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尺峰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径, 鲜有人至。
上回,宁姝就把竹编小粽子卡在附近石头山的缝隙里,自己进梦境, 自发现这里的偏僻, 她把这当小基地, 吃点灵瓜, 浅晒太阳,听听虫鸣鸟语, 好不悠闲惬意。
按系统的说法,不管在哪儿, 都能让她享受到。
此时, 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她撑着下颌,盯着它们。
如果这是解谜游戏,它们就是最后boss。
司渡只能指出它们的不同, 至于用法, 难道她真的要花上几年、几十年的时间,走正统修仙道路,琢磨清楚这玩意?
系统适时冒泡:“也不是不行呢!但是玩家在一个世界待的时间, 其实有限哦,过了攻略期间的免费期限, 只要玩家寿命没有终结,可以用1积分续约一年, 是不是很划算呢!这是修真世界,玩家能活个八十五年!”
卡关还要用积分续费, 狗比游戏算盘打得挺响。
宁姝:“划算是划算, 但我要活那么久干嘛……这是恋爱游戏, 解谜只是辅助游戏体验,游戏不会舍本逐末。”
系统:“……”可恶又被看穿了,连忙找补:“虽然但是这是S级隐藏支线呢!”
宁姝一敲手掌:“那就对了。”
系统:“对个啥?”它没透露什么吧!它已经很努力不透露任何消息了!
宁姝豁然开朗。
这是恋爱游戏,从运营的角度思考,这个困难阵法,只是为增加游戏S级难度的,会影响她攻略闻人辞剩下的40%完成度。
她要去找闻人辞,才有突破点。
但打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和闻人辞坦白,他的敌友性质很模糊,她是可以直接问,只是会被坑成什么样,不好说。
阵法本身难不难,不重要,逼她去问闻人辞,才是它难解开的根本目的。
就和考试一样,考生要去猜出题者的意图。
但她才不想被出题者牵着走,解题思路,也不会只有一种。
她鞋尖踢了一个石头,石头顺着石路咕噜咕噜往下滚。
突地,石头碰到一双黑底描金仙云纹的靴子,宁姝眼疾手快,立刻收起纸张,顺着那双靴子,目光逐渐上移。
哦,徐辛夷。
他站在石阶下,一身黛色宝相花纹道袍,勾勒出宽肩蜂腰,捭阖剑便挂在腰间,他微仰头,额角红色宝石很是灼眼,狭长眼眸里,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徐辛夷如今不在明正宗,他和宁姝,又有好一阵没见上。
他踩住那颗落到脚边的石头,勾了勾唇,说:“还以为你得发呆到日落,才发现有人在。”
宁姝没跟他客气,道:“还以为你回尚云宗后,被剥夺说话的能力。”
徐辛夷:“?”
宁姝:“只会站那不吭声。”
被宁姝呛回来,徐辛夷不恼,相反他心情很不错,不被宁姝刺一两句,就总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
坏毛病,算了他不想改。
他拾阶而上,一撩衣摆,在她身旁坐下,蜷起手指放在下颌:“去尚云宗后会不会说话,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宁姝撇过头看他:“你邀我去尚云宗?”
徐辛夷眼底憋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劲,他故意说:“不是邀请,是通知。”
宁姝斜睨他,问:“我又为什么要和你去,难不成你要抢人?”
哪就到“抢”这么严重,他不卖关子了,直道:“想什么呢,在你眼里我就只有抢这种手段?喏,你看这个。”
他丢一张玉牒给宁姝,玉牒乃宗门之间正式通告的文书。
明正宗不厚道,以雪剑走火入魔为由,让神女彻底归明正宗所有,拥护捭阖剑的尚云宗自然不肯,这段时日,其实两宗关系很紧张。
只是,此等关头,魔尊封印渐消,妄剑出世之兆,修真界切不可内讧,明正宗咬定尚云宗没法撕破脸皮,做了点表面功夫,提出补偿尚云宗。
宁姝指自己:“我被补偿出去了?”
徐辛夷得意地看着她,就差把“是我干的”四个字写在面上。
宁姝又好气又好笑,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尚云宗知道,她才是真神女,不过仔细想想,可能性太小,也没必要多疑。
她拿着玉牒敲敲手心,说:“这么好的机会,你就不能要一个强大一点的弟子回去壮大你们宗门么?”
徐辛夷微愣:“你不生气?”
