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烟云◎
眼前的一幕显然超乎了正在观看直播的网友们的想象。
就连郭新阳此刻也是面容呆滞。
他......他看到了什么?
刚才的那一幕, 真的不是电影里的动作戏吗?
他们是不是在做梦?眼花了?还是出现幻觉了?
屏幕之前的观众们,有人狠狠地捏了一下枕边人的大腿,听到一声惊叫才确认这是真实。
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脸, 又揉了揉眼睛, 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没发烧啊, 有知觉啊......”
有人看着实时刷新出来的弹幕,一声“卧槽”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电脑椅滑动,在地上狠狠地摔了个大马趴。
但此时此刻的疼痛根本无法扰乱直播间之前观众们的思绪。
几乎是同一时间, 来自全国各地实时观看直播的观众们都在齐齐发送着弹幕。
【那一刀出现的一瞬间, 我以为我自己在看什么武侠大片。】
【主播牛逼!主播牛逼!除了牛逼两个字我已经不知道来说什么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姐姐鲨我,求求你, 求求你,摘下面具让我看一看好不好!】
【卧槽卧槽卧槽,有人录屏了吗?我刚才正好摘了个眼镜, 只记得有什么一闪, 根本没有看清楚!】
【这特么是特效吧,绝壁是特效吧?????】
【感情我们之前都是白担心了,探灵姐牛逼~这才叫真的艺高人胆大啊,怪不得敢两个人直接进来探灵,我们劝这么多还不走。探灵姐是什么派的啊?】
有的人忙于将直播分享出去,转到微博上,各种群里,发给自己的亲近朋友。
“姐妹们速来,卧槽这个探灵主播太牛逼了, 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牛逼!”
“不吓人, 真的不吓人, 快来看超强大姐姐碾压老鬼!”
“不是特效,真的,是真的,灵城44号!”
洛萤此刻看着一地的白绫,她脚步声声。
噔,噔,噔。
宛如藤蔓一般的半脸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但无论是窈窕的身形,还是半遮半露的眼眸与红唇,都让人觉得这只露出半张脸的主播探灵绝对是个实打实的大美女。
她脚尖勾起,尖头鞋错开地上的白绫,走在这宛如灵堂的正厅之间,闲庭信步,气度悠然,像是逛着自己家的后花园一般。
她悠悠地走到正厅中间的灵台之前,看着那黑白的相片。
原本那是谭老爷子的黑白照,此刻已经变成了洛萤带着半脸面具的相片。
直播间前的观众们只觉得汗毛竖起,这灵城44号里面的鬼,绝对不是个善茬。
尽管刚才主播探灵手中的长刀已经将那些白绫搅碎,可,可这毕竟是灵城44号这谭老爷子的主场啊。
主场优势在人家手里,而且还有那些个红衣的童子,保不准还有这么多年来积攒下来的鬼怪冤魂都是一伙的。
再看主播这一边,除了主播自己就只有始终尽职尽责在进行全景直播拍摄的摄影师小姐姐了。
将原本的灵堂照片换成了主播探灵的,什么人才在灵堂摆黑白照片?
是死去的死人啊!
一时之间,直播间观众们的心又揪了起来。
【呜呜呜,好吓人,我要是看到自己的照片摆在灵堂上变成黑白照,我没死也能直接吓死过去了。】
【有人注意到主播手里的刀吗?好帅气,而且刚才没有听错的话好像是摄影师小姐姐飞过来的,摄影师小姐姐声音好好听!】
【那个......我弱弱地问一句,这个刀有点长,属于管制刀具吧?】
【我现在默念北斗经,为主播消灾祈福。】
【说得对,我也翻出来了我的心经,看样子主播会武术,但这是鬼啊!而且一百多年的老鬼,一看就是成了气候的厉鬼,探灵姐保重啊。】
尽管刚才已经被洛萤帅到,弹幕里不少人在疯狂刷屏姐姐鲨我,太帅了太帅了,探灵姐出道演武侠片吧,这不是特效吧?啊啊啊啊的人不断。
但看着眼前一地白绫,还有这诡异的黑白相片,怎么看怎么令人害怕。
黑洞洞的灵堂里,白烛的灯火骤然大盛,原本不到指甲大的烛焰猛然蹿升。
一地破碎的白绫再度卷起,堆叠成了一个人形,轰然想着洛萤全身飞来!
