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歌的音乐响起时, 言琳推着一个蛋糕,从休息室出来。
人群里爆出一句生日快乐。
裴哲站在中央,他手上拿着生日帽, 在头顶明亮的大灯下, 瞳孔如墨, 嘴角挂着和煦笑意, 不管是不是客套,少了点平日的不近人烟。
餐车推到裴哲身前。
主体白色的蛋糕, 左上角却插着一朵漂亮的红玫瑰,蛋糕本身够素, 玫瑰不仅不突兀, 还很协调。
“切蛋糕咯!寿星第一刀!”
裴哲往年的生日,也是一场交际联络会,不管是小时候,还是如今, 基本都是和生意伙伴一起度过。
有时候都忘了, 生日其实是一个人的事。
鲜红的花瓣在裴哲的眼瞳里,停留了一瞬。
他抬起眼眸,不经意间往人群一望, 只看那个摘花的女孩,她站在人群边缘, 几乎要融入人群,正随众鼓掌唱歌。
裴哲轻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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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大厅凸出的小阳台, 傅松越靠在栏杆上,透过窗帘的缝隙, 他看到里头场景, 在裴哲身边四五年, 裴哲一直紧绷着弦,最近几日,是有所松缓。
这符合当初来度假岛的初衷。
清风拂过,屋内鼓掌欢笑声,屋外金乌西垂,长庚星上,露出圆月的淡影。
傅松越点了根烟,虚虚架在指上,白色的烟雾慢慢地盘旋,融化在夕阳的光芒中。
突然,他眼前的窗帘动了动,像是被什么小动物扯了扯,紧接着,宁姝从窗帘后探出头来。
傅松越眯起眼睛,薄唇呼出一口烟,团在他唇畔。
宁姝对他眨眨眼,手上挂着个酒店的礼盒,悄步走到阳台里,拉上窗帘,捂得紧紧的,这才转身。
夕阳收束在天际,冥冥光影之中,男人周身覆上一层浅金色的阳光,他眉骨隆起,光泽在鼻梁处打下淡晕。
他在下面的栏杆条掐灭烟头,丢到一旁的吸烟区烟头回收处,空气中,弥漫一股烟草味。
宁姝把盒子放在玻璃桌面上,打开,露出里头的东西。
那是个巴掌大小的蛋糕,它边缘点缀草莓,因为太迷你,四周的草莓都不是完整的一颗,而是一个尖尖。
正中间,用调成红色的奶油,写了一行字:傅,生日快乐。
宁姝找出一根星星棒,直直插在蛋糕正中,她抬起头,端起蛋糕,递到傅松越面前,道:“生日快乐!”
星星棒弹跳一点点小星光,在她的下颌线,点缀出温柔的光点,她弯起眉眼,倏地一笑。
傅松越很久没过生日了。
小时候,还有两个鸡蛋和一碗米线,现在,早过了想吃蛋糕的年纪。
但这一刻,看着女孩,他伸出一只手接过蛋糕,低声道:“谢谢。”
宁姝催促:“快烧完了,许愿啊!”
傅松越没什么愿望,还是闭上眼睛,过了会儿,宁姝反问:“话说,你的愿望是不是那种,希望世界和平啊?”
傅松越:“……”
意外地被猜中一些。
蛋糕不是很甜,奶油有种薄荷的清爽,蛋糕还裹着两层草莓果肉,有点酸,却也让它吃起来一点都不腻。
傅松越盯着她手臂,绷带还没拆下来,不由问:“伤口还疼?”那天医生给她处理伤口时,傅松越看到了,挺长一条。
宁姝瞥他:“哦,都过去好几天了,你终于记得来问一句啦?”
她的语气有点奇怪,傅松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写满德文的包装,还没拆封过,递给宁姝:“祛疤的。”
宁姝哭笑不得:“都快好啦,去什么疤。”
她靠在桌上,晚风勾起她的发尾起舞,她目光淡淡:“也不是你的问题,”又问:“你知道我那天不理你,到底在气什么吗?”
傅松越扬眉,不是他随口报了个数字,险些让她遇险么。
便看宁姝转过身,趴在栏杆上,她眺望远方天空,傅松越还在斟酌,她突然指着天空,兴奋道:“看,恐龙!”
天上的云朵团在一起,确实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恐龙。
宁姝又指向一朵游离天际的云,笑眯眯道:“那个像翼龙,好可爱啊!”
