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终至◎
冬至日, 家家户户吃饺子。
这时节没什么好菜,寻常人家左不过是萝卜白菜,自从洛萤从夜枭哪里得了通玄司鲜货庄子的玉牌, 带着王妈走了一趟之后, 诚和当里的吃食顿时丰足起来。
洛萤一套刀法耍完, 苗刀在手中发出阵阵铮鸣之声,似在欢欣雀跃。
收刀回屋,王妈已是起了,早饭惯常, 等到了中午和晚上就能吃饺子了。
许是因为节气的原因, 今日的生意格外萧条。
营业室柜台之上,一人铺了一张宣纸, 手里个个拿着一支笔,都在画消寒图来解闷。
“看看小义这梅花画的,真不错。”崔先生手持一支毛笔, 伸着头看过去啧啧称奇。
冬至日画九九消寒图聊作解闷, 已是有数百年的历史。
蒋义用毛笔勾出一张白描的梅花,这梅花花开九朵,每朵又有九片花瓣,从冬至这天算起,每一日用红笔点上一抹花瓣,九九八十一天过后,九朵红梅绽放,已是春天来了。
文人雅士多以此打发时间,聊作情趣, 有些懒散的, 亦或是画不好这消寒图的, 就写九九消寒表,亦或是写成消寒图。
如今这诚和当内,这消寒图就有着三种画法。
蒋义这个学画自然是画着图,崔先生却是在宣纸上画出了九个大方格,又用毛笔帽蘸着墨汁印出一个个小圆圈,每个方格里印出九个圆圈,再以笔填充每日的天气。
“我说老崔,这多少年了,你还这么画图......”王小田看着崔先生的消寒图摇了摇头。
这种画圆圈的图,是各个学堂里教给孩子们的,简单好学,但数九过后,看起来并不如画梅那么美观。
“上画阴,下画晴,左风右雨雪当中。”王小田摇头晃脑地念着一句口诀,看着今天的雪天,崔先生已经落笔画出了记号。
洛萤看着他们彼此画着图,自己也在眼前的宣纸上落下一笔。
与他们画的都不同,她写的九九消寒诗,同样是在宣纸上画出九个方格,要写九个字,“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每个字都是九笔,一日写上一笔,这简单的消寒诗写完,寒气渐尽,已是春深日暖时。
只不过她今日已经落了一笔,刚写了一个点,就硬生生停笔,不上不下地卡在这里,看着这唯一的一个笔画,心里很想继续写下去,但只能停住。
冬至日诚和当只营业了半日,徐先生和崔先生在铺子里吃过了晌饭,下午便回家陪了家人。
晌饭的饺子是猪肉韭菜鸡蛋的,是这时节难得的好吃食。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上午,过了晌午还没有停。浓云飘雪风不大,诚和当歇了业,小炉子上宁爷热了一小壶酒,沿街有叫卖冻柿子冻梨的,买了一筐回来大伙围着炉子吃着,美哉美哉。
“唱本儿的看书啊——”
“买大本儿新黄历,月份牌儿呀——”
有些模糊的叫卖声传来,这是冬季独盛的行业,背着木箱子,手提布包下街卖书的。
一听到这叫卖声,蒋义立刻起了身,“我去看看有卖什么书的。”
洛萤挥了挥手,“要是有什么时兴的新鲜书就拿几本回来,我也出去挑挑。”
洛萤懒散散地靠在椅子上,这卖书的沿街游走,专卖唱本,鼓儿词,如今时兴的小说也卖上了,也有《三字经》,《千字文》一类,冬日里大家解闷子的东西不多,因此这卖书的生意格外兴盛。
没过一会儿,蒋义抱着一本小说回来,耳朵有些泛红。
洛萤看了一眼,“外边是冷了?出去这么一会子耳朵都冻红了。”
这小子张了张嘴,嗫嚅了一下,“还下着雪呢,不冷,没几本新鲜书。”
瞧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一旁窝着的大掌柜王小田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他一乐,
“小义,你是被那卖书的瞧了什么新鲜书?”