不仅仅是如此!
灵堂内的四个红衣男童仿佛是瞬移一般,骤然出现在洛萤的身边。
东,南,西,北。
呆板的眼睛一个个紧盯着洛萤,鲜红的唇角高高扬起。
“贵客,请落座——”
“贵客,请用茶——”
“贵客,老爷有请——”
尖锐的嗓子拉长了尾音,无比刺耳。
洛萤看着已经抬起手来向自己逼近的四个纸人,她唇角微勾,声音清朗:
“这入了谭家门,却不见主人家,如此便是灵城谭家的待客之礼吗?”
“如此看来,谭老爷子这谭半城之名也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
“谭家的仆从,未免太没用规矩了些。”
洛萤手中刀花反转,苗刀直接在周身扫荡一圈,四个红衣童子的脑袋骤然落地,伤口平滑,不见一丝血迹。
四个诡异的带着瓜皮帽的人头就此滚向四个方向,身体直愣愣地倒地,没有半分声息。
瞪大着眼睛的人头还咧着大红的嘴唇,四个人头对准了洛萤的方向无声微笑。
身首异处不见血,直播间前的观众们已经傻眼,甚至有人直接晕了过去。
【卧槽捏妈啊,这特么什么情况,这不是人吗?我已经要吓得die了】
【人已经是恍惚的,这真的是直播,不是什么鬼片吗?我今晚上根本不想睡觉了,现在连闭着眼睛眨个眼都不敢,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圆滚滚的脑袋在冲我笑。】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看什么?咱们国产恐怖片什么时候能像直播里这样就支棱起来了。】
洛萤眼神扫过地上的几个纸人,哟呵,脑袋都被她砍掉了,这眼睛还一眨一眨的,她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纸扎,等百年之后我也订一套,质量是真不错啊!”
她甚至一脚踩出,在这惨白面孔的脑袋上狠狠地压了几脚,直到将四个纸人的脑袋踩扁。
洛萤的小鞋跟噔噔,四个纸扎红衣童子被她骤然踩扁,顿时献出了纸人的原形,只是这灵城44号内的大BOSS依然没有现身。
洛萤轻叹一口气,
“谭老爷子您毕竟是长辈,主动出来见小女这个晚辈,也是在下失礼。”
“免得被人说我不敬老,您既然不出来,那我便亲自来见一见您吧。”
洛萤毫不犹豫地退出了正厅之内,一个转身,穿过正厅后垂花门。
直播间的观众已经被她的动作震惊了,有人抓紧时间截图。
【谁知道探灵姐究竟是什么来历?】
【确认了,探灵姐真不是一般人。正常人谁能跟要跟鬼宅里的大BOSS对话,不对话不罢休啊。】
【刚刚,那四个红衣男鬼,都是纸人???全都被探灵姐踩扁了?】
【我方了,我方了,在城里生活这么多年好久没有见过纸扎人了,偶尔回老家碰到农村的白事,那纸扎人的质量也不咋地,但看着都挺渗人的,这特么都能活过来,我们没有探灵姐这本事,岂不是见阎王爷去了?】
三进院乃是这谭家宅院的内院,格局与前边的一进院二进院自然是不同的。
正房三正,另有四个二房,东西尚且有厢房,占地面积极大。
以谭家当年的光景来说,这里便应该是谭家三房居住的地方,正房不知是给长房住的,还是当年谭老爷子住的。
这三进院的过厅也十分大,洛萤才看清了格局,就见面具上的弹幕疯狂刷了起来。
【999999敏!怎么突然有灯笼了,我好像看到东边的墙角还有个人影?】
【楼楼楼上你没看错,我还看到这院子旁边怎么还停了一辆轿车,是那种民国戏里的大轿车,卧槽了。】
【有谁注意到,右边黑洞洞的正方形,这特么的是个轿子吧!】
直播间的画面之中,洛萤此刻正站在二进院与三进院交叠的屏门处。
屏门打开,而她左右两边正是连接着厢房与正房的抄手游廊。
抬眼望去,正房和厢房的房檐之下,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的惨白灯笼。
那白灯笼里明明点的是蜡烛,可看起来仿佛幽幽鬼火,随着凄凄冷风在房檐之下摇曳着。
一摆,又一摆。
远远地看着,那白灯笼仿佛是一个个惨白的鬼影,吊在房檐之下,齐齐看着洛萤这位不速之客。
洛萤的眼神扫过四周,东厢房的一侧门前停着一辆福特轿车,而西厢房的门口又有着宝盖轿子,四个若隐若现的影子正抬轿守候。
正房的房门口处,两位衣带蹁跹的仙女状似门神,周身的披帛迎风起舞。
洛萤眨了眨眼,正房紧闭,看来这位谭老爷子还是不打算出来见自己啊。
她脚步一动,只听得刺耳的唢呐声传来!