傅松越:“……”
看着她转移话题,不想再谈这件事,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他心里反而波涛些微涌起,起起伏伏。
他突然有一点明白了。
当天晚上,宁姝敷着面膜,手机屏幕亮了,一个昵称叫“傅”,头像是墨蓝天空的人,发来的好友申请,申请内容也只有三个字:傅松越。
宁姝抹抹手上的水,点通过。
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过了会儿,弹出几个字:以后不会了。
不会忽视她,也不会再用无所谓的态度对她。
傅松越盯着手机。
不一会儿,那边小鸟头像的女孩,发来一个表情包,卡通绿色恐龙拿着擀面板,恶狠狠敲打屏幕。
他居然能想象出她抱着手臂,冷哼一声。
傅松越牵了牵唇角,说到底她在乎的,不是所谓事实,而是他重不重视,简单来说,女孩不开心了,都想要被哄。
他过去确实没有这些经验。
傅松越长按小恐龙,添加进自己的表情包里。
“叮,【狂野兵哥不要逃(完成度0%)】+10%!”
宁姝把手机摁灭,她解开手上绷带。
那么点伤口,其实早就好啦。
第二日,傅松越起床套上运动衫,拉开窗帘,外头天色还没大亮,水龙头流出哗哗水声,他用白色毛巾擦脸。
他下楼,环酒店跑步,刚起来的酒店清洁人员,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先生又下来跑步了啊。”
傅松越保持呼吸,颔首示意。
十圈过后,他回到房中,简单冲澡换掉衣服,三楼的早餐刚开,他要了几个包子,吃完上12楼,裴哲也起来。
今天门口不是他值班,他和裴哲进电梯,8点01分,他手机突然叮咚响四五下,他没有动,倒是裴哲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看看?”
过去傅松越的手机从没响过,他确实忘记调整静音。
他拿出手机,换成静音模式,便看“就知道你会来加我叭!”,一口气发来五条消息:
【你平时住哪啊?】
【不会是在1201门口睡地铺吧?】
【平时几点起床啊?】
【今天早上的小米粥好好喝!】
【餐厅人好少哦。】
傅:……
到了楼下,他打电话给一个同事:“后半个月的早班,你可以帮我顶一下吗,明天不行?那明天还是我,后面换一下。”
隔一天,一样是8点01分,傅收到小肥啾三条消息:
【早餐。】
【粥。】
【好吃。】
又过去一天,同一个时间点,小肥啾的耐心已经几乎为0,只发了一个字:粥。
宁姝盯着微信。
备注为门神的聊天框里,他只在第一天回复六个点,有些人在互联网也是哑巴是吧,回一句会要他狗命是吗?
加了微信,也没能发挥作用,她已经萌生出把他删掉的冲动。
不行,冷静点,得拉黑,这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加回来。
宁姝摁着手机,刚点进门神的个人朋友圈,突然她对面放下一个托盘。
她一愣,抬起眼睛。
傅松越里面穿着白色背心,搭一件藏蓝的长袖衬衫,下身黑色的战术裤,餐厅的卡座是固定的,他曲起大长腿坐在她的对面,倒显得有点委屈,这方空间也一下变小。
男子剃须水清爽的味道,隐约弥漫在空气中。
宁姝咬着勺子,咕哝:“你来干什么?”
傅松越也要了一份小米粥,他的托盘里,还摆着精致的酱醋海带、黄瓜、莲藕片,色泽鲜丽,令人食指大动。
每天早上光小米粥不够,他将那碟配菜放到桌上:“吃点补充营养。”
宁姝冷哼了声:“我在节食,不吃。”
傅松越认真打量她一眼,突的说:“你体脂率正好合格,不用节食。”
宁姝的BMI确实刚过20,这人是有一双扫描仪眼睛吗?
她夹起一块,不情不愿地放到嘴里。
意外的好吃,不辣但很香,咸淡适中,海带软糯糯的,莲藕和黄瓜很脆,吃起来爽口,也正好适合这种天气。
傅松越喝完小米粥时,宁姝已经干完一整碟配菜,她用餐巾擦擦嘴角,直视傅松越的目光:“干嘛,减肥不能逼太死,要松紧适中。”
傅松越打开手机,找到一份文件,这还是他给他弟弟保存的,说:“有一份营养均衡的三餐配比。”
宁姝:“等等……”
傅松越已经转发给宁姝。
接着,发送的消息后面,多了个红色感叹号: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
宁姝面不改色扯谎:“这好像是微信新出的bug呢。”
傅松越:“……”
看来前几天把人家得罪了,他轻笑了声,说:“明天4点,来12楼。”
宁姝:“我确定一下,你是说,下午4点吗?”
傅松越抬起眉梢,他反问:“你觉得呢?”
