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曹宜确实不认识。

她才来京城, 见过的王孙公子不过三两数可数,她倒是听父亲说过,镇国公府的三个公子个个出类拔萃。

世子大理寺卿, 公正廉洁, 才出任不过数年, 便引得朝廷上下一片称赞。

二子少将军,虽年轻却已经凶名赫赫,引得无数宵小之辈闻风丧胆。

三子学子, 早早便拜入大儒门下, 一旦出师,便是治理国家大事的栋梁之才。

不知多少次, 她都曾听父亲叹息。

若是宣平侯府也有这样出色的继承人,那么就算他立刻死去, 他也能放得下心来了。

不曾想,原来这人就是二公子萧仲瑜。

曹宜想到传闻对他的评价,除却那句神色冷漠外,其他并无半点对上。

他那样有礼,还会救人,怎么就像旁人说的那般冷漠无情了,由此可见, 京城里的那些传闻并不可信。

曹宜回过神抬头看。

也不知晋王妃说了什么,那阴沉冷漠的眉眼忽然舒展开, 他唇边裹着几分笑意, 眼角的弧度也弯起来。

看得出来,他应当不常笑。

可他本就生得英俊, 这么一笑, 乱了满园贵女的芳心。

“我忽然觉得镇国公府的二公子生得居然如此好看, 更难得的是镇国公府家风严,我从未听过少将军有什么不良嗜好。”

“是啊,这么说起来少将军倒是个良配,若是真的嫁过去,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可不是,世子爷我是不敢肖想了,不过少将军我倒是觉得有那么点机会,万一少将军瞧上我了呢?”

“小妮子说的话真不害臊,青天白日的就开始胡言乱语。”

园内几个贵女相互打趣,嘻嘻哈哈的推搡。

曹宜忽然觉得有些吵,向来和气的眉眼沉下来,嗓音也沁了些冷意,“好了,少将军人还没走呢,若是叫他听见了,对几个姑娘来说声誉受损。”

正在打趣的几个贵女脸颊红了,没敢再吭声。

将母亲交代的话说完,萧仲瑜转身便走,忽然察觉到有视线看过来,他顺势看过去。

少女呀了一声,惊慌失措的别开脸。

萧仲瑜认出了那人雪白的裙衫,大片大片,似春日里的白梨花。

他隐约从她脸上记起了些印象,方才在长廊里险些摔倒的姑娘,他听人说,好像是宣平侯府的二姑娘曹宜。

京城里传的风言风语的事,他自然也知晓。

萧仲瑜蓦地收了视线,神色冷淡,大步往园外走。

“呀!少将军刚才在看我们这,你说他是不是在看我啊?”

“我看啊,是看我才是,他方才看得方向明明是在看我。”

“不知羞不知羞,咱们这里谁最好看便知道少将军在看谁了,不用想也知道是在看咱们曹二姐姐呀。”

耳边是促狭的笑声,曹宜忍不住红了脸,没敢抬头再瞧。

边上细微的议论传来。

“曹二姐姐生得好看是没错,可京城里都说曹二姐姐要嫁给晋王殿下做侧妃,少将军身为晋王妃的兄长,怎么会高兴?”

“也是,恐怕少将军厌恶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喜欢?”

“嘘小点声,别让她听见了,到时候心里不舒坦。”

红梅艳丽,青年的身影便渐行渐远,只余下那么一抹黑衫若隐若现。

曹宜听见了那些贵女的交谈。

她想,若她是萧仲瑜,见着想要嫁给他妹妹夫君的人恐怕都不会给什么好脸色看。

恐怕这会儿,他应当已经后悔扶她了。

曹宜垂下眼,心头怅然。

萧明珠回了座上时,发觉曹宜对她的态度愈发和善了,温温柔柔的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快至日暮时分,宴会才散了,贵女们三三两两的往外走。

萧明珠揉了下有些酸疼的脖子,由着寻冬和觅夏搀扶着往外走。

寻冬是个憋不住话的人,才出来,便忍不住开口:“王妃,昨儿个小郡主的话真没错,这儿曹二姑娘摆明了想嫁进王府,事先来讨好您呢。”

萧明珠叹口气,“谢四不会答应宣平侯府,这点我放心,我就是怕她还会不依不饶。”

觅夏点点头,语气也凝重起来,“这曹二姑娘人和和善善,看着没什么坏心眼,这样的人才最难对付,王妃碰着她,也算是碰到了对手。”

萧明珠神色恹恹,慢吞吞的往府外走。

来时的马车不见了,换了辆更奢华的马车,她认出了马车是晋王府的,才想教寻冬去问问什么情况,少年便掀了帘子下来。

他容色疏朗漂亮,黑色狐裘披在身上,衬得他身形清瘦挺拔,风姿清俊。

“是晋王殿下。”

“晋王殿下怎么会来,难不成是想看曹二姑娘?”