那几乎冲破天际的唢呐声直勾勾地钻入耳中,仿佛在天灵盖上跳舞。
《雪梅吊孝》
《送葬曲》
画面之中,只见洛萤左右两侧的抄手游廊之上,不知何时已经聚集起了一队又一队的惨白人影。
他们有的手持唢呐,有的人持钹,有人敲这木鱼,有人敲锣,小鼓,有人带着碰钟。
一声声送葬曲尖锐而刺耳,几乎是响彻了云霄,不由分说地往洛萤的耳朵里钻。
曲调诡谲,声声泣血,活生生要给人直接入葬!
这两队哀乐的乐队一步步地逼近洛萤,居然还形成了二重奏,震得她只觉得双耳失聪,头皮发麻。
死鱼一般的墨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洛萤,白惨惨的面庞在灯笼的映照之下愈发诡异。
这是两队纸扎的哀乐队!
弹幕上已经刷起了一片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弹幕护体,弹幕护体啊,吓尿了,真的。】
【我人没了,从前看的那些探灵直播都是个啥啊,这特么才是王者啊。】
【探灵姐人还好吗?这已经不是四个了,一大批纸扎人向你袭来,小心啊!】
郭新阳颤抖着手一边开着自己的私人群聊,一边看着直播。
这个主播,特么的,不安寻常套路来啊!
不!
这究竟是哪家的子弟下山没事干出来开直播了?
刚才那四个红衣童子的居然是纸扎的,他纵横灵异界这么多年也没有看出来,居然就那么被活生生的踩扁了,断了头。
这到底是哪门哪派的?实在是没听过这个路子的啊?
【龙虎山小帅哥】:都在看直播吧?这些纸扎明显都点灵了,看着规模还有这质量和风格,我师伯他们说应该是一百多年前的,现在纸扎都粗制滥造,好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手艺了,不可能是这个主播故意炒作安排好的。
【鬼谷李子】:确实。但现在情况不太妙,我查了点资料,按灵城44号当初谭家的规模,点灵的纸人不在少数,就算她有点功夫在身,也敌不过这人海战术啊。
【家有五大仙】:@俺乃你姥姥,速度快点,到哪了?俺家老仙说看着架势谭家才刚出手,一百多年来这气候绝对不小,不知道这主播还能撑住多久。
【卡巴拉】:@咱家祖师爷是王灵官,你的符呢?这么慢?
郭新阳看着群里的消息,再看着焦灼的战场,心急如焚。
即便是刚才见识到了这主播探灵的本事,但人的体力终究是有限的。
她手里的刀再快,可这么多,乌压压地全都向着探灵攻击来,已经不只是前后夹击,而是四面楚歌,腹背受敌。
这怎么躲?
她能躲得过吗?
全景的镜头之下,不知从何处有四头奔马嘶鸣而来,直接冲向站立在屏门之处的洛萤。
而原本离在正房门口的两位飘带天女,长长的披帛也骤然之间飞出,随风转着弯一个卷向洛萤的脖颈,一个卷向洛萤的手臂,似乎想要将她手中的苗刀卷走。
轰——
轰——
轰——
东厢房处的福特轿车骤然亮起了灯来,尖锐的喇叭声混着声声哀乐,车轮滚动,以最快的速度撞向洛萤。
三进院房檐下的一串又一串白灯笼,随风摇摆得更加飘逸。
飘摇着,狂舞着,仿佛在嬉笑着看着一场大戏。
西厢房门前的轿子也有了动静,五大三粗,穿着短衫带着礼帽的脚夫仿佛抬着什么沉重的巨物,一步一步地向着洛萤走来。
而这一切,几乎是同时发生。
顷刻之间,洛萤要面对这来自四面八方的所有攻击!