那就是早上4点了,宁姝一板一眼地说:“你在这个时间约人,是会没有朋友的,除非你能给一个合理的理由……”
傅松越说:“看日出。”
宁姝:“成交!”
她在网上看过攻略,这个纬度的旅游岛屿,景点之一就是日出,她不是没想过起来看日出的,只是自己一个人起不来,尤其是4点这个死亡时间。
最重要的是,傅松越约的。
为了攻略度,来自门神的主动邀请,其实不管是做什么,宁姝都会答应。
早晨5/6点是一天中最冷时,4点也不遑多让,而且现在11月末,即使这里是赤道地区,宁姝还是跟赵曼儿借一件长袖,再套上两件防晒衣,还有长裤,过得紧紧的,坐电梯到12楼。
12楼一片安静,只有宁姝的脚步声,她睁着朦胧睡眼,就看傅松越穿着一件黑色短袖和咖色长裤,脚上踩着一双短靴,背着一个腋下包。
宁姝打了个冷战,好嘛,这么比起来,一个活在夏天一个活在冬天。
她问:“咱们去哪看?”
傅松越:“楼顶。”
安全通道通往13楼的楼梯,有一道铁闸门,傅松越走在前面,他低头,用一把钥匙打开铁门,拉开后回过头,便看女孩抱着手臂,她揉了揉眼睛,一脸失望。
宁姝嘀咕:“还以为你能一手掰弯铁门,跟电影里的超级英雄。”
傅松越手指敲敲实心的铁栅栏,想了想,说:“你想测验酒店安保系统的话,可以试试。”
宁姝呵欠打一半,突然卡住,才反应过来,用发现新大陆的口吻:“原来你还会开玩笑啊!”
傅松越斜睨她,踩着沉重的步伐,走了上去。宁姝也连忙跟在后面,最后一道门是从里面上锁的,傅松越打开,清晨微凉的风,迎面扑来。
“哇哦。”
本来以为顶楼脏兮兮的,但其实也铺着磨砂瓷砖,有人定期打扫,没多少灰尘。
傅松越攀着铁梯,先爬上酒店上空的楼梯房房顶,再低头,给宁姝搭一把手,将她往上一提溜,这下视野毫无阻碍。
傅松越打开腋下包,从里面拿出一张薄毯,铺在地上。
宁姝眺望远方。
月光莹莹,为漆黑的夜铺上银装,远处有座上世纪留下的灯塔,孤独地矗立在海平面上,潮水在地月的作用下,起起落落。
抬起头,便能感受宇宙浩瀚,天地渺小,她是蜉蝣,却也能享受唯一的空旷与静谧。
现在才4点08分。
宁姝又捂着嘴,打个呵欠,她眼眶微红,都挤出困倦的泪花,傅松越问:“很困?”
宁姝指指自己眼下的黑眼圈:“看到了吗?”
傅松越盯了一会儿,其实他并不能分辨,她眼下其实还是白皙,没什么东西。
宁姝说:“我昨晚一点睡的,四点起床,你说阎王会不会觉得我身体很好。”
傅松越短促一笑,没有追问她怎么那么晚睡,只说:“还有一会,你可以睡一下。”
宁姝打开手机游戏,横放在手上,说:“不睡,我要和阎王赛命。”
这是个益智类小游戏,类似于以前的电视游戏推箱子,宁姝撑着眼皮打到第7关,第8关三次都没过,过了会儿,只听傅松越说:“把它往左上角推。”
宁姝回过神来,把手机递给他:“我不会,帮我玩帮我玩。”
傅松越拿过手机,拇指动了动,这个关卡就过了。
宁姝眼前一亮:“继续继续!”
第9关更难了,傅松越看了会儿,在规定时间内,开始动作,终于是完成所有任务要求,卡通体的“通关”跳出来时,屏幕一片欢呼。
傅松越眉头一松,正要把手机还给宁姝,却看她抱着双膝,头和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
他无声笑了笑,关上她的手机屏幕前,这游戏内的好友突然弹出一个消息:“哇大佬,你怎么会卡在第8关三次哦,明明上次你一口气到20关了!”
这游戏的好友,能看到上一次过关记录。
傅松越:“……”
他用手机敲了下宁姝的头,她猛地回过神来,看着逐渐泛白的天际,露出期待:“日出快来了吗?”
傅松越把手机递给她,没有熄灭的屏幕上,那个好友的消息继续跳出来:怎么啦?是不是马失前蹄了?别装了你第8关早回了,快跟我说第17关的技巧是什么,求求你了!