“蠢!看不见晋王妃在那吗?看来这晋王殿下和晋王妃的感情并不如传闻说的那般不和,我瞧着感情挺好的。”

少年走近了些,弯着眼笑起来,“宝儿。”

“你怎么来了?”萧明珠揉捏了下脖子,撇嘴说:“不是都说了让你在府里好好呆着吗?”

少年握住她的手,冷淡的眸子瞥向另一侧出来的王孙公子,宣告自己的所属权。

“那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吧?”

“那是曾经,如今得唤一声晋王妃了。”

“真是可惜,只听说镇国公府的嫡小姐性情刁蛮娇纵,竟不知,竟这般美貌,如此美貌便是性情娇纵了些,倒也正常。”

“别看了,咱们倒还好,淮宁岂不是肠子都悔青了,你说是不是啊淮宁?”

嬉皮笑脸的青年凑上来。

沈淮宁神色冷淡,没接他的话,只抬眼去看并肩而行的两人。

他垂下眸,身侧的拳头悄然收紧,晋王殿下谢宴迟,也是将他祖父送进牢里的人。

他低下头,没敢让眼底翻涌的恨意被察觉。

寻冬掀了帘子,让得两人进去后,才关了帘子。

谢宴迟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来,抬手将萧明珠给勾进了怀里,他嗓音里裹着几分不愉,“来接你,顺便让他们收收眼睛。”

萧明珠瞪他,“若不是你来,这会儿我早走了。”

少年眼底没什么笑意,冷冷淡淡的,“你今日就没碰上什么人?”

提到这个,萧明珠火气就浓郁了些,咬牙说:“沈淮宁啊,找我说了他祖父的事,真不知他哪来的脸面敢说他祖父无辜。”

“若他祖父也能称得上无辜,那这世上便没有坏人了。”

少年忽的笑出来,“你拒绝他了?”

他兴致很好,原先的那些个郁气都散了个干干净净,只余下几分畅快。

“不然呢?”小姑娘哼了声:“难不成,我还要帮他不成?”

她说着,挣扎着坐起来,转身看他,“不仅不帮,这件事还要尽快查出来,不管是沈太傅还是另有其人主谋,总要先收拾一人。”

谢宴迟点头又问:“那另一人呢?”

萧明珠理直气壮的说:“另一人你收拾不了她,就等成了暴…成了皇帝后再收拾她。”

少年眉眼弯弯,亲亲她的脸,“听你的。”

小姑娘才又窝进她怀里,闷闷的说:“今日我去瞧这个曹二姑娘了,她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嗯?”

“她不是像我想象的一样是个坏人,她就是一个被家里安排想要嫁给你的一个普通姑娘,若她是个坏人,我可以大大方方的讨厌她。”

萧明珠有些郁闷,嗓音也有些微弱,“可她不是,我就讨厌不起来,这种感觉怪怪的。”

谢宴迟知道她的心思。

萧明珠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她喜欢一个人便是喜欢,不喜欢一个人便是讨厌,可那个曹二姑娘却让她既生不起喜欢,又没有讨厌之情。

他俯身摸摸她的头,轻声安慰,“别想那么多,不管是不是,我都不会娶。”

小姑娘点点头,“好。”

“对了,你今日才走,杜家那边来人了,说是来认亲。”

萧明珠抬脸,“找觅夏?”

“是。”谢宴迟点了下头,漫不经心的说:“来的是个中年人,自称是她的父亲,身边还跟了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在府外一直不肯走,说是要见到他的女儿才肯甘心。”

他嗓音冷淡,透出那么一股讥讽的意味。

萧明珠也想冷笑,可想到马车外的觅夏又硬生生的忍住了,“回去再说。”

若真是个心疼女儿的,又何必在这么久后才找来呢?