洛萤面色不变,她心中哂笑。
看来还是她高估了谭老爷子的排场。
无论是眼前向自己奔袭而来的汽车,还是那脚步沉沉的轿子,亦或者是此刻将她围住的丧乐队,还有那飞在空中的天女。
阴阳眼之下,一切无所遁形。
这都是纸扎人。
她看透了,自然不会害怕。
四匹纸扎神马与纸扎的汽车是给人乘坐的,纸扎的轿子也是让人在冥府坐的,乐队是伴奏,天女和先前那四个红衣的童子都是给逝者在阴间的侍从。
把这些都用来攻击自己,足以说明这谭老爷子手中已经没有什么牌了。
谭老爷子曾经故去之时,应该是摆了好大的排场,出了一场大殡。
根据洛萤在大宁的时候见识过的高官豪商出殡,那排场是沿了几条街,什么纸扎人纸扎车马仙鹤狮子轿子房屋金山银山佣人仆从,几条街长长的在那走怎么走都走不完。
在当时这都是难得的景象,大伙要出来看热闹的。
眼下这些纸扎的数量对比谭家在百年前的地位来说着实有点少啊!
洛萤不疾不徐,她双脚轻点,飞身而上,直接跃到了一匹纸扎的马背之上,勒住缰绳,分头一甩,将这四匹马直接回头扭向汽车撞来的方向。
是马的速度更快?
还是汽车的速度更快?
两方相撞,必有一失啊!
而两个天女的披帛根本没有触碰到洛萤的身子,苗刀一个反转刀花,长长的缎带应声而断。
洛萤两脚飞踹而出,这两位纸扎的仙女一左一右地飞出,直接砸在了房屋的瓦檐之上,带着两个闪烁的灯笼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两侧的送葬曲在耳边嘶鸣,吵的人头疼,她面色一凛,脚下轻踏,立刻飞身从马背上挪移到了那脚夫抬轿的宝盖顶上。
随后她折身弯腰伸手将这轿子的门一拉开,诶嘿!
虽然不知道这轿子里边有啥,但这轿子刚好卡在了三进院的屏门之处,被两侧的哀乐队夹击。
哀乐大起,轿门大开着。
洛萤拉长了嗓音,“请您下轿吧——”
她一个跟头落在地面上,看清了这轿子之内的人影。
嚯!
一身的惨白寿衣马褂,头顶还戴着一副小瓜皮帽,老神在在地坐在轿子中央。
老者的面容明明是慈眉善目,可阴恻恻的脸上泛着青白,没有一丝血色,寿衣在身,看着只让人浑身发凉。
这张面孔自然是洛萤先前在二进院的正厅里见过的。
那黑白照片之上的人脸!
可不就是百年之前的谭家老爷子,有着谭半城之称的“谭文茂”本人!
老爷子此刻老神在在地坐在轿子里,面色古井无波,看不出来一丝的异样。
洛萤歪了歪头,她脚步轻盈地走向了轿子前边。
“老爷子,这就是您谭家的待客之道吗?”
“别怪小女我多嘴,您家这乐队,实在是有些吵了,大半夜的都睡觉呢,扰民!”
“您家这轿子看起来质量也有点一般,这轿夫傻愣愣的,不够机灵。”
“不过也是,毕竟谭家是大户人家,这选下人,还得选忠厚老实的不是?您说晚辈可说得对?”
她语气飘飘,声音温和,仿佛再正常不过,只是和眼前的老人在唠些家常。
这轿子就近在眼前,不到半米的距离。
洛萤还挪动着脚步,莲步轻移,走向了轿子前。
“老爷子,您瞅瞅,不是我说,您家这轿夫是真的不机灵。”
“这都到地了,还没人请您来下轿呢?”
洛萤抿了抿唇角,笑意盈盈地看着坐在轿子内的谭老爷子。
“既然如此,就让小女来扶着您下轿。”
“谁让......我是晚辈呢?”