宁姝一副已经接受的模样:“我到底寄生在明正宗,做点贡献也是应该。”其实是,她对这个宗门就没有归属感,它做什么事,她都不会奇怪。
徐辛夷抻平嘴角,语气重几分,说:“你从异界而来,又不是他们的人,凭什么被他们决定去留!”
这回,换宁姝惊讶地看着他。
徐辛夷浑身散发不悦气息,他一手捏着捭阖剑,一鼓作气道:“我和那些人不一样,我来找你,是想问你愿不愿意。”
什么“通知”,什么“补偿”,什么“把她要过去”,说到底,是他逞一时之快。
宁姝抬眉。
一直以来,她总以为他是个跋扈仙二代子弟,性格暴躁不好说话,结果,没想到他还会来过问她的想法。
她思考了一下,去尚云宗么?
当然可以去。
她不怎么玩游戏,但曾经围观过,以前一个朋友在玩游戏时,一卡关卡,就会到处点交互,有时候会把房间内的所有东西点一遍,试图找到关键线索。
现在,正好宁姝要找别的解题思路,拓宽地图,一定会有收获。
只是见她沉默这么会儿,徐辛夷站起来,他看向别处,瓮声瓮气道:“你要是爱待明正宗,就待这儿。”
宁姝不愿意离开,该不会是为了陆恒吧,他攥紧捭阖剑,心情像是一块抹布被人拧紧,酸酸扯扯的,又皱成一团。
“可以啊。”
她突然的应声,让徐辛夷一愣,他立刻回过头:“真的?”
宁姝也跟着跳下石头,拍拍手上灰尘,说:“是啊,我在这儿呆腻了,去你们宗门,不过我不是去当努力上进的弟子的,提前说声叨扰。”
徐辛夷稍微松开捭阖剑,哼笑着,很无所谓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知道是‘叨扰’。”
话音刚落,他掌下握着的捭阖剑,发出一声嗡鸣,显得很愉悦,很绵长,仿佛终于得偿所愿。
徐辛夷:“……”
宁姝看着它:“它看起来很高兴嘛。”
徐辛夷刻意清嗓子,说:“别管它,它在发疯。”
宁姝眼眸一转,露出一抹狡黠颜色:“那你高不高兴?”
徐辛夷面色不改:“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下一刻,捭阖剑又毫不犹豫地,欢乐地嗡鸣一声,简直巴不得把所有快乐告诉宁姝,它可高兴坏了!
徐辛夷咬了下牙齿,用力压住它,咬牙切齿:“你可别了!再这样绑着你吊打!”
宁姝:“噗。”
徐辛夷:“……”
她泄露一个音后,也不忍了,大笑起来,日光正正好倾泻在她脸上,眉眼处漾开夷愉,眼底干净得像黑曜石,樱唇翘着,露出整齐的贝齿,唇角浸了蜜渍一样甜。
似乎因为这样的笑,这片日光,也有了存在的意义。
徐辛夷看着她,眼神游移了一下,他缓慢又握住捭阖剑,身体被顶头太阳烘得暖暖的,很舒服。
自然,宁姝做出这个决定后,先和白穆说,白穆老不高兴了:“宗里这是做什么啊,掌门这么糊涂!”
好在宁姝自愿去尚云宗,白穆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又塞一袋子满满的灵石给她:“要是在尚云宗被欺负,传音符告诉我一声!”
一副他罩定宁姝的模样。
宁姝还得和陆恒说,陆恒最近在养病,极有可能不知这个决定。
这一阵子,修真界实在不太平。
就像什么扼住修真界的喉头,让人喘不过气。
修真界波诡云涌,宁姝明明是当事人,但她和这几个宗门高层的联系,薄弱得可以直接忽视,这就是坚持披着马甲的好处,徘徊在所谓大义之外,不会被裹挟前进,亦或者卷入勾心斗角,想做什么就做。
在浩荡峰等了一小会儿,便有人来领着宁姝上峰。
陆恒住的地方,处处精细,路过花园,宁姝瞥一眼,连景观假山上的孔洞都很讲究,有七个,按北斗七星排列,这还不是修士凿取的,而是天然形成的石块。
门窗上,用的是象征万事如意的百禄纹,宁姝推门而入,陆恒坐在八仙桌旁。
他面容还有点苍白,披着一件白鹤织锦披风,领口的雪白细腻茸毛,蹭着他的脖颈,多了几分仙气,也像个雪娃娃。
在看到她后,陆恒眼前一亮,立时放下杯盏,站起来,微笑:“神女殿下。”
宁姝愣了半晌,才哭笑不得:“师兄这是埋汰我。”
陆恒走来,抬袖给她拂去肩头的花瓣,他低头道:“那我还是唤你,宁姝。”
宁姝正待等他问出自己为何才是真神女,她已想好措辞,然而陆恒依然是那个性子,只要宁姝不说,他并不追问。
他只脸色微微严肃,拉着她坐下,说:“宁姝,我要和你说一件事。”
被他情绪影响,宁姝也严肃起来,问:“怎么了?”