蒋义吭吭哧哧半天:“下回买书还是上书铺里去吧,书铺里的书又多又好,这卖书的不正经。”
看着这小子憋红的脸和耳朵,再加上小田叔那语气中的促狭,洛萤摇了摇头,不用想她也知道了,想来是那卖书的对着蒋义兜售了些小-黄-书,给孩子整的不好意思,对着这屋里唯一的姑娘又难以开口。
对于走街串巷卖书的而言,比起卖出去的各类闲书唱本,实际上还是这些暗地里的交易更赚银子。
宁爷托着自己鼻梁上的眼镜,紧盯着报纸上的内容,眉头紧皱,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新闻。
洛萤注意到老人家的神色,侧过头去询问:
“宁爷,怎的了?”
“这报纸上说洋人要过什么外洋的冬至,偏生叫什么“圣诞节”,岂不是胡闹,圣诞乃是我朝道门神灵降生之日,居然还有不少学生凑热闹过这西洋的冬至,西洋圣诞,长此以往,这我朝道门的圣诞可不成了西洋人的节日?”
洛萤听着宁爷的话一愣,她默然半晌,百年之后,这圣诞还真成了全国的节日,人人都以为这是洋节,圣诞成了西洋专属,可又有多少人知道,“圣诞”二字,属于本国。
“还有什么西洋教会,天主,上帝竟也成了西洋的神明,实在可耻。《诗经》有言:荡荡上帝,下民之辟,如今提起这上帝竟都成了这西洋神,将昊天上帝至于何处何地?”
洛萤心中也有慨叹,这些外洋传教士来到国内传教,面对文化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国度,使得本国人便于理解都是从本朝的古籍汇总选择意思相近的来用,让本朝人能够理解其中的含义,意译而出,可这翻译用的多了也就成了本义,数典忘祖,后世甚至把自家人当成了舶来物。
如天主,天尊,上帝,圣母,天使,天-皇,圣诞,清-真,女巫,巫女,牧师,英灵,王子,骑士,魔鬼,公侯伯子男之爵位等等......尽皆是本土之词汇。
后世有多少人看到这些词都以为是那外来的舶来词?
“这西洋的神明诞生之日,又和我朝何干?莫不是宣称的什么死后上天堂,若我说,他西洋的神灵还能接我华夏的魂灵走不成?”
报纸上把西洋的圣诞节宣传为“西洋冬至”,甚至有人鼓动可以去尝试过一过西洋的节日。
估计除了新潮赶时尚摩登的年轻人,或是那些留学生,本土之人至多是看个热闹罢了。
不过趁着这西洋冬至日,报纸上又推出了不少打折促销的广告信息。
冬至便是入了九,代代相传的九九歌,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
北宁一日比一日地冷了起来,寻常人出个门必须要全副武装,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不然这大风属实是能将人刮跑了。
时才进了腊月,便一日一日地朝着年关越来越近了。
王妈这时候已经开始预备熬腊八粥了,洛萤却是出奇地接连几日天天都出街,有时候还特意去一趟通玄司第三小队所在的《京城时报》民俗调查编辑部,还跑了一趟西山观,正好堵到了不知从哪回来的曹道人,顺了几张符来。
一是因为小寒将至,而是因为洛萤心中总是有着一种预感,山雨欲来风满楼。
出街了几日,连通玄司那边溜了一圈近来都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洛萤心中的感觉更甚。
近时的京城,平静地似乎有些不太正常了。
新宁九年,腊月初三,小寒。
京城再度飘摇悠悠碎雪,洛萤以软布将手中苗刀擦得银光铮铮。
耳边久违地传来低声絮语,
“春夏秋冬,日月星辰,乱逆其行,百神风雨,晨祎乱作,宵朝昼夕,卉木亡常......”
“守夜人洛萤,楚帛书已现世,夜照将为您提供实时位置通报。”
“《楚帛书》目前所在地为——琉璃厂,云家”