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木木长久地注视着那幅画,画中山水褪去,只剩下一道纤细的背影。
那是一名女子,披着一头长发,她是背对着自己的,正在和一个人说话。
声音带着一些地方口音,但却婉转悦耳,十分好听。
她说:“大哥,没有命数是注定的,但是我们遇到了,就注定会在一起,我会替他改命。”
画面散去,凝聚成了另外一个场景。
这一次,柳木木看清了,她躺在木床上,手边放着一卷画。那本应该是一张明艳的脸,此时却显得灰败,眉宇间死气凝聚不散,她时日无多了。
即便如此,她的笑容依旧明媚,她对床边的人说:“哥哥,我炼成了。”
男人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悔恨与愤怒,他说:“长命蛊根本就是一场骗局!”
良久的沉默,女人的声音再度响起:“或许是我学艺不精,只能用人命来换人命,不过无论如何,我成功了。帮我把这幅画送给他,告诉他,我等了太久不耐烦了,所以决定嫁给别人,让他别再来找我。”
“如果有一天他把画扔了呢?”
“那我们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男人接过那幅画,又问:“还有呢?”
“还有……他的家人对他一点都不好,他即便回去迟早也会离开的。我讨厌他那个连名字都要偷走的弟弟,就等那个人子孙满堂的时候,把刘家毁掉吧。”
“好。”
“哥哥,你说几十年后,他还会记得我吗?没有了我,他会过得好吗?”
“……我不知道。”
最终,画面褪色,一切都消散在眼前。
柳木木在心里回答:“他一直记得你,也过得很好,一切都如你所期待的一样。”
柳木木转过头,对似乎要陷入沉睡的刘瞎子说:“我看到她了。”
“什么?”刘瞎子有些艰难地睁着眼。
她扯出一个笑脸:“我看到你喜欢的那个人了,真可惜,我还以为有什么内情呢,她竟然真的嫁给别人了,不过那个人比你长得丑多了。”
“是么……”刘瞎子叹了口气,“大概让她等得太久了,她生气了吧。”
“是啊,我们女孩子恋爱的时候,心眼总是要小一点。”
刘瞎子露出一个笑容,他的眼睛已经要睁不开了,喃喃地说:“没关系,喜欢你的人不会介意的。”
“木木,照顾好自己。”
然后,再无声息。
柳木木看着已经陷入了永久沉睡的刘瞎子,走到他的床边,缓缓蹲了下来。
捏在他手里的照片落在地上,上面只有他一个人,是他年轻时候的样子,正在朝什么人挥手,笑得格外灿烂。
柳木木捡起照片翻过来,后面并排写着两个人的名字:刘西京、徐九昭。
她把照片放到床上,很快离开了房间。
刚走出去,身后的门就掉了下来,狠狠朝她砸去。
伴随着董悦的尖叫声,门板最终砸在了地板上,发出“轰”的一声。
董正豪被女儿催命似的叫过来后,看见的是嗓子有些哑眼泪汪汪的小女儿,似乎饱受摧残满地乱跳的小儿子,以及完好无损的大女儿和仿佛台风在屋里过境的一个陌生小洋房。
“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董正豪的出现就像是突然按下了中止符一样,他从来没有这么受欢迎过,小女儿直接扑进他怀里,儿子慢了一步,只能改成抱住他的腰。
被两个孩子“包围”的董正豪看向眼睛红通通的大女儿,试探着问:“木木,叫爸爸来有事吗?”
“……我在老家的一位爷爷刚刚过世了,我想让你帮忙处理他的后事。”柳木木的声音很平静。
“没问题。”董正豪连忙答应下来,把两个孩子推到一边,他和柳木木进卧室看了眼。
床上的老人已经穿好了寿衣,神态安详地躺着,看起来生前并没有受到任何病痛的折磨,就好像他提前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从容地准备好了一切,只需要闭个眼就够了。
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他的各种证件,以及一份公证过的遗嘱。
董正豪走过去翻了翻,遗嘱的受益人是他大女儿。
他忍不住看向柳木木,而柳木木只是看着床上已经失去生机的老人,眼都不眨。
只有在这种时候,董正豪才能够清晰地意识到,柳木木和家里另外两个孩子的区别。
她明明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却好像生活在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里那样,与他们格格不入。
柳木木仿佛察觉到了董正豪的目光,转头看向他。
董正豪赶忙说:“爸爸这就叫人过来帮忙,把屋子里的贵重东西收拾一下就行。还有,这个应该是给你的。”
说完,他把桌上的那叠东西递过去。
柳木木接过来,看到遗嘱公证书的时候竟然没觉得惊讶。
她依稀记得,那次看到刘瞎子的身份证的时候,他似乎在准备一些文件,应该就是在弄这个吧。
老头的现金今早上都进了她的账户,剩下的就是这间小院,以及家里所有的东西。
她环视了一圈房间,在她眼里,这间屋子里放着很多贵重的东西,盛着他们满满的记忆。
在外人眼里,最值钱的大概是那幅“假画”。
柳木木看向墙上的画,最后将它收了起来。
她知道长命蛊是什么东西,她看到过徐永林的命,也知道他只是依靠半成品的长命蛊就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数。
而唯一的成品现在就在她手里。
