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珠一路红着脸下船。
她肤色白, 那抹红意像是深冬大雪里一枝红梅,映得明艳昳丽,漂亮极了。
路边的行人纷纷侧目, 可触及到她身边少年冰冷的神色后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连忙移开视线。
“三哥。”
“萧明瑾, 你怎么有空来接我呀?”
红衣少年努力将唇边的笑容压下去,板着脸提醒她:“萧明珠,要喊哥哥!”
“我不。”萧明珠撇嘴:“就比我早出来一点。”
萧明瑾瞪眼, 强调了一句:“那也是早出来, 按照年龄大小你就得喊我哥哥。”
小姑娘格外不情愿,小声嘟囔:“要不是接生婆把你早点拽出来, 这会儿你就该喊我姐姐了。”
提到这个,萧明瑾也有些庆幸, 唇边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揉了下小姑娘的头发,“这就是命,命中注定你该喊我哥哥,改变不了的。”
萧明珠给了他一个白眼,“说罢,你怎么有空来接我?”
萧明瑾眼也不眨的给两位哥哥上眼药, “母亲和大哥二哥说这个事情的时候,他们都推三阻四的不愿意过来, 只有我想也不想直接应了下来, 你说说是不是我这个哥哥更疼你一点?”
想象中,小姑娘感动的表情并未出现, 只是迟疑了下伸手指向他后面, “那个, 你回头看看。”
萧明瑾:“?”
“有什么好看的?”他边说边转过头,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两个青年,一个气质温和,另一个气质冷漠,正是镇国公府的小公爷萧仲琰和二公子萧仲瑜。
萧明瑾嘴角的笑顿时僵住了,语气有些结巴,“大…大哥二哥?”
萧仲琰嗯了一声,饶有兴味的示意:“继续说。”
萧明瑾僵着脸,下意识的就想跑。
还没跑两步就被人拎了回来,萧仲瑜沉着脸,嗓音沉了下来,“胆儿倒是不小,如今都敢编排大哥和我了,看来渔阳书院的那群老夫子倒是教了你不少。”
萧明瑾是最怕这个二哥的,被他拎着也认命的闭上嘴。
萧明珠瞧着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即便小姑娘没说话,可他怎么看都能看到她脸上的幸灾乐祸,忍不住说:“你别笑,迟早你也会被这么收拾。”
萧明珠撇嘴,弯着眼笑,“才不会,大哥二哥才舍不得,是吧大哥?”
萧仲琰眼眸温和,点点头,“是。”
萧明瑾:“……”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愤愤不平的说:“没良心的小丫头,忘记谁对你好了是不是?”
“没忘。”小姑娘嗓音里也带着欢快的笑,“是萧明瑾。”
她这么一说,少年原本故作生气的表情也装不下去了,噗嗤一笑,“行了,就知道没白疼你这个小丫头。”
萧明珠抿唇笑起来,偏头看萧仲琰和萧仲瑜,“有萧明瑾来了就够了,大哥二哥怎么也来了?”
“母亲看了宴迟写的信,气得哭了好久。”说到这里,萧仲琰向来温和的眼眸里闪过些厉色,“长淮郑氏,未免太欺人太甚了!”
明摆着,这是在打他们镇国公府的脸。
他的妹妹,他自幼惯着还觉得没把全天下最好的捧到她面前来,她们竟那样待她。
她和晋王殿下才成亲多久?