他回:“尚云宗想要你,宗内竟也应了,我本想去找你,正好你来了。”
陆恒很清楚,定是掌门想处理宁姝,借着这个由头,把她赶出明正宗,他压着怒火:“我不会让他们成事,我给你安排一处躲藏之地……”
宁姝松口气,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见他在筹算,连忙说:“师兄,我答应了。”
陆恒还有一个字没说完,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他难掩诧色:“你,答应?”
宁姝解释:“这件事,捭阖剑和我说了,我正好想去尚云宗瞧一瞧。”
陆恒:“若尚云宗不怀好意……”
知道他担心自己,宁姝对他笑了笑,说:“捭阖剑那性子,是信得过的,就算真的有事,我是神女呀,我有自保能力。”
无声呼吸片刻,陆恒才垂下眼眸,声音微哑:“真的想好了吗?”
她语气随和,如要出远门的朋友那样:“嗯,我来和你说一下。”
陆恒手指拨弄桌上茶壶,问:“要去多久?”
宁姝不能确定:“一个月?或许不用一年吧。”她这个身份,一旦去尚云宗,不可能和徐辛夷一样随时能回来,在这个世界,已经一年多了,任务也走到中后期,她笃定,应该不会再花一年。
陆恒咬了下嘴唇。
宁姝这是第一次,发现他这么明显的低沉,过去他总是温和的长辈,帮过她许多的忙,这次她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擅自决定离开,让陆恒难过了。
她连忙给陆恒倒杯水,递过去,顺带说:“师兄,你放心,我去了尚云宗,咱们还可以用传音符联系,我也不会忘了你的。”
瞧着她指甲圆润,双手捧着杯子,这点小讨好与乖巧,让陆恒笑了笑,他接过杯子放下,反而端起提梁茶壶,给宁姝倒了一杯。
他拿起自己那杯茶水,当酒水般,朝宁姝一敬:“那,祝你一路顺风。”
宁姝心中微涩。
到底是分离在即,她拿起茶,浅笑:“是我敬师兄。”仰头,一饮而尽。
上好的碧螺仙山白茶,入口甘甜清爽,顺着她的喉管,沉到她的丹田里,暖融融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流动四肢百骸。
陆恒没碰他自己的茶,他转着茶杯,小声说:“宁姝,你知道,神女的下场么?我查到一些东西。”
宁姝想起万年前神女的遭遇,不由一叹:“会被祭祀。”
陆恒又说:“如果尚云宗,是想把你欺骗过去,将你祭天,可如何是好?”
宁姝撑着下颌,说:“师兄放心吧,我不会被人欺负的,你看以前,我半分灵力没有,捭阖剑都没在我手里讨到点好处,现在不同往日,你看我的灵力。”
为了让陆恒放心,宁姝试着凝了下灵力,她忽的皱眉:“咦。”
她身体的灵力一阵干涩。
之前只要她想,她体内酝着的灵力,便能如瀑布倾泻而出,她还能吸取四周的灵力,如此反复,十分适合修炼。
可现在……
蓦地,她眼前模糊起来,撑着下颌的手一软,险些摔倒,下一瞬,一个微凉的怀抱,从后面拥住她。
他温和的声音在她耳畔,呢喃:“小心。”
宁姝这才发现,不止是灵力,她的手脚,竟然也发软,用不上力,她吃力地抬眼,看向陆恒,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嘴型:“师……兄……”
那杯茶,居然有问题。
是陆恒给她下东西。
只看她软倒,陆恒一个横抱,将她揽在怀里,他眉目凝结愁色,说:“阿姝,你看,你太容易相信人了。”
“阿姝”这两个字,在他唇间出来,多了几分温柔到极致的缱绻。
“这样怎么能去尚云宗,你会被人欺骗的,”他语气里是浓浓的担心,“所以,我来护着你吧。”
宁姝的眼皮越来越重,已经看不到陆恒的脸,但他的臂膀十分有力地拥着她。
让她明白,这一切不是梦。
她终于是阖上眼睛。
陆恒的呼吸轻轻浅浅,洒在她面颊上:“阿姝。”
阿姝。
我的阿姝。
他仔细盯着宁姝的睡颜。
她皮肤白皙,头发浓密乌厚,头无力地靠在他肩上,头发一绺一绺地垂散,修长脖颈,也扬起一道漂亮的弧度,雪白细腻得刺目。
那脖颈脆弱,好像一个用力,就能将她扼死。
可,他怎么舍得。
他紧紧拥着她,神色在些微痛苦过后,突的温柔若水:“对不起,阿姝。”
徐辛夷以为,他掌管明正宗成为习惯,把什么都认为自己的,其实,正是因为什么都不是自己的,才想拼命抓住点属于自己的东西。
现在,他终于抓住他的全部,牢牢的。
他低下头,一个吻,落在她眼睫上。
.
