笑的是,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
殷漾掭掭笔尖,水滴落入孔雀蓝颜料,泛开一个个圆点。他愿意来公主府作画,也是逃避,譬如,可以不去长安马球赛。
他是因为陆宁姝被迫成为笑话,却不得不在她府邸,躲过这一阵嘲笑。
今年秋季,就要科举。
别人都在头悬梁,锥刺股地读书,只有他在这画没有意义的画,殷漾心中一阵烦躁,忽的,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殷漾回过头,便看蹴鞠的那几个红队的,正在捋袖子。
殷漾:“做什么?”
红队队长说:“你说做什么?我们之前在这里练球,你这小子偏不肯,还告状到公主那里是不是?就是因为你这白斩鸡,娘希匹的,我们兄弟几个今天没拿到胜利!”
殷漾放下笔,笑了:“你们最近成天练蹴鞠,就练成这德行?”
红队队长:“你!”
“没拿到胜利,不是因为你们不如别人吗?怎么就是我的问题了——”
“哦,我知道了,”殷漾做出恍然大悟模样,“你不满公主没选你当她的狗,就来找我的茬,以此来找心理平衡,你连男人的面子都不要?但我告诉你,你无能,你只能欺软怕硬,我却不是软,你敢动我,殷家不会让你好过。”
殷漾这张嘴,骂起人来,嘚吧嘚吧,不带一个脏字就能挑起人心中所有怒火,他们脸色十足阴沉,拳头攥得噼啪响。
殷漾还真不怕,转过身拿起笔,继续画画。
这些人是公主府的下人,平时嚣张跋扈惯了,没太把殷漾看在眼里,而如今,输了蹴鞠,与摆脱奴籍失之交臂,又被殷漾反讽,那队长猛然拿过身后跟班夹在腋下的鞠球,瞄准殷漾脑袋,蓄力待发——
这般安静,殷漾想了想,还是回头看看,那几个臭虫烂蛆有什么动静。
结果,便听一声重物掷出的“咻”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便看鞠球带着劲风,朝他脸上扑来,他到底是个读书人,对危险的反应,还是不够快,双瞳一缩,只往斜旁躲,然而,这球会砸中他右手肩膀!
若被砸到,却不知会不会影响执笔,与几个月后的会试……
来不及多想,却听“砰”的一声。
殷漾后退一步,躬身靠在墙上,他抬起僵硬的脖颈,只看,那即将砸中他的鞠球,竟然被从斜侧方冲过来的宁姝,一手拦下!
她若一柄雪白之剑,刺入这场危机,轻易地化解。
鞠球掉地,弹起来时,只看她再一抬脚,将那球踹飞,它“刷”地一声砸到不远处的另一面空白墙壁,发出巨响,以及,在墙面留下深深的痕迹。
好一会儿,殷漾脑中还是一阵嗡鸣,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亦有……
他立刻站直身,来不及拍打衣裳尘埃,眼珠子只盯着宁姝。
能把一颗鞠球拍到地上、踹飞的,真的是,他所认为的草包么?
他眼瞳细细颠簸着。
惹事的红队小厮,总算察觉,道:“殿下……”
宁姝踩了下脚后跟,冷冷地提声:“来人,把他们拖下去!”
“殿下饶命,小的不是故意的!”
“殿下!”
红甲卫出现,直到那几人被拖走,殷漾还是一动不动,宁姝伸出手,在他面前挥挥:“你不会吓傻了吧?”
不等殷漾回答,她又说:“你放心,他们想谋害你,我不会轻易放过的。”
殷漾忽的开口:“怎么不放过?”
想起方才,宁姝是有点后怕,这几个人她以前就留意过,在公主府作威作福,在外也是仗着这身份,打伤过不少百姓,实为恶徒,果然输了比赛,就把气出在殷漾身上。
宁姝长舒一口气:“把他们绑起来,你拿着鞠球,挨个砸到你自己爽快,如何?”
殷漾:“我怀疑我自己会累到。”
宁姝又提议:“不够爽的话,可以砸他们……下面。”
殷漾:“?”
下面?他顺着宁姝的目光,看了下自己下面,顿时脸色一青,这是什么刑罚?
不过,她上次,急色那种话都说得出来,这也没什么。
想了下那惩罚画面,他终于还是摇头:“你自己处理。”
宁姝:“真的算了啊?这玩意砸到你脸上,你多少要毁容的,就算砸到手臂,你提不起笔怎么办?”