她们就巴不得的往晋王殿下床上送人,若是外人还能理解,可她们是她的亲人。
他想着,心中隐隐又有些火气。
他们原先是不准备让她嫁进皇族,甚至不准备让她嫁给任何一个权贵之家。
这样以镇国公府的权势,便不用担心那人敢娶妾室。
可嫁进皇族,一切都都身不由己。
萧明瑾是个藏不住的性子,当即嚷嚷道:“可不是,我看大舅母跟郑云澜一个样,难怪养出来那么个讨人嫌的儿子,得亏宝儿没嫁过去,要是嫁过去可不是要受那个老妖婆揉搓了,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咱们谁也帮不了他。”
萧仲瑜难得没训斥他,轻轻嗯了一声:“是过了些,外祖那边以后要少走动吧。”
萧仲琰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这件事最为难的是母亲,一个是她的女儿,另一个是她的母亲嫂嫂,她夹在中间才最难做人。”
萧明珠明白这个理,主动开口:“谢四已经帮我出过气了,这件事我也不准备再和他们计较,咱们心里有数就行,就到此为止罢。”
萧仲琰抿着唇没开口,那双向来温和的眼却裹着几分寒意。
就这么算了,怎么可能呢。
气氛有些凝滞,萧明瑾主动岔开话题,拍了拍谢宴迟的肩膀,“幸好有你在,不然宝儿真的就要吃个哑巴亏了。”
谢宴迟攥紧了小姑娘的手,笑了笑,“我自然不会让旁人欺负她。”
萧仲琰和萧仲瑜才第一次正视他,神色都比较友好。
皇族里未必就没有真心,至少眼前的少年从成亲到现在,确实给他们展露出了不少。
小厮将行礼送上马车,一行人才又往镇国公府去。
谢宴迟将张凤婆交给卓礼,吩咐他带人保护她去认认路,才转身上了马车。
“交代好了吗?”
“交代好了。”
萧明珠哦了一声,忍不住又问:“会不会再出来人刺杀张凤婆?”
少年的语气很肯定:“不会。”
“为什么?”
他简而言之:“这里是京城。”
小姑娘挠挠头,有些担心,“我知道是京城,可是我之前也听说过,京城里发生过不少命案,万一他们派人过来袭杀张凤婆,这唯一的线索是不是又要断了?”
“在京城里发生命案,若是一般的很容易压下去,可载着张凤婆的是晋王府的马车,关注的人很多。”
“你要明白张凤婆的那些话,其实是没有准确的依据,就算她真的指认谁,别人也大可以说她是疯子,说的都是假话。”
“这个时候来杀她,无疑是主动曝光。”
“所以在京城里袭杀她是一件很蠢的行为,若是背后主使的人真的是那个老狐狸的话,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萧明珠恍然点头,“原来是这样。”
“还有一点。”谢宴迟捏了捏她的脸,眨了眨眼补充:“我派去保护张风婆的人,实力都很好,不用担心她会被杀。”
萧明珠才放下心来,又想到什么问:“是不是可以把觅夏叫过来,然后再喊江宜年了?”
她眼睛亮亮的,看起来很可爱。
少年偏过头偷偷亲了她一口,点头,“可以了。”
马车一路行驶到镇国公府门口才停下来。
萧明珠派人去给晋王府里递信让觅夏过来,才带着寻冬去了郑氏那。
郑氏一早得了他们要过来的消息,原本冷静的心,瞧见小姑娘进来,顿时红了眼眶,“宝儿。”
她唤了声:“母亲。”
郑氏打量了下她,小姑娘精神看起来不错,可她瞧着就是比先前回镇国公府时瘦了一些。
她想到信上的话,忍不住有些埋怨。
她自认为没有半点对不起嫂子的地方,她怎得能做出那样的事?
就她说的那些话,送两个丫鬟过来伺候宝儿,说不是暖床丫鬟,可谁能信?