徐辛夷御剑,等着宁姝归来,她说她要去处理完事情,才和他一起去尚云宗,只是,他从正午等到傍晚,金乌西垂,落日余晖铺洒大地,仍不见宁姝。
他再等不及,先去问白穆:“你看到宁姝没?”
白穆对他可没好脸色,谁让尚云宗要走了宁姝,他说:“不是跟你走了吗?”
徐辛夷顾不得素养,直道:“屁,人影都没看到,躲哪里去了?”他下意识以为宁姝糊弄他,心口有点焦乱焦乱的。
白穆也皱起眉头,说:“去浩荡峰找陆恒吧,她说了找他告别的。”
徐辛夷闯上浩荡峰时,陆恒脸上还有病后倦怠:“宁姝不见了?不可能,我看着她下山的。”
徐辛夷指着陆恒,怒道:“最好不是你在搞鬼!”
随即,徐辛夷几乎跑遍整个明正宗,但就是连个影都没看到。
宁姝就像突然的,蒸发了一样。
这期间,他差人看着浩荡峰,确定陆恒每天都在浩荡峰,他伤势还没好,都不怎么出门,也不用处理宗内事务,而他一个外宗人,在明正宗的动静未免大了点,找的还是一个毫无灵力的弟子,未免叫人诟病。
尚云宗也来人劝他回去:“捭阖剑,既然找不到人,我们先回去,托人再看看就是。”
徐辛夷烦躁得紧,但以两宗如今的干系,也不能久留。
他御剑往明正宗外去。
越想越不对,徐辛夷突然剑锋一转,不管身后他人的呼唤,御剑朝浩荡峰去。
陆恒还在看书,徐辛夷就拿剑指着他:“说吧,宁姝去哪里了?”
“陆恒”慢慢地翻到下一页,他抬起眼眸,一片冷淡:“宁姝不见了?不可能,我看着她下山的。”
徐辛夷恍然大悟,一剑斩下面前那人的头颅——那根本不是陆恒,而是一个傀儡!
这种术法,不算高明,却十分狡猾,浩荡峰本来就是陆恒的地盘,这段时日他在养病,不曾在众人前露面,一般人哪想得到,他居然用这招金蝉脱壳!
徐辛夷气得直咬牙,身侧捭阖剑也疯狂颤抖着,主人的杀意,让渴血的冲动流淌剑身。
此时此刻,一艘华贵的木船漂浮半空,如遨游海洋。
船中,陆恒手上的傀线一段,他低头慢慢地将线条收好。
被发现了啊。
比计划中的早一点,不过,他早就离开明正宗。
以前按部就班的日子,尚不觉得如何,谁让他是神子,谁让他出生便如此,现在方发觉,明正宗是锁住他的牢笼。
他逃出来了。
收拾好傀线,陆恒走进船舱中。
船内的东西,无不精细,正中央一张大床上,用的是天云纱,此纱薄似云彩,十足的华贵,若隐若现中,床上躺着一道身影,薄被盖住她的腰和双腿,露出曼妙的曲线。
她紧紧闭着眼睛,尚且没有恢复意识。
入鞘的雪剑,被陆恒放到她手上,雪剑也亲昵地贴近着她。
陆恒的眼神,突地变得很柔软。
他的殿下啊。
他躺在宁姝身侧,手指珍重而轻缓地拂过她的脸颊,鼻尖在她鬓发处蹭着,克制亲吻的冲动。
随即,他的手从上面握住雪剑,隔着雪剑,两人的指尖,似有若无地触碰着,随后,他的指尖用力下压,勾住她的手指。
雪剑被两人紧紧交握。
陆恒的呼吸,粗重起来。
他轻轻喘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