宁姝:靠,暴露了。
他是她加的游戏网友,真是谢谢他了,这丫绝对没谈过恋爱。
她立刻关掉游戏,一本正经道:“干嘛,我没有在嘲笑你的智商的意思。”
傅松越:“不打自招。”
朝阳在天上晕开浅淡的白,驱散黑夜,眨眼间,光辉便铺盖海平面,交相辉映。
宁姝突然:“你看起来是个老古董,但是,玩游戏的思路还是很可以的呀。”
老古董?傅松越扯扯嘴角,他过完生日,也不过30岁。
霞光四起,便看她转过头来,光照入她的眼眸,她眼底好似酝着一块琥珀,她露出贝齿一笑,声音轻了许多:“其实,我是怕你和我一起等得无聊。”
然后小声嘀咕一句:“其他人我又无所谓。”
女孩说完,撇过头去,专注地盯着露头的太阳,白皙的脸颊被光色染得暖融融的。
傅松越盯着她,缓缓松开眉头。
这个纬度的日出,果然很漂亮,绚烂的霞光之下,宁姝用手机拍了很多照片,还意犹未尽。
下去的时候,傅松越忽的说:“为了赛过阎王,等等去跑步吧。”
宁姝立刻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什么,几圈啊?”
傅松越:“十圈。”这是最少的要求。
宁姝在电梯按了6楼,憋到6楼开门,她跑出去前,给傅松越丢下一句话:“那我恐怕不用想着赛阎王,跑的过程中就可以猝死。”
傅松越靠在墙上,摇摇头。
不过是吓唬吓唬她,毕竟昨晚熬夜,不适合剧烈运动。
他准备返回10楼,不是宁姝猜想的在门口打地铺,他居住的房间在1003。
1003门口,裴哲的表弟,乔其深正靠在墙上听歌,大男孩穿着灰色运动装,一身的元气,招手:“早啊傅哥!今天一起跑步好吗?”
傅松越边开门,边说:“我习惯自己一个人。”
乔其深跟在他身后,溜进房中,问:“那傅哥这么早去干啥了,怎么从外面回来,不用盯着我哥了吗?”
傅松越打开矿泉水,仰头喉结动着,过会儿才低头,问乔其深:“你想说什么?”
或许因为从小就爱看武侠片,裴哲的表弟崇尚强大力量,当年乍然初见,这小子就差拿着“束脩”来拜师。
他脾气还好,很亲和,就是说话爱绕拐子,傅松越听出一点苗头,就直接问。
乔其深挠挠头:“确实有事想说,瞒不过傅哥啊。”
他从运动包里拿出一样东西,东西是两枚银针,用透明的证物袋装着,乔其深笑了笑,说:“这是在我哥生日会的蛋糕里找到的。”
傅松越眉头骤然一跳。
他接过银针,很锋利,如果不小心送到口里、肚子里……
乔其深说:“当然啦,我哥不喜欢吃甜的,蛋糕只吃了一口,就没吃了,我也是看工作人员收拾残渣时,发现的。”
有人想针对裴哲。
傅松越脸色沉下,说:“立刻安排裴先生回去。”
乔其深拒绝:“不行,一直有人想针对我哥,你又不是不知道,第一次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咱们现在跑了,是没有一时顾虑,可没法杜绝后患。”
傅松越不是不明白,只是,把裴哲放在险境里,不是他的本职。
但这回,度假岛上,加上工作人员,也不过两百来人,如果可以趁机抓到那针对裴哲的势力,是最好的。
傅松越盯着那银针,眼前浮过一张张脸。
裴哲的饮食,他们一直有清点,只是那天生日会,蛋糕是言琳准备的惊喜,再去清点就不适合,没想到,对方也是这么想的,就抓住空隙。
乔其深说:“言琳是没大问题啦,她的酒店应该不会有问题,赵家不至于那么蠢,用人都用错,但是,”他顿了顿,“这一次可是用了不少新的工作人员啊,可以从她们先排查。”
傅松越看着乔其深:“有人被收买了。”
乔其深:“嗯,我打听到,蛋糕好像是林宁姝教言琳做的哦。”
傅松越:“……”
客观来说,如果有谁要对裴哲出手,宁姝确实是最方便的。
傅松越:“她们一共有五人。”
乔其深挠挠脸颊,笑得有点纯然:“不知道诶,总之,傅哥要是不放心,以后我就盯着林宁姝啦。”
反正现在揭发,最多只是把林宁姝抓出来,不能抓到她背后的人,不如按兵不动,放长线钓大鱼。他眼瞳微微眯起,正好他对她的兴趣,还不是那么快就消失的。
深知乔其深的癖好,傅松越说:“我自己来。”
乔其深: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