她低眉顿首,面容温婉中带着笑意,恭敬地站在饺子的一边,纤纤玉手伸出,像极了对自家爷爷恭敬的晚辈孙女。
轿子内终于有了动静,洛萤侧着头,看着轿子内的老人慢吞吞地向外挪动着身子。
只是她伸出去的手,老人始终没有搭上,而是直接飘了出来。
洛萤不以为意,收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话语中带了些许的委屈。
“老爷子既然不用晚辈搀扶,可见身子康健极了,实在是令人欣喜。”
洛萤眼中含笑,谭老爷子是个健康的老人,这样一会儿打起来,也不用担心被人说她欺负病弱了。
谭老爷子走出了轿子,他并没有理会洛萤。
从头顶上摘下瓜皮小帽,拿在手里抖了抖,仿佛是在拍去浮沉,又重新带回了自己的头顶。
又拍了拍身子,拍了拍通身的马褂,不知是在除去什么脏东西。
而对于那一地的纸人和车马,他甚至没有给过办个眼神。
悲鸣的哀乐仍在继续,看着眼前半点都不受影响的旗袍女子,他总算是动了动,拍了拍手掌。
随后,两边的唢呐与哀乐总算是停了下来。
仿佛是两军对垒,谭老爷子直直地站在洛萤的对面,他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在兀自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一时之间,这三进院内的气氛仿佛陷入凝滞。
谭老爷子在看着洛萤,洛萤红唇轻抿,腰杆挺直,任由着对方打量。
如果不是那屋檐之下的一个个白灯笼还在随风摇曳,这一切仿佛陷入了卡顿一般,就像是有人按下了暂停键。
这几分钟内的变故早已让直播间之前的观众们瞠目结舌。
【我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我就看主播突然跳到马上去,然后怎么一下子就冒出来个穿寿衣的老人来?】
【我也......我就光顾着看那俩仙女过来了,赶紧瞅着主播的脖子怕她被缠住,结果一转眼这变故太多我都跟不上了。】
【是啊是啊,我差点以为自己开了两倍速,一脸懵逼中。】
【这是直播没有暂停的吧?我差点以为突然出现了灵异事件卡顿了,浑身哆嗦。】
【那个,那个,现在这个是鬼吧?你们注意到没有,这穿寿衣的老爷子跟之前那个灵堂里的相片模样一模一样,卧槽啊,我人已经没了。】
直播间的弹幕上已经是一层叠着一层,有人在讨论着刚才那电光火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人试图滤清逻辑,是主播先骑在了四匹马上?还是先打了天女?还是先弄了这个轿子?
有人开始翻着之前的录播,寻找曾经的线索跟目前的情况一一进行对照着,甚至有人用着直播间里当时的截图使用搜图软件搜索。
有人一边嚎着不看了不看了我要关直播了,一边又在疯狂刷屏,始终没有离开直播间。
比较奇特的一个景象是,洛萤的探灵直播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涌入了几个特殊的群体,在此刻僵住的局面之下,他们突然抓住了机会连刷几条弹幕,说着一些普通观众们看不懂的语言。
【同学们注意了,这是百年前的四进四合院格局,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目前主播走过的三进院落,没有看到和不敢看直播的同学记得去白天看回放。】
【殡葬行业的同事们,瞧一瞧,看一看啊,这百年前的纸扎人手艺,红男绿女,男烧马,女烧牛,这两不乱可千万不能错了,注意一下这百年前手艺是如何开眼的。】
【四进院落已经是属于典型的深宅大院,我们之前看到二进院被主人家设置成了接待外客的正厅,三进是内院,最后的四进院应当是后罩房,这个格局在四合院中算是稍微罕见的。我们可以看出,四合院的格局并非是僵死的固定模式,很大程度上都依靠着主人家的喜好来决定。】
【民乐三班的在不?刚才的送葬曲听没听清楚?其中主音是什么?这是明天的考试题。】
【???我看到了什么?我这是走错直播间了吗?】
一大串乱入弹幕顿时让原本的直播间观众们有些懵逼,这......这咋回事?
原本对于此刻主播探灵的担心,还有现场的诡异与恐惧都被这些弹幕冲刷掉了。
我们在看探灵直播,你们来鬼宅直播间里搞学习?