只怕是打听好了,知道觅夏如今是晋王妃身边的伺候丫鬟,觉得有利可图才眼巴巴的赶过来。

为人父母,却让他们做的像个商贩。

萧明珠极为厌恶这样的人,一路上都没个好脸。

谢宴迟知道小姑娘在生气,变着法的哄她,她虽然生气,可也知道这事和他没关系,挤出笑和他说话。

马车很快到了晋王府。

萧明珠才下马车,便瞧见在石狮子旁蹲坐着的一行四人,一个中年男人,还有个妇人和少年少女。

她目光落在少女身上,有些出神。

那少女圆脸,眉眼稚气未脱,大概也就十一二三岁的模样,生得秀气,那样子像极了觅夏从前,

即便他们没说话,她也认出了他们。

光从这少女的长相,她就确定,他们一定是觅夏的亲人。

太像了。

马车的动静也惊醒了在石狮子旁等候的一家人,为首的中年人看见马车,眼里露出几分欣喜,带人快步走过来。

他眼睛死死盯着觅夏,不止他,他们全家人都在看着觅夏。

她的模样和妇人隐约有几分相似,却和那个十一二三的少女像极了,宛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念念,这是我的念念,一定是呜呜呜,念念,娘终于找到你了,娘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呜呜。”

妇人嚎啕大哭,冲上前一把搂住了觅夏,眼泪汹涌而出,“念念,念念。”

觅夏身子完全僵住,不知该做什么动作,素来稳重的表情也有几分茫然,她偏过头,求助的看向萧明珠。

她并不适应她的感情,对她而言,太过陌生。

萧明珠轻咳了声,淡声吩咐:“行了都别杵在外面了,有什么事到里面再说。”

觅夏忙挣脱妇人,恭敬点头,“是。”

中年男人才赔笑着问:“这位便是晋王妃了吧,草民杜全,多谢王妃娘娘这么久以来照顾我家念念,王妃娘娘……”

他还想再说,一个年龄不大的丫鬟脸色不好的斥了声:“在王妃面前还敢胡言乱语,当心你的脑袋!”

杜全僵住了脸。

前面正走着的晋王妃回头喊了声:“寻冬,还不快过来。”

话落,杜全便见到,方才训斥自己的那个小丫鬟快步走上前,搀扶着她往里走。

他回了神,挥手让妻子和子女们跟上。

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但凡杜全能想到的词都在脑海中浮现了,他忍不住咂舌,这就是晋王府,天家府邸,平民再怎么富裕也抵不过天家富贵。

又想到自己走丢的长女如今正为天家办事,他心中充满了喜气,挺直了腰板。

觅夏一路领着他们去了偏厅。

一路有丫鬟小厮恭声行礼:“觅夏姐姐。”

杜全看在眼中愈发得意,直至到了偏厅,不见晋王殿下也不见晋王妃,他眉头才拧起来,“晋王妃呢?”

“你当王妃是什么人?”厅外,忽然响起一声冷笑,寻冬抬步走进来,“是你想见便能见的吗?”

杜全脸色阴沉,被撂了面皮子早觉不满,偏头说:“旁人都说到你父亲头上,你竟没有丝毫反应吗?”

觅夏眼里没什么笑意,“要有什么反应?”

“你…”杜全话还没说完,就被妇人给拦下了,她捻着帕子红着眼说:“念念,我是你的母亲,十几年前,你丢了,我和你父亲整日以泪洗面,如今总算找到你了。”

“你不要怪你父亲,他找你找了这么久,你还记得吗,幼时,你父亲最心疼你,常常带着你去玩。”

寻冬坐在边上,阴阳怪气的笑,“不知出了什么力,若不是江公子上心,只怕不见得找到罢?”

妇人脸色僵了下,又捻着帕子哭。

觅夏站在边上没有丝毫动容,和她容貌相似的少女凑过来,拍着她的背轻哄着妇人,一幅母慈子孝的画面。

觅夏垂下眼。

若当真如他们所说思念她,却也没耽误他们如今儿女双全。

“原先你丢了,你母亲哭着要去找你,只是当时怀了你弟弟,这才作罢,可这些年我们没有一日不在思念你…”

觅夏打断杜全的话,淡声问:“您如今过来,是预备将我赎回晋王府吗?”

杜全脸色僵硬,结巴着说:“晋王府家大业大,我们杜家小门小户怎么比得过,你待在晋王府也好过在家里来的舒坦。”

觅夏瞬间明白了一切。

她自嘲的笑了笑,被抛弃过数次却仍然期盼会有人真心待她,亲生父母尚且如此,更何论旁人呢?