最令她心寒的是出了那样的事,母亲她们仍然没有半点觉得对不起宝儿的地方。
这一次的事别说是几个孩子。
就连她,作为长淮郑氏的人都觉得寒心,幸好当初没教宝儿嫁给云澜。
不然,还有的是委屈受呢。
郑氏回过神来,招招手将她搂进怀里,轻声问:“在你外祖家是不是受委屈了。”
萧明珠摇摇头,“还好。”
“傻丫头,你是我的女儿,我还能不站在你这边吗。”郑氏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语气有些失望,“以后就少走动罢,你舅舅还是念着点情,其他人……”
她摇摇头没再说下去,显然是失望至极。
“您别难过了。”萧明珠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又骄傲的抿唇笑,“其实我也不算受了多大的委屈,谢四都给我出气了。”
郑氏如今看谢宴迟是越来越满意,点点头笑,“是啊,我们家宝儿眼光好。”
这一次的事若不是他写信过来,她还不知道会受什么样的委屈,她晓得这丫头虽然看着张扬受不得委屈,可心思细腻,恐怕为了不让她和长淮那边生间隙,会瞒下这次的事。
郑氏想着忍不住又有些出神。
小丫头年幼时生的粉雕玉琢,虽然顽劣但心肠却极好。
每回她心里头憋着气,那丫头那么点大却总能看出她在生气,然后凑过来哄她。
回想起从前的一件件事,郑氏忍不住掉眼泪。
她鼻尖酸的厉害,揉了揉小姑娘的长发,轻声说:“无论谁欺负了你,都要和我说,母亲帮你讨回公道。”
她自个儿和萧冀是青梅竹马,感情极好。
可即便那样,她还是给萧冀张罗了一些妾室,那是母亲说的,说女子不能妒忌,要大方点,要有世家女的骄傲。
她心里其实不认同的,可又没法反抗。
如今到了她女儿这里,她才不愿意让她的女儿再遭受这些委屈。
若是晋王殿下不需要,那就不再给府里纳妾,这样她的宝儿便不会受委屈了。
萧明珠应了声,又陪着郑氏说了话,逗她开心。
寻冬走进来,唤了声夫人才快步走过来:“姑…王妃,觅夏姐姐已经到了。”
萧明珠点点头和郑氏说了下快步出了门去。
“你和觅夏说了那些事吗?”
“还没有,我想看到觅夏姐姐震惊样子,但是没有您的吩咐,我才不敢去说。”
寻冬停顿了下,又兴奋的说:“不过有一点我确定了,我看了觅夏姐姐的手腕确实有伤疤,也就是说她真的很可能就是江公子的未婚妻。”
萧明珠心里也松了下来,尽管她先前大概确定了,可毕竟没确认出来手腕的事。
如今确定了,那也可以证明觅夏就是江宜年的未婚妻。
萧明珠带着寻冬快步回了院子里。
觅夏正低头清扫着院子,她身形窈窕,虽然头上没什么头饰,可她肤白,眉眼透出些许温婉,若是换上了更精致些的衣裳,说是大家闺秀也不为过。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觅夏抬起头,看见她们唇边立刻涌上了笑意,“王妃。”
萧明珠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觅夏姐姐,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觅夏愣了下。
萧明珠也没犹豫,直接将江宜年找未婚妻的事,再加上长淮的事和她说了一遍。
觅夏听明白她的意思,略微迟疑了下问:“王妃,您的意思是我是江公子走丢的未婚妻?”
“对。”
觅夏笑起来,摆摆手,“姑娘,您说笑了,我就是个小丫鬟和江公子那样的人怎么会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寻冬急了,忙说:“许文昌的爹娘是将你给捡回来的,那你的亲生爹娘呢?”
觅夏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我没有爹娘。”
“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怎么会没有爹娘?”寻冬不明白为什么身世都摆在眼前,她却不肯认,气红了眼,“觅夏姐姐,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的亲生爹娘到底是什么样的吗?”
“不想。”觅夏说的很果断,沉声说:“我的家在镇国公府,我没有爹娘也没有什么未婚夫。”
她顿了下,又看到萧明珠,抿了下唇轻声说:“这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都没有人来找过我,或许,他们并不想要这个女儿。”
姑娘才说,她大概就确定了下来。
她应该就是那个杜韶念,她才被许文昌爹娘捡回去时,那时候还小。
她记得家是住在城里,可具体在哪她不记得,她感恩许文昌爹娘把她捡回去,却也期盼自己的爹娘接她回去。
毕竟女儿丢了,总要找找罢?
可没有。
她等啊等,等了许久等到她进了镇国公府都没等到爹娘来找她。
那个时候她就明白了,她的爹娘并不怎么想要她回家,即便她是他们的女儿也一样。
她这个人就一点好,认得清自己。
她不是什么杜韶念,也不会去做杜韶念,她只是觅夏,镇国公府的觅夏。
寻冬被噎了下,有些茫然,“为什么啊,大户人家都能养得起孩子,为什么还不认呢?”
她的爹娘是因为家里孩子多,她笨又不是男孩,才将她卖了。
可觅夏姐姐的杜家,就算不是什么权贵之家,可应该也是小富小贵,为什么还不要觅夏姐姐呢?
她不太理解。
觅夏笑了笑,温声说:“因为在很多人眼里,姑娘家没那么重要。”
寻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问:“那觅夏姐姐,你还见江公子吗?”