殷漾垂了垂眼,挪开视线。
她因跑动,鬓发微松,发丝在耳迹跃出,有种俏皮之感,她的眼瞳,在夕日下,好似琉璃流转,叫那妖艳漂亮的五官,多出几分天真。
一副非得替他出气的模样。
罢了,殷漾低头,抻抻衣摆,借此掩去唇角笑意。
他只从喉咙憋出一个字:“你……”
宁姝:“嗯?”
突然,鹰戈的声音斜插进来:“殿下!”
鹰戈动作不慢,只是本来跟着宁姝,宁姝却跑起来,他认错小道,折腾了会儿才到的。
只看,少年面容昳美,削肩劲腰,一身青色圆领袍,有几分青竹隽秀。
这是她的男宠。
殷漾忽而又记起她的荒唐,隐去笑容,淡淡地问:“你的手,没事吧?”
他亲眼看宁姝把空中的鞠球,拍到地上,手怎么可能没受伤,他说完时,鹰戈也不由看向宁姝。
本来,应是由鹰戈挡住这个球的,不过自己却绕了路。
他也担忧地看着宁姝的手。
宁姝甩甩手:“哦,你说这个啊?没事啊,我这手是铁砂掌。”
鹰戈、殷漾:铁砂掌?
其实是用了5个积分的【林妹妹倒拔垂杨柳】,几秒的无敌,效果很不错,积分消费也合理,能不让系统赚的一个积分,绝不会让系统赚。
也还好她反应快,不然攻略对象死在她这里,她对游戏,对系统,对游戏内人物都不好交代啊。
宁姝转移话题:“鹰戈,你不是欣赏殷三公子的画么,正好可以和他请教一下。”
鹰戈愣了愣,他抬头,才发觉五兽都绘好了,当真是神态英俊,惟妙惟肖,叫人心生敬意。
殷漾不知鹰戈原来还欣赏自己的画,却不意外,他的画,本来就出名,鹰戈不过一个南风馆乐师,现在公主的男宠,他有读书人的清高,不屑与他深交。
是了,尤其是,方才在观景台,他与宁姝一口一个葡萄地吃着,好不惬意。
真叫人膈应。
他斜看眼鹰戈,神态漠然。
鹰戈敏锐察觉,既如此,他没打算热脸贴上去,他仰头,静静看画。
宁姝心内“啧”一声,本来想殷漾发挥点作用,帮鹰戈引导一下眼界,结果两个人,是不是脾气不太合得来。
宁姝只好自己上。
她走到鹰戈身边,跟着看画,感叹到:“画得真好。”
殷漾悄悄支起耳朵。
但宁姝只说四个字,相当敷衍。他记得那天他听到的评价,可是,他又不能拿那天说事,不然就是承认自己干了偷听这等不齿之事。
殷漾用笔搅颜料,淡淡地说:“殿下,就只会这么夸?”
宁姝顿住,什么毛病,从她这草包这里得到夸奖会有成就感吗?
不过,斜觑了眼鹰戈,嗯,倒是可以夸夸。
她一拍手掌:“对,这幅画就是有那种灵性,五头神兽各有风采,活灵活现,英伟俊美,龙章凤姿,行云流水的笔墨绘出最精美的线条……”
殷漾:嗤,溢美之词罢了。
他没留意,自己搅动颜料的动作,变慢一些。
宁姝把能用的夸赞词都用上,末了,她小小地吸口气,对着鹰戈眨眼:“当然,所有这一切……”
她停住,鹰戈奇怪地看着她。
宁姝双手背在身后,歪着头,倾身认真地对鹰戈道:“都比不过你。”
怎么也没想到,这些话,最后能歪到自己身上,殿下不正经起来时,是真的很像纨绔、
鹰戈愣了下,扯了扯唇角,又好气又好笑:“殿下,拿我跟神兽比啊。”
宁姝轻哼一声:“呆子,夸你呢,还不开心。”
鹰戈看向殷漾,他背对他们,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他抿了下嘴唇,不理会又胡言乱语宁姝,看向那威武的五神兽,神色绷得紧紧的。
“叮,主线任务【飞莺(完成度10%)】+5%!”
宁姝笑得眯起眼睛。
只殷漾后槽牙忽然一酸,险些打翻颜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