洛萤看着这些格格不入的弹幕此刻也觉得有些好笑,她倒是没想到,自己一个探灵直播,没想到居然能引来一群搞研究的。
说起来,眼前的这些纸扎乃是一百多年前民国时期的样子,当时的手艺因为战乱如今流传下来的也不多。
还有这灵城44号的谭家院子,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进来过,因为鬼宅的名声在外,也躲过了战乱和外界的打砸,可以说是难得保存完好的四进四合院了。
两侧位于抄手游廊中吹吹打打的丧乐队,如今民乐式微,传承断绝许多,这纸人化作的民乐,吹打的送葬曲居然成了今人学习的机会。
对于此,洛萤也有些无奈,不知说什么比较好。
该说不说,你们还挺能找机会学习的,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看到自己直播,居然能开发出观看直播的新模式。
风,动了。
谭老爷子不知是打量了洛萤几下,突然动了起来。
“你这女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晚辈,可藏头露尾的算什么鼠辈?”
“我请你的茶不喝,点心不吃,可没有一点晚辈的样子。”
谭老爷子苍老的声音传出,阴恻恻的,让人脊背发寒。
面对谭老爷子的话语,洛萤勾唇一笑。
“老爷子此言差矣,小女是今人,学的自然是今人的规矩。”
“擅闯主人家是我的不对,在此给您赔罪了。”
“只是您这招待晚辈的礼节,小女实在是不敢受。”
“晚辈是一个大活人,可没有吃死人东西的习惯。”
洛萤声音清冷,言语娓娓道来,面对眼前的这座灵城44号鬼宅的主人也没有半分的惧怕。
只听得谭老爷子冷哼一声,他转头不再看向洛萤,而是在这三进院的院落之中走了起来。
只见他手中一动,一盏房檐下的白灯笼就来到了谭老爷子的手中,他提灯游走到了那与四匹神马相撞的汽车处。
“这福特的轿车,当初一出来,我那小儿子便满心的想要,我谭家别的没有,银元管够,他喜欢车,我就给他买车。”
谭老爷子摩挲着纸扎车子的表面,似是在回忆着什么。
“福特,还有什么蒂克,豪斯,那些洋名字我倒是记不住,洋汽车嘛,长得都差不多,家里三房人,大儿子,小儿子,还有出嫁的小闺女,刚好给一人一辆。”
“都是自己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小闺女就算是出嫁了,家里的东西给她也一样不少。”
“说是出嫁,其实那孩子的夫婿跟入赘也没个差别,终日都是和她大哥二哥一样,陪着我这老人家在老宅里生活。”
谭老爷子低低地叹了口气。
“我岁数大了,但眼睛没花,腿脚没坏,脑子也灵快,孩子们聚在我周围自然是高兴的,我也知道,他们哄得我开心,也是为了这家业嘛。”
“钱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你说这人生处处都得要钱啊。”
“外边都说我对着孩子也一毛不拔,把这谭家的产业,把这手里的这些钱,不到死不松手。”
“我哪敢松手啊!”
谭老爷子仿佛是低低自语,又仿佛是说给这百年来唯一的来客听。
“老大,原本是个心眼踏实的,可惜那个媳妇不着调,当初看着家世是好的,人也新派,我寻思老大喜欢就行,过日子终归是他们小两口。”
“可娶了媳妇之后老大家花销太大!老大原本简朴,跟着媳妇开始又是去酒会,又是开洋行,又是跟洋人打交道,花钱如流水。”
“谭家虽然不是养活不起,可你说说,一天出去花个几千银元,若是一个月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平日里三五十,三五百的花销不算事,但动辄和人竞价上千,老大媳妇一个月甩出去一万的银元,真当我那银子都白来的不成?”
“其实我也知道,老大那媳妇要的银子,一大半都是老大出的主意,拿出去不过是给老大填了洞。所以我紧着老大,不让他从公中支钱,只给了两个庄子铺子,一年下来也有一两万,怎么着也够常人花了。”
“老二倒是精明,不像是老大直愣愣地支使媳妇要钱。他倒是用我那孙子孙女的名义,孩子要西洋的公学,要出去留学,又要给孩子攒家底,大大小小零零总总,大钱不要,小钱如流水走个不停,加起来也不比老大少了。”
“还有老小,我那小闺女。她年纪最小,两个哥哥也宠着她,从小到大说一不二。看上的这个女婿,我是千个百个不同意,那小子一看就油滑得很,说是去西洋留过学的,嘴里的洋文来回就那么几句,还没我这老头子会的多呢。光会讨小丫头喜欢。”
“那小子没有能耐,家世也一般,成了婚大多时间便住在了我这丈人府里,我那小闺女,从小精心教养到大,含着嘴里怕化了。我还能赶出去不成?”