觅夏想了想点头,“见罢。”
她其实并不想见,可姑娘一番苦心她不想辜负。
寻冬才又有了精神,笑嘻嘻的说:“那个江公子是个很好的人,觅夏姐姐你若是能嫁给他,以后就不用吃苦了,许文昌和他没有半点的可比姓。”
觅夏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小丫鬟才小跑着过来汇报。
“姑娘…王妃…王妃,那个江公子…江公子来了。”
“将他请过来罢。”
“是。”
觅夏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王妃,您是不是生气了?”
萧明珠愣了下,“啊?”
觅夏攥紧了掌心,说话也磕磕绊绊的,全然不像平时,“您这么费尽心思的帮我寻找,我却辜负您的一番苦心。”
小姑娘忽然笑起来,“你呀,就是想太多,你瞧瞧寻冬,整天没心没肺的,她这样就挺好。”
她略微顿了下,认真道:“不用这么小心,我初衷就是希望你能幸福,这一切都取决于你自己的想法,你若是想认,我便风风光光的将你嫁出去,你若不想认,咱们就不认,总归姑娘我还是能养得起你的,”
小姑娘嗓音很脆,也很认真。
觅夏听着听着忍不住红了眼,哑着声应道:“好。”
小丫鬟出去,没一会儿就带着江宜年进来。
许是来得急,他神色有几分疲倦,可眉眼却格外温和清俊,一身白衫衬得他身形挺拔,气质卓朗。
他走进来行了个礼,“王妃。”
萧明珠摆摆手,让他坐下来才开口:“人我给你找到了,是拐走的,当年那个伢婆没把她带出京城,被城郊外的村民捡回去了。”
江宜年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下来,语气有些激动,“人…在哪?”
萧明珠努努嘴,“我旁边这位就是。”
江宜年愣了下,他对这位姑娘并不陌生,若是没记错的话,这人应当是晋王妃的贴身丫鬟,他听人说,似乎叫觅夏。
“王妃,您的意思是……”
“当年捡走她的村民把她卖给了镇国公府,机缘巧合之下,就到了我身边伺候,我问了下伢婆,大概时间都对得上,她手腕确实也有道疤。”
提到这个,江宜年的视线顿时落在了觅夏身上。
在他的注视下,女子的神色并未有半分动容,只掀开了袖子,露出了手腕,她肤色白,可手腕的疤痕却有些狰狞可怖。
只一眼,江宜年就认出了她。
是她,是念念。
他攥紧了掌心,心头失而复得的情绪难以抑制,他揉了下心口的位置,忍不住喊她,“念念…”
女子皱着眉提醒:“我叫觅夏。”
她眼神冷淡,可他细瞧,却隐约觉得眉眼和年幼那个腼腆的小姑娘有几分相似。
杜韶念年幼时腼腆文静,不怎么爱说话,可每回他逗她,她很快都能笑起来。
江宜年自幼就当她是妻子看。
他从小就知道两人定了亲,他以后一定会娶她为妻,便一直照顾着这个比自己年幼又乖巧的妹妹。
可没想到,她会走丢,一丢就是这么多年。
杜家都放弃了,可他还没放弃,这些年不是没有女子和他诉说情意,可他总能想起来那个拽着他的衣袖,怯生生喊他:“慎之哥哥。”的小姑娘。
如今,总算找到她了。
她没死,她就像他无数次想象中的那样好好活着。
江宜年心头又有些涩意,又忍不住看她。
她生得很好,并非特别张扬艳丽的那一类,却胜在温婉,她眉梢眼角都透出婉约动人的美。
和他想的一样。
寻冬忍不住打趣:“江公子,觅夏姐姐这么好看你都看出神了啊?”
江宜年自觉失礼,忙收回视线,道了个歉,尽管再怎么掩饰,可耳根的薄红却证明了他没这么冷静。
萧明珠敲了下寻冬的头,才认真问:“江公子,人你也见到了,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江宜年神色一肃,沉声开口:“娶她为妻。”
“我不同意。”
觅夏抬头看他,一字一句道:“江公子的情谊我很感动,可我并不愿意,如今江公子已经看到我还活着,我想从前的那些事您可以放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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