觅夏脸色淡了下来,摆手,“几位请回罢,我只是个丫鬟,一切都是主家赐予,几位若不想我为难,便趁早离开。”

杜全脸色阴沉下来,猛地拍桌,“我是你的父亲,你…”

“敢问这么多年可曾养过觅夏姐姐一天?”寻冬抬眼看他,嗤笑,“我们王妃说了,若是真心想要这个女儿,就拿赎金来。”

“若是没有赎金,趁早离开,别逼我教人把你赶出去。”

杜全心有余悸,想到那些个侍卫,心里咯噔的跳了下,他咬牙,“等着,我这就回去筹集赎金,就算再穷,我也得将女儿赎回来。”

他步伐走得很慢,可让他失望的是,却没人留住他。

他脸色骤然变得铁青,愤愤的骂了句,带着妻儿回去了,那少年走得慢,回头做了个鬼脸。

寻冬瞧着他们就烦,气得瞪了他一眼坐下来。

觅夏倒了杯茶给她,忍不住笑,“分明是我的家事,怎么我瞧着,你反倒是比我更生气一样?”

寻冬猛灌了一大口,恨恨地说:“我不高兴他们拿你不当回事,明明是亲生女儿,却丝毫不在意,他们只是将你当成可以和晋王府攀上关系的工具,我又想到我家里人,都一个样。”

觅夏拍拍她的背,半蹲下来平视她,“可我们相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已经够幸运了,我们没像大多数奴婢一样,因为主子一句话就被打杀,我们进了镇国公府,遇到了心善的姑娘。”

寻冬也笑起来,分明是茶她却仿佛喝醉了,“是呀,遇上了这么好的姑娘,所以我要一直留在姑娘身边,伺候姑娘,然后伺候小主子,等小主子有了小小主子,我就去伺候小小主子。”

萧明珠刚进来便听到她这句话,忍不住笑,“你呀你,迟早将你嫁出去。”

寻冬笑嘻嘻的吐了吐舌头。

萧明珠偏头去看觅夏,“认吗?”

觅夏摇摇头,“如今见了一面也好,死了心就不会再期待,我啊,和寻冬一样都预备着一辈子伺候您。”

萧明珠有些心疼。

觅夏是最苦的一人,原以为救下她是改变她的命运,可如今她爹娘的到来,却无疑又给她一个重击。

觅夏看清她眼底的心疼,鼻尖微酸,“姑娘放心,我啊,不觉得有什么可惜,我这人啊,没什么大心愿,活着就够了。”

活着就足够了,起码她没在冰天雪地里死去,活着长到了现在。

她认识了很多人,姑娘,寻冬,夫人,老夫人,好多好多。

萧明珠拍拍她的肩没说话。

寻冬有意活跃气氛,笑着问:“姑娘,二公子那会儿来和您说什么呢?”

萧明珠偏头说:“母亲教我明日回镇国公府一趟,把谢四也带着。”

她其实也明白母亲的心思,她听闻了京城里的传闻,想要敲打警告一下谢四。

她心下好笑之余又有些感动。

寻冬也明白了夫人的意思,捂嘴偷笑,“我上回就说,若是教夫人来府里住一段时间,保准再不会担心。”

就王爷那娇惯的,比夫人他们可厉害多了。

王爷那是她们姑娘还没说想要什么,就捧到了眼前。

觅夏也笑,“可不是,也该是让京城那些个人好好看明白,真当咱们晋王府什么人都能进。”

觅夏认亲的告一段落,第二日,萧明珠教寻冬和觅夏伺候着梳洗。

寻冬站在边上捂嘴笑,“王妃,昨儿个啊,江公子来了,也不知和觅夏姐姐说了什么话,她回来时耳根都是红的。”

闻言,觅夏唰的下红了脸,忙伸手去挠她。

两人嬉笑着,屋外有人抬步进来,两人恭声唤了句王爷,便退下了。

萧明珠从镜子里看他,气恼道:“你把她们吓走了,谁来给我梳发?”

少年拿起木梳,“我来。”

她转过身按住他的手,笑嘻嘻的问:“今日怎么这样讨好我,说罢,有什么事求我?”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那双眼里顾盼生辉,漂亮极了。

少年眼角的弧度也弯了起来,他故作沉思了下,才从后搂住她的腰,亲了下她的侧脸,嗓音低哑,“今日去岳母那,还望娘子替我多多说好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