谭老爷子啰啰嗦嗦地说着自己的三个儿女,他时不时看着东厢房,又看着西厢房,看着这三进院子。
“不成材啊!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可这三个孩子啊,自从孩子他娘走了,我又一心扑在生意上,有什么事就给钱去解决,等到老了,孩子大了,一个个长得就像那正厅前边的歪脖子树,歪了!”
“你说我这还活着,还指望把孩子掰回来,不然这大半辈子的产业不都毁在手里,富不过三代了吗!”
谭老爷子的身子晃晃悠悠,他手中的那盏白色灯笼也随之摇曳。
他没有动作,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洛萤也站在一旁默默听闻这段百年前无人知晓的过往。
“七十四岁那年,我打了个棺材。”
谭老爷子话锋一转,突然结束了与子女有关的话题。
“旁人都以为我是岁数到了,为自己的晚年忧心,提前早做准备。连我那三个儿女也是这么想的。”
他突然嗤笑一声,又猛然咳嗽了几下,原本就惨白的老脸显得更加可怖。
“灵城有个叫老葛的棺材匠,他家的棺材铺上接皇亲国戚,下接流民百姓。寻常人只知道他打的棺材质量好,但很少有人知道,老葛是个真正的棺材匠。”
“棺材匠”三个字,谭老爷子特地拉长了语调。
“棺材匠啊,一副棺材可知活人生死,能道亡魂之吉凶。”
“我找老葛打棺材,就是为了那开工的第一斧。”
“老葛的第一斧砍在木头上,我避过身子不能看,等到他看完,我转过身来,看着那木屑飞出去了十米远。”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我还有十年的寿命可以活。”
“我心想着,十年,我的孙子孙女也都长大了,足够我给谭家教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让这三个不成器的儿女能有依靠。”
谭老爷子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十年啊。你不知我有多高兴。”
“我不怕死,我就是记挂着三个孩子,我走了可怎么活。”
洛萤垂下眸子,她查询的资料里确实有谭老爷子突然打棺材的事情,原来是因为这般的原因。
只不过她记得当时,谭老爷子打棺材之时没几个月就走了。
这可跟他所说的十年对不上号。
老派的棺材匠知生死,洛萤在大宁也是有所耳闻的。
“小姑娘啊,你说,我怎么就死了呢?”
“茶里的毒,是老大给我下的。”
“酒里的药,是老二偷偷藏得。”
“饭菜里的迷香,是我小闺女一口口喂给我的。”
谭老爷子忽然一个振袖,阴风肆虐。
“头七那天啊,我想着死了就死了,儿女过的好也就好。可没想到这三兄妹连守灵也不敢,反倒是聚在一起喝了酒,酒后吐真言呐!”
“怨我死得太晚,非要让他们下手。怨我不放权,怨我管得太多,给的银子太少,怨我一毛不拔连亲生儿女都防着。”
他仰天大笑,笑中带泪,风声裹挟着声音,呜呜咽咽,弹幕上是一片的静默。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女要了我的命,我把孩子的命收回来,人杀我,我杀人,你说这......不过分吧?”
“既然他们说我是一毛不拔,舍不得谭家的东西。那我就守在这里,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我赚来的银元,我的地盘,我谭文茂的东西,我说了算。”
老爷子的面容扭曲,双手宛如枯爪,贪婪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小姑娘,擅自闯进别人家,是要死人的。”
“这么多年来,凡是进来的人都被我留下来了,做个伴。”
“你也一样,放心,留在这里的人很多,你不会寂寞的。”
骤然之间,老者已经袭向了洛萤,干枯的手掌宛如利爪抓向她的面具。
洛萤唇角勾起,带着对老人的关怀笑容。
“您说的对。”
“这么多年,他们只能看着您一个人守着这偌大院子,一定很寂寞吧。”
“既然如此,我送您去陪陪大家,放心,这么多人。”
“您不会寂寞的。”
她轻声呢喃着,苗刀顿然出鞘。
三尺七寸的刀锋带着凛凛寒光,仿佛是这夜色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刀起,刀落。
“和老人家谈心,真愉快啊。”
看着地上的浅淡了一层就要消散的厉鬼阴体,洛萤嘴角上翘,她才没有欺负老人哩。
真是一场令人愉悦的谈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