只要将这幅画留在身边,她甚至能够无病无灾的活过自己原本的寿命,至少三十年。
但这幅画,是徐九昭送给刘西京的礼物,只是送给他的。
柳木木不会留下它,也不会把它留给别人,它应该始终和刘瞎子在一起,即便刘瞎子会化成灰,也应该在一起。
见柳木木只是收起了一副画,还找了一块布裹在了外面,董正豪以为那幅画是古董,只是多看了一眼,并没有深究。
很快,他找来的人和火葬场的车都到了,他们将刘瞎子抬上了车。
董正豪并不希望董悦和董奇留下,但是两个人最后都陪着柳木木去了火葬场。
火葬场并不是一个让人舒服的地方,但这里是每个人的终点,这里一直很热闹。
死去的人万事皆休,活着的人在这里宣泄自己的悲伤。
按照习俗,停灵三天后火化,刘瞎子没有亲人,柳木木要一直守在棺材旁,为他守着长明灯,到明早之前不停给他上香。
明明作为一个卦师,她应该比别人更清楚,没有什么所谓的鬼神。
可是她心里还是希望有的,如果有就存在轮回,就可能再见面。即便这些流程再无用,她也依旧认真去做了。
同样的流程,她已经很熟悉了。
上一次,是送走爷爷,这一次是送走刘瞎子。
她总是在不停送走自己身边亲近的人,仿佛是在映照她的命数,刑伤有克。
爷爷让她留在董正豪身边,真的有用吗?柳木木有些恍惚地想。
傍晚,姜丽来了一趟,带走了两个孩子,还给他们父女二人带了晚饭和一些生活用品。
柳木木要留在这里守夜,董正豪劝不动她,只能留在这儿陪她。
姜丽并不知道棺材里的老人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走前还告诉柳木木,她会替柳木木和导员请几天假。
半夜下起了雨,起初只是小雨,后来渐渐变大,透过雨幕依稀能听看到对面的火光。
那家人在烧纸,还有隐隐的哭声。
他们是天黑之前才送到的,家人应该还没有缓过劲来。
哭声有点大,因为他们家的亲戚多。
柳木木走到棺材旁,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将里面的人叫醒:“你看人家,死了之后有那么多人送,热热闹闹,而你只有我,连个陪我哭的人都没有。”
静默了片刻,注定等不到回答。
她走到墙边的木凳上坐下,又开始重复的按那个始终没有回复的电话号码。
她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是燕修不知道去哪里了,始终没有理她。
早九点半,京市。
位于淮南路的保密系数极高,很少有外人能够靠近,大门处挂着某研究院牌子的庞大建筑群里,某间类似于法庭一样的房间中,此时已经坐满了人。
这并不是一次正式的审问,或者审判,而是一次非正式,却吸引了大量关注的例行问话。
尽管,被询问者在这几天,像是犯人一样被牢牢看管着。
燕修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进来的。
他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并没有戴手铐,因为他没有犯法,随意给他戴上那东西是不合规的。他的“轻装出行”显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愤怒,他似乎听到了谁在低声嚷嚷凶手之类的词。
他神色自若地坐在了为自己准备的椅子上,就在人群中央,等待着新一轮问话的开始。
同样的问话,一共进行了三次,这是第四次。
“燕修,请你复述一遍,你与王元白接触的全过程,包括你们的对话。”
燕修往后靠了靠,将昨天甚至前天说过的那一长段话又说了一遍,连标点符号都懒得改动。
一个人跳了起来,指着他大吼:“他在说谎,他的答案明明是早就背下来的。”
燕修瞥了那个蠢货一眼,大概是王家临时找来的,试图揭露他真面目的演员,然后那个人就被拖了出去。
“对于王元白以及他的两位助手,和刘姓家族几人的死亡,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那位主审官的表情依旧严肃,并没有被刚才的小意外打断节奏。
“没有,对于他们的死亡我感到很抱歉,没能及时发现问题是我的失职,但是我一无所知。”
“王元白私下里从刘姓家族购买了一幅古画,这件事你知道吗?”今天的问题终于和前几天有些不同了。
可惜燕修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无趣:“不知道。”
“你和王元白私下里有些小摩擦,你会因为这些摩擦,对他做什么吗?”这个问题显然有点超纲,但谁让这只是一次非正式的例行问话呢,所以这是被允许的。
燕修沉默了一下,说道:“或许……我会直接对他的家族做些什么。”
主审官并没有就此回答发表意见,又问了几个问题后,他站起身,宣布:“例行问话结束,庆城特派顾问燕修,行为合规,撤销审查。”
“我反对。”一名陪审站起身。
“反对无效。”主审官回答的十分顺口,然后朝燕修微微颔首:“燕顾问,你可以离开了。”
燕修起身,目光扫过人群中的几名和王家有些瓜葛的面孔,留给他们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然后起身离开了。
撤销审查之后,他的随身物品被全部归还,他将手机开机,消息提示声响成了下课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